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指腹糙粝的触感沿发丝漫开,让她半边身躯都泛起酥麻。
“我不过好奇,棠霁楼已然摇摇欲坠,何来这般能耐,竟能日日搜罗如此繁多的情报?”
“宴游师叔的情报遍布青州,知晓此事,又有何奇怪?”
风莹莹侧首避开他那只作乱的手,敛衽理了理衣袂,仓促寻了一处落座。
陈生温和一笑。
“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拜托与你。”
要事二字入耳,风莹莹只觉心头一颤。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
“我与你……无话可谈,更无事可托。”
陈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拉开一张竹椅坐下,那姿态闲适得。
“那还要不要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风莹莹面红耳赤,倒茶的手颤抖无比,想了片刻还是道。
“要…要吧……什么事。”
陈生缓缓道来,确有其事。
“我此番前来,确有两件事要做,我那师兄李蝉,也为你们楼中的事,奔走操劳,只是他那人,心肠太软,手段也温和,终究成不了大事。”
“我要知晓,关于那赤生魔之女,宴筝的全部。”
“李蝉那册中所记,说她良善。我需知的,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她与赤生魔之间的父女情分,究竟是何模样。”
风莹莹听得遍体生寒。
“你休想!她是无辜的!”
陈生抬起头,那双平淡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这修仙界,何曾有过真正的无辜?她是赤生魔的女儿,这便是她最大的不无辜。”
“宴游是在以你等的性命,去填那无底之窟,去探赤生魔之底线?而我,能给你们一个真正了结此事的契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若想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不必再如丧家之犬般,在这凡俗之地了此残生。你若想让棠霁楼,能有一个真正与赤生魔清算的机会……”
“便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竹楼里静得可怕。
她能感觉到陈生的注视。
棠霁楼百年的血海深仇,无数同门的性命,师叔宴游的呕心沥血,还有她自己……在这场无望的复仇里,背负着枷锁,日复一日地沉沦。
而今,了结这一切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代价,是出卖另一个或许真的是无辜的女子的情报。
风莹莹此刻却满是挣扎与疲惫。
“你……想用她来要挟赤生魔?”
陈生摇摇头。
“你过虑了。如风死后,我此刻已是赤生魔座下大师兄,自当洞悉师门诸事。况且我本是良善之人,此事另有他法。”
风莹莹紧咬着下唇,她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
“我告诉你。”
“宴筝此名,取自‘筝鸣于野,其音清越’之意。赤生魔为她取这个名字时,或许也曾有过片刻的温情。”
“她并非生于内海,亦未长于任何仙家宗门。她的降生之地,在青州以南,一处名为‘不闻谷’的所在。”
“那山谷四时如春,与世隔绝,谷中唯有一座小小的竹楼,一汪清澈的寒潭。宴筝的母亲,据说是一位凡俗女子,在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赤生魔将尚在襁褓的她,独自留在了那座山谷里。”
“他并未教她修行,也未曾与她有过几多言语。只是每隔数年,会往那谷中送去一些灵丹妙药,奇珍异草。宴筝的童年,便是与那谷中的花鸟鱼虫为伴,饮朝露,食灵果,在那汪寒潭中嬉戏。”
“她天生便与水亲近,无需引导,便能御水成形,令潭中游鱼随她起舞。直至十岁那年,赤生魔再临,见她已能凭本能引动天地水行灵气,才随手扔下了一本最基础的五行道法入门。”
陈生端起茶杯,未发一言。
“自那以后,宴筝便独自修行。她心思纯净,不染尘埃,于水之一道的感悟,竟是一日千里。筑基,结丹,于她而言,皆是水到渠成之事,无半分瓶颈。”
“结丹之后,她终是离开了那座养育她数十年的山谷,踏入了青州这片繁华又险恶的土地。”
“她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因旱灾而垂死的凡人老农。她不懂凡俗疾苦,只觉那老农身上的生机正在流逝,便以自身水行灵力,为其滋养干裂的身躯,令其起死回生。”
“她途径一座城池,城中瘟疫横行,修士束手无策。她便在城中住了下来,日夜不休,以最精纯的水行灵力,涤荡城中水源,驱散弥漫的毒瘴,活人无数。事了拂衣去,未取分毫酬劳,甚至未曾留下姓名。”
风莹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却发现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她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她就像……青州上空一朵洁白的云,偶尔投下一片荫凉,带来一阵甘霖,却从不停留,也从不索取。”
“她性情温和,与人言谈,总是轻声细语。便是遇上蛮横的妖兽,也多是以水幕困之,待其力竭,便自行离去,从不伤其性命。”
“至于赤生魔,宴筝对他,是怀着孺慕之情的。她知晓外界对她父亲的诸多恶评,却总是不愿相信。在她眼中,那个偶尔会来看她,会为她带来新奇玩意儿的父亲,纵然寡言,却并非恶人。”
“她觉得,父亲只是……只是太过孤独了。”
竹楼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风莹莹说完了。
她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宴筝的一切,都倾倒了出来。
她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陈生。
陈生叹了口气。
“此乃你溯灵瞳所窥,抑或是另有来源?何来如此详尽的情报?”
