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老婆子白了一眼,嘴里嘟囔着,“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怎么还往家里头带人。”
老汉顿时不悦,声音变得严厉许多,“你说啥嘞,人家帮咱们干了活,那咱们就是主家。这主家,哪有不供饭的。莫啰嗦,快去预备着。”
说完,老汉又冲朱元璋笑道,“家里老婆子,没咋见过生人,你别往心里头去。”
朱元璋笑着点头,其中真正缘由,只有他与老汉两人知道。
说是帮着干活,实际上却是朱元璋找着老汉,讨一口饭吃。而老汉便让朱元璋帮着除草,以主家的名义带朱元璋吃一顿饭。
而后来朱允熥与李景隆来了,多了两张嘴,四根筷子,老汉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更加卖力的把三人一并迎进来。
两个鸡蛋,几两肉。
这些种种,都见得老汉家里头,也不是十分的富余。
“少弄些,咱们吃不了多少。”
老汉故作生气,“你这是说啥,好的俺这儿也没有,但总得让你吃饱了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缘由
老汉与老婆子进了厨房,坐在外头,还能听见两人在里头争吵的声音。
里头没了动静时,老汉端出两盘子菜,嘿嘿笑着,“菜不多,你们先吃着。待会儿,俺再去邻家,淘换几个菜来。野菜吃得不,拌些来也可吃。”
朱元璋自然是不挑,“啥都能吃,不挑。”
老汉将菜在小矮桌上放着,转身去看酒缸。打开蒲团盖子,脑袋伸进去,回音响起,“老婆子,俺这几天,咋就剩这么点了。”
“你那晚上,和隔壁村的张猴子喝了一夜,你咋忘了。”
老汉一拍脑袋,尴尬的笑一笑,“瞧俺这记性,你们先坐着,俺去隔壁瞧瞧。这酒啊,都差不多。隔壁酿的,指不定更香嘞。”
只片刻的功夫,老汉就折返回来,敲一敲手中的酒坛子,“瞧,可不少。”
打开盖子,院中顿时酒香四溢。
朱元璋贪恋的动了动鼻子,“这酒可是真香,比咱那时候喝的杭州酒香多了。”
老汉似是炫耀般,“杭州那是啥酒,哪能和俺家的酒比。欸,你们咋站起来了,坐着坐着,咱们哥俩,今儿可得不醉不归。”
哥俩?
李景隆皱皱眉,刚要开口说话,被朱允熥拉住,“爷爷,您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老汉再进了厨房去拿碗,就又起了争吵的声音。
“你咋又去拿酒,你给算算,这个月你赊了多少的酒钱了。再照你这么喝下去,俺这个家,也甭想要了。”
再是老汉的声音,“你胡说啥嘞,喝几口酒咋了。你一个妇人,莫啰嗦!”
说完这句话,老汉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墩子,坐在朱元璋身边,“来来来,吃。咱们吃咱们的,甭管那个妇人。”
朱元璋笑道,“老哥哥你可得多听咱们老嫂子的话。”
老汉连连的摆手,“听啥听,酒不给喝,菜不给吃。听她的话,有啥子用。”
许是声音大了些,老婆子在屋里不高兴了,“这家里头不景气,你又不想些法子。整天的,光在家里头吃酒。有这功夫,不如想想咱们今年的粮种,从哪儿来。”
朱元璋动了动眼皮子,“咋的,老哥哥,咱家今年没粮种了。”
老汉叹气道,“原先是有的,这不儿子要考功名,就把粮种给卖了。原来指望,儿子争气,去年能考上的。结果呢,却是落榜了。再加上这老天爷不开眼,尽是大灾...”
