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回皇爷,一并来的是曹国公,还有一个叫张连虎的。”
“尽不教咱孙子点好的,放在以前,你们就是佞臣!教唆着咱孙子,坏了咱的祖制,都没安啥好心。”朱元璋突然的有些心力交瘁,脑袋斜着垂下。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外的身影,“去吧,让他们进来。”
太监领命去了,朱元璋把脸别向旁处。眼中满是深沉,他脑子里全是,一会儿该如何应对自己的孙子。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了。”
一进来,朱允熥走在最前头,欣喜的站在朱元璋面前,“皇爷爷,孙儿听说今年皇祖母寿辰,五叔、六叔他们,都要回来给皇祖母祝寿呢。”
“孙儿总听您念叨,老几咋都不来个信呀。这可好了,人都来了。”
朱元璋似有些孩子气,鼓着嘴,“啥念叨,咱念叨有啥用。你不是不待见你的几个叔叔嘛,说这个干啥。”
朱允熥一愣,咬住上嘴唇,趴在朱元璋腿上,“皇爷爷,您这就错怪孙儿了。几个叔叔待孙儿,如同己出。孙儿明白事理,谁对孙儿好,孙儿都记着呢.. ”
“得得得,别说了。道理咱懂,自古以来,没几个叔叔心里头安分的。”
朱元璋突然笑了,“好小子,李景隆刚刚来过,咱还想着呢,你就也跑来了。说吧,啥事。若是想着开海,那就甭说了,咱不准。今儿不准提,往后也不准提。”
开海与禁海,都需要大量的银子。动辄几十万百姓,都得跟着朝廷简单的一张嘴,而背井离乡。
再有倭寇,里头也有不少的,就是从大明朝逃出去的。至于海盗,那更不必提。
朱允熥冲李景隆使一个眼色,后者无奈,只得行一个礼说话,“皇爷,外面那些国家,可都是满满一船的银子。”
朱元璋冷哼一声,闷闷开口,“光想着银子,咋就想不到银子之外的事。建国之初,朝廷下令禁海。几十万百姓,都得往里头迁。这才多少年,就又开了。”
“怎么办,再把百姓往回迁?大孙啊,几十万人就得因为你这一句话,大费周章。朝廷法令,朝令而夕改。”
“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咱一道旨意下去,咱是不必操心了。你动动嘴皮子的事,那可得从户部到各省再到各府县,一层一层的下去。这得多少年,才能都给弄好。”
“沿海三省百姓,刚从禁海还没缓过来,就又给开了海。时间久了,可是要生出乱子的。”
不得不说,朱元璋的话对朱允熥来说,醍醐灌顶。
从户部而知,洪武三年起的禁海,直至十七年,也都还没完全结束。单单福建一省,仍有一府四县百姓,还未曾内迁。
朝廷花费,更是多达上百万两银子。
无论对谁,这似乎都是一个无底洞,一直在往里头砸钱。
如果此时开海,那朝廷十几年的花销,将完全付之一炬。不仅如此,朝廷甚至要增兵沿海三省,谨防民变。
因为禁海一事,福建民变不止,多有星火燃原之势。
可开海所带来的巨大益处,朱允熥同样也是看在眼里的。
永乐二年,朱棣下旨逐开泉州、松江二府。福建水师,全力征剿倭寇,打通商路。仅仅是到了永乐五年,泉州一府税收,翻了三番。甚至,可比甘肃一省。
永乐七年,大明真正走向盛世。国强而民富,万国皆来朝拜。
无数的白银,汇集于大明。不否认朱高炽在监国时,做的不比朱棣差。但朱高炽自个儿也说,“述我朝功,先帝不减太祖。海贸一事,无论朝廷与民,皆有大惠,此大功也。”
【摘于《明史·仁宗纪》】
“皇爷爷,开海可富民。百姓富了,他们就也安分了。民富,方可国安。”
朱元璋依旧耐住性子,“你说的不错,可这边富了,别的省瞧见了,要眼红。结果呢,都跑去海上。田地咋办,耕牛咋办。”
“地都荒了,那他娘的要那么多钱有啥用。又不能,每天抱着金元宝,在家里啃。没人种地,咱们吃啥,大军吃啥,百姓吃啥。”
这便是历朝历代,都很严重的一个流民问题。
见朱允熥闷头不说话了,朱元璋拉着朱允熥的手笑道,“啥事,都得想着最坏的。不然呐,朝廷是要出乱子的。”
朱允熥微微皱眉,被朱元璋拉着手,小声说着话,“皇爷爷,朝廷可半开半禁。只准商人出海,原先种地的,不准他们出去。提高商税,降低农税。如今朝廷税收吃紧,南北战事不断。”
“皇祖母今年的寿辰,也得几十万两的银子。朝廷若是不开源,光凭现在的税收,撑不住几年。”
