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两位中常侍的逼迫看似凶猛,可当中尽为虚张声势,他们若是来明的,我还真就是放心了些,就怕他们见我谏言解除党锢,还不吭声不言语,那才可怕”
“且此事对我而言也是好事,他们故意留下此言,既能传到我耳中,必也能传到雒阳其他官员和士人们耳中,届时城中诸贤虽知我为皇亲,却也不让着张让等辈,又知我向陛下谏言解除党锢,势必对我好评如潮。”
吕强叹道:“德然,可别光惦记着名声,张让等人乃是睚眦必报之辈,你还需当心才是。”
刘俭笑着看向吕强:“有吕中常侍在宫中替我周旋,刘俭稳如泰山。”
“我?”吕强苦笑着道:“老奴哪有这个本事。”
“不,你有,中常侍切莫自谦,很快,中常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可取代张让之流。”
饶是刘俭的说话声很低,吕强也是吓了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瞅瞅,见左右三丈之地无人,心中才放下心来。
“你可莫要胡言,吓死老奴了!”
刘俭的表情却很认真:“非是胡言,虽只是短短的数月,但你已能掌握陛下喜好,且不再议言朝政,陛下已视你为亲,而张让和赵忠等人虽被陛下唤作父母,但他们声名毕竟不佳,日后一旦他们要禀报有关宗亲的谏言,陛下或多或少都会请教于你的,不过还请中常侍谨记,陛下要问,你就说,陛下不问,就永远不要谏议国政。”
吕强闻言,轻叹口气。
“若陛下果真向老奴询问关于刘越骑之事,老奴必当以性命相保!”
刘俭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最近的游戏,陛下可还玩的愉悦?”
“自从用了你的点子,陛下对老奴是愈发的信任,事关娱乐之道皆问于老奴,不过你上次教老奴的那些点子,也用的差不多了,你还需再帮老奴一帮。”
刘俭有些憋不住笑:“放心,新的点子我已想好了,中常侍回头无事时可去我府上,我自会传授。”
“有劳德然了。”
“还有一事。”
“请说。”
刘俭的语调突然变的更快更低:“宫闱中事,现在如何?”
吕强没想到刘俭居然问到这个,心下一惊。
“你,你因何要问此事?”
刘俭镇定自若:“宫闱中事,与我无干,我是为你而问。”
吕强抿着嘴,犹豫了好一会,方道:“你身为朝中之臣,对于宫闱中事,也自当是有几分知晓的,这两年来,宫闱之中并不太平。”
吕强所言,确为事实,刘俭和他彼此心知。
宋皇后被废后,在一年半前,刘宏立长子刘辩之母何氏为皇后,并于半年后追封何氏之父为车骑将军舞阳侯。
后王美人生下刘协,何后派人毒杀王美人,刘宏因此大怒,意罢黜何氏,但宦官们坚决劝阻刘宏才得罢休,刘协则由董太后抚养。
宦官们劝阻刘宏不要罢黜何后,并非他们对何氏有什么忠心,而是对于自身安危考虑。
宦官们的主场在后宫,后宫是一定要稳的,后宫稳定他们才能鼓足全力与朝中的公卿士人们争斗夺权。
比起上一任宋皇后的娘家,何皇后的娘家虽是南阳豪右之门,但与阀阅之家并无过多联系,家中也无经学传承,更与刘氏宗室无亲。
在阀阅世家眼中,何皇后的娘家虽豪富,却上不得台面。
反观上一任宋皇后的娘家,就与刘氏宗亲有一定的亲缘在了,其父是宋昌十世孙,曾祖母又是汉章帝的贵人,家世颇为显贵,其家族与朝中公卿沾亲带故,对于宦官们而言,宋皇后就属于不稳定因素,宋皇后坐镇宫闱,宦官就容易被士族公卿们抄了后路。
所以何皇后的娘家身份,对于宦官而言就很适合,若是何皇后被废,后宫正主之位空悬,下一任皇后的娘家身份还会不会这么‘干净’,那就不好说了。
但何皇后毕竟犯了大忌,在这一年之中,刘宏对于何皇后极为疏远,心存芥蒂,故宦官们虽然保全了何皇后,但在这种敏感时期,却不敢与其相交过密。
在宦官们看来,何皇后的位置虽然保住了,但日后还能受宠到何种程度,还不好说,且刘宏还在气头上,需有待观察。
就连当年以同乡身份,引何皇后入宫的南阳宛人中常侍郭胜,也与何皇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刘俭对吕强道:“没事时多往皇后那里走走,毕竟现在是皇后的患难之际,诸位中常侍都刻意与之保持距离,这种时刻您多去走走看看,嘘寒问暖一下,比等人家势力再起之时效果要好的多,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吕强细细揣摩一会,赞道:“好一个雪中送炭,好一个锦上添花,久闻德然擅于妙言,今日一闻,果是名不虚传也。”
“只是,陛下现在对于皇后,心中仍有芥蒂,诸位中常侍皆暂避之,老奴这时候去,恐惹陛下不快。”
刘俭压低了声音:“此事容易,你只需多带皇子所用器物,前往关怀看望,陛下就不会见责,毕竟你是去关心皇子的,而不是皇后。”
吕强闻言恍然而悟。
刘俭的目光中神采奕奕:“陛下若真想废后,谁也拦不住,但他最终没有如此行事,说明这只是一时之蒂,早晚都会好的。”
“你在皇后皇子低落之时进了内侍本分,陛下日后也会觉得你是忠义之人,皇后心中亦会对你多有感激,张让和赵忠日后再对皇后献什么殷勤,都是晚了你一步,在经历过冷遇的皇后心中,他们永不会再比你可靠,如此你就抓住先机了。”
“好,德然言之必中,老奴信你!”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了正外门,吕强冲着刘俭道:“老奴就送刘越骑到这里了,再送远了,未免惹人怀疑,刘越骑保重!”
