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去!”
那道至尊至純的劍意,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流光,並非斬擊,而是如同歸巢之燕,瞬間沒入李寒衣的眉心!
“嗡——!”
一聲奇異的、彷彿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清鳴盪開。
那縈繞李寒衣周身的、由她自身情感記憶凝結的晶瑩鎖鏈,非但沒有被斬斷,反而被那心劍流光一照,瞬間染上了一層同樣的瑩白光澤,隨即猛然收縮、固化!
彷彿一把從天外而來的、無形無質卻堅固無比的心鎖,將她所有的劍意、內力、乃至與天地溝通的氣機,徹底鎖死在靈臺深處!
“不好!!”司空長風瞳孔驟縮,失聲厲喝,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出!
然而,遲了。
只見半空中,李寒衣周身那磅礴如海、凜冽如冰的劍仙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消散。
她臉上血色盡褪,眼中神采迅速黯淡,握劍的手無力鬆開,鐵馬冰河“嗆啷”一聲墜入湖中。
她整個人,彷彿斷了線的傀儡,軟軟地、直直地朝著深不見底的洱海墜去!
“師傅——!!!”雷無桀目眥欲裂,狂吼著就要撲入水中。
千鈞一髮之際——
曉夢面色不變,雙手於胸前結出一個古樸玄奧的道印,櫻唇輕啟,吐出一個字:
“起。”
“轟隆——!”
平靜的洱海驟然咆哮!
巨浪滔天而起,卻不是混亂的衝擊,而是在澎湃的水元之力中,迅速凝聚、塑形!
一頭巨大無比、半虛半實的鯤鵬虛影,自深海中昂首浮現!
它通體由清澈的湖水構成,鱗羽皆備,道韻天成,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鳴叫,振起的水翼遮天蔽月。
巨鯤輕輕擺尾,托住李寒衣下墜的身軀,隨即化作一道溫和的水流虹橋,將她平穩無比地送至岸邊。
“師傅!師傅!”雷無桀第一個衝上去,顫抖著手扶住李寒衣。
李寒衣悠悠轉醒,長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曾讓月色失輝、令百花低眉的眸子裡,此刻只剩下虛弱的灰敗與近乎湮滅的不甘。
她試圖調動內力,卻只感到丹田處空空如也,靈臺如同被萬鈞玄鐵鎮壓,沉重冰冷。
曉夢踏水無痕,緩步走來,停在她身前丈餘。
月色與未散的道韻為她鍍上一層清輝,語氣平靜無波:
“雪月劍仙,你未見大道全貌,反墮情劫深處。
今日以心劍為鎖,封你修為,非為折辱。”
她目光掃過周圍夜色中沉默的蒼山,與重歸平靜卻暗流猶存的洱海:
“是要你暫離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境,腳踏實地,好好去體味一番,何為人間煙火,何為萬物有情。”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詰問:
“往日你一招‘月夕花晨’,劍意所指,萬花隨你心念凋零又盛放,自以為美極、壯極。
可曾低頭想過,那漫山遍野的花木,是多少農人樵夫、花匠藥農,經年累月,一滴汗、一腳泥辛苦栽種養護的心血?”
“桃三李四,果木成林需數年;一季花信,關乎多少人家生計。
你劍仙一念花開,固然絕美,可曾顧及,這‘美’之下,是多少人賴以生存的‘計’被一朝斬斷?
連民間最根本的疾苦都未曾入眼入心,你的劍,又憑何敢稱‘至情’?”
李寒衣嘴唇抿得發白,指尖深深掐入手心,卻啞口無言。
曉夢見她如此,語氣稍緩,卻依舊不容置疑:
“不過,劍仙也不必過於憂懼。
這心劍,是鎖,亦是護身符。
有它在,天下無人能以武力傷你本源分毫。”
“你……!”
李寒衣氣得渾身發顫,再次試圖催動內力,卻只覺得靈臺那柄“心鎖”微微一震,更沉重的無力感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你竟敢廢她武功?!”
司空長風此時已趕到近前,鬚髮皆張,怒視曉夢,周身槍意隱隱沸騰。
“非是廢功。”
曉夢搖頭,目光澄澈,“只是鎖住。未曾損傷其經脈根本分毫。
何時她真正悟透了那個‘情’字,明瞭‘小情’與‘大愛’、‘私心’與‘慈悲’之別,這心劍枷鎖,自會感應而解。”
“以心劍鎖人修為,強行令人悟道,”
蕭瑟上前一步,眉頭緊鎖,聲音低沉,“此法,是否太過霸道?有違天道自然。”
“霸道?”
曉夢側首看向蕭瑟,忽然輕輕一笑,那笑意裡竟有幾分清冷的譏誚,“比起雪月劍仙動輒引動天地之力,罔顧生靈勞作,視萬民心血為無物,只為成全一人一劍之美……
我區區以心劍為鏡,照見其心中蒙塵,令其暫息干戈,體察民生。
這點‘霸道’,又算得了什麼?”
