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而且,常氏是一个特例。
除此之外,朱元璋是一定不会允许,再有如徐、常二家,这么大权势的,再成为外戚。
他相信马皇后,却不信别的人。
继续走着,朱允熥有些脚痛。河边,正有一座凉亭,立在那里。
“皇爷爷,孙儿有些累了,那儿一座亭子,咱们去歇歇吧。”
凉亭旁边,站着不少的百姓。他们将一人围在当中,齐声喝彩。这是个说书的,讲的正是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那一段。
朱元璋瞧着新鲜,坐在凉亭边,脖子伸得老长。
“诸位,宋太祖是何人,那可是大宋的开国皇帝。他手下有一员大将,叫作石守信。”说书的抖擞一下手中的竹板子,“自陈桥之后,石守信几次征战在外。但诸位,石守信有一个小儿子,叫作石保兴。”
“这石保兴仗着他爹的在朝中的权势,欺男霸女,数次触怒龙威。可宋太祖碍于石守信带兵在外,几次都没有动手。”
“石保兴,还侵吞民田几十顷,几万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宋太祖派节度使王审琦查访。两人却是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致使霸州民变,几年才被平息下去。”
朱元璋开口大声问道,“那这霸州百姓,为何不去报官。”
说书的笑了笑,走出人群,“这位客官问的好,霸州百姓为何不去报了官。嘿嘿,十大枚,老爷您让小的润润嗓子如何。”
天气炎热,说书的说了许久,也没人捧个钱场。遇到个穿着还不错的,自然要把这钱场要回来。
朱元璋淡淡地笑着,目光斜了一眼。
旁边的李景隆,从腰间摸出一个银锭子,放在秤子上,“瞧好了,这可不止十大枚。老爷问你的话,你给回答了。说的好了,还有赏。”
瞧见银子,说书的来了精神,“得嘞,老爷您吉祥,小的这就往下说。”
“老爷您问,为何这霸州百姓,不去报官呢。报官没用啊,石守信权大势大。虽然他不敢,却架不住身边的人,依着他的权势。老爷您说,大将军在朝,地方官哪儿敢管呢。”
“就像本朝的...”
说着,说书的被李景隆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没了没了,不说了。”
朱元璋冷冷的说道,“说下去,就像本朝的谁。二丫头,再赏。”
李景隆再拿出一个银锭子,咬着字说道,“想好了再说,说不好你这脑袋也保不住。”
说书的哪儿还敢接,马上就趴在地上,“老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朱允熥站起来,大声呵斥,“是谁让你在这儿随意编排的,还有,我问你,你说的这本朝的是谁,还是你胡编乱造的!”
说书的看一眼朱允熥,再看一眼朱元璋,咬牙道,“就像本朝的魏国公...”
李景隆踢上一脚,说书的在地上打滚,“再胡说八道,剁了你的舌头。”
几乎是同时,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过来,更是吓得说书的昏死过去。周围的百姓,也是一哄而散。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朱元璋嘟囔一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认得朱元璋,却认得李景隆,“爷,抓吗。”
李景隆跳起来,“抓,这种人嘴上没个把门的,随意编排朝中大臣,该死!抓进刑部大牢,严加审问。”
虽然李景隆极力的掩饰,但朱允熥还是察觉到朱元璋情绪的变化。
“李景隆,把这人嘴撬开。孤不信,一个说书的,就敢在这儿编排朝中大臣,他定是受了指使。”
李景隆答应一声,又一脚踢醒说书的,“爷问你,是什么人,指使你在这儿说的。”
说书的强忍疼痛,手指着河对岸,“有一个书生,他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在城里说书一天。就只说,侵占民田一事。”
朱元璋阴沉着脸,许久才蹦出一个字,“查!”
书中,石守信影射魏国公徐达,而这个石敢当,又是影射徐达的哪个儿子。还有王审琦,又是谁。
看着朱元璋的脸,朱允熥越来越急,“皇爷爷,您别生气,许是百姓们随口说的几句。”
“塔儿黑,北人做主南人客;塔儿红,朱衣人做主人公。这也是百姓们随口说的,可就是这一句随口,前元百年基业就没了。”
朱元璋涨红了脸,声音变得沙哑,“大孙啊,人心可畏,人言更可畏啊!”
