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82章

作者:半麻

  因果,方白鹿还有所耳闻;但另一个词他可从来没听过。

  承负?这是什么东西?

  二妮扯了扯方白鹿的衬衫,声音少见的低缓:

  “头家,小鬼讲的我有听过……‘承负’是练气士爱用的词,微机道学研究会之前给我们公司发了什么《太平经》作为员工读物,我上厕所的时候看过一些。”

  “练气士?那这多半是道学的术语……”

  一时间,他如坠冰窟:在这个时代,不能再将一些东西当做普通的神秘学或哲学观念看待了。

  二妮继续解释了下去,其中的内容令方白鹿背上的寒意更重:

  “‘承负’……大概就是世界上的一切互相影响吧:现在是未来的总结,未来是现在的投射。算是2.0版的‘因果’吧?我同事是这么说的。”

  新的眼中透出落寞与失望,接过二妮的话头:

  “她说的对……虽然每个人都有天命,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得知天命的运气。像我,只能当个行尸走肉……不了解自己的路径会通往何方。”

  烟雾杂乱无章地从新的呼吸其中四散而出,表现出其主人的混乱心情: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他举起手——略微的迟疑后,新轻轻拍了拍方白鹿的胳膊;“大喜事,老板。得知了天命,这是件大喜事。”

  “这哪里是喜事了?”

  方白鹿很想把自己在观想中所看到的一切告诉眼前的两人:

  他们的心爱兵器或深嵌肉体中的植入物被自己摆在橱窗中,而物事的主人却不知所踪——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自己的其他朋友……

  “‘诚挚怀念十佳’……后面的是‘员工’两个字吧。怀念……”

  似乎是感觉到方白鹿的黯然,新继续用自己的奇怪理论劝说着:

  “老板!如果万事万物都是随机的,不更令人害怕吗?我不懂‘道’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装着骰子随便摇晃的骰盅。”

  方白鹿忽地涌出一股奇怪的悔意:

  要是自己“前世”上大学选了物理专业,理论的武器此时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以至于连个半大小孩的古怪世界观都驳不倒。

  他踏进高考考场时本信心满满,最终却因为选择题的小小失误,与理想中的专业阴差阳错。

  “要不是前一天晚上太兴奋睡不着,那道题也不会选错——操!”

  方白鹿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侧,将自己从胡乱的迷思中唤醒:这种莫名的倒推因果,正让他陷入新的思维方式里。

  “不,这些例子根本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掷骰子,对!不然我这么推,可以一路推到我在娘胎里就注定高考失利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引用错了名言,只是自顾自地压下愈发惶恐的情绪——新能给出的信息已经掏光了,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的行动:

  “这些东西是谁跟你说的?你不可能一个人蹲在野外琢磨这些吧。”

  既然新所说的是“转述”,那他的老师肯定对这方面的了解肯定更多。

  “是‘阿塔拉’,她告诉我的。”

  “阿塔拉(Atara)?这名字跟小新的听起来差不多啊。”方白鹿顺着新的发音,将手指点在掌心比划着;“是新(Arata)罗马音的反写……”

  他忽地明白了这位阿塔拉究竟是谁:

  “是你进城找的人。就是那个你每夜共舞的血亲。”

  方白鹿转过头,回忆着新之前所说的话。这个不知道是新姐姐还是妈妈的女人,肯定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隐秘。

  “我帮你找到她,我也有话要问。”

  “不要!”似乎是因为还没从起伏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新少见地在声音中流露出了惊愕;“那是她的天命,我不该去干扰的!”

  “声音都发抖了,这么抵触?”

  方白鹿稍稍弯腰低头,好将自己与新的视线齐平。

  “不、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拍了拍新的肩头,这次没有将心头的烦闷发泄到这少年身上;“跟我说的那些东西你都忘了吗?一切都是天命的一部分……你提供线索给我,我来找到她,不正包含于天命之中吗?”

