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没过多久,一袭轻裘的计冉施然而来:“十年不见,西河守风采依旧,且又立新功,故来相贺。”
吴起冷冷地盯着计冉,心中却不由一阵痛。他在西河守的任上已经十年了,赏赐得的不少,可职位却一直停滞不动,即使这一次在危难之际痛击U国,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面对吴起像刀子一样的眼神,计冉却是浑然未觉,继续说道:“当今天下各国正急于变法强国。
以西河守之才能,必可大展雄风,一偿夙愿。吾提美酒一壶,欲与西河守开怀畅饮,预祝明日之功成。”
“军中不可饮酒。”吴起根本就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文子恐怕太小瞧起了,不论如何,吾绝不会沦落到需要到周地找朱樉求生存。”
计冉端起一杯,放在鼻尖处闻了闻,露出陶醉之色:“西河守可不要小瞧它,去芜存精之后,此酒远比赵酒还要浓烈,满饮此壶而不醉者,天下无几也。”
吴起脸上不由有些狐疑,自己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受他蛊惑去找朱樉,为何还要如此作态呢?
虽然出身富足之家,可吴起却是个不会享受生活,在军中一直与底层士兵同吃同住,更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地绕圈子.
第1355章 必败的战争
“如此佳酿,西河守真的不尝尝?”计冉转着杯子,导引着酒液沿杯壁滚动着,随后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露出陶醉之色。
“足下到底想要干什么?”吴起皱着眉头道:“有话直说,否则莫怪吾让人赶你出去了。”
“祝贺。”计冉一本正经地道:“吾特来祝贺西河守即将升任相邦之位,极于人臣,得偿所愿。”
吴起终于忍不住了:“满口胡言,来人!”
“西河守且息怒。”计冉连忙赔笑道:“早闻君性直也,却未料果如此,计冉之失,还请恕罪。如此,直言也,以君之处境,不如归去也。”
果然自己所料未差,吴起不屑地道:“你就是这么说服孙巫的吗?未然也太让人失望了。凭周之资,得一孙巫还嫌不足?”
“足也。”计冉连连点头:“周有长卿,自是心满意足,无须他求也。”
这下子吴起反而有些不高兴了:“莫非足下认为,吾不如孙巫乎?”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吴起虽然将孙巫视为自己最强劲的对手,但心里却哪会甘拜下风,最为惋惜的还是孙巫明珠投暗,让他没有与其公平一决高下的机会。
没想到计冉竟老老实实地点了一下头:“西河守确实不如长卿,莫急,且听吾言。
长卿能知己知彼,君不如也;长卿能识进辩退,君亦不如也;长卿知三军之事,悉三军之政,明三军之权,君更不如也。”
接连三个不如,吴起居然没有反驳,反而沉默不语。
他怎么可能不知己知彼呢,但计冉所说显然意有所指。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有哪些不足,他知道普荆朝堂乃至天下权贵怎么看他的,他都知道,可他却不甘心。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他却总想去搏一下,总想着出现意外的机会,然后被他牢牢抓住。可意外没有发生,或者发生了亦没有出现他想要的那个机会,又或者出现了,他却抓不住。
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比沮丧的现实。
计冉将杯子向前推了推,压着嗓道:“普荆负君久矣,魏王忌君深矣,求而不得,何苦蹉跎空掷,贻误此生也。”
“又能怎么办呢?”吴起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之色。从卫国到鲁国,从鲁国到普荆,放眼整个天下,他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而且到了这个年纪,更没有多少勇气重新再来一次了。
“当然有。”计冉的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言之凿凿:“只要吴子愿意,吾愿全力相助,成为大国相邦!”
大国?吴起有点意外地看着计冉:“足下所说之大国,莫非是楚?”
“正是。”计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一年,最多三年,吴子必可成为楚之令尹,实现一生之壮志。”
吴起的表情有些严肃起来,他知道计冉在渼洲有所经营,亦知道沈竹亮因为败绩而相位不稳,若他这个时候奔楚,再有计冉乃至朱樉的鼎力相助,这件事未必没有达成的可能。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吴起以前都是向权贵求官,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主动找上门来过,心中难免有所警惕:“足下为何要助吾?”