开源,朱元璋沉默了。
朝廷确实该开源了,不然迟早坐吃山空。可他仍然不觉得,开海能够解决问题。
“钱咋办,干啥事都要钱。”
见朱元璋似是松了口,朱允熥笑道,“钱的事,孙儿去想,绝不动用国库里的钱。”
朱元璋点点头,“成,你去吧,咱看你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
待朱允熥出了坤宁宫,朱元璋长叹一口气。绷了半个多时辰的脸,终于是放松下来,“小子,有把子主意,说的不错,能试试。你有啥钱,啥事能瞒得住咱。”
“毛镶。”
“传旨,皇后过寿辰的六十万两银子。拿出一半来,去给秦王送去。让他一个子也不准少,往吴王那儿去送。就说是他和老三、老四这几个当叔叔的,帮着自个儿侄子的。”
“再有,告诉咱那些老伙计,都不准给咱藏着,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平日里,一个个的都说自个儿与吴王多亲近。这个时候,是骡子是马,都拿出来溜溜。”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冯胜
“李景隆。”
听到朱允熥叫自己,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殿下,臣在呢。”
朱允熥把脚步放慢,似笑非笑看着李景隆,“你家能出多少,那一船白花花的银子,这可是你说的。现在皇爷爷松了口,你要是不替孤分忧,可说不过去了。”
李景隆欲哭无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可这个时候,自己又不能卖穷。他还指望,跟着朱允熥,谋得几个好差事呢。
一咬牙,“殿下,臣家里能出十万。”
十万!
朱允熥都不由得咂咂嘴,论起打仗,次数最少的就是李文忠。可就算如此,李家也可出十万两的银子。
“你家,这年头可没少挣啊。”
李景隆腿一软,跪在地上,抹起眼泪,“殿下,十万是臣能出的最多的了。臣家里哪挣了什么,皇爷把国子监和教坊司的差事,分给了臣家里。就凭着这两个,赚了不少。”
“胡说,国子监与教坊司,是一回事嘛。”朱允熥笑骂一句。
“不是一回事,可也差不多。那些读书的,不见得就比教坊司的要光明磊落。臣有时候,还不如与教坊司的多打打交道呢。”
文武之间,从来生隙。
即便是李景隆这般八面驶风,也吃不住文官们的嘴皮子。
主国子监以来,李景隆可没少遭罪。
那帮读书的,可没把李景隆放在眼里。平日里说话,也多有不尊。对此,李景隆敢怒不敢言。几次想着,要参他们一本。又怕文官们连在一块儿,反参他一本。
故此,李景隆一直对文官们,都是颇有微词。
“孤把这事儿,交给你了。做好了,孤自有重赏。若是做不好,孤就把你丢进翰林院,让你成天听老夫子们的碎嘴子。”
坐自家的轿子上,李景隆百般的不是滋味。
掰一掰手指头,前后所需白银,不下于一百万两。这其中,还不包括,造船所用。他家出了十万,剩下九十万,却无从而出了。
“殿下的意思,可不就是找他们要钱。他们是有钱,可凭啥给我呢。都想巴结着吴王,人家凭啥经我这一手。”
李景隆骂了一句,“都他娘的守财奴,看见钱走不动道的。抢了那么多,如今吴王要用。我就不信,你们还敢藏着。平日里,吴王长,吴王短的。这个时候,该见一见真章了。”
打定了主意,李景隆喊停轿子,“你去各公、各侯府,请几位公爷、侯爷来醉香楼一聚。常、蓝两家得请,徐家也得请。”
独自摆起扇子,李景隆迈进醉香楼。
掌柜的坐在边上,敲着算盘,见来了客人,把脸一横,“这位客官,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本店后头,还没生火呢,要不您过两个时辰再来。”
李景隆摆出一个金锭子,把扇子合上扣在掌柜的头上,“少言,只问你,够还是不够。”
“够了...够了。”掌柜的把金锭子收好,这玩意儿虽然硌得慌,却硌的舒坦。
“这位爷,您要用点什么。”
李景隆翘起二郎腿,盯着墙上的牌子。掌柜的一个一个,替李景隆翻开,“您瞧。”
“听着,爷要请几位,到这儿来吃几杯酒。你们店里,好吃好喝的,都给上着。打头的,大明开国公。怠慢了他,你这店,也甭开了。”
掌柜的吓软了双腿,“小的知道了...”