  见小新不发一语,方白鹿狠狠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天命,哈?如果你的‘天命’就是离开荒原,经人介绍来到我们店里工作……并通过我来找到你的阿塔拉呢?”

  说出这些话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是违心的,甚至有些难受。

  就算只是表面上附和这些话,都让他觉得是向某种奇诡的未来妥协。

  青灰色的烟气急促地从呼吸器中股股刺出,在三人中间震荡。

  但这些话语的武器也起了作用,新忽地用两手捂住脑侧,似乎正发着头痛:

  “她……就在市中心那一块。但更精确的位置,我就不知道了……”

  “市中心?荒人怎么会自己跑进富人区?”

  虽然还带着些疑惑,但发现新的态度开始松动,方白鹿便急忙趁热打铁:

  “我来找,门路多得很。放心,没我找不到的人。”

  本来他还打算用些常规手段,但现在却打算直接叫一线牵?的红娘来寻人了。这时候不能还动着节约成本的念头——也该把本月的最后一次配额用掉了。

  新仰起头,将手划过自己的脸框:

  “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和我植入呼吸器前一样。”

  方白鹿望着新的呼吸器——它已取代了嘴唇与周围的口轮匝肌。从嵌入深度来看,被取代的甚至还有咬合肌,呼吸器已与牙床紧紧贴合在一起。

  就算用手术取下,也很难还原出新本来的样貌。

  “样貌相同?是双胞胎么。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关系,都把我弄糊涂了……”

  方白鹿从柜台下翻出笔记本与自己装配的通讯器,开始输入49位的密码:

  “除了脸呢?还有什么特征?”

  新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瞳仁黑白分明;延伸出呼吸器的山根笔挺,看得出鼻梁也很高挑挺拔。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在数百万人中定位到他口中的“阿塔拉”。

  “她以前狩猎和做梦的时候,都会戴上一副面具。”新举起手,在额角比划着;“是在培养皿中用皮肉缝制的面具,长着两根角。”

  他把手按住眉心,缓缓转动:

  “这里有个黑色素沉淀出的图案,像一个逗号。”

  “阴鱼……”

  方白鹿意识到,他所描述的图案是太极图中的一部分。

  戴着附有道学标记的面具,又能使用观想机——

  是个练气士?

  “这些就够了。”

  独特的面具,这种特征足以定位目标。

  方白鹿低下头,用植入的喉麦与一线牵?的AI红娘沟通。

  新的眼中透露着热切,十指不安地搅动。二妮忽地用完好无缺的那边肩膀撞了撞他,做了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方白鹿还没有来得及细思,红娘便传回了答案——那回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将身体靠住柜台,低声说:

  “你的阿塔拉在显应宫……在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总部。”

第125章 天命(三)

  方白鹿合起手掌,把新喷出的烟雾往自己脸前拢过来,张着嘴狠狠吸动。

  这青灰色的烟气闻起来有些怪:既带些烟叶燃烧时的焦味,可又不像纸烟那般刺人。

  “过肺的时候更像是水蒸气,不呛嗓子。”

  他没有烟瘾,但此时却莫名想点起一根烟来嗦上两口——手头的药已经磕得精光,心理的压力却变本加厉。

  “头家,抽我的这包。公司发的,劲大——”

  二妮从小腹前的卫衣口袋里掏出皱成一团的烟盒,用大拇指挑起一根,连盒递到方白鹿的眼前。

  “纸烟……”

  观想中的“店老板”,会用抽到底部的烟屁股点起下一根烟:有多大的烟瘾,才会这么个抽法?

  方白鹿一时间只感觉喉头卡了口浓痰,顿时没了抽烟的兴致。他推开二妮递到跟前的烟卷:

  “不了不了……以后也别给我分烟。”

  “反正我是不打算抽纸烟了。”

  没有管悻悻收起烟盒的二妮,方白鹿转过身——从刚刚听到“阿塔拉”的消息开始,新就一直沉默。

  半晌过去,新终于抬起头:

  “……显应宫在哪?微机道学研究会是什么?”