计冉有些意味萧索地道:“人各有志,令尹之位有人求之而不惜一切,有人却弃之如敝屣。所以,计划出了点偏差,总得想办法修补修补。”
“孙巫既能信任足下,吾亦信也。然,楚欲变法,难也。”吴起并不深究计冉到底有什么计划,而开始设身处地地考虑起来。
相比于天下各国,渼洲的旧贵族势力几乎可与国君抗衡,变法的阻力自然也是最大的。
计冉再次将酒杯推到吴起面前:“以君之手段,横扫旧贵岂非易事乎?”
吴起终于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遥望北方而叹:“若魏任吾攻秦,秦可灭也;任吾伐齐,齐可破也;任吾掌权,可王天下也。奈何皆不用之,非吾弃魏,魏弃吾也。”
收到吴起奔楚的消息时,魏击正在对公叔痤进行任前谈话。
换相其实早就在魏击的计划之中,而一切也正如他在魏斯病亡前所说的那般,先由商文换下魏成子,过渡之后再由公叔痤接任。
之所以要任由各方角逐一番,既是权谋的手段,亦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公正”。
其实自李悝之后,普荆在人才任用方面,任人唯亲的苗头便已经渐渐抬头。魏成子、商文皆是公室嫡系,公叔痤虽然出于庶支。
却因为娶了魏击的同母伯姊而成为自己人。甚至魏击之所以向其“偏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小就与这位伯姊感情良好,爱屋及乌的影响。
二人正在商议接下来普荆的人事安排及大政方针,谒者却带来了吴起弃官而去的消息。
魏击闻讯不由大惊失色,吴起的能力可是众所周知的,现在居然跑到渼洲去了,他日必然成为普荆的心腹大患。
公叔痤也有点忐忑不安,却不敢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魏击道:“臣早知道此人存有二心,王上不必担忧,去楚又如何,不足为患也。”
他当然当早就知道了,因为吴起被排挤这件事,从头到尾可都有他不小的“功劳”。魏击继位不久后就曾与他有一番深谈,透露了一点他已“内定”为相的口风。
为了保全即将到手的相位,公叔痤对吴起极为畏忌,不仅在各种诋毁吴起的流言中推波助澜,还亲自操刀导演了一出好戏,给吴起“致命一击”。
知道魏击一直对能否驾驭吴起怀有疑虑,公叔痤便借机建议也下嫁一个宗室女给吴起,由此来测试其心意。
在魏击采纳之后,他马上邀请吴起到自己的府上,故意让自己的妻子摆足公室女的架子,轻谩污辱他。
吴起这个直性子哪愿受这样的轻贱,更想不到是公叔痤设下的圈套,在随后魏击赐婚之时坚决辞谢不受,等到事后明白过来时,已经是百口莫辩,无法解除魏击对他的怀疑了.
第1356章 期望的最高值
公叔痤这个人虽然有知人之明,才能方面也不算差,但相对来说私心却重了点。不止是吴起被他排挤,当初洪辰仇在他门下多年,他明知其才却仅仅让其干些琐碎杂务。
根本不让其有冒头的机会。原本的历史中,直到死前他才肯向魏王举荐洪辰仇,导致普荆痛失大才。而在这个时空里,洪辰仇却没等那么久,见出头无望早早地离开了普荆。
吴起这一出走,公叔痤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放眼普荆朝堂,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相位了。
嗯,或许那个毛头小子公孙衍还得提防一下,不过论权谋之术,光是嘴巴厉害有什么用?
为了宽魏击之心,公叔痤摆出一副信心十足的口吻道:“吴起这种心怀不轨之人,奔楚亦未必能获重用,只要臣多派细作散在谣言,渼洲朝堂岂能不忌之乎?
即使楚王真的有心用他,必会因此而损及三大族,群起而攻之下岂能长久?”
