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晏圉年纪最轻，顾忌就少得多，直言道：“这恐怕是樉子的一场阴谋，为的使是打断我们的步伐，让周可以置身事外，甚至浑水摸鱼。”
确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朱樉这么突然地公开自己是鬼谷极子的身份，实在是不合情理。
周地这些年一向表现得相当温和，而最近却开始变得积极主动，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不能不让人起疑。
“阴谋倒还不至于。”郭隗皱着眉头道：“老夫与樉子接触尚浅，可在座中的好几位却已经与其打了多年交道了，对其为人处事应该清楚。即使是谋，也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从最开始就坐在驻周大使位置上的黄歇、毛穗等人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却也不敢对郭隗这种明显有点针对他们的话提出反驳。
凭心而论，朱樉确实是天下少有行事一直保持光明磊落的掌权大臣，最让各地头疼，也是他手中犀利无比的武器便是公开，不管什么总是喜欢公诸天下。
要做什么有计划，做了什么有总结，长期之事还有五年规划，这些都是对外公开的。只是公开自己的事情倒还罢了。
可他还非常热衷把各地“拉下水”，双方合作的情况要公开，各地的民生举措也拿来公开，甚至还在洛邑掀起讨论的热潮。
现在的洛邑可不是当年的洛邑，可以说稳坐天下最为繁华、汇聚各色人等最多的首席，只要在洛邑公开了，也就差不多全天下都知道了。
虽然朱樉口口声声表示不干涉各地内事，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地又哪会不受其影响，区别也就在多少和深浅而已。
“不管他是阴谋还是阳谋。”毛穗最大的长处便是能在危急之时保持冷静和果断，这一次更不例外：“樉子坏了规矩，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如他之意。
所以我们不仅要照原来议定好的开展行动，还要更加团结一致。”
所谓的坏了规矩，并不是说朱樉违反了与各地签订的协议，而是他改变了鬼谷学派一直以来避居世外、坚守中立的良好形象。
鬼谷弟子为什么倍受青睐，除了其自身拥有过人的学识才能之外，其出师便与师门断绝往来、不倡同门之谊等长期以来形成的“信誉”也占着很大的因素。
可现在朱樉居然把鬼谷藏书拉到了洛邑，还要让鬼谷学派入驻大学城，那鬼谷还谈何中立。甚至由此还能联想到，一直宣称要与各地和平相处的周，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
六人对此亦深有同感，齐齐点头相附，皆认同毛穗这种“敌所不欲，吾必为之”的观点，一时间竟然气氛高涨，开始商讨起如何更加猛烈地向朱樉发起“进攻”。
当然，各人内心都很清楚，最终决定权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场风波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更不是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
第1465章 预定的计划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眼前之事而已。
正坐着车穿过洛邑东门石桥的朱樉并不知道，七国正在加紧密谋，此刻的他正为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头疼不已。
大潮之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
朱壮被“拐”了。
此前派去援助越国的实习生们已经一年期满，按预定的计划，凡是考核不合格的，都将返回周地，准备参加年底的“毕业会考”。
根据目前周地的义务教育制度，所有未成年人都要接受学校教育，至少获得一项职业士爵资格，才能够正常毕业。
从而名列国府吏员服务部的人力资源表中，通过双向选择进入到周地的分工体系中。
当然，也有一些因为成绩等各方面原因难以被选中之人，那就只能接受国府根据其专长士爵来强制性分配。
总之一句话，务必保障刚成年的周人男女，都能得到就业保障，至少可以独立养活自己。
当初朱樉把士爵考核放得很宽松，哪怕能够使用铲子挖起土来都能得到一个铲士的爵位。
早期这样的极致细分当然是有其必要性的，不过随着周地的不断发展，特别是职业教育的愈渐成熟，这些含金量较低的士爵便开始受到区别对待。
