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得以回家省亲,这是马皇后给宫中女眷的恩典。可偏偏就有不长眼的,后宫田妃回四川老家时,当地知县出城百里相迎。城中百姓,分于官道两侧跪迎。
只半月,知县问斩,田妃从此再不受宠,居于冷宫。
“熥儿,你去书房看书去吧。记得,要用心。回宫后,你父亲是要考你学业的。”
朱允熥做一个揖,“孩儿知道了。”
临走前,朱允熥抬头看一眼常升,后者也暗暗的点头。自常茂被罢,常升袭开国公之后。常升就明白,常家已经是离不开朱允熥了。
若非朱允熥,常家不知此时,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且,似乎有传言,朱元璋有意留着常、徐两家,为朱标即位之后的武官班底。显然,朱元璋信不过旁人。常家在此之列,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常森被选配为了吴王属官。
如此一来,常家与朱允熥之间,就更为密切。常升心中如同明镜,是常家离不开朱允熥,并非是朱允熥离不开常家。
常、徐两家,看似同选,却互为补缺。一切只看,哪家更得圣心。
“二兄,我走这几年里,家里都没怎么变过。这几株茉莉花,还给留着呢。大老远的,就能闻到茉莉花的香气。”
常氏的鼻子,靠在茉莉花边,轻轻的动一动,沁人心脾。
常升笑道,“哪能动,大哥说了,就是得让你回家时,能见着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种的,留着就是了,也省的再去种别的什么花。再说了,家里都是大老爷们,哪儿伺候得了这些花花草草。”
左右去看,大理石路板上,散落了不少的花瓣。
昨夜骤雨,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打散了许多的花瓣,也让院中的花香,更添上一抹不一样的味道。湿滑小径,铺满花瓣,别有意境。
不得不说,常氏已经有些沉醉于其中,她蹲在花圃旁,如同小时候那样,开始收拾起落在地上到处都是的花瓣。
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一句,“花是好,就怕被有心之人,别有用心了。”
常升本是跟着蹲下去,听到这话,半蹲的身子,突然的停住。他两只手撑住双腿,面色复杂。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良久,常升才再蹲下去,假意帮着常氏收拾花瓣,嘴里问着,“妹,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常氏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二兄,你与我说实话,熥儿所为,是不是你们教的。如今,皇上皇后,都能看出熥儿和他那几个叔叔的不对付。”
“皇上虽然不去多说,但太子一直团结兄弟。如今突然的这样,太子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奈何皇上坚持,太子也无可奈何。虽然如此,可太子他心里,总有这么一个芥蒂。”
“熥儿与你们走的最近,除去教书师傅,就只剩你们了。我心中害怕,害怕是你们拾掇的熥儿。若是这样,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常升心里头,被说的心中发麻,可他还是摇一摇头,“吴王聪慧,这些事儿,哪儿用我们去教。”
“再说了,若真是我们拾掇的。皇爷他还能留常家到现在?你都说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那皇爷自然也留不得常家。常家如今安然无恙,自然与常家无关。”
拾掇朱允熥,常升可干不出这事儿来。他也不敢去干,每日不知多少双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常升觉得,只要朱元璋不提这事儿,那便能“蒙混”过去。
可常氏,却不似常升说的那样,把心放宽。微微的叹气,接着说道,“说的不假,可太子心里,如何想的,却又不知。”
“天下人,都只道太子仁义,可再仁义,他也是大明朝的太子,日后的大明皇帝。如此于国不利,于藩王不利的话,太子可不如皇上看的通透。说句不该说的,日后太子即位,第一个找上的,不就是咱们常家嘛。”
常升脸色惊变,他缓缓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常氏。
常氏反倒是笑了,“既然不是你们拾掇的,那就好。熥儿怎么做,只要皇上没说是错,那就不是错。太子明礼,自然也懂。你是熥儿的舅舅,帮衬着,也是最好。”
“可千万别因此,搭上了整个常家。熥儿再如何,他也一直都是皇子皇孙,常家却不一样。”
“常家得先保着自己,日后才能护着熥儿。要让陛下和太子看到,常家是忠于大明朝,而不是那个势大的母族。”
说着时,常氏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柔声说道,“只要有熥儿和他,常家就没落不了。却怕咱们自个儿,心里着急了。先做好为臣本分,这比什么都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名正言顺
看着常氏微微隆起的肚子,常升有些愣神。话是在理,却又无理。
曾多时,常家将全部的宝,都押在朱雄英身上。所幸,朱雄英正当得宠。最好的师傅,最好的侍从。
不幸的是,朱雄英突然没了,常家犹如没头苍蝇,顿时没了主意。
这时,朱允熥取代了朱雄英的位置。