“中常侍保重。”
吕强转身走出数步,突听刘俭唤他道:“中常侍。”
吕强转头望向刘俭:“校尉还有何事?”
“我已执掌越骑营,每月依规,千余兵勇可往家乡送书,比亭驿快上许多,中常侍若有给家人的手书,刘俭可代为相送。”
吕强没有想到刘俭居然会对自己说这事,一时间有些愣神。
少时,方见他淡淡一笑:“不必了,老奴没有亲人,有劳刘越骑挂心。”
……
拜别了吕强,刘俭直奔袁基府邸而去。
袁基最近很忙,府中往来迎客甚多。
毕竟他这次带领诸多朝臣,向天子谏言解除党锢之事,在近年来也算是袁家少有的大事。
身为袁家二代宗主,要做这么一件彰显声名的大事,必然会引四方雅士齐聚支持,不论是真心协助袁基者,亦或是想要借此事扬名之人,都会大幅度的向他靠拢。
袁绍在党人中奔波数年之功,此刻观之,竟不及袁基今番所做的这一件事在党人群体中的影响大。
天下楷模之名,几可易主。
刘俭来到袁府后,没有着急去见袁基,因为袁基家中现在的客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与袁基所谈的事情,也确实不适合在外人面前公开谈论。
所以,刘俭只是被引到袁府的一处偏室看书煮茶。
不过袁基虽然忙,却没有忘了让人好生招待刘俭,上好的果干、煮茶一应俱全,甚至他还特意命人在偏室内摆放了很多书简册牍,供刘俭取阅闲观。
等了一个时辰,袁基还没有忙完,正在刘俭百无聊赖之时,袁府的婢女前来请刘俭前去沐浴。
这是实在没啥可安排的了,居然要安排刘俭洗澡。
客随主便,左右无事可干,那就洗吧。
来到了一处偏室,里面有两个大浴桶并排而立,其中一个大浴桶中已经烧好了热水,刘俭除去外衣,踏入其中,舒爽的闭上了眼睛,靠在木桶的边沿闭目养神。
不多时,却听外门吱嘎一声响,将闭目养神的刘俭从半酣睡中弄醒。
尚未等他询问,便见两名身着半纱的女婢走了进来,一个站在刘俭身后替他搓背揉头,一个站在木桶的左面,用手指给他揉捏二头上的肌肉。
刘俭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有些扭捏,他坐在木桶中,任凭着这些婢女伺候他沐浴,却也不好吭声,以免让人暗地笑话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怪嘎。
不过有一说一,世家望族招待贵客的手段和其奢靡生活,确实有些让人错不及防。
若非自己定力好,说不定就露怯了。
第八十八章 放手一搏
几名婢女帮助刘俭沐浴完毕后撤出了浴房,刘俭静静地坐于室内的浴桶内,闭目养神。
少时,又有几名婢女走进室内,在刘俭浴桶旁边的大桶内灌满了热水,并撒上花瓣和药料。
随后,便见身材健硕,赤条条的袁基‘哗啦哗啦’地走进了旁边的浴桶内。
热水浸泡身体,袁基发出了一声愉悦的低哼声。
“舒服!”