坐在河边,河风吹过。虽然美景怡人,却无暇欣赏。朱元璋空洞的眼神,盯着地面,许久没动。
太阳移至西边,在天上染出一片血红。
毛镶这才匆匆赶来,“皇爷。”
朱元璋站起来,踢在毛镶的膝盖上,“你们这群废物!”
毛镶忍痛,抱着膝盖再跪下,“皇爷,臣查明了。这是凤阳府一秀才,城中说书的,每人给些银子,让他们在城中传说。”
“魏国公三子徐增寿,在凤阳府侵占民田,纳入皇庄。虽有归还,却已多是荒地。太子曾命人彻查,择曹国公亲往凤阳。”
李景隆心里一惊,跪在朱元璋面前,“皇爷,臣有罪。”
朱元璋闭上眼睛,“大孙,你来说吧。”
朱允熥起身,“皇爷爷,那孙儿就说了。若是说的不对,您可指正。”
在淮西武将中,徐达绝对是最不显眼的那一个。他谨小慎微,凡事只为了保徐家平安。而徐允恭,也是继承了父亲的这个特点。
“毛镶,先派人拿了那个秀才,关进诏狱,暂不可用刑。命都察院、大理寺,赴凤阳严查,不可徇私,不可枉法。再拿了凤阳知府,为官不为民,该死!”
“魏国公府徐增寿归还所有民田,曹国公自省其过,以观后效。”
说完,朱允熥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伸出手,一字一顿,“轻了,走,咱教你。”
第六十八章 徐增寿
跟在朱元璋后头,朱允熥总是觉得有点那么不自在。偷摸摸的拉开距离,小声训问李景隆。
“你和你爹怎么回事,父亲下的旨意,你们也敢糊涂了去办。”
李景隆苦着脸,也是小声回答,“殿下,臣真的是不知道这事儿啊。臣只是听说,确有皇庄一事。只是,殿下您是知道的,那几座皇庄,本就是归公家所有。那些刁民,分明是是占着公家的庄子不放啊。”
开国初,朝廷为了论功行赏,先将凤阳周围的几处农庄,归为朝廷所有。
洪武三年时,又给了旨意,赐给了几位公侯。
“那为何,告状能告到京城来。”
李景隆不做声了,眼神也开始躲闪。
朱允熥怒了,“说话,别做哑巴!”
“殿下,魏国公家的护院,失手打死了几个百姓。本来,已经是给了银子,给盖过去了。却没想到,又有人给挑了出来。”
“你们呀,真是该死!”朱允熥压低声音,厉声呵斥,“这事儿,是能瞒得住的?有了几分功劳,就真的无法无天了。与民争利,亏你们还是穷苦百姓出身!”
李景隆连连点头,“是是是,臣知罪。只是皇爷那边,殿下您还得多说几句话。”
这些年,淮西武将们,欺压百姓的事,不在少数,却也没出过人命。大伙心里头都清楚,百姓是他们皇爷的一道红线,逾越不得。
先有徐达酒后失言,再是护院失手打死百姓。
朱允熥冷下脸,“这事儿孤管不得,你们自求多福吧。孤只是个吴王,还没那么大本事。”
走在前头的朱元璋停下来,回头看一看,“你俩干啥呢,嘀嘀咕咕的。”
朱允熥快步跟上,勉强笑着,“皇爷爷,您慢些走,孙儿跟不上了。孙儿在后头,和李景隆闲说了几句。”
跟着朱元璋,朱允熥又劝道,“皇爷爷,您消消气。为了这事儿,气坏了身之不值当。父亲已经下旨,命曹国公严查。再等等,孙儿估摸着,快有眉目了。”
朱元璋双手背在身后,沉着声,“再等等?再让他们沆瀣一气,再让那说书的编排几句?”
几人先进奉天殿,不远处的台阶下,乌泱泱跪着几个人。
这地方,阴凉处不少。可那几个人,特地找的面阳处跪着。浅浅的一层热浪,从地面升起。
“那些,是什么人。”
“回皇爷,刚刚魏国公带着人,跪在那儿,说是请罪。”
朱元璋哼了一声,管也不管,背身进屋。坐在榻子上时,瞧见朱允熥还站在门口不动弹,眉毛一横,“你看啥呢,过来!”