各种杂七杂八的士爵资格仍然存在，只不过现在被划分成了两大类，诸如铲士铲、推车士这类的士爵被划分为专长士爵。
表示能够掌握这一种技能，但在一般情况下并不能作为出任某个职位的资格。
与之对应的则是综合性比较强的职业士爵。比如现在要想在周地当个农夫，那就必须得拥有农士爵位，否则连种地都不够格。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种地也得经过培训考核，可这种情况却在周地属于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经过多年的发展，周地的分工体系越来越完善，农业自然也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分支体系，有着相当详尽的教育、管理、考核条例。
除了目前硕果仅存的一个农业互助社外，周地的农业完全走向了职业化和专业化，从事这份职业的农士也与往常大不相同。
哪怕只是农下士，也至少要掌握稻、麦、黍、粟四种主粮及麻、菽、稷等其他作物的基本种植技术，同时还得能够熟练使用周地数量多达上百种的农具库中的某一组。
比如春耕的时候，一个农士至少得会操作耕、耙、耧三大农具中的一种；其后浇水、施肥、除草该怎么操作也得心中有数。
尚在研发完善中的杀虫、治害倒不一定得掌握，但至少能够准确分辨并及时预警；等到作物成熟收割到收储入仓的各种事项，当然也得烂熟于胸。
换而言之，职业士爵不止是需要掌握一项技能，而是必须掌握整个生产链条中的某一段，如此才能嵌入整个生产体系之中，与其保持同步运转。
其他各项各业也是如此。不是说只会拧个螺丝就能当工匠了，哪怕你所在的岗位真的只是拧几下螺丝。
也必须得掌握这一环节前后的生产操作，不仅得知道你这颗螺丝的作用，还得明白在哪种情况下拧，拧到哪种程度会对后续流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也是长期不断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仅要满足专业分工，也要考虑各环节之间的协作，更得提升整体运作的兼容性。
不会因为某一个环节的缺失而导致整个链条的停滞甚至中断。
所以说别看在周地只要能拥有一份正式职业，便可正式踏入“中产阶级”的范畴，养活一家人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不成问题，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拿到对应的士爵资格的。
毕竟人是有着差异性的，朱樉也不能无视这一自然规律，强行要求从义务教育体系出来的每一个周人，都能成为这样拥有比较专业的技术水平，那也是不现实的。
对于不能拿到职业士爵的人，国府当然也不会置之不理，一般情况下会有两条路供其选择：一是“留级”重修，由指导师根据其个人情况来安排进行专门的职业资格训练。
直至合格为止。这当然不是没有期限的，若是在其举行冠礼，也就是二十岁仍然拿不到一项职业士爵，那就只能进行第二个选择。
一般来说，正常人要拿到一个职业士爵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的存在。若不是存在明显智力或身体缺陷的话。
不能顺利毕业对指导师的影响是相当大的，甚至会是其以后职业生涯难以抹除的污点。
对于确实难以进入产业链条中的周人，将会有指导师确认之后提交到吏员服务部，进入到特殊就业的名单之中。进入这份名单之后，个人就没有选择的自由了。
国府会根据实际岗位情况进行强制安排，有时甚至不得不创造出一些能够让这些人胜任的岗位来。
特殊岗位一般都是一些要求较为简单，位置也不那么重要的职务，收入当然就比不上正式岗位了。
但同样享受住房、医疗等正常人享有的福利待遇，薪资收入亦能满足衣食无忧的生活水平。
朱壮当然不属于这一类人，事实上他早就拿到了造纸方面的职业士爵，即使他没能在这次实习中考核合格，也有资格顺利毕业，正常进入周地的分工体系之中。
而朱樉之所以让他去越国历练一番，最主要的用意其实是打消其赴秦之心，安安心心留在周地，哪怕是过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也总比去大明朝“冒险”要好得多。
对于自己的两个弟弟，朱樉还是了解的，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那种思想比较简单纯粹之人，并不适合参杂了较多权术阴谋和斗争的仕途。
周地的情况比较特殊，倒还不会出什么乱子，但这并不代表在较为“正常”的其他组织也能如此。
他不想自己的弟弟被人利用，哪知道正值十七八岁的朱壮却未必甘心这样的安排，更不会将他的劝告奉如圭臬.
