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尘 第443章

作者:真费事

  ……

  晒谷场就是西河村人的主要活动场所,也是村里面的“情报中心”,小到村里谁家婆媳吵架,大到天下大势,反正就没有西河村人不敢聊的。

  毕竟天下再乱,至少大庸,至少月州,再至少也是元江县,依然是很安稳的,夜不忧盗匪贼寇来袭,日不忧茶饭不能果腹。

  日子似乎是一成不变的,但在这种一成不变之中,也有变化,而且是人生的大变化。

  村中有人新生,有人老去,生老病死本就是一件绕不开的事。

  弘兴十二年,冬至。

  易阿宝乘坐马车从月州归来,此刻已经过了元江县城,距离西河村已经不远,同车而归的还有他的儿子易翰。

  如今易阿宝的儿女几乎都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儿子易翰身姿挺拔,还要高过父亲些许,女儿易琳也已经亭亭玉立。

  儿女皆继承了母亲的一些容颜优势,生得俊朗和清秀。

  在大庸,冬至日也是很重要的日子,不只是节气的引导作用,更是有一定的团圆意味,敬老人孝父母,回家吃个饭,也到了准备静待来年的时候了。

  马车上父子心情轻松地闲聊着。

  “爹,听说太爷爷九十大寿的时候,十里八乡好多人都来了,就连县里的官员也有来祝贺的!”

  “是啊,你妹妹信上说寿宴摆了一百多桌呢,可是热闹了,你伯太爷一把年纪,还在寿宴上说书了,依然是技惊四座,满堂喝彩啊,什么戏班子舞乐师都被比下去了!”

  听闻此言,易翰暗暗可惜。

  “唉,可惜偏偏是秋闱的时候,否则就能见识见识这盛况了,下次得是什么时候了啊……”

  今年阿宝留在月州陪着第一次参与秋闱的儿子,同样错过了爷爷的九十大寿,而秋闱过后大寿都过去了,父子两应其他文人墨客之邀去外地游了一圈。

  这会易阿宝抚须笑了笑。

  “下次嘛,估计得是你伯太爷一百岁大寿了!等你伯太爷一百岁了,他再不愿意,咱们也得给他大办寿宴,不能给搪塞过去!”

  “一百岁啊……我还没见过谁活这么久呢……”

  易翰暗暗乍舌,易阿宝一听这话顿时用手连连拍着儿子的头。

  “你这不是咒你伯太爷的嘛?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错了错了,爹,我错了!”

  易翰连连讨饶,前头赶车的家丁也是十分乐呵。

  等马车回到了西河村的易宅门前,家丁还没下车就已经吆喝起来。

  “少爷和孙少爷回来了~~~”

  “小兔崽子,你爷爷做寿都不回来啊!”

  易勇安第一个骂骂咧咧地出来,虽然在骂但脸上在笑,易阿宝和易翰下了马车进入院子,里面好不热闹,膳堂摆不下,餐桌都摆在了客厅这边。

  易家院里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呢,一些曾经是易府家丁,如今已经在西河村中当上普通农户的人也拖家带口一起来了。

  易翰先父亲一步冲入客厅中,直奔坐在那休息的两个老人方向。

  “太爷爷,伯太爷!你们不会怪我回来晚了吧?”

  “唉!不怪不怪,科举要紧!”

  靠在椅子上的易保康应了一声,易书元则是点了点头。

  “听说考得不错?”

  “嘿嘿,马马虎虎过得去,我去找母亲问安,一会再来说!”

  易翰行了礼贫嘴几句,就赶忙去后院找母亲了。

  而客厅门口,留着清须的易阿宝也回来了,也是一番行礼问候。

  随后是陆氏和李氏等几个女眷的激动声,易家院内一阵喧闹,又回归了准备餐食的忙碌,闲着的依旧是最年长的兄弟两。

  “兄长啊,咱们家,其实阿宝是最像你的……”

  客厅外的易阿宝听到这话不由有些尴尬,他不论如何也不敢和伯爷爷相比的,长相上也谈不上多像,也就是血缘关系有那么一些相似而已。

  “是么,看来我年轻的时候还是有几分风姿的。”

  这会的易阿宝在月州书院任教多年,虽然没有从政,但气度仪态温文尔雅,卖相也是不差。

  听到兄长的调侃,易保康露出了笑容,又有着无限感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兄长回来的那一天,见到了不再疯癫的至亲。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我都没想到自己能活九十岁,整个元江县的九十老翁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吧?”

  易书元也是笑了笑。

  事实确实如此,而弟媳赵氏比弟弟保康小了得有十岁呢,就这也已经是少见的高寿了。

  “是啊,这不有两个在这嘛!”

  “哈哈哈哈哈……”

  听到客厅里两个老人的笑声,易家人个个都乐呵,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易家这可是好几个宝呢,虽然有时候很固执,有时候脾气臭,但谁能不敬重呢?