说着,老汉猛的灌了一大口酒,“算了算了,不提了。来,喝酒。”
一小盘的肉,老汉是一块没动,反而是那盘拌野菜,吃了不少。把好东西留给客人,这是老汉知道的最淳朴的道理。
“你咋不吃,快吃了。”
老汉的话不容质疑,筷子夹起一大块鸡蛋,送进朱元璋碗里。再夹起几块肉,送进朱允熥碗里,“来,娃娃,你多吃些。长个子的时候,可不能不吃饭。”
朱元璋慢慢的咀嚼着,不动声色,“老哥哥,咱可是听说,朝廷给的赈灾粮不少。”
即使是被贪去了些,送到百姓手中的,也绝对不少。
老汉摇摇头,“是不少,可河南那么多人呢。再加上北边打仗,都往这边跑。赈灾粮一共就那么多,分到每个人手里,一碗饭都不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刀杀人
“虎口收官,这步棋,臣险胜。殿下,臣告罪。”
朱允熥手举着黑子儿,愣神半天,哈哈大笑,“琴棋书画,孤是样样不精通。往后诸多的事情,还真得指望着你们。再瞧瞧孤的那个五叔,可是最有学问的那个。”
徐允恭拱手抱拳,“臣也只是会这些旁门左道,三爷是要干大事的,自然学不得这些。臣整日无事可做,也就钻研了些。几次险胜三爷,也是运气使然。”
桌上的棋盘,太监过来,给打乱再重新摆好。
各自手边,棋托子里,装满了棋子。
门座前,徐允恭坐在朱允熥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这些日子,朱允熥一直与徐允恭在一块儿,学着这些“旁门左道”。
徐允恭看似随意的捏出一颗棋子,心里头想着要放哪儿时,嘴上却是说着别的事情,“三爷,臣听说,皇爷那儿,有几道折子,说您的不是。”
这类的折子,一直不少。只是,都被特意的放在另外一摞。
必要时,还可烧了取暖。
基本上,里头写了什么,朱元璋向来不看。隔三差五,就能添置些新的“柴火”,倒也是不错的。
朱允熥笑道,“让他们上吧,管天管地,如何管得了别人的嘴。大明朝若是没人敢说话,这恰恰也不是孤所想见的。,他们只要不累,也就随他们弹劾去吧。”
“快落子了。”朱允熥又提醒一声。
他今儿是来学东西的,可不是来听这些烦心事。抛去脑后,朱允熥压根不愿去想。
徐允恭随意的落下一子,抬起眼睛,观察着朱允熥的表情,“皇爷下了旨意,彻查礼部只点了北生十几人一事。臣估摸着,皇爷似乎是有意借此...”
说着说着,徐允恭不说话了。
对面的朱允熥,一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直到徐允恭闭上嘴,朱允熥才开口说话,“别估摸着,皇爷爷的心思,你别去猜。旨意到了,照旨而行便是了。猜的多了,反而会害了自个儿。”
“当初,胡惟庸作为近臣,也是喜欢猜,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你又不是不知。这些事儿,烙在心里头。”
“是是是...”徐允恭连连的点头答应。
朱允熥却是动作僵住,南北一案,自十八年开考,就有凸显。从十八年起,北方考生录为进士的数量,就远远的少于南方。
其中缘由,不只是董伦所说的,南北两面,战乱不一。
南方早早的统一,而北方直到洪武三年,才渐渐的平息战乱。再到十二年,残元骑兵才从山西一省全境退出去,退到长城以北。
但始终,北边诸省,皆是前线。除去山东、河南两省外,别的省都没什么学子去安心读书。
再加上朝廷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以防流民的出现。如此一来,北方学子又去不得南方,就只能造成如今的局面。
从开国起,北方最太平的地方,就只有山东与河南两省。
除去这个,还有一点便是,真正的舞弊徇私。似詹徽这样的,也只是明面上如此。但暗地里,可不是少数。是人都会谋私,十几年迟迟而来的科举,自然是也要在这上面动点心思了。
如今在朝官员,多为南人。在见着自己家乡人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让过去。至于学识究竟如何,倒成了其次。
如此以至于,如今朝廷上的浙江、江西、福建三省官员就占了朝中文官总数的近九成。他们拉帮结派,在朝廷中,形成自己的小团体,与其他的团体,分庭抗礼。
外省人与家乡人,各人都有些各人的心思。
“皇爷也下旨彻查,你们家,可千万别急着站队。不论到谁,也不准你去说话、求情。”朱允熥显得有些担忧。
徐允恭默不作声,听着朱允熥,把话说完,“三爷,您说的可是韩国公了。”
韩国公李善长,淮西一派。
自常遇春、徐达之后,李善长与汤和,便在朝中,有着一定的地位。
无论文武,都对李善长,颇为的恭敬。即便是已经致仕,可李善长在朝中仍然有一定的影响力。
“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打压现在的文官们。他们结党谋私,成铁板一块。稍不如他意,便是一顿之乎者也。孤听着,也是头大。”
朱允熥揉了揉脑门,“他们不愿让出位置来,自然就是从中作梗。多录自己的同乡,至于北边,自然是入不得他们眼的。董伦是北人,詹徽又曾是吴王府属官。让这两人主持春闱,无疑是戳他们的心管子了。”
徐允恭试探性的问道,“三爷,您是说皇爷他会清洗现在朝中的文武?”
