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朱允熥走出一步,清了清嗓子,“皇爷爷,父亲,诸位大人。十五年时,福建所交税银为八十四万石,福建各州、府、县,给户部的文书,也是八十四万石。”
“可孙儿查阅福建各府、县,总计税银应为一百一十三万石。除去交给户部的八十四万石,福建本该给朝廷共一百零二万石。福建地主、士绅,还欠着朝廷一十八万石。福建官员,又多收了百姓十一万石。而所欠这一十八石,恰好是浙江、福建两省水师的饷银。”
刚一说完,底下一片唏嘘,为头的李善长,微微皱眉,扭头去看郭桓。
“吴王说的对不对。”朱元璋又问左新卯。
左新卯哆哆嗦嗦的跪下,“回陛下,吴王说的不错。吴王说的好,算的准,比臣还要强。”
朱元璋冷哼道,“咱再问你,这十九万石的税银,啥时候能到你户部。”
“这...”
短暂的迟疑,惹得朱元璋勃然大怒,“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户部还有个什么用。福建百姓,怨声载道。百姓们,都在骂户部,骂咱这个皇帝!”
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左新卯咋的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吴王,你再说!”
朱允熥舔了舔嘴唇,和李善长一样,看向了郭桓,“福建承宣布政使李文庆、福州通判胡仁甫已问斩,福州富商郭木生抄家,斩监候!”
“所没家产,共计一百五十三万两白银,即日可运抵京城,由户部清点。”
人群之中,郭桓脸色苍白,快步走出,“陛下,臣万死!”
朱允熥冷笑道,“你是该万死,你家被抄时,福州数万百姓,齐呼万岁。再有几千人,跑到妈祖庙里去还愿。你家强塞给佃户家的驴,吃的比百姓还要胖。”
“福州百姓,在你家人眼中,不过是草芥。你家查抄的白银,足够福州百姓,所用一年。”
郭桓冷汗不止,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失力,竟趴在地上。
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摆手,“拖走拖走,和他爹一样,斩了。一大家子,一个也别留。斩首的时候,让福州百姓都去看。”
“陛下,依大明律,连坐之人,不以同罪。郭木生斩监候,郭桓就不该同罪。”
朱元璋怒极反笑,“哟,还真有出来说话的,咱还以为,你们都是哑巴呢!”
第一百零二章 喝茶
姚广孝笑着不说话,自顾自的斟起酒来。温热的酒,遇上冰冷的雪花,化作一团雾气。
雪花落在杯中,瞬间就化作了水,与酒融作一起。
“你若是不拱火,孤和四叔,叔侄之间感情好着嘞。自家人的事,从来不用外姓之人去说三道四。说到底,你这和尚,也该心里清楚。”
朱允熥斜眼含笑,“你好自为之,若是再疯言疯语,孤也管不得你。”
从曹国公府出来,朱允熥全然没有了兴致。李文忠病重,徐达身子也不好。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的。
两边的寻常百姓家,打起了大红灯笼。
“有时,确实觉得寻常百姓家也有他们的好。逢年过节了,串一串亲戚,互相走动走动。哪像咱们,只能窝在宫里,等四面八方的叔叔们,一块儿奉旨回宫。”
“曹国公病了,就连看病,也得小心翼翼着。”
朱允熥把衣服裹紧,这天愈发的冷。两只手暴露在空气中,只片刻的功夫,就会冻的紫红。
旁边,詹徽使劲搓一搓手,缩着脖子,“殿下,您别多想。曹国公福大,身子骨健壮,定能挺过去。前些年,信国公也是大病一场。太医都说,听天命了。结果,信国公自个儿挺了过来,如今老当益壮。”
走过去,帮朱允熥把衣服披好,“殿下,咱们回去吧。一直呆在这儿,曹国公家里,连门都不敢关。”
放低音量,“臣说句不该说的,就像您说的那样,燕王他就是心里头傲。实际上,燕王和您亲着呢。他呀,就是在和老皇爷怄气,也不是冲您。”
朱允熥回头看一看,自嘲着,“得,李景隆给咱们下逐客令了,走吧。”
一直守在门口的李景隆,高呼一声,“臣恭送殿下!”