魏击稍稍放下心来,只不过总觉得有些难以言述的缺憾,继位数年以来,似乎一切的发展都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吴起奔楚在普荆朝堂没能掀起什么风波,朱樉也没有多少时间关注各国变动,此刻的他正在办公室里接待到访的管仲。
来到洛邑快一年了,管仲的小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
凭着为相数十年积累下的身家,足够他在洛邑肆意挥霍,物质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精神方面更是此前不能比的。
时不时与老聃坐而论道,与墨子畅论器物,与许星闲谈农务,接受一下粉丝空梓的称赞,享受一下神医扁鹊的体检,精神头也是越来越好了。
作为国府的特别顾问,管仲平时倒没什么心思指点朱樉,事实上也没有多少地方可供他指点了,周地的事务体系与齐大相径庭,很多方面甚至超出了他所期望的最高值。
不过他显然也是闲不住的人,瞧来瞧去,他竟跟吕不韦对上了眼,二人经常“出双入对”竟然成了忘年之交,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眼看着年底又要到了,朱樉很忙,一年的得失,来年的计划,很多东西都需要他进行把关。
很多纠纷争执仍然得由他来调和。若不是管仲主动求见,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贵客住在洛邑。
“民富也,然规则太过公平,对周地已然没好处。”
民众太富了,规则太讲究公平了,反而对国家没有好处,这说法朱樉还是第一次听到,若不是说这话的是管仲,他才没兴趣继续听下去,现在却只好老老实实地请教:“愿闻其详。”
管仲显然是有备而来:“太富了不好使用,但是太穷也不知羞耻,就跟水太平静跟不会流动一样,没有泉源就很快会枯竭……”
这话朱樉倒是听明白了,不过对于其中的道理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怎么就太过公平反而还不好呢?
这可是自己竭力想要追求的东西,同样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莫非管仲是老糊涂了吗?
虽然有所怀疑,不过朱樉当然直接说出来,耐着性子道:“晚辈掌权以民生为基,富民为实;以力促公平为己任,大同为的,不知有何不妥,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管仲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慢条斯理地道:“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操之过急也,太过理想化的目标,并不一定是由理想化的手段去实现,甚至不能由理想化的手段去实现。”
“这么说吧,周人富足太易,福利太丰,老一辈尚因前后比较而倍加珍惜,可新一代却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而非善政所致。
十年之内,周地或许能保持兴盛之势,其后则不然也。先发之利何能长久?利稍损则民怨之,利不存则民怒之,可能久乎?”
朱樉呆住了,管仲这话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名词:中等收入陷阱。
他穿越之前的夏国,正处于经济调整增长之中,向国外学习先进、总结错误之风大盛,其中一些国家在进入发达水平之前停滞甚至倒退的案例,更是热议的话题之一。
有一句话叫做“没有发达国家的命,却得了发达国家的病”。
有的国家经济稍获成就,紧接着便推行大量高福利规则,自身的经济实力却并没有随之增强。
结果等到经济衰退的时候,这些规则便成为难以承受之重,导致内部陷入混乱之中,再无力摆脱。
从目前的趋势来看,周已然比各国都要“发达”得多,但这种优势并不能永远下去,随着他矩行天下计划的推进,他们之间的相差的就会越来越少,甚至这本就是他所追求的。
而由于体量的巨大悬殊,周地被追赶、超越并非不可能。
一旦先发优势不在,要想要新生代由奢回到简,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一时间,朱樉想了很多,但管仲的意思却并不与他完全相同:“此非樉子之过,亦非诸子之误,实则现实历练太少而致。
老朽起自微寒,贩夫走卒为之,胥吏门客为之,权贵富豪亦为之,见得多了,体会也就旁人来得深刻一些。”
这是一个朱樉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不论是朱樉还是洛邑诸子,几乎都可以归纳到“边缘人”这个范畴之内。
有崇高的理想,有过人的才华,有艰辛的生活体验,但在实践方面,却经历得太少。
“周地不重侈靡,故有所失;不倡权贵,故有所误。幸好还有充足的时间加以修正,无有大误。”
朱樉脸色微红,当初管仲专程到新郑送他的那箱书,他确实还没来得及细读,只是大致看了一些便着人誊抄留存,其后更是没有机会静下心来读了。只
不过管仲的说法与他固有的认知差距太大,只好问道:“管仲不是排斥侈靡,憎恶权贵吗?”
