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这不是无的放矢:它至今的一切言语都无从验证,说是猜测与呓语也并不为过。而处于成本考虑,洗去一个人的记忆该比新造一个存在来得容易与廉价得多。
解守真自信满满地攥紧拳头——
“害!我发现你可真是能瞎想啊?如果按你这么说,我倒更像是个‘心魔’了。”天魔嗤之以鼻,不屑地打断了解守真。“你那紧张的鬼样,还要我告诉你焦虑……”
滴!
解守真的面前弹出了淡蓝色的全息光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这指令来自车载的全息投射、而非手中的“员工指南”:
那是一家坐落于深巷中的小店,带着贫民窟惯常的破败。七歪八扭的招牌有气无力地闪动着霓虹光线:
“方氏五金店……”
解守真轻声念出招牌上忽明忽暗的文字,下意识地发抖。
光是看到关于业绩目标的信息,就让解守真产生了电子极乐的戒断反应:他的心率急速攀升、身上也泛起一层微微的汗珠。
“请完成对‘方氏五金店’的股权收购或转让协议。”旁边还有一连串的详细记叙,都是有关于这家深巷中小店近期的业务活动、法人信息与股权转让历史。
“哎——嗨!麻烦咯、果然是麻烦咯……这家店可不是好收拾的喔?”
解守真皱起眉头:天魔的声音格外兴奋。
“你知道这家店的底细?”
“我有一位……网友给的内部消息。我可是隐秘组织的成员——‘偃师俱乐部’,听过伐?咱们这帮会员可都是游走于网络海渊中的大手子呢。”
解守真没有回答,只是悄然消化着它似是无意透露的秘辛。
“我打算跟你做上一笔小小的交易。”天魔叽里咕噜地说了下去;“这单业务对你来说是死亡陷阱,但也是有些家伙做梦在找的天大机缘呐!”
“‘方白鹿’——也就是这家五金店的法人;我需要你运用所有资源、‘彻彻底底’地杀死他的肉体与三魂七魄。”
“作为回报我不仅会延续你这露水一样的短暂生命,还会给你提供其余的助力。比如说……一位带点痴呆、却足够威压八方的练气士怎么样?”
第112章 朝生暮死(四)
阿罗街地铁站的警卫室里挤得满满当当。这里刚刚被庆云观的安保部队接管,已经到场的尸兵们正接受新任长官的训话。
但解守真很不满意。
现在的他正望着深黄色的腥臊液体从一位尸兵的裤脚流出,淌成一汪带着气泡的水洼。
他掩住鼻孔,冷冷指着那位不知所措的尸兵:
“你的导尿管呢?”
尸兵皆是垂暮老者,其中许多都患有严重的泌尿系统疾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前列腺与盆底肌,更是脆弱不堪。执勤期间为防止失禁,得预先向公司买好好尿袋。据说原本卖给这些尸兵安保的都是尿布,但因褥疮与尿布疹的高发,最后便改换了别的排泄用具。
这自然也是“员工指南”告知作为新晋中层干部的解守真的。
看着正手足无措地拍打着潮湿裆部的尸兵,解守真语气愈发凶狠、用力挥动着手指:
“瞧瞧你们!拉泡屎尿舍不得花如厕费,执个勤不想买后勤组内部价卖的补给……要是公司不强制租借给你们武器和装备,是不是还要赤手空拳上战场,啊?!”
尸兵们在解守真接连点动的手指下瑟缩着,好像那食指尖端会向外放出子弹。解守真除去为了立威,更是借机发泄心头的满腔怨气:
“都不花钱,怎么赚更多的钱?人人都当铁公鸡,这个城市还能转动得下去吗!多少人找不到工作,连欠公司钱的机会都没有!”
“哇塞,我发现你这逼崽子的刻薄是天生啊?我要是庆云观的董事会,绝对把你这家伙的三魂七魄复制个几十份,丢到基层带团队……”
“十六进制极上天魔”口中啧啧有声,说着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激赏”。
“一个个愣在这里干什么,要打草惊蛇吗?!先通通到地铁外头去!”