第1466章 阻止了
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这显然还不是朱壮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合谋”。当返周实习生们沿着长江、汉水一路抵达鄀郢时。
领队给他们放了一天假，以便参观楚国新都，而朱壮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消失的。
领队在重新集合时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极为特殊之人，不敢有丝毫隐瞒，立即找上驻楚大馆。
正在等待卸任返周的随巢子一听，马上动员一切力量进行寻找，朱壮的去向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估计朱驷早就派人联系过他，并做出了种种安排，不过楚国的商贸物流体系几乎都有周人的身影，要找一个特点明显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仅用了一天时间，随巢子便查到朱壮一路换车乘船，沿着丹水而上，当天夜里便通过武关进入了大明朝境内。
查明去向后，领队明显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至少安全虞，但还是马上通过驿站体系，将事情的始末上报国府。
也就是朱樉离开鬼谷之际，织连便收到了相关消息，随后专门赶来向朱樉汇报。
“事情就是这样了，你看……”织连多少有点为难，这事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他根本用不着来请示朱樉，甚至也轮不到他来亲自处理。
可朱壮毕竟是朱樉的弟弟，性质也就有点不一样了。
朱樉长长地叹了口气，既恼怒朱壮的擅自行动和朱驷乃至洪辰仇的“不厚道”，又担心他会不会出事。谁还能没点私心呢，哪怕是极力推动天下为公的他，也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左思右想，朱樉还是觉得不能让家事影响到国事，拍着织连的肩膀道：“壮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不能容他由着性子来，回头你就发函，公事公办吧。”
当初为了防止周拢络人心挖各地墙角，各地先后都与周签订了人员往来的协议，不要说诱拐之类，即使是国民自愿投奔他国的，所在国有遣返的义务。
其后周与各地人员往来频繁，相关的规定更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部门来处理相关事务。
所以若按公事来办，国府完全可以向大明朝发出公文，要求其将朱壮送回周地。
织连还没来得及点头，一旁眯着眼睛养神的计冉插话道：“抓他回来干嘛？这么好的事情，干脆遂了他们的意算了，发个交流函去。”
计冉所说的交流函是当前周与各地进行人员交流的主要形式。当初为了解决因大量外派人员带来的人力漏洞，孙巫在原有的基础上制订了新人员交流条例。
周每向各地派出一名技术指导人员，各地得用对应的两人进行交换，到期再返还。现在周地各个部门里，便有数以千计这样的交流人员存在。
这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周地人口不足的问题，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为了将周矩进一步渗透到各地的官吏体系之中。
在各地培养出更多“亲周”的力量。当然，周地也要为此而承担风险，各地无疑通过这种模式了解更多周的秘密。
朱壮只是个下士，于公来说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于私来说，朱樉还是担心他被人利用。
见朱樉犹豫，计冉嗤地一笑：“就这也想不明白？你能锁住他吗？他一心想做的事情被你这样阻止了，恐怕会恨你一辈子，你真的希望如此么？
所以于私，你大可放行，于公嘛，他们想要利用这层关系，我们也可以利用，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这点你就算对我没信心，对长卿也应该信心嘛。
我看把他孙子也送过去，这场损兑的游戏正合他胃口。”
朱樉认真地看着计冉，皱着眉头道：“这不是把壮和伯灵当成棋子了么，洪辰仇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计冉却是乐不可吱：“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正好让这两个鬼谷弟子较量一番，我们这边的筹码更多，怎么看胜算也要大点。你就听我的吧，难道我还坑过你么？
