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他含几分羞赧,带几分扭捏,小心翼翼问道。
“师傅,弟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归仙似仍陷在自身悲痛里,仅下意识回了句。
“但说无妨。”
陈根生蹭了蹭两条臂足,那模样,活似情窦初开却怯于表白的毛头小子。
“师傅,有句话弟子其实早想说了。”
“自还是凡虫、初踏炼气之时起,我便有个不大不小的癖好。”
“弟子…… 就好吃那一口狐狸肉。”
“尤其是成了精的,道行越深,滋味越是美妙。”
江归仙更痛了。
陈根生却仿佛没看见,声音里充满了回味与向往。
“那狐狸精的肉,又嫩又滑,尤其他那几条尾巴,或烤或炖,皆是绝品。”
“弟子不才,这些年也吃过几只,只品相都差了些。”
“弟子便一直想,这天底下,何处能寻得最顶尖的货色?”
那张狰狞虫脸上,露出垂涎欲滴之态。
“师傅,师娘她老人家乃天狐一族圣女,天生九尾。”
“那味道,想必……”
“定是极好?”
“如今也见不到她了,她在何处?要不你指个路?”
“让我也去尝尝鲜?”
江归仙怔住不动。
琉璃碎裂,响彻天地。
江归仙作了无数只细小的赤红蜈蚣,尖叫着四散奔逃。
陈根生也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将自己吞没。
风依旧在呜咽。
天依旧是铅灰色。
脚下,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龟裂的黑土地。
什么都没变。
甲壳也是坚硬油亮,完好无损的样子。
陈根生惶惶失笑,苦涩缠心,更添患得患失。
一来是总算见着了他,二来却又清醒知晓这人是假的,也不算冒犯。
倘使今日真师在,演来定是我胜筹。
人间多少红尘客,早入吾腹作春秋。
世事经行各有长啊,师傅!师父阿!
人间修士也好,世俗凡人也罢,根生早吃过无数。
纵是好人、坏人、读书人,好事、坏事、腌臜事,其间门道,徒儿都已学了七八分。
第155章 好事坏事腌臜事
陈根生自忖吃了无数人,耳濡目染间,学尽了阴诡手段。
纵是恩师亲临,怕也断难在这梦境之中演过他。
师父是人,我是会成长的蜚蠊。
这本该是畅快的,是足以让他昂首的事实。
可不知为何,心头却像刚吞下一桌盛宴,却品不出半点滋味。
仿佛他赢了一场不该赢的较量,占了一个不该占的上风。
梦里他都走得比谁都稳,可走到尽头,却发现脚下的路,不是他想走的那条。
他双翅一振,漫无目的地飞行。
他停在半空中,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里,怎么真的有那个雷泽……
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型环形山,如同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大地之上。
紫黑色的云层,在环形山的正上方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道粗壮的劫雷在其中翻滚,却无半点声响,尽数朝着下方那同一个点,沉默地灌入。
这景象,与梦中分毫不差。
陈根生也顾不得多想,朝着那座环形山了进去。
纵身跃入深渊。
无尽的下坠感传来。
当下方再次出现那片幽幽的,泛着电光的湖泊时,陈根生的六条臂足都有些发软。
水银般粘稠的液态雷霆,在地下湖面上流动。
湖心处,有一团黑色阴影静静蛰伏。
湖边,用焦黑骨骸与琉璃晶石搭成的简陋巢穴,也与他梦中所见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
那三枚尚在蠕动的活卵,消失了。
巢穴中,只余满地被踏碎、早已坏死的虫卵。
地上与他梦中自己一脚一脚踩下的痕迹,完全重合。
莫非,他自始至终未曾清醒?
陈根生万事皆以自身为先,本是薄寡之人。
唯独一涉师门,一涉江归仙那老魔头,便屡屡心感歉疚。
而今,他连自己身处何方、真幻难辨。
陈根生怔怔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巢穴,心底忽地生出万念俱灰。
他走向湖心那头巨大的母雷蚤。
那头五阶凶物,依旧伏在雷池中央,不动分毫,对他这不速之客全然无视。
就这样毫无挣扎地被他收入口中。
玄匣中,立刻有一个全新的虫室,将那头五阶母蚤稳稳镇于其中。
【天劫雷池蚤】
【品阶:五阶下品】
居然是真的。
做完这一切,他低下虫首,看着液态雷霆中,自己那扭曲怪诞的倒影。
陈根生从未想过会这样去亵渎一个死人,还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死人。
玄匣是他给的。
蜂子是他给的。
哪一样,不是按他指的路、凭他留的物,一口口吃出来的?
即便临终,他仍要布下这等宏阔之局,毁一宗,灭一国。
如此惊世之谋,也毫无保留地尽数交到了自己手中。
江归仙待他,真是好到了极致。
好得让他心头发慌,不知如何。
什么心机谋划,都不重要了。
因为师傅给的,全是真真切切的好处,是让他活下去、日益强大的根本。
风雷鸣墟的雷蚤,他已收为己有。
那洗魂池,还有那五十多枚幻梦蚕子卵,想来也不会有假。
这老魔头,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了。
而他对红枫谷,对整个灵澜国,究竟是何等的怨恨,才能在身死之后留下如此环环相扣的毒计。
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那副凶悍的魔躯模样。
怪风呜咽,卷起地上的黑土。
他要去哪儿?
此地的机缘,说是能助筑基大圆满的修士,窥得结丹门径。
可他这虫子的结丹之法,与人类修士根本不同。
他才筑基后期,离那大圆满还差着一截,犯不着去凑那个热闹。
寻思着,干脆就按着那梦里江归仙的指引,先去寻那劳什子洗魂池。
捞了好处,再寻那传送阵离开这鬼地方。
飞着飞着,他发觉周遭的景致,似乎起了些微的变化。
风声里,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
陈根生心头一凛,却并未如何慌张。
那头五阶母蚤还在,安安分分。
管他梦里梦外,先把好处捞尽再说。
抱着这般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甚至懒得去分辨真幻,只管由着那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牵引。
很快,眼前景物大变。
龟裂的黑土地,化作了凡俗青楼妓院。
压抑的铅灰色天幕,被一片无垠的蓝天所取代。
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门口。
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衫。
他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背影,那瘦削的肩胛。
陈根生叹了口气。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男孩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依旧怔怔地望。
陈根生就这么站着,也不开口。
“你也是来偷东西的?”
男孩嗓音沙哑,带着警惕。
陈根生一怔,随即笑了。
“不是,我是好人,从来不偷不抢。”
他盘腿在男孩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
男孩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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