现在的文武,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于另一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朱允炆死后,文官们一蹶不振。
而这次春闱,就又是他们重掌朝政的利器。他们排除异己,培植党羽。为的就是,对皇权施压。如李唐、赵宋那般,文官可以制约皇权。
“那詹徽与董伦...”
“董师与宋濂同门,自然无碍。至于詹徽,就看他的造化吧。最好的,就是让朝中的文官,与学子们互相僵持着。只有如此,他们才会靠在皇权边上。”
朱允熥说着说着笑了出来,“皇爷爷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南北一事,就得有人出来顶着。”
“杀几个本就做错事的侍郎、主事,以表朝廷的决心。”
徐允恭恍然大悟,悬在半空的手,渐渐的放下。他看着朱允熥,总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算计。
“因此,您...”
朱允熥抬头,盯着徐允恭,“因此,我就借詹徽之名,想着法儿,把朝中文官的腌臜事,给抖搂出去。他们话多,整日在皇爷爷面前叽叽喳喳。”
“他们若是不去偏袒自己的同乡,便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不让他们闭嘴,我这吴王,都坐不安稳。况且,朝廷是该换一拨人了。”
第二百三十章 天塌了
“咳咳...”
歇息了些日子,朱标的身子,也是有些好转。从每日的咳嗽不止,到如今的只是轻咳几声。
只是,每次咳嗽时,朱标还是总会觉得胸口疼痛。
“同是读的圣贤书,南北皆是如此。为何,到了科举时,南北差异,如此的大。”
瞧着榜单,朱标不禁想起,洪武三年时,大明朝第一次科举。为了鼓励元时举人、秀才入朝为官,那一年的科举,条件十分宽松。
如今,大明朝一多半的县、府官员,都是洪武三年科举出的。
与今年差别不大的是,那一年的科举,北人得中进士,只堪堪七人。而南人,则是三百八十八人。
时任礼部尚书李时念心中慌乱,只得找到太子朱标。
不得已,再加一科,只录北人。
待报到朱元璋那儿时,北人得中进士数量,仍远不及南人。但总体上,趋于正常。
所谓南北,出于蒙元时。南北分科,分而录入。
而大明,多承元制。
因此,就有人私语,朝廷欲复蒙元时,南北不同治的说法。这人被问斩,可话却被留了下来。
“朝中有人说,礼部徇私。他们将自己的同乡、亲朋,都给录了进来。皇爷爷旨意给的进士,一共就那么多。他们的同乡多了,北边录为进士的,自然而然就少了。”
朱标听着朱允熥的话,直到最后,紧紧的皱眉,“这事,你皇爷爷知道吗。”
朱允熥摇摇头,“孩儿还未曾与皇爷爷说呢,永昌侯说,要孩儿先来与您说一说。如何决断,全由父亲您来定。”
洪武三年时,是加一科,只录北人。
而今年,显然不能再是如此。那一年的加科,就多有南方学子不满。今年若是再加,难免引起怨怒。
“你觉得呢。”朱标反问朱允熥。
朱允熥咬住嘴唇,盯着朱标的眼睛,“孩儿觉得,不能再行加科。不然,无论对南北学子,都不好交代。最优之解,该是认下来。然后,追责礼部、吏部。朝廷若是还想着搪塞过去,恐难以服众。”
渐渐的,朱标面露担忧之色,他捏住下巴,慢慢开口,“那礼部、吏部,就得死不少人。”
死人,朱标不怕。朱标始终都是,只杀该死的人。而那些还未查实,或者确有些冤屈的,他才会去说情救一救。而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朝廷不死人,对学子们没法交代,对天下,更没法交代。”
朱允熥再接着说道,“主事人,可问斩。其余人等,免死却要发配。若是置之不理,往后朝廷南人只会越来越多。南人录南人,同是大明子民,北人又该如何。”
朱标突然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允熥,“你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文官与朱允熥不和,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文官们不敢说。吴王尚武成风,盖天下以论,于国不利。伤民而不利国,非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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