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56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他愣了一下,昏暗的学徒寝房里,陈迹正裹著被子躺在学徒通铺上沉睡,与他猜想的完全不同。

  世子与郡主、畲登科、刘曲星等人一股脑冲进学徒寝房,想要将金猪给拖到门外。

  可金猪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任凭几人拖拽也纹丝不动。

  郡主回头看向梁狗儿:“狗儿哥,帮忙啊。”

  可梁狗儿却扫著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梁猫儿见状,扯著金猪的胳膊奋力一拔,竟生生将其拔出门来。

  金猪被拔得双脚离地,惊呼一声:“卧槽?!”

  梁猫儿提著金猪放到院中,一群人将其团团围住,堵在厨房门口。

  白鲤站在门外双手叉腰,她皱著细细的柳叶眉,压低了声音斥责道:“你根本不是陈迹的朋友吧,哪有这么硬闯朋友家的?”

  金猪赶忙笑著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陈迹吗,您迟迟不开门,我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天塌了也不能这样!”

  姚老头背著双手站在杏树旁缓缓说道:“金猪大人,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金猪提起双手拎著的点心和水果:“先前我们密谍司缉拿景朝谍探,不慎令谍探跑脱,这才伤了路过的陈迹。说到底,他是因为我们的疏忽才伤成这样,所以我心里过意不去,特来探望。”

  世子和白鲤怔住,这胖子竟是密谍司的人,难怪方才梁狗儿不愿出手!

  两人看了梁狗儿一眼,却见对方还在拿著竹扫把,像个没事人似的。

  白鲤转头对金猪说道:“金猪大人,人你也看到了,礼也送到了,请回吧。以后请尽职尽责抓捕景朝谍探,莫要再放跑谍探伤人了……伤陈迹那个谍探,现在关押在哪里?”

  金猪笑眯眯说道:“关押?不不不,他被陈迹杀掉了。”

  世子与白鲤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回头看向学徒寝房,在此之前,他们完全没法将陈迹与杀人联系在一起。

  白鲤回想著刚刚陈迹溜出去的举动,神色复杂起来。这位医馆学徒,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正当所有人愣神之际,金猪如泥鳅般从人群缝隙中穿过,他钻进学徒寝房里,一把掀开了陈迹盖著的被子,显露出半个身子。

  却见陈迹穿著一件内衬的寝衣,慢悠悠睁开眼睛:“金猪大人,你怎么来了?”

  金猪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趁众人再次围上来之前,赶忙拱手笑著说道:“今天就不打扰了,待陈迹好些,我再来探望。”

  说罢,溜之大吉。

  陈迹坐在床榻上喘息起来,金猪太难应付了,对方多疑到每一处细节都不愿放过的性格,无疑是密谍司最需要的。

  可与这样的人做对手,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众人想要进来问问陈迹是怎么回事,却见白鲤站在门口轻声说道:“你们去忙吧,我有话想要问他。”

  待到众人离去,白鲤问道:“你刚刚去哪了?”

  陈迹沉默片刻:“郡主,我不想骗你。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不要问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跟在我和哥身边,是有人安排的吗?”

  “不是,我也不会做对你们不利的事。”

  “好,我以后都不再问了。你放心,我也不会把刚刚的事告诉别人。”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招呼世子道:“哥,我们回王府吧。”

  世子愣了一下:“这就急著回去吗,我还想留下吃午饭呢。”

  陈迹坐在床榻上,听著他们踩梯子翻墙离开的声音,默然无语。

  学徒寝房的窗户动了一下,却见乌云的脑袋挤开一条缝隙,如液体般钻了进来:“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了,他在刘家当车夫。”

第69章 鲸

  太平医馆里,因金猪到来发生的闹剧,让所有人沉默寡言。

  学徒寝房里,一人一猫。

  乌云低声说著自己的发现:“我们跟著他一路往南边走,这个人好警觉,稍有不对劲,就会立马停下来观察四周,然后故布疑阵引跟踪的人上钩。”

  “来来回回折腾了四次,他才终于放下心,在南边陀罗寺附近树林里赶出一架马车,等候在寺庙门口。没过一会儿,我看见刘明显从寺庙里出来,上了马车……”

  陈迹惊诧:“他竟然是刘明显的车夫?当初从医馆接走师父去给刘老太爷问诊的,也是他……”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猜刘明显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还藏著一个景朝军情司的人,不然的话,军情司哪还需要我与云妃对接?”

  这位车夫司曹潜伏的位置太好了,对方不仅可以随时掌握刘明显的行踪,还可以窃听刘明显与人交谈。

  刘家车夫都住在一起,如果其他车夫没有戒心,这位车夫司曹甚至可以打探到刘家其他人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可是,如此聪敏且谨慎的司曹,今天早上为何会冒著暴露的风险来太平医馆……是来杀自己的吗?

  陈迹回忆著两位司曹的对话,元掌柜说:“你来做什么?”

  车夫司曹回应:“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紧接著,元掌柜说道:“如今洛城归我管,你需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迹喃喃自语:“‘你需摆正自己的位置’,什么语境下会说这种话呢?”

  乌云抬起一只爪子举手:“这个我知道,我前天收编一只领头的狸花猫后,它依然不服从管教,我就又将它揍了一顿,然后说‘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陈迹惊愕,脑海中一缕星火闪耀:“原来是这样,洛城军情司的大权易主了,曾经是那位车夫司曹在管辖洛城,但现在轮到新来的元掌柜管辖,车夫司曹则受到了排挤。”

  军情司权力更迭,自己舅舅下野之后大权旁落。

  而那位车夫司曹,曾多次提及自己舅舅拜托他照顾,想必与舅舅走得很近,自然也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陈迹疑惑:“可他今天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来杀我吗?”

