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朴无用走在前头领路,边走边说,“皇爷和皇后,一早儿的,就在坤宁宫等着您了。皇爷说了,魏国公您这次进宫,一切免礼,恕您无罪。”
两人到了坤宁宫门口时,徐达有些迟疑,他离着门槛儿几步远,就尽量的放大声音,“臣,徐达求见皇爷、娘娘。”
里头没动静,徐达再要喊时,玉儿出来了,“魏国公,娘娘请您进去呢。”
院中陈设,一如以往。除了那座菜园子,去岁严冬时,空无一物。如今近临盛夏,地中作物,枝繁叶茂。其中几株,结出小果,压在弯枝上。
里头,并无朱元璋的身影,只能看到马皇后背着身子,在桌前忙活着。
“臣...”
马皇后几步走过来,扶起徐达,“天德,今儿这坤宁宫里,只有朱重八、徐天德,还有我这个嫂子。”
“你看看周围,除了玉儿在坤宁宫,帮着咱们打打下手之外,你还看得到别的人?今儿啊,咱们就当建国前呢。你们男人们呢,喝酒吃肉,俺们女人伺候你们吃喝。”
徐达脸色一变,“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朱元璋从坤宁宫里出来,凝色看一眼徐达,又笑起来,“徐达,你嫂子的话,你咋也不听了。当初,你还叫咱大哥的时候,不还是嚷嚷着,家事听女人的嘛。”
“这大明朝那么大,也就坤宁宫这一亩三分地,咱都得听她的。”
说着,朱元璋把徐达拉到桌前,“坐,咱们吃咱们的。至于女人们,咱们不管,反正饿不着她们。”
徐达几次回头,无奈之下,只得提起筷子,“皇爷,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石桌上,除去一盘腊肉,其余全是素菜。正当中,摆着一盘油煸豆腐。两面油光金黄,里头嫩白一片。再撒上些青蒜叶子,这也是一盘菜了。
朱元璋自顾自的吃着,“嗯,不错。徐达,你快尝尝,瞧瞧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徐达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除了油香味之外,几乎是尝不出半点的咸味。两面吸油,虽香但腻。
只嚼了几下,徐达就赶紧咽进肚子里,“皇爷,臣斗胆了。这豆腐,可不如当年的好吃。臣吃着,这怕不是娘娘的手艺吧。”
朱元璋大笑,挥手招呼玉儿,“瞧瞧,人家徐达一口就给吃出来了。”
马皇后也笑道,“不错,这确实是玉儿的手艺。这重八呀,不给我上灶。说啥,君子远庖厨。我寻思着,我也不是君子呀。看看他,藏着掖着的。不似天德你,有话直说,不绕来绕去。”
“臣直肠子惯了。”徐达讪讪的笑着。
看似是一盘豆腐,并不是主菜,却摆在了最中间。食而无味,却也不敢不吃。
朱元璋并不在意,猛喝一口酒,亲自给徐达斟上。徐达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端端正正。
“说咱藏着掖着,再夸你直肠子,那咱可就不乐意了。天德,你帮咱说说,告诉她,你在家临出门时,都抱怨个啥呢。”
徐达捧着酒杯的双手,突然的一哆嗦,酒洒在桌面。
一时的失神,徐达心中畏惧,偷偷去看朱元璋。而后者,也是饱含深意的看着他,“你说说,你在家抱怨啥呢。”
徐达慌忙放下酒杯,就要跪下,被朱元璋拉住,“诶,今日坤宁宫没有什么君臣礼节。咱们俩相识多年,互以为知己。就不必为这没大用的礼节,浪费功夫了。”
朱元璋的眼神,阴郁且可怕。单单是那两颗半天不动的眼珠子,就足以要了徐达的命。
“你不愿意说,那不说就是了。来,咱们喝酒。”
朱元璋举起酒杯,与徐达悬空滞停的杯子,碰在一起。
即便是杯中已经无酒,尽洒在了桌面。徐达还是仰面,一饮而尽。嘴里没有滋味,苦的是心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里话
“咱们都老啦,瞧瞧你,指不定哪天,阎王爷就得把你的命给勾走。”朱元璋双脸微红,一只手担在徐达的肩膀上,“不过,只要咱不准,他就不敢把你给带走!”