“皇爷爷,魏国公年纪大了...”
“你少护着他,和你爹一个样,就知道做好人。”朱元璋用力拍拍桌子,“咋的,仁义能治好国,仁义能当饭吃。”
朱允熥不敢再出声,站到朱元璋身边,眼神却瞥着外头。
还站在门外的李景隆,瞧见朱允熥冲他挤眉弄眼。立刻明白,两腿撒欢,跑去景仁宫。
渐渐的,奉天殿外的人,多了起来。
这种事,就是一个传一个。从淮西出来的人,一多半都在凤阳有自己的庄子。他们吃足喝好,留下自己用的,其余都上交给朝廷。
几千户的人家,却养活着大明朝皇室全部的所用。
一家出了事,家家都能知道。
“看到没,这事儿可不止徐达和李文忠,他们呐,个个都在里头。咱几次三番和他们的说过,你们再咋闹腾,咱都不管。但你们不能伤了百姓。”
“这前元,才过去十六年啊。这些人,就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逼的去投军的。”
朱元璋有些伤感,“咱当年饿着肚子,走了几十里路,寻不到吃的。到了濠州城,咱是摸着城墙进城的。为了能吃口饱饭,咱也跟着投了军。”
“咱又瘦又小,吃东西抢不过旁人,就只能吃些饼屑子。咱饿的不行的时候,咱遇到了徐达,他把他那块饼给了咱。”
“他说,重八哥,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一块饼,咱们分着吃。打那时候起,咱就从心里,把徐达当成亲兄弟。咱做了皇帝,他也是第一个国公。”
说着,朱元璋眼眶竟然湿润了,他突然闭紧双眼,手拍了一下,“让徐达和他儿子进来!”
徐达老了,比早上从徐达家里出来时,看着还要老些。
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双目虽然有神,脸上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肉,杂乱的白发随意粘黏在脸上。从殿外走到殿中,虽不远,步子却也不快。
“臣,叩见皇爷!”
徐达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是颤颤巍巍。他不敢抬头,只能伏着。
朱元璋也把身子前倾,忽然睁眼,“天德,你把头抬起来,咱看看。”
底下,徐达慢慢抬起头,老泪纵横。
“臣,愧对皇爷,愧对大明朝。臣这犬子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臣不敢再徇私,请皇爷降罪。”
一瞬间,朱元璋好似也苍老了许多,“死了几个人。”
“七个。”
说话的是徐增寿,他始终低头。人是他派护院打死的,死人时,他也慌了。用了些散碎银子,赔了几条人命。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又被一个秀才给挑起来了。
“大孙,你说。”
朱允熥看着徐达,心里升起一阵悲悯,“皇爷爷,无论是国法还是军法,都该是打板子。”
朱元璋点头,“好,那就先打板子。来人,就在这儿打,三十板子!”
两边,殿前军上前,前面两人按住徐增寿,后面扒开徐增寿的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
红棕色的长杖,高高的抬起,重重的落下。
只一下,徐增寿就已经是皮开肉绽。
“皇爷,爹呀,饶命啊。”
朱元璋冷冷的瞧着,“打,什么时候,你爹说停了,什么时候就停。”
徐增寿家中最小,也最是得宠。别说是挨板子,就连家里的重活,也都轮不到他。养尊处优惯了,一棍子,就疼的死去活来。
“爹,饶命啊。”
徐达不忍去看,别过脑袋,“狗日的,你这小崽子。若不是看在皇爷面上,老子今日非把你打死不可。
又是一棍子,屁股上又多出一道红印来。
“爹啊,饶了孩儿吧。”徐增寿喊的撕心裂肺,嗓子都变得沙哑。
徐达大叫,“小崽子,是条汉子,你就忍着。你老子我,当年被鞑子砍,也从来没皱过眉。”
“忍着,再打!”
这次,徐增寿死死的抓住地面,把衣服塞进嘴里,硬是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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