如今,朱允熥也已经七岁。朱标在这个年纪时,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班子。建国之后,更是大明朝半数的人才,都在太子东宫。
仅仅一个吴王,对常家来说,远远不够。他们虽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
再看一看常氏的肚子,常升不由自问:常家,还能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皇爷若是下旨,吴王为太孙,那常家就高枕无忧了。不仅是咱们,还有舅舅,其他的叔父们,可都盼着这一天呢。”
常氏突然的站起来,语气严厉,“二兄,你糊涂。若只是舅舅对外甥那般,皇上和太子,都没话可说。可现在的常家,功利心太重。”
常升不说话,脑袋耷拉着。
盯着地面上的花瓣,看的入神。在常升心里,想的是马皇后在十五年病重时说的话。
“为大明社稷,陛下谨记,嫡长不可乱。”
常升渐渐开口,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着的话,“自打燕王就藩,他私招北平人为北平兵。此举虽不违大明律,却亦是大忌。藩王在外,私自募兵。换做是谁,也得起这个疑心。”
“可咱们的太子,对几位藩王,可真是心放到了肚子里。秦王带去的,是扬州兵。晋王带去的,却是凤阳兵。”
“秦王跋扈,多有不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晋王多疑,宁可不做,也不愿做错。而燕王,私募北平兵。这些,皇爷都是知道的。”
“你就说吧,头代藩王,都这个样子。那再往后,藩王还能当的起来守土戍边的重任?皇爷他知道这些,只是心疼儿子罢了。”
常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皇爷本是一直犹豫,自己定下的规矩,可不想自己就这么给破了。这些年,皇爷也一直召见大臣们,商讨此事。说白了,皇爷就是得有一个,能说动他的理由。”
“削藩,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大明朝的事!太子心思重,又是稳当,自然不想做这些冒险的事。可无论是皇爷,还是太子,不都是把这些担子,压给了后人嘛。”
“暂且说,吴王就是大明朝的后世之君。你说,他能不动嘛。皇爷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无非就是吴王与皇爷说的话。”
这些都是前朝的事,常氏也不曾去打听。
但既然从人嘴里说了出来,那便不是什么秘密。听了常升这么一大串,常氏更加好奇了,“熥儿说什么了。”
常升轻轻的一笑,竟有些自豪,“吴王说,边将可换,塞王却不可换。”
“换边将,那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但换塞王,那可是要动祖宗之法的。因此,吴王一直觉得,藩王可有,塞王不可有。”
常氏默默不说话,她也不能说话。
这些事儿,自己能听着,就已经是犯了大忌。细想之下,其中的几分道理,常氏也是明白的。
朱元璋可以保证,他的儿子们安分守己。同样的,朱标也可以保证他的兄弟们。可再往后,如果藩王一直如此权势过大,那藩王将一直都会是朝廷的威胁。
毕竟,藩王可以有很多个,皇帝却只有一个。
“所以...”
常升继续说着,“所以,吴王觉得,削藩势在必行。”
“可就怕...”
“就怕什么?”常氏追着问道。
“就怕,吴王此举,名不正言不顺。他一个未就藩的藩王,如何能去对自己的叔叔们,指手画脚。若是太孙,倒也罢了,毕竟是储君。可一个吴王,远远不够。那些书生的嘴,厉害着呢。而且咱们太子,又亲近文人读书人...”
许久以来,常升都不明白,为何朱元璋什么都默许朱允熥去做,却一直不愿意给朱允熥名分呢。
很多事情,一个储君的名分,做起来不更得心应手嘛。
可就是事与愿违,储君之位,迟迟空缺。尊如吴王,也真正的奈何不了三位塞王。
常氏慢慢的抬起头,一语惊醒梦中人,“储君,皇上是等着太子点头呢。或者说,皇上没想过立太孙。这种大事,他要留给太子去立。”
常升更加颓然:是啊,太子正值壮年,凭啥这时候再立个太孙。
“所以,咱们常家,就得站在吴王这一边。军功,是咱们常家最大的短板。爹走了之后,咱们可就没军功了。这一次老三跟去高丽,吴王可真是想到了咱们都没想到的。”
“明日我就进宫,去和太子陈述利害。宫里头,已经出了对吴王不利的风言。这个时候,咱们不上,吴王还能指望谁。”
第一百七十章 为何不去请皇爷
不知从何时起,常升已经将常家的命运,与朱允熥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与常升所想的一样,如果离了朱允熥,现在的常家,已不如以往。
建国初时,无论是谁,见了常家的人,都得客客气气。可如今,今非昔比。
“公公,烦请通报,开国公求见太子。”
过奉天门时,常升瞧见奉天门外,稀稀拉拉的排着十多顶的轿子。其中不乏,有着常升知道的。见到这些时,常升心里,不由得冷了下来。
门外值守太监笑着摇一摇头,“开国公,可真不赶巧。不是奴婢不让您进去,实在是太子有旨意,未得召见,闲杂人等,今日不得进奉天殿。奴婢也只是照旨办事,还请开国公您见谅。”
左右看一看,殿前军守卫森严。其中一位,与常升交好,也是冲着常升轻轻摇头。
常升心中焦虑,说话也急促起来,“公公,我有要事禀告,万般烦请公公,进去通报。朝廷大事,可拖不得。”
回头看一看门外的轿子顶珠,礼部、吏部、工部、刑部、户部,单单没有兵部。
且国子监、詹事府也在其中。
且不说这些人如何,他们都是在朝廷上,说过朱允熥“有违祖制国法,以吴王之名,行国法之事。与制不合,自古尚无此例...”