第308章 慈航偏渡恶涛中
宴筝听起来是个好人,那就是好骗的,就是好得手的。
世人以为,仙子都是居于云端之上的,心如琉璃又洞悉万象。
其实仙子啊,心愈纯净愈易为尘埃所污,其身愈高洁,愈易为泥淖所陷。
这是仙子蠢?
其实是她所处之境,所持之道,与大部分人本非同途。
其一,在于规矩。
良善之辈,如宴筝这种仙子,所见所闻,皆是天地之正理,万物之常序。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善有善报,恶有恶偿。她的道心构筑,便如一座楼阁,一榫一卯都是章法,一砖一瓦皆有其位。她信奉世间万事,皆应在这规矩之内运行。
行骗者,如陈根生之流,恰是那跳出规矩之外的畜生。
于他而言,规矩非是敬畏的天条,而是可供拆解、可供利用、可供践踏之工具。他深谙楼阁之构,知晓何处为承重之梁,何处为脆弱之窗。他无需与之堂皇对决,只需寻一处常人未料之角落,稍加以微末之力,便可令整座楼阁,自内而外,轰然崩塌。
仙子以己度人,以为人人皆在棋盘之上,依规则落子。
却不知,行骗者早已掀了这棋盘,于盘外冷眼观之。
所以,当仙子还在思忖如何落子方合棋理之时,骗子早已将屠刀,递至她颈项了。
其二,在于情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仙子亦然。然其情多为普世之大爱,众生之悲悯。见老农之将死,便施以援手;见城池之瘟疫,便倾力相救。此乃其道心使然,是其修行途中,印证己道之必然。
这种悲悯对良善者来说,是修行。
于行骗者,却是利刃。
陈根生最擅长的,便是伪装。伪装成那濒死的老农,伪装成那待救的苍生。他们能精准地模仿出世间一切的苦楚,以最真诚的姿态,去乞求仙子的垂怜。仙子的每一次动容,每一次援手,都恰好落入骗子精心编织的网中。
她们的慈悲,成了喂养恶鬼的血肉。她们的善意,成了浇灌毒花的甘霖。她们以为自己是在行善积德,普度众生,却不知,每一次的援手,都是在为骗子的刀,磨得更锋利一分。
玩弄人心者,必先洞悉人心。骗子无需拥有情感,只需懂得如何挑动他人的情感。他就是一面澄澈的镜子呀,能映照出仙子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而后,于那最柔软处,插上最歹毒的一刀。
第三,就是代价。
良善者行事,多半是有所顾忌。
不伤无辜,不违道义,不愿行苟且之事。此等操守,固然可敬,却也使其束手束脚。她们如同戴着镣铐的舞者,纵有倾城之姿,终难尽兴。
骗子则无此顾虑。于他而言,世间万物,皆可为代价,皆可为筹码。亲情、道义、乃至自己的性命,在达成目的之前,皆可舍弃。一个敢于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赌桌的人,面对一个连衣角都不愿沾染尘埃的对手,其胜负之势,早已分明。
仙子怕脏,骗子却能在污泥里打滚。
仙子惜羽,骗子却能拔毛啖血。
当一个良善之辈,还在权衡得失,计较因果之时,骗子早已完成收割,拂袖而去。
故而,仙子好骗,非因其蠢,乃因其善。
其善,构筑了一套可被预测的行事准则。
其善,赋予了她们难以割舍的悲悯之心。
其善,为她们的言行,划定了不可逾越的底线。
而骗子,洞悉这套准则,利用这份悲悯,并于那底线之上,肆意狂舞。
这是大道之争,不是智愚之辨。
这云梧大陆上,只有李蝉知道的真相。
那便是,陈根生是个畜生,只有自己能治他。
即便二人相依为命、共渡困厄,李蝉对他依旧心存余悸,难消忌惮。
风莹莹稳了稳心神,说道。
“宴游师叔的情报网,遍布青州,知晓此事又有何奇怪?”
“不奇怪。”
“你方才那番话,字字恳切句句珠玑,首尾呼应情理兼备。”
“说书先生也不过如此。”
陈生呷了一口凉茶,咂了咂嘴,像是在品味什么。
“你想让我去找宴筝?”
“或者是有人让你来告诉我这些?一来,是借你的口,让我信以为真。”
“二来,也是算准了你我的关系。由你来说,我便不会怀疑这情报的真假,只会当是你棠霁楼费尽心机探查来的。”
风莹莹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便捂住了袖口。
然而那张承载着宗门宿怨的素笺,已在陈生手上。
“赤生魔大限将至,此乃天赐良机,也为我棠霁楼雪耻终章。然其人狡诈,困兽之斗尤烈,切不可轻敌。而陈根生这畜生性凉薄而贪,可为利剑。你当以宴筝之事诱之,方能驱使其送死。此事,我已饬令李蝉配合于你。”
“陈根生死后,赤生魔必死。”
陈生看完了,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关于宴筝的情报。
宴筝与水亲近,善良,温和。
这宴筝就不可能是赤生魔女儿。
他摇了摇头,心里头不是滋味。
纵使此番乃是棠霁楼设局,或是他人布下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他想起了一个凡俗女子。
她对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
是一道永难愈合的裂痕?
是其踏上尸山血海的仙途之前,最后驻足回望的那片故里海滩?
他以为,伤口早已结痂,触之是无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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