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街边有个冒着惨白光线的店面——说是店面,倒不如说是一道被打穿的走廊。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有门前三三两两的展示柜里,摆着几样义肢与兵器。
足堪两人并肩走进的门洞向内延伸五六米,墙壁的两侧悬挂着各色刀枪剑戟。
“又在喝啊?”
在这狭长走道的最深处,有个穿着发黄背心的中年男人。他的脑袋上裹着老式眼罩,盖住了左眼——袒露在外的双臂遍布细长的手毛,全是自然生长的肢体。
这年头不用义肢弥补自己缺陷的人不多见,更别说是眼睛这般重要的器官。
中年男人正坐在玻璃柜台旁的圆凳上,呆呆地抓着塑料瓶,望着通往小铺更深处的珠串门帘。
方白鹿走上前挥了挥手,满脸堆笑:
“哟!溺鬼。好久不见,店里生意都还行吧?”
离上次来已有了段时间,可这家无名小铺的布置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虽然“十号胡同”离五金店不过三四条街的距离,但方白鹿自从前任店主过世后,来这的次数倒不多。除去独自一人、需要看店的因素外——
“哎嗨?稀客,稀客啊。白鹿,听说你前几天休业了?那家破店铺终于资金链断裂啦?还是牛子被阴齿咬断叼走了?早跟你说了,换根能开枪的——在床上防防身,搞搞暗杀不方便么?”
独眼的铁匠“溺鬼”转过头发出嗬嗬的干哑笑声,从手中的塑料瓶里抿了口透明的液体。
浓烈的酒味逸散而出,像刀子一样刮进方白鹿的鼻孔。
方白鹿知道这是紧紧掺了一丁点纯水的工业酒精,没有用五脏神更换过器官的人可无福消受。
“怎么还是这种土酒……喝不腻啊?你再这种喝法,三个月就得把胃和肝换上一次。”
“溺鬼”胡乱抹了抹嘴边沾上的酒液,浑然不在意反而抹上了通红的酒糟鼻。他似乎压根没听到方白鹿的劝说,敲了敲身旁的玻璃柜台。里头有根狰狞暴躁的肉棍,随着冲击在培养皿中抖了抖:
“看,看!这款是我手工改的,输精管边弄好了枪膛,子孙袋里也加装了弹仓。能连开五枪,贯穿力有保证:菊花里面进,鼻孔外头出……没消音,但人肉能挡掉不少分贝了。最重要的是,敏感度我可是调到最高,击发的时候有双重——”
方白鹿一开始还摆着的客套笑容逐渐褪下,换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除去只有自己一人看店脱不开身,还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这老酒鬼的满嘴口花花。
义体忽地一个踉跄,险些砸进小铺外的展示柜里。“夸父-3”液压肌肉搅起呼啸的气流,撞得墙上悬挂的金属晃荡起来:
“怎么老那么多怪话!再逼逼叨叨,那具义体下次就保持不住平衡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推荐这种玩意给我?就因为我平时不爱玩双修模拟器?”
除了必要的验货,方白鹿很少把双修模拟器拿出来把玩——主要是觉得有些怪。
“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知道你龙精虎猛,你店里的模拟器AI都是你搞趴下的,好了吧?啧,没意思,脾气真臭!”
铁匠将塑料瓶的盖子拧紧,在双手间来回抛动着:
“怎么,终于想好要换一副手脚了?白鹿啊,你那身子骨太弱。转行当刀客的话,可能活不过一晚上。”
“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换根手动不动就修养个七八十天,谁来给我看店?”