尸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刚刚不慎失禁的那位老人。他声音粗哑,下意识地抠摸着被排泄物浸湿的裤管:
“报告领导,我们还负责在地铁站收进出费,没达标我们要自己垫……”
“那就留下两三个,其他的赶紧先滚!”
等尸兵安保们通通鱼贯而出,解守真无力地扶住额头:
这次行动自己能支配的有约莫五十来位全副武装的尸兵,“员工指南”还亲切地提供了七份临时合约与一张可雇佣刀客的名单。
这家方氏五金店……他看着股权转让记录,心头更加烦躁。
按照自己的常识,这股力量在这破贫民窟里没有个体户能够抵挡才是……
“但是你依旧觉得不对劲、不保险,可又不敢跟我做交易。”天魔的声音一会出现在左耳,一会跑到右耳,像是某种环绕立体声;“别忘了你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喔?”
解守真狠狠敲击着从鼻梁伸出的支架。
他何尝不知这五金店的背后有个练气士!而且从天魔对店主必杀的要求来看,那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男人肯定也有什么猫腻。
但天魔的所谓交易太过简单与优厚,反倒令他安不下心。
“警告:为避免无意义的纠纷,完成转让协议前请勿惊动该店的另一位股东。注:若与该股东发生接触,则人事部将撤回一切承诺。”
“员工指南”就连发出警告也轻描淡写,那事不关己的劲头更让解守真郁闷:
“你要怎么延长我的生命?又有什么目的?”
“山人自有妙计。至于我的目标,不关你的事……”天魔拉长语调,以提升话里的荒诞感;“不帮我干活,还指望我白白帮你不成?”
啧!
坐立不安的解守真狠狠唾了一口,拉开警卫室的大门。他之前看见了一台占卜机,这时正好测测自己这为期一天的人生。
自己无法做的决定,就交给更伟大的存在来揣测吧。
有几个惴惴不安的偷渡客缩在角落,簇拥着一个铁盒——上头画着些解守真并不明了的简单图案。
倒是天魔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哈?少见少见……那是亚伯拉罕教系的神龛啊。”
他们蓬头垢面,边沐浴老式显示屏的光芒边敲击着铁盒伸出的键盘,不时发出几声喃喃自语。
“听说那盒子里寄宿着他们造物主的复制喔。不过貌似核心只是用了圣经还是什么当种子的随机数发生器,可以回应一些没人看得懂的神谕。”
解守真没空在乎这些奇闻异事。他刚用警卫室门口的自助占卜机求了签——这种低端机种没有多少可选的卜算之术。
他抿起嘴望着屏幕上的签语,一时只感觉脊背发凉:
“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终久未得安。”
“下下签、啊不,是死签!完蛋咯,完蛋咯!万水千山苦难重重,前路坎坷危机四伏……而且,改变不了呐!”
“闭嘴!!”
解守真狠狠一巴掌拍在占卜机的屏幕上,顺带跳过了它后续弹出的、关于意外死亡的各色保险。
那几位惊慌失措的偷渡客连滚带爬地奔开,好离这忽然发了失心疯的怪人远一些。
解守真快步走回警卫室,免得自己的异状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别发愁了!没有我出手,你的命也就那么长,还怕些什么?”
……
解守真沉吟半晌,终于压低嗓子:
“如果我答应你的话……除了武力,至少还需要店主和那个股东的信息与实时位置才行。不然我没有多少把握。”
“好说好说!”天魔见解守真终于屈服,语气里都蒙上了一层喜气;“信息什么的都可以啦,我渠道广得很呢,有人能搞定。不过喔——”
它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补上:
“你得把身体借我用用。”
借用身体?
听了天魔的话,一瞬间解守真的脑中好似有电流窜过——
……原来这东西其实是想占据我的身体!
解守真忽然恍然大悟。一切都连上了——从自己醒来到现在……
他把手放在脸前,望着镜片投出的光线。他狠狠咬紧牙:
“这才是你的目标吧?要鸠占鹊巢?”
“啊?放心,对夺舍你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只是有些手段,没肉身我可施展不开。”
天魔的回答一顿,似乎对解守真忽如其来的“顿悟”感到惊讶。
被我戳穿了吧!