路上,朱允熥心思很重。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时候的燕王,可不敢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而后来为史官所诟病的,与兀良哈交好,也是在父亲死了之后。
有人说,太子死后。最安分的是晋王,最不安分的,则是秦王。
无论怎么排,都排不到晋王。索性,他也安分一些。而秦王不一样,太子没了,他就是老大。
都说,兄终弟及。也许,秦王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蹦出来一个皇太孙。虽然碍于老爷子,几个藩王不敢不应。但他们心里头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呢。
还有,二十八年秦王被毒死,可太巧了。
但有一点的是毋庸置疑,几个叔叔过于跋扈。或者说,他们真的没把自己这个吴王,放在眼里。就像当年已经是皇太孙的朱允炆,也同样是没被放在眼里。
心里拿定主意,朱允熥反倒是笑出声来,“走着回宫吧,孤也想看看这瑞雪兆丰年。”
鞋子踩在雪中,发出好听的声音。
许是年幼,朱允熥玩心不减。蹲在地上,把雪揉成雪球,在手中把玩。两手冻得僵硬,却有一种微微冒火的感觉。
“返火了。”朱允熥嘟囔一句。
两只眼睛,盯着雪球入神。极致的冰冷之后,两只手才会有一点点火热的感觉。
“得一直让皇爷爷压着他们,还有就是...”
“殿下,前面有座茶楼,咱们去喝着茶,暖暖身子吧。您在这儿玩雪,别染了风寒。”詹徽小声提醒一句,打断了朱允熥的思绪。
朱允熥也瞧见那座茶楼,起身带前走,“走着,喝喝茶也好。”
茶楼内,大门紧闭,也能听着里面的喧嚣。透过光亮,人影攒动。不时的,还有小二的吆喝声。
推开门,小二这就迎了上来。
上下打量一番,穿着华丽,腰间挂着香囊和玉珠子。光是身上那件棉领子,一看就是稀罕玩意儿。后面跟着那位,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来玩耍都是带着小厮。
但凡是带着读书人来的,这指定是官家子弟。只有官家的人,才会带着读书人,到茶馆来吃茶。
想到这儿,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哟,这位小少爷,您打算用点什么。小店什么都有,这大明朝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式各样的人都有预备着,准保有您吃喝的。”
“瞧您这面相,准是爱喝杭州的茶。您可真是挑对眼了,这杭州的茶呀,就是润口。”
噼里啪啦一大堆,朱允熥听着新鲜,“怎么,听你这意思,除了杭州的茶,你们还有旁的地方的好茶。”
小二赶紧接着,“有啊,福建的、四川的、江西的、山西的、凤阳的,只要您开嘴,小店就都有,准保您喝的舒坦。下回啊,您还得来呢。”
四处看一看,瞧见一处僻静的位置,朱允熥打前走,詹徽和小二在后头跟着。
见朱允熥就要坐下,小二连忙的拦住,“哎呀,小少爷。您抬脚,换个位置成不。”
再几步,跨到旁边的座位,“您瞧,这位置也是不错的。虽不如旁边那个僻静,却也是不错。您坐好了,小的再送您一碟茶。”
朱允熥起了好奇心,“这儿为啥不能坐。”
“小少爷,您就别为难小店了。这个位置,平常就没人坐。但在开店之初,就有人给定了。一年啊,来不了几回,但小店也不敢给让出去。万一这时候人来了,小店岂不是连买卖都做不成了。”
见小二这么说了,朱允熥抬抬手,“打住打住,我不管这谁的,你也不必说。既然是有人定了,我不坐就是了。”
小二一下子笑开了,“得,小少爷您这边请,小店给您加一碟茶。”
两人坐下,詹徽觉着好笑,“殿下,这家店也是个人精。您进来时,小二就上下打量着您。见您穿着华丽,却又摸不准您的底儿。送您一碟茶叶,两边不得罪。”
朱允熥摇摇头,“这做生意的,哪有不精的。李景隆家里,在城北有一座酒楼。腰缠万贯了,却还总因一文钱,不让旁人。”
“各位,慢转身!”
说着话,店小二提着烧开的茶壶和一碟茶叶。
把茶壶和茶叶放在桌上,小二开口介绍着,“小少爷,这壶里的,是施州府的碧涧。这茶入嘴醇香,绵而不绝,最适合啊,这冬天喝。”
“这一碟,是送您的,江西江州的庐山茶。这茶,清香无比,最适合碧涧之后喝了。”
茶具摆好,小二耍一个把式,杯中倒茶,“茶烫,您慢用,有事您吩咐。”
第九十一章 洪武之威
“陛下,朝中若无人敢言,此乃败亡之相。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
说话时,高信抬起头,直视朱元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元璋眯眼瞧着高信,慢慢开口,“吴王,你说,郭家该不该死。”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郭家该死!孙儿看不到郭家的半点悔过之意,却见得福州百姓,如何的水深火热。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确实不假。但孙儿以为,劝谏君主,也要看是为公而谏,还是为私而谏,”
“臣为公而谏!”高信急忙为自己说上一句。
朱允熥丝毫不让,“既然为公,你见得天下百姓了?从京城往福州,不过千里之路。沿途,却是数不尽的灾民。”
“这郭桓,是户部侍郎,本主天下钱粮。为官却不为政,大明的灾民,他又何曾见着。高大人,你又何曾见着。你是礼部尚书,却不知何为大义。孤若是你,深以为耻,不敢苟活于世!”