方白鹿没好气地反问。每次的客客气气,最终都会被拖进暴躁的对话中:
“不唠家常了。喏,主要是帮我的新员工订做一根手臂。不好搞啊,主要是还残留了一段经脉,不然也不会来找你——”方白鹿下意思想把二妮抓到跟前来,却拉了个空。
他一转头:
二妮还蹲在门口,正将脸贴在展示柜上,瞪视着其中的各色兵器。她手指抓挠着玻璃,一脸色心萌动的垂涎之色。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家伙也真是……”
他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二妮倒也是个识货的,认得出溺鬼的手艺有多好,不愧是王牌快递员出身。而小新靠着门廊的背影秋风瑟瑟,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对这满屋子的杀戮武器都没兴趣多瞄上一眼。
方白鹿从背包里掏出二妮的断臂——不过一天,腐败已有些严重,发着令人闻之欲呕的异味。散碎的皮肉随着动作掉落,白花花的碎屑也不知是脂肪还是刚生长出的幼蛆。
“喔……这手三阳经是高级货。虽然寸断,切口也没有呈粉末状……”溺鬼接过臭气熏天的断臂,饶有兴致地把玩;“烂成这样了,经络还有一定的弹性?这是公司配发的啊。好东西,以前哪家私人军事承包商的员工?”
“是必达快递啦,大叔。”二妮目不转睛地看着展示柜,嘴里却不忘插上一句。
溺鬼瞪大独眼,下弯突出的嘴角摆出愕然的表情。他压低声音,酒气像是从电风扇里喷出来一样,打在方白鹿脸上:
“啧啧啧……白鹿啊,原来你喜欢这么小的啊。这小妹妹才多大?我说呢,这几年都没见你——”
方白鹿翻起眼睛,用眼白盯着他:
“她年纪跟我差不多,好像比我还大。就员工,快点搞正事。”
“嚯!那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溺鬼忽地抬高声音;“那边的妹妹!你觉得你老板——”
二妮茫然地抬起头:
“哈?我头家?我头家怎么了?”
当!
义体踉踉跄跄地走过二妮背后,差点一巴掌把展示柜敲烂。
溺鬼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
“白鹿,你不对劲。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心情不好?”
方白鹿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了溺鬼的询问:
“算了,手留你这,待会你再琢磨怎么做打条义肢出来。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是个急活。”
义体,才是这次的重点。它迈着歪扭的踉跄步伐,走到方白鹿的一旁:
“帮我修一下这家伙,顺便加点料。”
……
像是被拧动了某种开关,溺鬼脸上的醉意忽地一扫而空。他眯起的独眼上下扫了扫义体,重新将视线转回方白鹿:
“你疯啦?你这要是不入魔,我让那妹子骑我脸上都成。”
方白鹿对义体的用途被识破并不惊讶:自己与它有着相同的身高、肩宽与肢体比例——虽然没套上合成皮,但这种老练的铁匠要是看不出来义体的原型就是方白鹿才奇怪。
“只是留条后路,别整天想着骗吃骗喝。这是货物表,尽量帮我都装了。还有……帮我留意一下有什么流落到市场上的道果,自己改的也行。”
方白鹿拿出义体腹腔里的平板电脑,将购物清单调了出来:这是他两周前,打算对付研究会时便准备好的。
溺鬼看了一眼屏幕——
旋即像头一次认识方白鹿般,狠狠盯住他的眼睛:
“你……?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倒是方白鹿挪开了视线:
“说了,只是留条后路;最近碰上了点麻烦,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接。不接!这单子我不做!”溺鬼忽地将塑料瓶往地上一砸,厉声高喝;“你要搞什么自杀玩意,随便!但是别来祸害老子的阴德。以后要是哪天追思盒能联机了,我死掉完怎么跟你那老方交代?”
听到这喝叫,二妮从展示柜旁抬起脸。她皱起眉头:
“头家,要砍人不?”
她鼓起完好的右胳膊,青筋条条绷起。右指对准了展示柜的玻璃板:看来一旦有动手的迹象,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其中的兵器。
“这家伙以前没少‘零元购’过吧……”
方白鹿对她摇了摇手,重新对上溺鬼那混杂着痛惜、不解与担忧的目光:
“别这么说……我这只是防范于未然,没打算用的。你不帮我弄,我还得去找别的铁匠……你信得过他们的手艺?我要因为他们技术能力不过关挂点了,这业报记不记在你头上?”
当然,世间并无这种业报;溺鬼也明白这点——方白鹿只是在拿过往的交情要挟罢了。
从来只有互相在乎的人,才方便互相伤害。
一时间,小铺里只有溺鬼恶狠狠喘着粗气的声音。
……
“……你这狗崽子,死后他妈的要掉光棍地狱。你自己找地方死!到时候别他妈把追思盒寄到我店里来,操!”