见到天魔的迟疑,解守真愈发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但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这个,你就是藏在这里吧!”
解守真猛地将手指抠进镜片的空隙,接着——用尽全力向外撕扯。
经历失去电子极乐的无比痛苦后,区区的肉体刺激已变得可以轻易忍受。视野间淌出一片鲜红,咯咯的摩擦通过骨传导响彻整个脑海。
扑!
解守真将镜片与支架,从脸上活活撕了下来。有几束细密的导线连在镜片的后方——从上头沾到的液体来看,这导线之前穿过他的眼球与眼窝的缝隙,直接连进大脑。
他抹开满脸的血水,压下搅动不已的疼痛。以之前磕破鼻梁时的恢复速度来看,这撕裂的伤口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我一醒来就植入了这副眼镜,可‘员工指南’上一个字也没提这玩意的事……我就猜到你肯定是藏在这东西里。怎么突然哑巴了?十、六、进、制、极、上、天、魔先生?!”
没有回答:天魔沉默了。
解守真感到无比的畅快——自己不仅反客为主,大脑中也终于重回了平静。
“接下来我该怎么对付你啊?我劝你好自为之,乖乖和我合作……首先,我会让你告诉我怎么延长生命的……”
他想起古老的故事:如果能掌握这所谓“天魔”,就像控制了神灯中的精灵。
接下来,要先找到适合的设备和软件——
解守真忽然缓慢且机械地抬起手:一边撑开刚刚才撕裂的伤口,另一边重新将眼镜往眉骨与鼻梁之间装去。
操?我操?
他想发出咒骂,嘴唇与舌头却一动不动。而双手的动作也不是来源于自己的意志……
解守真的身体正擅自活动着。
“你这家伙真的很爱自作聪明,又喜欢瞎胡思乱想。”熟悉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回荡;“说小聪明吧,又确实有那么点:我‘一开始’确实在这眼镜里。”
坚硬的金属支架再次嵌进血肉,发出啪叽的水声。由于动作格外笨拙,还把血水糊到了脑门上。
“我呢……以前经常被人叫做‘流氓软件’。可惜你年纪还不到一天,平时也没机会上网吧?”
解守真的身体捏紧导线,将他们往眼球的周围塞去。
“真是麻烦。这眼镜我还要用来跟人聊天,结果被你乱扯下来。告诉你:除了把脑袋轰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再删掉我了啊。”
第113章 朝生暮死(五)
解守真觉得世上最怪异、奇诡的体验,自己在刚刚降生的数小时里都已经历。
随着时间的行进,“员工指南”还在通过灵窍往向解守真的大脑中注入着更多的知识。这是灌顶手术的简化版本,只在庆云观的内部使用,以规避版权带来的纷扰。
他从《佛说架构调试八十一法》里,翻捡到可能有关“十六进制极上天魔”的只言片语:
“佛告须菩提:所有一切数制之类,若二进制,若八进制,若十六进制,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内存地址!”
解守真并无佛法修为,这些只鳞片爪也排不上用场。更别说他已同意了天魔提出的交易——这包括将肉身供奉给它,任其驱使。
历经种种苦难与折磨,解守真已不再想要反抗。
“跟你说了吧,不痛不痒。又不是要夺舍你,何必搞得血淋淋的呢……”
解守真不得不承认,它说的没错。
此时他正用用指尖一点点抠去脸上结痂的干黑血迹,随后抖落在地上。在他的想象中,这本会是有如被禁锢一般,只能旁观身体做着自己无法控制的动作——就像自己用暴力取下植入的眼镜后发生的那样。
出乎意料的是,解守真对肢体的支配甚至比天魔入体之前还要顺滑。
为什么呢?明明身体都在随着自己的意志而活动啊……不是说要将肉身交出来吗?
“怎么说呢……你知不知道有人说过,自由意志其实只是个幻觉?”
解守真思绪一转,随即在“员工指南”传来的数据中发现了答案:天魔的论据无关决定论,或非决定论,只是在说一项亘古时代人们为了求索身心至理所做的实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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