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朱允熥点头,“成,孤知道了。也别改了,皇爷爷定哪个,就是哪个吧。把常森叫起,出宫走走。”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吕家事
趁着夜幕,常升步子很快。本来还有些犹豫,已过子时,要不要再去永安宫时。却有朱允熥身边的太监过来,“开国公,吴王殿下等您过去呢。”
常升一愣,赶紧答应,“公公,您前头带路。”
一进永安宫,就能看到朱允熥,站在窗边。听到动静,朱允熥回过头来,笑着走过去。
“臣,参见三爷...”
一只腿刚要拜下,朱允熥就把常升给扶住,“别,你我舅甥,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便没那么多的礼。到了孤这儿,只要没旁人,你随意些。”
常升笑道,“那臣就得罪了。”
随侍太监倒来刚刚沏好的茶,放在几子上,“开国公,您用茶。”
茶香很淡,杯中茶叶,也只有一十八桥。茶叶虽不多,但遇水而发,叶大而涨。其香,也是恰到好处。再配上精美的杯子,更是相得益彰。
朱允熥将茶杯,往常升面前推一推,“二舅,您尝尝今夏刚刚送来的新茶。”
正当常升嘴唇碰到杯口时,朱允熥继续说道,“二舅,今日您在朝会之上,说的那些话。怕过不了几日,弹劾您的折子,就要堆在皇爷爷的御案上了。”
“那些文官,嘴巴厉害的很。死的,都能给他说活了。”
常升连忙放下杯子,不以为意,“怕啥,他们弹劾他们的。皇爷下旨时,他们都不说话。臣一瞧着,这就是心存质疑呢。无论是皇爷还是您,这个时候,都得有人出来表个态。”
“臣深受大明厚恩,这个时候,常家不上谁上。”
声音放低,常升继续说道,“常家不怕死,说句不该说的,只要您好好的,那常家就出不了事。于公,您是皇爷嫡孙、太子嫡子。于私,臣拖个大,您是臣的外甥。娘亲舅大,臣不护着您,还能再指望哪个呢。”
“您只要开口,常家就必定是您的马前卒。赴汤蹈火,常家上上下下,在所不辞!”
朱允熥笑道,“言重了,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的事。”
太监上来糕点,朱允熥冲太监摆摆手,“你去吧,到门口守着。没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奴婢知道了。”
待太监走远,朱允熥拣起一块糕点,边吃边说,“二舅,父亲病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太医瞧了,也说没什么大碍。虽说,人有旦夕祸福。这天底下,哪有人不得病的。”
“但不单单是皇爷爷,还有我。可都是觉得,父亲这病,来的蹊跷。”
“皇爷爷已经下旨,让毛镶严查宫中秘典。就在您来的路上,毛镶去了毓庆宫。二舅,我与您说个实话,我和毛镶想一块儿去了。”
常升听出其中的意思,伸长脖子,“三爷,您是觉得,是吕氏...”
朱允熥点头,嘴里却声音放大,“我可没说,二舅你也别瞎说。因为这个,吃了罪,不值当。”
几句话,常升马上明白了朱允熥的话外之音,“三爷,不论是不是那个妇人。常家都有法子,给吕氏栽个赃。若是事发,只说是常家一人所为。”
这时,常升眼中,露出恶狠狠的凶光,“只消您一句话...”