“君侯劳苦。”刘俭笑着对袁基道:“今日拜府的人,着实不少啊。”
“嗨,正如德然你所料的一样,党锢之事牵扯士人根本,这次我一牵头,着实是震动京师,不只是雒阳诸士,便是三河之地的几位高士,也是连夜奔赴而来,非要与我见面,想要为我提供声势,不过都被我一一谢绝了。”
刘俭用手轻轻地搓着胳膊,道:“如此最好,党锢最终是要解的,但君侯做事也需要有个衡量,不可将陛下逼迫的太急了,以免让张让等人钻了空子,从中挑唆,于事不利。”
袁基身为袁氏魁首,这当中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想的清楚。
“德然放心,此事我想的明白,断然不会因一时血气而与陛下过于相争,该给陛下留的面子自然都会留的……只是,你今日进宫,可曾劝说陛下了?”
刘俭点头回答道:“劝了。”
“那陛下的意思,如何?”
“陛下若是不答应解除党锢,我又岂有脸面来见君侯?”
袁基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德然此言当真?如此则大事成矣!”
“君侯且莫着急,有些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陛下纵然答应解除党锢,但此事也绝不会一蹴而就,全面解禁非朝夕之功,还需剥丝抽茧,徐徐图之。”
袁基听到这脸色沉了沉。
他犹豫了半晌,方才言道:“德然你此言何意?难道陛下不打算全解党锢?”
刘俭笑道:“自然不会,依照我的推断,陛下应该会重新设置一个界限,比如自从祖辈或是从叔辈,都可以得到解禁,但当初所钦定的直系党人,一时半刻恐怕不会得到解除。”
袁基皱眉道:“这与我一开始的设想,有些不同啊。”
刘俭站起身,从浴桶旁的架子上取下长巾,开始擦身。
他一边擦一边道:“虽与君侯一开始的设想不同,却是最好的结果。”
袁基指了指浴桶前桌案上的漆盘示意刘俭取用,那里面有婢女们早就洗干净的果蔬。
刘俭披上袍子,坐于塌上,拿起一个大梨,‘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味一般,不怎么甜,不过还挺水灵的。
“德然,我今番动作如此之大,却未完全达到目地,为何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刘俭笑道:“君侯,你此番提议解除党锢,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收揽党人为己用。”
“但这些年来,你与党人之间,可有任何交情吗?”
袁基很快地回答:“自然没有,袁某身为下一代的宗主,乃是以守卫袁氏家业为己任,先前自不能与党人有过多深交。”
“那就是了,君侯与党人并无深交,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牢固,若是党锢骤然全解,在彼此不相知的情况下,恐怕党人中的诸贤也未必能被君侯所用。”
“况且党锢解的太急,对于党人来说,也只会觉得这事有些水到渠成之嫌,党人中有些人会觉得陛下或许本来就有释放党人之意,君侯只是捡了个便宜。”
袁基闻言恍然而悟。
“徐徐开解党人,让党人看到了希望,为了能够全面解除党锢,天下党人势必会更加趋附于我,各方英杰齐聚,袁某就可以在当中徐徐择选可用之人了?这就如同养鹰一般?”
刘俭言道:“正是!养鹰不可使其饱腹,否则鹰则远飞而不能为君侯所用矣。”
“好,贤弟果然是才思敏捷,想常人所不能想也!”
袁基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打水面,溅射起了不少的水花,显然是心情愉悦。
随后,又听袁基道:“不过,天下英才人数甚众,若是只靠袁某一人,恐无法应付,以后与诸杰结交,还需你多多相助才是。”
刘俭闻言,心中长舒口气。
总算是唠到正题了。
党锢是势必会被解除的,而与党人结交扩充名气和人脉势力,是为自己日后铺路的重要一环。
似袁绍在天下大乱之后,可得四方杰出名士相投,除了他四世三公之门的声望外,也是因为他年轻时候,在党人中打下‘天下楷模’的声名。
曹操身为宦官之后,却也能收颍川诸贤为己用,也与他昔日从袁绍一起联络党人的行为有一定的关系,虽然投靠他们的名士未必是党人,但海内名士皆与党人暗中相通,这内中潜藏的游戏规则,大家心中都明镜似的。
有了袁基做后盾,刘俭现在打着他的名义与各家名士相交,毫无疑问,日后这解除党锢的大功也有他一份。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袁基和刘俭,都是清流眼中的英雄,是值得标榜和追捧的存在。
而且在地位上,刘俭甚至可以压天下清流一头。
因为你们是求我办事的,而事办成之后,我就是你们的恩人之一。
“这事,我就尽量吧,毕竟我也太忙,忙的焦头烂额的,有些事也是力不从心。”刘俭叹息着对袁基说道。
袁基皱了皱眉:“你北军五校职高事闲,天下皆知,你能有多忙?你可莫要在我这里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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