她不再多言,最後望了一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洱海,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冽縹緲:
“司空城主,此間事了。
接下來的比武招親,想必會更加‘熱鬧’。還望城主……好好籌備。”
話音嫋嫋,尚未完全消散——
曉夢已翩然轉身,足尖在岸邊青石上輕輕一點,青衣身影如驚鴻,又如月下消散的蝶影,幾個起落間,便融入蒼茫夜色與遠山輪廓之中,只餘下一縷極淡的、彷彿混合了山茶與冷泉的清渺餘香,證明她曾真實地存在於此。
司空長風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最終化作一聲沉重又滿是無奈的嘆息。
他轉身,對緊緊扶著李寒衣、滿臉惶急的雷無桀道:
“先扶好你師傅。”
他語氣疲憊,卻強打精神,“此地不宜久留,也非療傷之所。
先回城中,去我的藥廬。
看看能否以金針藥石,為她疏導體內那完全凝滯、卻又固若金湯的氣息。”】
······
“三日入心劍?!?”
“皇帝究竟是什麼境界!”
“李寒衣真的做錯了嗎?劍仙之美不就應該超越凡俗嗎?”
“心劍鎖修為……這太狠了!李寒衣要怎麼破局?”
“比武招親還沒開始,雪月劍仙先倒下了……這下雪月城實力大損啊!”
第111章 法場之變
天幕之下
少白時空,天啟皇城。
宮殿深寂,燭火搖曳,映得太安帝手中的天子劍寒光凜冽。
劍尖直指跪在階下的景玉王,不住輕顫。
“逆子!你竟敢如此偏心!”
太安帝鬚髮皆張,氣得聲音都在發抖,“我孫兒難道不是你親生骨肉?為何厚此薄彼,慢待至此?!
若因此寒了人心,壞了我蕭氏千古大業,朕……朕饒不了你!”
景玉王蕭若瑾伏跪於地,面上栈陶恐,連聲道:“父皇息怒,兒臣不敢,兒臣知罪……”
然而低垂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與深埋的不甘。
偏心?
呵……當年我與若風年幼時,您又何嘗公平過?
如今倒來教訓我……
城外,李長生一行駐足仰觀天幕。
先前種種疑惑,直到聽見後世帝王親口道出那一段風雪宮牆下的往事,才豁然貫通。
一道道目光,頓時齊刷刷地聚焦在雷夢殺身上,驚奇、恍然、讚歎,不一而足。
“好傢伙!”
百里東君低呼一聲,“原來根子在這兒!
難怪那後世皇帝對雷家小子和寒衣師妹多有照拂,敢情是承了你雷二這天大的恩情!”
眾人看看天幕上帝王深沉如海的側影,再瞅瞅眼前這位抓耳撓腮、總帶著幾分“不太聰明”的耿直氣的雷夢殺,不由地暗暗點頭——皇帝說他“瞧著不太聰明”,還真是一針見血。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一顆滾燙到能融化宮牆寒冰的赤子之心。
李長生收回望向天幕的視線,目光落在雷夢殺身上,澄澈深邃,彷彿穿透了時光:
“夢殺,”
他聲音平靜,卻似蘊藏天機,“今日之因,明日之果。
看來冥冥之中,是你當年風雪中的一念之仁,種下了善因,方才在數十年後,廕庇了你這一雙兒女的命途。”
“師傅!”
雷夢殺卻像是沒完全聽進這充滿玄機的話,他兀自指著天幕,臉上滿是見了鬼似的誇張驚歎,“你們……你們不覺得這皇帝的天賦嚇死人嗎?!”
他激動地比劃著:“那可是心劍啊!我媳婦練了這麼多年,都不敢說輕鬆駕馭!
他呢?
要心法沒正經心法,要根基沒從小打下的根基,全憑心月當年留在木劍裡的一縷劍氣!”
雷夢殺伸出三根手指,眼睛瞪得溜圓:“三天!就三天!他硬生生給悟透了!
這……這已經不是天才了,這簡直是妖孽啊!”
百里東君摸著下巴,酒意似乎都醒了幾分,點頭附和:“確實離譜。
常人得窺門徑已是萬幸,他這等悟性……聞所未聞。”
“可不就是嘛!”
雷夢殺一拍大腿,嚷道,“這悟性要是擱在江湖上,絕對是百年……不,千年難遇的奇才!
難怪人家能當皇帝,就憑這份悟性,我雷夢殺第一個服氣!”
李長生微微搖頭,目光重新投向天幕上那道批閱奏章、彷彿能擔起整個天下的身影,緩聲道:
“天賦根骨,自是驚世駭俗。但更難得的,是他那顆心。”
眾人靜聽。
“三歲稚齡,於深宮寒疾中嚐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李長生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的感慨,“這般境遇,極易催生怨毒偏狹,或懦弱消沉。
可他非但沒有長歪,反倒從極寒處,悟出了人間情的真諦,將帝王心術與悲憫蒼生融於一身。”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這份於絕境中反照光明的通透心性,比那超凡的悟性,更加難得,也……更加可怕。”
眾人聞言,神色皆肅,緩緩點頭。
確然,身居至高之位,能持利劍而不驕,懷悲憫而不柔,這份心智,才是駕馭天下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