  易书元看向身旁的兄弟,此刻脑海中有回忆,也有对往昔的通感。

  多年以前,易书元疯癫,家中为了给他治病耗尽了一切,随后易父也郁郁而终。

  易保康年纪不大,既要照顾同样一病不起的母亲,还要照顾疯癫的兄长,即便年龄越来越长,但十里八乡的媒婆闻其名都是眉头紧锁,能娶个媳妇都是不容易。

  似乎此刻的易保康也在想着曾经过往,只是这会好像也不是在想父母兄长了。

  赵氏八十了,头上却还有部分黑发,这会端着碗碟进来,在桌上摆放器皿,动作依旧麻利,时不时也会回头看看易家兄弟。

  易保康撑着椅子坐正了一些,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娘子,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这话听得一个八旬老太微微有些脸红,这死老头,几十年也少说这种话,回头笑骂一句。

  “那可不,那会我也是被媒婆诓骗了,又信了你易保康老实肯干的鬼话,谁知道来了易家这么苦啊!不过好在苦尽甘来,大伯您说是吧……”

  “哈哈哈哈哈……”

  易书元和易保康都笑了。

  赵氏如今当然是也早已释怀,回头想想,这一生也是有滋有味的。

  冬至的团圆饭吃得开怀,九十以上的耄耋老翁两兄弟,在今天都喝了不少酒,家人想劝都被易保康怼了回去,让人勿要扫兴,后面甚至连易书元劝都不管用。

  这一天,易保康也喝醉了,嘟囔着不愿离开,靠着藤椅就坐在桌前盖着衣衫酣睡,而易家人依然在享用饭食。

  “呼……呼……”

  一阵阴风从易宅之外吹来,入了府中却没了寒意,仿若春风提前而至。

  易书元提着酒杯就坐在上首之位,身边就是醉倒的易保康,周围易家上下的欢闹在他这仿佛都已经远了。

  一队阴差就静静站在桌旁不敢有什么动作,良久,当先的夜巡游才低声道。

  “仙尊,易保康的时候到了……”

  在喜悦声中而生,在家人簇拥下而逝,何尝又不是一种美满呢。

  易书元点了点头,一旁的夜巡游微微松了口气,向前勾了勾手指。

  “易保康,你的时候到了,请随我们走吧!”

  易保康就像是才睡醒了一样,眯着眼睛坐正,愣了片刻之后坐了起,随后又缓缓站起,他看向周围,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否,可否让我待一会……”

  这种要求换别的地方门都没有,但在这阴差自然没有一个不字。

  “自然是可以的,但不可太久!”

  “唉!”

  易保康也没有什么过分之举,就是站在厅中看了好一会,易书元此刻只是举着酒杯发呆,好似也看不到鬼魂。

  “好了!”

  正如吃饭前说的那样,易保康也已经十分满足了,更自觉走得毫无痛苦。

  “请!”

  阴差伸手向外,随后带着易保康一步步走出了客厅。

  屋前院中,一只貂儿蹬着后腿站起来,望着阴差队伍离去,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

  “保康,走好……”

  人各有志,也各有追求,有人追求长生不老,有人只想要幸福美满,有人求而不得,有人求得而不适……

  仙道亦有终时,不过是拉长时间而已,凡人一生短暂,未必不是轰轰烈烈,而这轰轰烈烈也未必需要快意恩仇乃至争夺江山!

  “伯太爷,您怎么哭了?”

  厅中喧闹略微停顿,都看向了大太爷,易书元神色略显恍惚,只是下意识伸出了手,一滴眼泪刚好从自己眼角滴落到了手心。

  不知不觉,易书元感受到了冬至之劫,或许早已开始了,或许如果易书元这些年没回来,或者直到近日有感才归,此劫便是心中大劫!

  只是此刻的易书元,却并不在乎这些了。

  心中回忆胞弟平生,易书元只是看向了身旁的易保康,平凡的伟大也是伟大,此,便是《易保康传》了。

  而此刻的易家人,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第485章 此愿非宏愿

  欢声笑语成了哭喊,团圆喜悦成了悲切。

  易家人都聚了过来,老太爷的过世让易家人猝不及防。

  有些人的悲伤骤然而至,有些人却连哭都哭不出来,甚至还有些茫然,但这绝非冷漠。

  慌乱了一阵,客厅中的秩序才渐渐恢复过来,开始准备易保康的后事。

  忙碌了一阵子之后,易家人忽然发现大太爷找不见了,本就十分悲伤,此刻更添心慌,所幸易勇安在院门外找到了易书元,和里面人招呼一声又赶忙走出去靠近易书元。

  “大伯……您,没事吧?”

  只是到了近处,易勇安声音也小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同样是九十多的高龄,亲兄弟的过世只怕对大伯打击更大。

  易书元转头看向易勇安。

  “没事,你也节哀,我出去走走……”

  “我陪着您!”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就在附近……我的身体我清楚,没事的……”

  易书元说着已经向外走去。

  确实,大伯的身体向来很好,反倒是父亲的身体这两年每况愈下,大家心中都是清楚的,但这会的易勇安哪敢让大伯一个人走。

  只是才追过去,易书元却又回头看向他。

  “身为人子,这会正是要你出力的时候,真要担心便让其他人来吧。”

  “唉,那您等等!”

  赶紧去院中叫来了一个家丁,看着家丁跟着大伯才心中略安。

  易家的动静不小,结合那种哭喊声,附近邻里也大多知晓了易太爷离世了。

  这在西河村绝对是一件大事,在这已经十分寒冷的日子里,很多人捧着饭碗出了门,把消息传到了全村。

  冬至团圆的日子,九十高龄的易家太爷易保康在吃饱喝足之后,于家人簇拥之下逝世。

  对于易家人而言自然是悲伤的,村中父老得知也皆有感慨,只是易太爷也算人生圆满,村中很多人都说是喜丧。

  这是易书元在村中走动时也听得到的议论,很多人见到他想要打招呼。

  但谁都清楚易家兄弟情深,此刻不打搅才是最好的,就连跟着的家丁都不敢靠太近,生怕刺激到老人,此刻的大太爷属实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易书元一直走到了晒谷场,在一处草棚角落,有一张不知道谁家忘记搬走的小凳,他扫去凳上的雪坐了下去。

  一路行来,西河村知道消息的村人皆言保康人生圆满。

  但真是这样么?

  作为兄长,易书元早就知道,不是的,至少在易书元所处的角度看绝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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