溺鬼转过身,撞进身后的珠串门帘里,往店铺的更深处去了。
望着老酒鬼的背影,方白鹿摘下两边太阳穴上的电极片,放到柜台上。他忽地叹出一口长气: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如果让溺鬼知道自己那些还在考虑的其他备用计划,不知道会怎么想……
那些计划,可比这将要进行的“自我复制”及配套反制措施还要骇人得多。
门帘还在随着惯性不住晃动,低沉的怒喝从小铺深处传出:
“把义体留下!等我修完那个破烂,让它带着小妹妹的义手回你那要倒闭的破五金店里去。现在快点滚蛋!”
方白鹿还没回答,二妮却忽然举起完好的右手,可爱的五官拧到一处:
“赛林娘的!说林北是小妹妹——”
走出小铺的方白鹿顺手揽过二妮细幼的肩膀,将暴跳如雷的她拽开:
“走吧,别气了。这老酒鬼人不错的。”
至于这服务的价格,方白鹿和溺鬼都没提。
方白鹿抬起头,象征吉隆坡一夜开始的霓虹又在城市顶端亮起了。
“等平安挨过这段时间,请……朋友们一起吃顿东西吧。”
第126章 大凶(一)
小时候,方白鹿的父母给他买过一个存钱罐。
那是只用陶瓷做成的粉色猪仔,丑得吓人。印上的五官做工粗糙且扭曲,莫名使得画风卡通中带上些写实。在愁苦憋闷的倒三角眼中间,是竖直的投币口——咋一看去,还以为天蓬元帅跟二郎神成了桩亲事。
幼年的方白鹿不时会塞些钢镚子进去:走“11路”公交车节省下的一元、吃午餐少份米饭剩下的五角、乃至上学路中捡到的街机厅游戏币。
这份松鼠存食般的快乐最后终止于购物的诱惑。
在要开罐拿钱的时候方白鹿才发现,这储钱罐竟像貔貅一般“只吃不拉”——位于肛门部位的取钱塞不知是制作失误还是纯属装饰,压根就无法打开。
于是他从家中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铁锤,将这只包含多种“神性”的猪仔裹上毛巾、砸了个稀巴烂。
到现在,数百年过去了:大部分的细节方白鹿已忘了个精光;甚至不记得取出钱来,到底是为了买些什么。
但独独记得闷响过后,望着那一堆零钞时的快感。如今这段记忆从脑海的深处反刍而出,忽地令他领悟到了些道理:
许多困局,最后都能拿“暴力”当作解开的钥匙。
“不,该说暴力是最直接方便的才对。”
而暴力的强弱,又要用什么衡量?
方白鹿对这问题自有一个答案:钱。
新马来吉林特、新日元、信用点与人民币都是战士最牢靠的基础——它们能买来情报,换来装备,扩充战术、升级功法……
有钱大杀四方,没钱寸步难行。
方白鹿有气无力地擦着柜台,思考着如自己为对付乱七八糟的“天命”、“仙人”等麻烦所准备的相应计划。
溺鬼的旧日情分,算是解决了其中一些环节的花销。
但其他的缺口么……
从“十号胡同”回来还没几个小时,方白鹿便犯了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预算根本不够使。还得另外再找别的收入渠道啊才扛得住啊……”
……
正唉声叹气间,二妮兴奋的喝声忽地打断了他的遐思:
“头家、头家!有客人来了!”
方白鹿一抬头:玻璃门外的暴雨中,正站了一排模模糊糊的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
有客人上门了,还不止一个。
咚!
其实有四只拳头在敲动五金店的玻璃门:但由于动作太过整齐划一,以至于听起来只有一声闷闷的撞击。
四位白布人推开店门,踏进方氏五金店的狭小空间,像迎宾的门童左右散开。
他们浑身都裹着层层白色的帆布,就算被雨水浸湿也不曾透出一星半点的肉色。
从这隆重的开场中,走来一个姿态惫懒的男人。他穿着布满污渍的T恤,人字拖在地上带出长长的水痕。道冠上垂下的覆面方巾一片空白,将五官遮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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