堂中,鸦雀无声。
只见朱允熥一口气说完,拂袖转身,“皇爷爷,这高信替郭桓开脱。其中缘故,还请详查。”
高信憋红了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允熥怒道,“只心为国,又怎会不顾天下百姓。郭桓在一时,天下百姓便苦一日。你苦读圣贤,殊不知民为天下之本。圣人云:惠民者,广泽。误民者,同误国,此为小人也!”
“好!说的好,吴王说到咱们心坎儿里去了。”蓝玉拍手大叫。
“皇爷,这郭桓该死,谁都开脱不得。”
“殿下此言差矣,滥刑者,不久天下。君子当以仁治国,以义治天下。”国子监祭酒张怀平,这是一个老夫子。得宋濂举荐,入国子监。
平日里,常与朱标开学讲经,两人互以为师傅学生。
朱允熥深拜,“先生所言不假,却也是祸言。何为仁,何为义。君子居其位,却不思天下,此为不仁。不思以救天下苍生,此为不义。”
“皇爷爷首建大明,救万民于水火。日月之国,皆起于洪武,天地之间,尽归于大明。如此德政,这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仁义治国。”
人群里头,蓝玉着急的很,几次都想出去,为朱允熥说上几句。
詹徽慢慢走出来,“陛下,臣觉得,吴王说的不错。诸位大人,怕是在朝廷里待久了,看不到百姓的疾苦了。肚子里的圣贤书,可不是在这个时候,用来诡辩的。”
接着,詹徽提高音量,“臣,请斩郭桓。”
朱元璋坐在最上头,瞧过了热闹,便也开口,“还有谁,有话说的。想说啥,就出来说。憋在肚子里,可别憋坏了。”
“詹徽说的对啊,你们那些个圣贤书,都用在应付咱这儿了。”
接着,朱元璋缓步走下来,紧盯着每一个人,“咱是老了,可咱还不瞎,咱也没老糊涂。咱这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谁忠,谁奸。”
“谁真忠,谁又是伪忠。”一双大手,重重的拍在龙椅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们都给咱记着,咱没死,咱活的好好的。只要咱在一天,你们就给咱安分一天。这大明朝,姓朱!少他娘的,跟咱扯啥子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咱这儿,没这玩意儿。”
“谁活的不耐烦了,就过来和咱掰扯掰扯。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想杀咱的也不少。你们,大可去问问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问问他们,哪个斗的过咱了。”
目光如炬,炯炯的眸子,花白的胡子一上一下,“咱再说一遍,你们有些人是前元的,咱还留着你。但你若是,还把前元的那一套,带到大明朝来,咱这朱家的天下,容不得你们撒野!”
最后,朱元璋再缓缓的开口,“咱再问你们,吴王说的对还是不对!”
郭桓如同一只臭虫,在地上蠕动。高信,大气不敢喘,趴在地上,一只手颤抖着擦汗。
国子监祭酒张怀平,直接昏死过去。
若不是朱标,抬他走的,就是锦衣卫了。
人精李善长,第一个走出来,“臣以为,吴王所言,甚佳。吴王心为百姓,大明幸甚,皇爷幸甚。”
百官们稀稀拉拉的跪下,“吴王所言,臣深以为然。臣等,谨遵圣旨。”
朱元璋回到座位上,面如常色,“都记得你们今儿说的话,咱也记在心里头。日后,谁若是做的不对了,咱就过来和你对一对。瞧瞧看,是咱记错了,还是你这脑袋不顶用了。”
“大孙,你说吧。”
朱允熥沉着气,悻悻走上几步,“户部侍郎郭桓,欺压百姓,贪税钱银,斩立决。其父郭木生,斩监候。家中其余人等,发配海南,世代为奴,遇赦不得还。”
“户部尚书左新卯,玩忽职守,免官,赐其归乡。户部侍郎、主事、堂官,所涉福建之事,一律问斩。刑部、大理寺同审,不得枉顾国法。”
说完,朱允熥回到自己的位置。
话音刚落,朱元璋怒视着刑部尚书宋天彰、大理寺卿陈囯,“咋,吴王的话,你俩没听着。”
刑部、大理寺主审的案子,一律报给朱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打洪武八年之后,朱元璋就有意把朝廷之事,都丢给朱标。对此,大臣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一次又加上一个吴王朱允熥。
心有猜测,却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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