  他的两端眉角高高向上耸起,眉心拧出一个“川”字;压低的眉毛衬得黑白分明的眸子锐利之极,像是几欲出鞘的尖刃。

  四周的烟气正从青灰转成淡红,像是被霓虹穿过的雾。

  在平时,这种眼神更称方白鹿的心——这才是一个刀客该有的双目:饥肠辘辘的心灵与宝剑,都亟需饮血止渴。

  但此时他只感到有些悲哀,有些无奈。

  二妮把手抚过断臂,低头不语。

  方白鹿重又站起身,把双手轻轻拍在新的肩头——少年的肌肉都绷紧了,触感像蒙上皮的铁。方白鹿动作轻柔,如同安抚炸毛的野兽:

  “别急……别急。这研究会呢,是个类似于学习小组之类的组织。你的血亲懂得用机器‘做梦’,对吧?这些人也通过机器做一些……修行。你不要担心,嗯?多半是学习交流。我会帮你找到人的,你耐心等一等。”

  自己见过的野修士不多,只有兆吉子与苍阳子两位——没有加入研究会或在其中挂单的吉隆坡练气士,可不多见。

  而在他心底的更深处,还有某种可怖的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有那些型号少见的道果,所以被抓走了……不过这想法可不能跟小新说。迟点看看安本那会不会有消息吧。”

  不然一个本游荡于荒原中的练气士,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城市?

  新撇开视线,没有回复方白鹿。但从手中传来的微微颤抖、与周围颜色逐渐复归青灰的烟气来看,他的这股冲动算是被暂时压下了。

  方白鹿对新的反应完全可以理解:要是自己的至亲忽然消失,觅得下落时又在某个庞大组织的总部……他的第一反应也会是冲进那龙潭虎穴里看看。

  但对于新情绪的顾及,只能到这个地步了——方白鹿不会任他顺着这股冲动,去多冒未知的风险。

  更别说除了有关仙人的一切,那“天命”的破事也如芒刺般扎在方白鹿的后背上。

  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回忆起观想中见到的画面——那些碎片已成为方白鹿大脑中的底色。每当阖上眼帘,意味深长而又模糊不清的图景像是幽灵般絮绕在自己的左右。

  不管其他,那“店老板”的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有些东西是要早点用,迟了可能要亏本的。

  方白鹿走到柜台的一旁,敲了敲正缩在角落里的义体:比如说,之前暂时搁置的计划……

  代价之类的倒是无所谓了,谁能买东西不花钱呢?

  现在的这种局面,手里的牌绝对不嫌多——自己还能付出的东西,也绝对不少。

  方白鹿把“墨家子弟”重新塞进义体的腹部空腔,在太阳穴上贴好神经电极片。

  “二妮?你被砍下来的手不能要了。走,我们去给你找个铁匠,看看能不能做根义肢。”义体摇摇晃晃地站起,由于一边受损的膝关节显得踉跄;“小新,你也陪着一起来。”

  ……

  新还算得上老实——只是那从在青灰与淡红中不停变色的烟气、与不时旋转两下的握持器看来,他随时想要找些东西倾泻自己的忿怒。

  二妮坐在义体的肩头,随着关节损坏的腿部动作上下颠簸。她把独臂的肘弯撑在义体的头顶,满脸的百无聊赖。

  方白鹿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不时回过头确定义体的位置——要一心二用保持半残废的义体平衡,让他心生烦躁。

  如果不是每个人要么愁眉苦脸,要么怨气朝天,倒有些一家子出游的感觉。

  “不行,真得买辆车了……弄个面包车就不错。出个门这么磕碜,有损本店的形象。”

  “快到了。”

  目的地本就不远,只是方白鹿着实不爱来。

  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过一地的污水——这“十号胡同”的排水系统大有问题,加上连年阴雨,活生生就是潜伏在城市中的沼泽。

  但这里有着方白鹿所认识的技术最为优秀的铁匠;同时也是从前任店主便有交情的合作伙伴、长辈、甚至算得上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