朱允熥深深皱眉,嘴巴轻动,“二舅,大可不必。日后,我还有太多要用到您的地方。为这事,可不值当。”
“二舅,您与我说说,太子嫔。”
常氏答应一声,再放下刚刚拿起的杯子,“三爷,这吕氏本是吕本的女儿。太子妃与太子,成婚不久,就再与吕氏联姻。当初,吕本势大,在文官之中,又极具威望。”
“两家联姻,本就是皇爷想借着这个,为太子拉拢文官。不得不说,在此之后,文武两家,都站在了太子这边。”
“吕本死后,吕氏借着其父在朝中余威,多有不轨。几次,太子批阅折子时,吕氏都借故为太子捏背。她心里头到底咋想的,反正没装着啥好事。”
“虞怀王去的那年,吕氏找到臣兄。她说:虞怀王已去,皇储空缺。陛下立储,向以贤者而立。您当谨遵皇命,不应徇私。”
朱允熥冷笑道,“她胆子可真大。”
吕氏如此,更多的是因为朱元璋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嫡子继承的原则。元时,储君的混乱。宋时,多以贤而立。
自古,嫡子即位,本就不多。
在朱允熥的印象里,《皇明祖训》对嫡子继位,做出了明确的规定。而此时,《皇明祖训》,还未成真。且不说成章跃纸,就连口头都未曾说过。
直到今年,朱元璋才定下了“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的规矩。
“就是,咱们常家如何,何时轮到她一个太子嫔,来说三道四了。”常升也是咬牙,继续说着,“自从上回皇爷说的那个规矩之后,那些读书的,也是安分了不少。”
朱允熥点着头,“皇爷爷觉得,父亲生病,太过蹊跷。毛镶从毓庆宫出来,似乎又没查出什么东西来。”
常升眼睛转了转,“三爷,要不臣去查一查宫中秘典。”
“胡说,这是杀头的大罪。毛镶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别乱来。被人知道了,谁也保不了你。”
朱允熥想了想,“罢了,先这么着吧。毛镶都查不出来,咱们去那也白费事。你刚刚,不准胡来。中书科,有没有话说。明儿一早,皇爷爷那儿就有信了。”
“这几日,你就住在孤这儿吧。再把詹徽,也一并叫进来。第一次代行政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孤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开疆与守民
冒雪迎风,朱允熥走的不快。每一个脚步,踩在雨雪混合的冰碴中。雪不大,沿路的百姓也不少。
朱允熥闲庭信步,百姓们的步履匆匆。
透过雨雪帘幕,朱允熥瞧见路边的庄稼地里,百姓蹲在地上,满脸愁容的看着冻得邦邦硬的地。
今年的冬种,没能给撒下去。
来年开春时,只得一半的种子,能够结果。而结果之后,又是朝廷、省里、乡间的层层加税。
大明朝的税不重,可分压到百姓的身上,可着实是不少。
“咱们过去看看。”
詹徽与常森,一左一右,紧紧的跟在朱允熥身后。常森的右手,始终按在刀鞘上。一双眼睛,如鹰一般,警惕的四周去看。
走近些时,朱允熥这才看到,这田间地头,只有爷孙两人。而高高站立的那个,却是绑着木棍插上枯黄杂草的草人。
“老人家,京城里也没坏鸟,为何做得这么一个草人。”
老人看了一眼朱允熥,也不理睬,便是背过身子,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把冻的梆硬的土给铲开。
朱允熥吃了个哑,无奈只得再问,“老人家,城里没了鸟,为何要插上这么一个草人。”
坚硬的铲子遇上冻土,不需太大的力气,便能铲开。
掏出一个洞时,老人家伸出冻得通红干裂的手,抓出一把种子,放进土里。捻一把碎冰,也一并塞进去。然后,再把土给填上。如此反复,来来回回一共十多次。
直到这时候,老人才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朱允熥,“娃娃,没种过地吧。冬天最冷的时候,把种子丢进去,来年长的快。”
朱允熥看着翻出的新土,这样种地的方式,他也是头回听说。
老人再指着那一把子的草人说道,“这些草人,不防鸟不防灾。只盼着来年风调雨顺,冻死了草人,真人就饿不死了。法子灵不灵,自己试试就知道。”
言语之中,说不尽的无奈。
朱允熥蹲在地上,“这几年,收成不好?我看全国各省,送到京城的税粮可是不少。大明朝那么大,总有些地方,闹些荒灾。朝廷也有赈灾,咬咬牙,便也是过去了。”
去年春天,京畿周围,多晴少雨。
每年这个时候,本该是盼着来几场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一年,却是一滴未落。不得已,百姓只得用井水或是长江水浇灌庄稼。
应天府的折子刚一递上去,朱元璋就下旨,命户部赈灾。
如今已近一年,还没听说,有吃不上饭而饿死的。因此,朱允熥只道是老人胡说。
老人脸色不咋好,顺着朱允熥的话继续往下说,“朝廷确实有赈灾,发到咱们手上的,也不老少的粮食。天子脚下,洪武大老爷的眼皮子底下,还没人敢克扣。”
“吃不饱,虽说不上饿死,却也是大差不离了。我那亲戚,从辽东跑来投奔我。他一家子,就要吃掉我家一半的口粮。去年收成也不好,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去给他吃。”
辽东,朱允熥听到这两个字,脸色就变得十分不自然。
“啥时候来的。”
“去年立冬时候到的。那儿,正在打仗。好多人,都逃进了关内。”
关内,长城以南。以居庸关直山海关一线,因此被称为关内。
大明,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未经官府准许,百姓不得擅自迁移户口。流民之害,自晋以来,就可见一斑。李唐亡于藩镇,却也是亡于流民。
朱允熥吸入一口凉气,整个人打一个激灵,清醒许多。
“据你所知,从辽东到京城来的人数多吗。他们是搬家迁徙还是逃难逃荒。”
“逃荒。”
朱允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蹲着久了,双腿开始麻木。但更多的,是心中的麻木。
重开科举碰上流民,应天府即便想管,也力不从心。
“这是您孙子?”朱允熥岔开刚刚的话题,“看着乖巧,看来您是享福了。这大冷天,还能跟着您一块儿出去锄地。”
老人摸摸脑袋,笑着说道,“嗐,享啥福。儿子去了高丽,儿媳人又死了。这个年头,只剩下我们这爷孙两人。本来家中余粮,也是足够今年过冬吃的。只是来了这几个亲戚,几天就要吃了我们一整个冬天的粮食。”
朱允熥回头去看常森,“这爷俩,放你家里去养,可行?”
