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第167章 海风咽泪问归处
天色蒙蒙亮,海风带着湿冷。
李蝉提着那条大石斑鱼,走在村道上。
村东头的青瓦房,在一众茅草顶的破屋里显得气派。
还没进门,两条恶犬就扑了上来,冲着他狂吠。
李蝉站住了脚,把鱼往前递了递。
“请问尉天齐尉鱼首在家吗?”
“什么人,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奔丧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走了出来,睡眼惺忪,满脸的不耐烦。
他瞧见李蝉那张脸,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就是昨天新来的那个李二疤?”
李蝉的腰又弯了下去。
“小人昨夜不懂事,扰了村里清静。今天特地备了份薄礼,来给鱼首大人赔罪。”
他踱步走到李蝉面前,拍了拍李蝉的脸,啪啪作响。
“你也配给老子赔罪?”
尉天齐猛的一脚,踹在李蝉的小腹上。
李蝉疼得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如今就是个凡人,结结实实的一脚,差点让他把隔夜的海鲜都吐出来。
尉天齐还不解气,走上前,一脚踩在李蝉的背上,把他整个人都踩进了泥地里。
又在李蝉身上碾了碾,吐了口唾沫。
“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下次再敢不长眼,老子就把你和你那个傻儿子,一块儿捆了石头沉海。”
李蝉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等尉天齐骂骂咧咧地回了屋,他才挣扎着爬起来。
只是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甚至连恨意都生不出几分。
凡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拳头大的说了算,没拳头的就得跪着听。
他李蝉跪了一辈子,也不在乎再多跪一次。
只是这具凡胎肉体,疼得钻心。
走回那片礁石滩,远远就瞧见陈根生还坐在那块石头上,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
李蝉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总算被压下去了几分。
还好,这祖宗没乱跑。
他走近了,却发现不对劲。
陈根生正抓着一把沙子,往嘴里塞。
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沾满了沙粒,嘴角还有白色沫子。
李蝉冲过去,一巴掌拍掉陈根生手里的沙子。
“你怎么不吃屎呢?”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根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子在外面被人当狗一样打,就是为了让你能有口饭吃!”
“你倒好,在这里吃沙子!”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身上的伤口和心里的憋屈搅和在一起,疼得他只想死。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再也不用管这摊子破事。
李蝉颓然地坐倒在地。
又跳了起来,开始搬石头。
大的,小的,尖的,圆的。
他要在这里,磊个窝棚出来。
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干得也算是热火朝天,身上的伤口崩裂了也浑然不顾。
血混着汗,浸透了他那身破烂的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个清脆的女声。
“你们在干什么呀?”
李蝉动作一顿,转过身。
一个穿着干净布裙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梳着两条小辫子,眼睛又大又亮,皮肤是海边少见的白净。
“你是尉鱼首家的?”
李蝉看着她身上的穿着,试探着问。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叫月明珠,我爹是尉天齐,可我不跟他姓。”
她脆生生地说。
“小姑娘家,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海边浪大,不安全。”
月明珠全然不怕他那张狰狞的脸,反而觉得他弯着腰说话的样子有些滑稽。
“我常来啊。”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落在李蝉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衣裳上。
“为何你也不姓尉?”
月明珠的小脸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啦。”
“我爹说,让我跟我娘姓,能保我平安长大。”
原来也是个苦命人。
月明珠去看那个一直坐在石头上一声不吭的陈根生。
“他就是你儿子吗?叫什么名字呀?”
李蝉随口应付。
“陈生,陈生。”
月明珠念了两遍,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以后我来找你玩好不好?我带你去看寄居蟹,还会爬树掏鸟窝!”
“我爹那个人,就是脾气坏,其实人不坏的。只要让陈生和我玩,他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李蝉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竟要靠一个女娃的庇护,才能在这凡俗渔村里苟活。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
坐在石头上的陈根生,手里攥着那把匕首,直直地朝着月明珠的脖子抹了过去。
李蝉的魂都快吓飞了,猛地将陈根生扑倒在地。
情急之下,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陈根生的手背上。
陈根生发出痛呼,匕首掉在了沙地上。
月明珠呆呆地看着压在一起的父子俩,又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小嘴一瘪,眼泪哇的一声就涌了出来。
“我……我只是想跟你玩……”
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善意会换来如此可怕的回应。
李蝉压着还在挣扎的陈根生,抬头冲她吼了一嗓子。
“还不快走,我这儿子是疯子!”
海滩上,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蝉松开了陈根生,自己也脱力般地瘫倒在一旁。
腹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血和沙子,狼狈到了极点。
他揪住陈根生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一连串的耳光,清脆响亮。
可陈根生就是不哭不闹,不躲不闪,任凭他打骂。
李蝉松开手,看着陈根生那张被打得红肿的小脸,忽然就没了力气。
“我图什么啊……”
海风呜咽,卷起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陈根生仰着那张红肿的脸,断断续续地开口。
“不知…… 为何…… 有一点……修为…… 师兄…… 你就在这…… 等着…… 我…… 我去…… 杀了…… 那渔首…… 全家……”
第168章 渔村拒婚一段记
这哪里是个孩子,这是个讨债鬼啊!
李蝉听得心头翻涌,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他喘着粗气,咒骂道。
“你以为师门是傻子?你以为那个如风师弟是个摆设?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把咱们直接送走!”
“我们要做的就是下海,再敢动半点杀人的念头,我就丢下你。”
陈根生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李蝉。
自己说的话,这小祖宗半句也没听进去。
五年光阴,太快了。
快到海风能把李蝉的疤痕脸吹成沟壑纵横的干树皮,也把一个瘦弱的孩童,拔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那对狼狈不堪的父子,如今已是村里无人不知的渔佣。
李蝉硬是靠着双手,在礁石滩上磊起了一座像样的石屋,虽然简陋,却总算能遮风挡雨。
他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脸上的疤痕在风吹日晒下,颜色更深,背也有些佝偻了,活脱脱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渔民。
而陈根生,如今已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身形依旧单薄,却像一根浸了水的柔韧藤条,蕴着一股旁人看不懂的劲儿。
他不怎么长个,但常年泡在海里,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五官长开了些。
褪去了孩童的稚气,竟透着一股子冷漠俊朗。
只是那双眼睛,总让人觉得后颈发凉。
这五年,他成了海岬村的一个传说。
别的渔民,天不亮就得摇着橹出海,撒网捕鱼,一天下来,累得像条死狗,渔获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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