徐达默不作声,顺着朱元璋的话点头。
朱元璋虎着脸,“当年,咱也是这么去和胡惟庸说的。可胡惟庸,他骗咱,他想把大明朝,从咱手上抢过去。咱不准,他就要害咱。徐达,你说,这个胡惟庸是不是死有余辜。”
院内骤然安静,马皇后也皱一皱眉转过来,不解的去看朱元璋。
喝酒正欢时,却突然扯到了胡惟庸。不论胡惟庸是对或是错。但毕竟是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再提又有什么意义。
“皇爷!”徐达屏住神,脑子想一想,犹豫的说道,“皇爷,您说的是。胡惟庸他死有余辜,换做是谁,都饶不了他。”
嘴上这么说,徐达却心中无比清楚,胡惟庸案几乎是全程经朱标之手。
至今日,大明建国三大案,胡惟庸案、空印案、福建水师案,全是朱标主查主审。砍下胡惟庸脑袋的刀,也是朱标下令的。
阎王爷带不走你的命,但咱儿子能。
这就是朱元璋的话外之音,徐家有人站错了队,这始终会是朱元璋心头的一个疙瘩。
马皇后端菜过来,推一推朱元璋,“成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胡惟庸埋下下头,烂都烂了,还拿出来鞭尸呢。天德,你吃。他喝多了,你甭听他瞎掰掰。”
“他要是把这刀架在你脖子上,有我呢。你把心,给放肚子里。”
朱元璋拍下筷子,有些愠怒,“妹子!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说了多少遍的事了。”
马皇后也不甘示弱,“老四娶了天德闺女,那咱们就是儿女亲家。这一家人的事,我咋就还不能说两句了。”
朱元璋苦笑道,“徐达,你瞧见没。有的时候,咱是真说不上话啊。”
新温的酒给端上来,两人面前的杯子,各给满上。微黄清亮的酒,在徐达面前。酒香入鼻,嗜酒如命的徐达,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反倒是朱元璋,一杯一杯的下肚。喝酒时,还与徐达勾肩搭背。
“前些日子,朝廷里有人说咱大孙的不是。这里头的人,还有李善长呢。咱怎么想不到,李善长也在这里头。咱想着,留着他呢,还是不留他呢。”
“咱想了一宿,还真让咱想出来了。你猜怎么着,咱罢了他李善长的官!”
徐达吃了一惊,一直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是绷不住了。咽一口唾沫,嘴唇上下蠕动着。
朱元璋不管徐达,自顾自的说着,“咱呐,老了。不光是手脚,就连这脑子,都跟不上趟了。光一件事,咱得想上好几天。”
红光满面之下,朱元璋咧嘴一笑,“罢了,咱既然不中用了,那就把事儿,都让给咱儿子吧。”
“李景隆去了国子监,詹徽主了吏部。常升那小子,咱也让他去了大都督府。咱儿子嫌弃咱们这些老家伙,他有他要用的人。咱们呐,该让位置了。”
越听,徐达心里头就越不是滋味。
“咱不杀你们!”朱元璋忽然的严肃起来,“都在咱身边,就像今日一样。说说话,喝喝酒。朝廷上的事儿,就让给那些小辈们吧。”
朱元璋抓住徐达的手,“咱们这些老家伙,确实是该退出来了!”
徐达起身,借着朱元璋的酒意,跪在地上,“皇爷,您既然这么说了,那臣手底下京师大营几万人,自然也是要让出来的。原本,只是蓝小二代管。臣想着,不如就让他去吧。”
论大明建国第一功臣,首功当属李善长。而徐达,则是要比李善长,圆滑的多。
作为书生,李善长有着自己的傲骨。
徐达,出身清苦,一路从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从红巾军,到跟着朱元璋打天下。徐达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
“你果真舍得?”朱元璋似乎突然的酒醒了。
徐达郑重的点一点头,“臣舍得,京师大营,他们先是大明朝,再是您。而臣,只不过是一个带着去打仗的人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们,指定带的不比臣差。”
“好!”朱元璋拍手道,“那咱,可就下旨了。”
“传旨蓝玉,高丽一战,居功至伟,当为首功。可封二品定国将军,统领京师大营三部人马,不受兵部、大都督府节制。除咱和太子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调动京师大营。”
徐达默不作声,闭上眼睛。他知道,他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朱元璋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即日起,吴王参知奉天殿议政。所有吴王府属官,一并过来旁听。”
坤宁宫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声,却又听不太清。
徐达竖起耳朵,半闭着眼睛。顺着声儿瞥过去,只见得毛镶站在门口。同样是笑吟吟的,与徐达对视着。
不怕小鬼哭,只恐毛镶笑。
这样的笑,让徐达毛骨悚然。他忽然的惊惧起来,不知毛镶到这儿来,是为了何故。只站在门口,半天也不进来。徐达的心,始终半吊着。
朱元璋点一点头,毛镶快步走进来,在朱元璋耳边低语几句。
说罢,毛镶站到了一边。
朱元璋不动声色,嘴里嚼起了豆腐块,“天德啊,咱家老四和你儿子之间那点事,就要大白于天下。走吧,咱们一块儿去瞧瞧。看看咱俩,到底是哪儿没教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禁足
沿途禁街,百姓都躲在家中,透过家中玄窗,去看外头的动静。黑红龙旗,再加上围作一团的锦衣卫,簇拥着最中间的那个人。
“老朴,你说你,咋就这么糊涂,和藩王勾搭在一块儿了。”
毛镶戏谑的笑道,“伺候在皇爷身边那么多年,皇爷是啥脾气,你可应该是最清楚的。皇爷忌讳啥,你却非得撞上去。要是因为这事,被皇爷砍了脑袋,你说你多冤枉。”
朴无用被人架着,全身上下,只有双腿能自由的活动。
身后,被锦衣卫推搡着。整个人,也不得已的一步一步往前走。距离燕王府,越来越近。朴无用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慌张,行走之间,还有些从容。
被毛镶讥讽几句,朴无用也不计较。决定他生死的,是坐在后面轿子里的朱元璋。
年纪大了,又是太监,朴无用看着要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多。煞白的脸上,几层皮肉堆叠在一起。只这样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活死人。
毛镶放慢脚步,先把朴无用放过去,“皇爷,咱们快到燕王府了。”
“老四在家嘛。”
“回皇爷,来之前,臣已经命人告诉给了燕王。这个时辰,怕是在家门口等着您呢...”