常森笑道,“多两张嘴的事。”
说罢,常森掏出一块玉牌,放在老人的手心儿,“老头,家里揭不开锅时。拿着这个,去城紧西头的开国公府,那儿有人给你们吃的。怎么说,也能让你们挨过这个冬天。”
回去时,朱允熥不似来时走的那么慢,“詹徽,辽东来的人,如何进的关。”
詹徽猜着朱允熥要问,接着去说,“殿下,这些恐怕是流民。普通百姓,可过不了北平。臣立刻下令,让人彻查。”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面露担忧,“仗还没打,辽东可别再出乱子了。打仗,打出流民来了。孤要被这些读书的,给骂死了。”
国以民为建,口口声声民贵君轻的文人们,若是知道,辽东生出流民。
那无论是征高丽或者是打兀良哈,都会冠上不仁不义。文人们的嘴皮子,朱允熥实在是不想去招惹。
“殿下,要不给北平下令,把流民挡在关外...”
说着说着,詹徽就不敢再说了。迎着朱允熥可怕的眼神,詹徽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这对祖孙,对老百姓,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
朱允熥裹紧身上的衣服,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走,“先回宫吧,把这事儿报给皇爷爷。孤写一道乞罪的折子,一并送过去。”
“詹徽,今年的策论,再加一题:开疆与守民平衡之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流民与土地
宫中炭火用度最少的,就属永安宫与坤宁宫。在永安宫廷议时,许多大臣冻得打起摆子。只有朱元璋,身上披着一件兽皮,怀里抱着一个暖炉。
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可供取暖。
抱着暖炉,朱元璋眼皮垂下,就好似打着瞌睡。大臣们却都知道,眼前的这位老皇帝,于国事时,从未有过分神。
“各省今年会试、殿试学子,已经尽到了京城。礼部、户部,已经着手安排住处。臣请陛下下旨,早定春闱时日。礼部可照前,去准备妥当。”
朱元璋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半睁着眼睛,去瞧董伦,“急啥,先让他们住着,朝廷又不是不管饭。”
于国有法,参加春闱考生,可每人每月领到二两银子。
看似不多,但用于吃、住、用,再是书、墨、笔,已经是绰绰有余。此条,只为大明洪武为先例。学子们因此,高呼万岁。
朱元璋打一个哈欠,不耐烦的摆摆手,“还有事没,没事就散了吧。”
户部与工部,互相看看。却由刑部尚书郑新走到前头去说,“陛下,臣有奏。北平来报,大军自过长城以来,虽与民无犯,却亦有百姓无家可归。”
“应天府有报,几日来入应天流民,已有上千人。这些人虽身居关外,却亦是大明子民。请陛下下旨,安顿百姓。”
应天府尹冯轩在心底谩骂郑新,说的虽然确有其事。
但冯轩却知,征讨高丽,一直都是吴王主持。无论对或是不对,如今大军已出,又不可召回。嘴上说的是流民一事,实际上却是在弹劾吴王。
朱元璋这才起了精气神,他皱眉听完,去问冯轩,“应天府,真有流民到了京城?”
冯轩硬着头皮,“回陛下,确有流民。但从长城以北来的,不足三成。其余,都是从各地到京城来的。臣以为,只要应天府能妥善处理,流民也成不了大祸...”
“有多少。”
“臣以为,五城兵马司与应天府...”
朱元璋没了耐心,一拍桌子,“咱问你,流民有多少!”
冯轩腿一软,跪在地上,“这几日进城的,各地流民,共是九千八百多人。多是妇孺与老弱,精壮不多。”
“九千八百多人...”朱元璋捏起了手指头,“也就是说,从北平那块来的,就有三千多人。听着不多,可大明建国十八年,从北平过来的流民,也不过两千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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