再说了，谁又不是棋子，你我皆然也。”
朱樉白了计冉一眼，显然对他脸皮的厚度了更新的认识。可回过头来想想，计冉说的也没错，若坚持让大明朝将朱壮遣返。
他相信洪辰仇是不会不答应的，只不过后果却并非他所想要看到的。
也罢，每个人都该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可自己到底不能代他决定一切。虽然自己觉得做个无忧无虑的造纸工匠也不错。
但不代表朱壮也会这样想，让他去闯一闯，寻找自己想要的可能性也未尝不可。
“也罢。”朱樉最终还是屈服了，对织连道：“发交流函吧，期限么，先暂时订个三年。”
看着窗外无比亲切的洛邑，朱樉非常清楚在这繁华之下已然暗流汹涌，整天下也处于急剧的风云变幻之中。
一场更加激烈的损兑之争即将进入关键时期，当一切平息之后，到底又会不会是自己所期待的那番景象呢？
既然要“开战”，那就战吧，自己已无退路可言。
入城之后，朱樉让织连寻一僻静之所先将王诩、唐举安顿下来，日后再商讨鬼谷学派的“入籍”诸事。
王诩生性喜静，朱樉也不准备勉强他，连欢迎宴会之类的活动也一并取消，其他方面也多遂其本心。
至于鬼谷藏书，则安排人直接拉到洛邑图书馆进行存放，待整理完善之后再考虑其具体用途。
朱樉大致浏览了一下，其实用价值并不太高，大部分藏书其实都可以在洛邑图书馆找到，仅有少部分因当年王子朝之乱散失的典籍，总算可以因此得到补足。
所以在朱樉看来，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公开拉回鬼谷藏书更多的在于其象征意义。至此，因周室东迁后逐渐衰落而不断缩减的周室馆藏。
总算是得到了弥补，洛邑图书馆所拥有的藏书在数量、质量和完整度上，无不稳居天下之首，令列国难以望其项背。
这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会成为一种预兆，由此而带来各式各样的联想.
第1467章 早就该来了
朱樉却管不了这么多了，让计冉带着孙伯灵去找孙巫，自己则与高鹤踏上回上家之路。他实在太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好好整理一下这几天纷乱的思绪。
总算获得了真相，虽然只是一份并不完整的真相，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残缺之处，但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强烈，让他难以彻底控制自已。
刚刚踏上诸子大街，马车便被拦住了，杨竹站在路中央满是歉意又略有些异样地：“樉子，能不能先去舍下一趟？”
相比于一直“寄居”在老聃家的计冉和尹喜，杨竹到洛邑没多久后就高高兴兴地搬进了自己的子级“豪宅”。
只不过他似乎有意淡化自己身上道家七子的印记，并不愿意与老聃隔得太近，所以他的家并没有位于主街，而是选在了北巷。
除了在他搬家时主动上门道贺之外，这还是杨竹第一次邀请自己到家里做客，朱樉当然不能拒绝。
邀请他上车同乘之后，立即忍不住问道：“师兄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出了什么事么？”
和计冉相反，杨竹这个人公私太过分明，来洛邑这么久，极少与朱樉或其他诸子有“私交”，所论皆为公务。
不仅是朱樉，他的家里除了几个弟子偶尔往来之外，几乎从不在家中与人往来。
杨竹神色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慎到师兄来了，暂时住在我家里，他想先私下与谈一谈。”
慎到，这还真是双喜临门啊！朱樉不由催促起车夫尽量加快速度起来，他可是仰慕这个师兄很久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
道家七子里面，计冉，尹喜，杨竹先后入驻洛邑，成为朱樉的得力臂助，于芫在亚加达为相，不仅给朱樉上了一堂变法启蒙课，其后也对其多有支持。
剩下的三子里面，庄子和列子都属于那种避居世外之人，朱樉还没有机会前去拜访，更没有招揽的信心。
唯有慎到算是比较接地气，一直在U国稷下学宫讲学，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作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慎到的势法之论可以说连同为法家代表人物的洪辰仇也推崇备至，认为其为法治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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