朱元璋怒斥一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燕王府外那么多普通百姓的人家。他们看到老四带着一大家子站在外头,成什么样子!自己家的家丑,难不成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嘛。”
毛镶有些忘形,被说了几句,也不敢回嘴。
与毛镶说的不错,朱棣带着燕王妃,在燕王府门外等着。一身的素服,头发也是简单的用簪子别住。
“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下了轿子,冷哼一声,“还有你亲家呢,一块儿道个好。他身子骨不好,还要想着到咱这儿来,替你说几句话。你要是不浑,别人也不至于这么替你操心。”
朱棣默默不语,把朱元璋往府里接。
经过徐氏时,朱元璋站住脚,深深的看着徐氏,淡淡开口,“你有个好爹,皇后也替你和老四说话。不是你,咱指定废了他。”
燕王府中,陈设简单,并不似秦王府那般华丽。除了几个练武的台子外,府中就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几个儿子之中,除去朱标外,朱元璋最喜朱棣。
性子烈急,虽有些刚愎自用,却也无伤大雅。而且,该杀的人,从来不含糊。朱标以仁厚示人,这种性格确实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但朱棣的性格,更近于朱元璋。因此,朱元璋对朱棣,也是颇为喜欢。
“进屋说吧,你不觉得丢人,咱还觉得丢人呢。”朱元璋两只手,背在身后。带头往中厅去走。
朱棣满脸复杂,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再看一眼徐达,“老国公,这...”
徐达摇一摇头,深深的叹一口气,“殿下,听老臣一句话,您就认个怂吧。不管什么事,千万别去和皇爷硬犟。你们是父子,却也是君臣啊。在皇爷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大明朝更重要。”
良言入了耳,朱棣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跟着进了中厅,朱元璋转过身,脸色十分的不好。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在朱棣身上打着转儿。
“老四,您能耐了。把手,都伸到你爹身边了。二十多年了,咱都没想过,自个儿身边,藏着一个老四你的人。想当皇帝是不,要不咱现在把位置让给你。你就学他娘的李老二,把咱也给关起来。一天到晚,让一群人盯着咱!”
李老二,朱元璋对李世民的戏称。他瞧不上李世民,因为李世民破坏了规矩。
但朱元璋又多次称赞李世民,称他是:百功之主,鲜为其过。单凭治世言,无人可出其右。唯我朝之君,可赴其之明言。
这里的我朝之君,说的却是朱标。
朱棣脸色大变,刚要开口辩解几句,双腿被朱元璋猛踹一脚,跪在地上。
“玉玺,就在奉天殿摆着。你若是觉得你朱棣够这个资格,你就去拿。”朱元璋转身,坐在朱棣面前,冷冷的说道,“去之前,好好想一想。满朝文武,你镇得住谁。”
“那帮读书的听你的,还是咱那帮老伙计能听你的。你就问问徐达,他是偎契你,还是偎契咱。那个位置,你能坐的了一个时辰嘛。蓝玉、汤和、傅友德、冯胜,你打得过谁!”
“就你肚子里那些打仗的玩意儿,有多少不是他们教给你的。光是他们,就能让你堵在北平城里,一辈子都出不来!”
『偎契:偏袒』
“皇爷...”徐达开口,想要劝几句。
朱元璋厉声打断,“咱教训自己儿子呢,你别插嘴!一个黄狗儿,一个朴无用。咱倒要看看,咱身边,还有几个是老四的人。”
接着,朱元璋把手一伸,毛镶递过来一根竹条。
朱元璋抬起右手,微微发颤,顺着空气,猛的打下,“打你,是因为你想着不该想的。你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呢。你大哥,下头还有儿子呢!你爹我,也还没死呢!”
第一下,朱棣咬牙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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