管仲摇了摇头:“非也。老朽憎恶的,是德不配位之权贵,此等权贵误国祸民,却又尽享侈靡,岂不可恨?.
第1357章 普遍状况
若夫德才兼备,权之贵之,岂非理所当然乎?高下之分,贵贱之别,国之动力源泉也,岂可轻废。”
朱樉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管仲认为如果一个国家消灭了阶级差别,人们没有了努力的方向,那必然会导致前进的动力为之枯竭。只有“落差”存在,方会形成奔流不息的局面。
这话其实杨竹也曾说过,贫富差距不是问题,机会均等才是关键,贡献越大之人,自然该享受其应得的成果。只不过随着农墨的影响力越来越深入人心,在某些方面已势不可挡。
“驭民,必因其所求也。”管仲道:“三重功业论者,确实激动人心,为心志高远者孜孜以求。然,非众愿也。”
在管仲看来,要治理好国家,如何驾驭民众是最为关键的。要想让民众对国家有用,必须牢牢抓住其欲望,就像钓鱼一样,要用最能吸引鱼的饵料,才能诱其上钩。
三重功业当然是个很好的饵,不过却只能对那些心志高远的人有效。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他们关注的还是眼前。
还是切切实实的日常生活,饮食、侈乐才是他们最想追求的东西。这并不是庸俗,而是现实,是普遍状况。
而朱樉将三重功业作为主要的驭民手段,诸子们倒是很容易上钩,可对于大多数“庸众”来说,只能短时的兴奋,难以维持长久。
“为长久之计,当两策并重也。”管仲伸出两指放在桌面:“继、扬、创,君子之为也,国之柱梁;味、乐、奢,民众之求也,国之屋脊。
侈靡有度,侈靡有物,侈靡有法,上下皆受所驱,善之善者,君当思也。”
朱樉靠上椅背,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管仲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甚至有些“另类”,可理智偏偏告诉他,这些东西无不透出朴素而真切的智慧。
这世间最珍贵的财富是什么?在他看来,当然应该是人类的智慧,唯有智慧方能创造出灿烂的文明。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坚持丰富物质来保障智慧的发展,将精神层面当作至高至大,弱化追求物质财富,倡导追求精神财富。
可这实在是有一厢情愿之嫌,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不应该有高雅与低谷的分别,而是两个不同群体的需求而已。
不应该强制所有人都有相同的喜好,而是应该尊重并引导这种不同的观念,让所有人都能有所追求,这才能保持社会勃勃向上的生机。
朱樉起身长揖一礼:“受教也,当勉而为之。”
与管仲畅谈一天一夜后,朱樉随即在国府商贸部设立了“奢侈消费研究中心”,聘请管仲为特别顾问并实际主持。
管仲毕竟年事已高,虽然有四大神医“保驾护航”,但更多的还是负责大方向方面的事务。
为了顺利开展相应事务,朱樉不仅为其配备了强有力的组织协调人员,还特别邀请了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做为兼职研究员。
完全放飞自我的管仲主张的侈靡之道,与他在U国实行的那一套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仅限于物质享乐,更包括无形的精神领域。
所以兼职研究员的阵容也显得相当怪异:既有追求高品质享受的吕不韦、子贡、鲁颁等器物达人,亦有陈仲子、颜回、冉耕等道德洁癖者。
受朱樉的影响,孔门诸子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原本因穷困潦倒、营养不良而早死的颜回被召至洛邑而获得足够的生活保障,
身患绝症的冉耕亦在扁鹊的精心治疗下得以痊愈,其他陷入落魄的弟子也大多齐聚洛邑,进一步充实了孔门的力量。
听到朱樉居然成立了一个奢侈消费研究中究心,其他人倒没说什么,墨子和许星就有些不高兴了,联袂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农墨本就崇尚节俭,只不过被朱樉那面让民众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大旗所限,找不到多少发作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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