“您就别难为奴婢了,奴婢也只是照旨办事。要是真的把您给放进去了,太子爷怪罪下来,奴婢也担当不起啊。”
太监一再推辞,“您是开国公,太子自然不能迁怒于您。可奴婢,只是一个伺候主子的,担不起太子龙颜大怒。要不,您在这儿等等,里头有了动静,奴婢便给您通报。”
常升摸出一个金锁,塞给太监,“您受累...”
“可不敢,开国公,您何必为难奴婢呢。”太监又把金锁推回去,“您就是给奴婢一座金山,奴婢也不敢放您进去。不然,这座金山,奴婢也无福消受。”
太阳渐大,常升靠在龙柱上。几次的争执下来,已经是没了心气。
瞧着龙柱上的龙形花纹,常升看的入神。耳边,太监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过来。瞧着龙纹,常升心里头,有了自己的计较。
“开国公,开国公。”
常升回过神,轻咳一声,“公公,您有何见教。”
太监笑了,附耳于常升,“开国公,奴婢多句嘴。奴婢知道您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您说您,与其在这儿耗着,为何不去请皇爷来呢。”
“您在皇爷那儿正得着宠,皇爷还能不准您进去?”
听了这话,常升笑了。
这正与他刚刚所想的,大差不离。
这些各部的官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祖制为何,那不就是开国皇帝朱元璋所立下的规矩。如今,朱元璋都不在意祖制,这些人如此坚持,又有何用呢。
况且,人家的孙子,怎么能任由你们这些外人来说三道四。
他们不敢去朱元璋那儿去说,只敢到朱标面前,嚼一嚼耳朵根子。殊不知,这爷俩,始终都是一条心的。谁叫人家,姓朱呢。
拿定主意,常升抬脚就走,“公公,此情日后当还。”
远远的能看到永安宫的屋瓴时,常升加快脚步。进了永安宫,就趴在地上,“臣参见皇爷。”
朱元璋正要打盹,缓缓的睁开眼睛,有些不悦。
动了动嘴巴,没说话。扶着边上的扶手,直腰坐起来,“干啥,吵着咱睡觉。”
常升磕首说话,“皇爷,臣死罪。”
“臣知祖宗家法,藩王之事,外臣不得擅议。臣伺候在吴王身边,亦有私心。臣妹为太子妃,吴王与臣又沾着血亲。故而,臣与吴王,相交甚多。亦曾有想,吴王日后为大明天子,常家得享清福。”
所言几句,带着颤音。常升不敢去看朱元璋,继续说着,“此心,并非忠于大明,而是私心,此乃死罪。然今日,臣来此请罪,亦请皇爷,替吴王主持公道。亦然,臣虽死无憾。”
说完,常升的头,碰在了冰冷的地面,带着哭腔,“常家虽死,亦愿保吴王无恙。百官百心,却不似臣。臣再斗胆,为吴王正名。”
朱元璋默默的听完,直到常升的头,一直碰在地面一动不动时,才慢慢开口,“那你,是要咱否了咱的儿子,还是要咱否了自个儿。”
常升一个哆嗦,哑口无言。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去说。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吴王。今日此举,似有逼宫之嫌。
“你也觉着,吴王削藩,并非不合祖制。”
常升正色道,“臣只知道,边将可免,而塞王不可免。吴王为大明皇孙,本思为国,可不计较其所良善。当以大明国法而出,以资诸王。”
“吴王所言,乃是裁去塞王,并非裁去藩王。如大明祖制所言,藩王乃大明国本,拱卫四方。可藩王又与塞王不同。倘塞王生乱,朝廷当遵循祖制以抚,还是依国法以剿...”
朱元璋大怒,几乎是踢在常升身上,“你是不是你觉得,你爹那个些个功绩,咱是杀不得你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儿,常升就没有怕的了,“臣为大明而言,虽死无憾。”
“好好好,不怕死。”朱元璋手指着常升,怒极反笑,“来人,给咱拿了。常家上上下下,都给咱去常遇春牌位前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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