  乌云神情一肃:“他想杀你?!”

  “未必,”陈迹摇摇头。

  先前吴宏彪说是这位车夫司曹要杀了他们交投名状,可陈迹一直有个疑惑:

  那位车夫司曹看起来极其凶狠,可是……

  当景朝军情司怀疑自己出卖周成义变节时,不论下属怎样控诉,车夫司曹都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

  对方确实也曾将自己倒吊起来审讯,可审讯之后,自己连一块皮都没有破。

  陈迹不管别人怎么说,只看别人怎么做,单以这两条疑点来看,那位车夫司曹其实并未对自己动过杀意。

  就算车夫司曹改变了心意,想要杀了自己去交投名状,可时机也不对。

  昨夜自己与刘明显同在东市,车夫司曹一定也在,并且注意到了自己。

  对方要想杀自己,昨夜机会多得是,何必等这一大清早才来医馆?

  所以,对方不是来杀自己的。

  这下陈迹更加疑惑了:“那他早上来太平医馆做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一个生性谨慎的人,必须趁著雇主去烧香拜佛的时候,悄悄来到医馆?是有什么变量吗。”

  等等,是因为元掌柜来了。

  车夫司曹不是来杀自己的,对方是来保护自己的!

  陈迹被自己的推断给整笑了:“他保护我干嘛啊……但是,吴宏彪要么弄错了事情,要么就是在说谎,这个我必须得搞清楚。乌云,吴宏彪昨天有出去过吗?”

  乌云回答:“没有,你昨天没给他送饭,我就回医馆找乌鸦叔要了两块杂粮饼子给他叼过去了,放心,我是趁他睡著放门口的,他没发现我。”

  “喝酒误事啊……”

  此时,窗外传来梁猫儿的声音:“哥,刚刚你为何不出手?”

  梁狗儿撇撇嘴,一边拨拉著竹扫把,一边低著头说道:“我说过自己有三不帮,伱忘了?阉党不帮,和阉党作对的也不帮。”

  “可我们是朋友啊,”梁猫儿急得面红耳赤:“我们早上才一起去鼓楼看日出。”

  梁狗儿嗤笑一声:“跟我一起去看过落日的人多得很,个个我都要帮吗?喝酒时候说的话别当真,这是酒场规矩!”

  梁猫儿气得夺过他的扫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梁狗儿嘟囔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屋内,乌云看向陈迹:“刚刚发生了什么?”

  陈迹沉默片刻问道:“乌云,如果你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瞒著你,你会生气吗?”

  乌云想了半天:“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应该会生气吧。”

  陈迹内心一阵叹息,刚刚白鲤郡主负气而走,或许气的是:明明大家都一起挨过训、喝过酒、看过日出,她在心里已经把大家当做朋友了。可为什么还有人见朋友有难不愿出手,为什么还有人藏著那么多秘密。

  但陈迹没有选择,有些秘密他只能烂在心里。

  乌云拍了拍陈迹的手背:“我走啦,刚刚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呢,手下都在等我。”

  陈迹:“……行,血别溅身上。”

  ……

  ……

  待到乌云离开,陈迹缓缓闭上眼睛思考著刚刚的线索。

  如果车夫司曹真的没想过杀自己,那么吴宏彪到底有没有说谎?车夫司曹在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只能等晚上再试探了。

  陈迹收拢起十六盏炉火,任由自己穿过黑色云海,落在青山之上。

  曾经,陈迹无比厌恶这个梦境,夜复一夜的喊杀声仿佛梦魇,醒不来,睡不稳。

  可如今他喜欢这里,不仅仅是这里有精妙的厮杀技巧,还因为他在这里便不用思考复杂的人际关系。

  没有军情司、没有密谍司,没有父母,也没有舅舅。

  陈迹在这里只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厮杀,学会一个又一个技巧,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他转身看见,轩辕身披黑色王袍,正拄著王旗坐在悬崖边缘眺望远方。

  悬崖之外战场凝固,天上云卷云舒,连陈迹的心情也跟著安宁下来。

  他无声与轩辕并排而坐:“这些年来,你都独自一人看著这一切吗?”

  轩辕没有理他。

  陈迹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境里?”

  轩辕瞥了他一眼:“我在你的梦境里……你也配?这是我的世界。”

  陈迹:“……”

  所以这里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陈迹忽然问道:“你听说过四十九重天吗?”

  轩辕疑惑:“那是什么地方?从未去过。”

  这下陈迹也懵了,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道四十九重天也就算了,连轩辕这等“仙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吗,难道李青鸟是在胡说八道?

  “北俱芦洲?”

  “没听说过。”

  “那你听说过李青鸟这个人吗?”陈迹问道。

  “没听说过,”轩辕摇摇头:“我见过‘青鸟’,但没听说过有人叫这个名字……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迹混乱了,难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吗?

  轩辕站起身来:“别浪费时间了,奉槐,给他一柄刀,跟他好好练练。”

  名为奉槐的朴刀士点头:“遵命。”

  “慢著慢著,”陈迹抬手说道:“可是有人给我说过,我不该练刀。”

  轩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专程来给我讲笑话的吗,你不该练刀?有人说你不该练刀?!哈哈哈哈哈。”

  轩辕的笑声如洪钟般滚荡出去,连云都被这声音击散。

  陈迹沉著脸:“有这么好笑?”

  轩辕隔空指著他纳闷道:“你以前用的就是刀啊!”

  陈迹:“……还有这事?”

  “剑乃百兵之君,刀乃百兵之胆,刀才是最适合你的,你不练刀练什么?!”

  “可能刀适合以前的我,但我现在想练剑了。教我的人说,我现在性格不适合用刀,会把基础练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