少时,宋国公冯胜打头进来。鼻子动一动,“二丫头,咋挑这地方了。自家有馆子,花这钱干啥。”
李景隆起身迎接,心里想着:我不先掏钱,你们哪能把钱掏出来。
“哎哟喂,宋国公。您派个人进来言语一声啊,我去门口接您去。您这自个儿进来,这不坏了礼数。”李景隆摆起了脸,“李桂,咋回事,都不晓得进来通报一声了。”
冯胜笑骂道,“少他娘的装熊了,在老子门前,别比比划划的。”
两人先坐在桌前,掌柜的匆忙过来倒上一盏花茶。
闻到茶香,冯胜顿时不悦,拿起茶杯将杯中茶水带着茶叶倒在地上,“二丫头,请我吃饭,你就先上茶呀。这玩意儿,是咱们这些打仗的人喝的?”
李景隆眼色示意掌柜的,“酒,有啊。您今儿喝多少,那都得给您预备着。”
酒来了,李景隆亲自起身,给冯胜倒酒,“宋国公,您咋一人来了。别的几位爷呢,咋没和您一块儿来。”
冯胜笑道,“二丫头,你肚子里头,憋着啥坏水呢。徐家大小子可是看见你,去了三爷那儿,又去了皇爷那儿。说吧,又有啥事。”
“好事。”
“得了,好事你能想着咱们?”冯胜啐了一口,抓住李景隆的手腕,“二丫头,你可说清楚,这是皇爷的意思,还是三爷的意思,亦或者是你的意思。”
“若是皇爷,那咱们肯定是按着旨意来。旨意上说啥,咱们就弄啥。若是三爷,他帮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不少。只要三爷开这个口,那自不必说。即便要咱们的命,也得给了。若是你,吃了饭,我可就走了。”
李景隆不慌不忙,“欸,就如您说的。吴王有用到咱们的地方了,那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论与服
“听说你当年,拜师宋濂门下时,是最勤奋的那个。就连宋濂,都对你多有夸赞。称你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大明首儒。”
这一句往高处去抬的话,方孝儒自己都觉得十分诧异。
拜师宋濂时,同窗不在少数。
其中几个,如今已经是入了翰林,前途无量。而方孝儒,也只是刚刚成了翰林院一小小编撰。做的最多的,就是帮着抄述古书。
每日如此,熬出头,又不知要何时。
那日,马皇后亲临翰林院,点名要见方孝孺。
同门翰林们,皆是啧啧称羡。
众人记得,当年的宋濂、董伦,都是马皇后亲自去请。而这两位,一位名满天下,另一位也是身居高位。
“臣不敢,同窗皆是学问之人,臣不敢妄自菲薄。”
朱允熥笑道,“你那些同窗,可不及你万分。八年时,你上书朝廷,言藩王之祸。十三年,你又为胡惟庸开脱。十五年,再谏言空印一案。你说说,天底下的读书人,哪有像你似的。”
方孝儒面不改色,“君有纠,臣子不去谏言,这是臣子的过失。”
“大明藩王之害,不亚于汉之七国。臣心系朝廷,自然要谏。而胡惟庸,虽是可恶,却也罪不该死。臣不说话,天底下就没人敢说话了。”
朱允熥怒道,“你是说,朝廷中的王公大臣们,反而不如你这个小小的翰林编撰!”
“不敢言天子过失的,都是佞臣,臣羞与他们同伍。”
此刻,朱元璋脸色渐渐的凝重起来。刺耳的话,不断的在他脑子里回荡。忠言逆耳,可朱元璋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好听的话。
他是大明朝的皇帝,管着自家事,还要被大臣们指手画脚。
“你别以为,咱真不敢杀你!”
方孝儒正色道,“陛下您要杀臣,那臣一死便可。只是,您杀了臣,却杀不光天下的读书人。”
“大明以武建国,以文治国。如今天下已定,百家登场。古有周公吐哺,再有魏征讽谏。臣不闻,古今可有因天子接受大臣劝谏而亡国之例!”
朱元璋大怒,手中毛笔,拍在桌面。
朱允熥上前一步,站在方孝孺与朱元璋之间。
两只眼睛,注视着方孝孺,“赵宋重文,以至于钦徽二帝北掳。金、夏、宋三国并立,宋空有半壁江山,甲兵十万,却打不过淮河去,你说为何。”
方孝孺摇头,“臣愚钝。”
“因为,打江山与守江山,从来靠的不是文人的嘴皮子。秦桧几次出访,换来的是金人的变本加厉。若不是岳武穆,怕是整个大宋,都是一个笑话。”
朱允熥顿了顿,接着说道,“再有隋文、隋炀二帝,分权于武将。以武将守天下,却不知武人得权再得兵,始终是个祸害。治国一略,若非文武并重,天下岂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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