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里头,并无朱元璋的身影,只能看到马皇后背着身子,在桌前忙活着。
“臣...”
马皇后几步走过来,扶起徐达,“天德,今儿这坤宁宫里,只有朱重八、徐天德,还有我这个嫂子。”
“你看看周围,除了玉儿在坤宁宫,帮着咱们打打下手之外,你还看得到别的人?今儿啊,咱们就当建国前呢。你们男人们呢,喝酒吃肉,俺们女人伺候你们吃喝。”
徐达脸色一变,“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朱元璋从坤宁宫里出来,凝色看一眼徐达,又笑起来,“徐达,你嫂子的话,你咋也不听了。当初,你还叫咱大哥的时候,不还是嚷嚷着,家事听女人的嘛。”
“这大明朝那么大,也就坤宁宫这一亩三分地,咱都得听她的。”
说着,朱元璋把徐达拉到桌前,“坐,咱们吃咱们的。至于女人们,咱们不管,反正饿不着她们。”
徐达几次回头,无奈之下,只得提起筷子,“皇爷,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石桌上,除去一盘腊肉,其余全是素菜。正当中,摆着一盘油煸豆腐。两面油光金黄,里头嫩白一片。再撒上些青蒜叶子,这也是一盘菜了。
朱元璋自顾自的吃着,“嗯,不错。徐达,你快尝尝,瞧瞧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徐达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除了油香味之外,几乎是尝不出半点的咸味。两面吸油,虽香但腻。
只嚼了几下,徐达就赶紧咽进肚子里,“皇爷,臣斗胆了。这豆腐,可不如当年的好吃。臣吃着,这怕不是娘娘的手艺吧。”
朱元璋大笑,挥手招呼玉儿,“瞧瞧,人家徐达一口就给吃出来了。”
马皇后也笑道,“不错,这确实是玉儿的手艺。这重八呀,不给我上灶。说啥,君子远庖厨。我寻思着,我也不是君子呀。看看他,藏着掖着的。不似天德你,有话直说,不绕来绕去。”
“臣直肠子惯了。”徐达讪讪的笑着。
看似是一盘豆腐,并不是主菜,却摆在了最中间。食而无味,却也不敢不吃。
朱元璋并不在意,猛喝一口酒,亲自给徐达斟上。徐达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端端正正。
“说咱藏着掖着,再夸你直肠子,那咱可就不乐意了。天德,你帮咱说说,告诉她,你在家临出门时,都抱怨个啥呢。”
徐达捧着酒杯的双手,突然的一哆嗦,酒洒在桌面。
一时的失神,徐达心中畏惧,偷偷去看朱元璋。而后者,也是饱含深意的看着他,“你说说,你在家抱怨啥呢。”
徐达慌忙放下酒杯,就要跪下,被朱元璋拉住,“诶,今日坤宁宫没有什么君臣礼节。咱们俩相识多年,互以为知己。就不必为这没大用的礼节,浪费功夫了。”
朱元璋的眼神,阴郁且可怕。单单是那两颗半天不动的眼珠子,就足以要了徐达的命。
“你不愿意说,那不说就是了。来,咱们喝酒。”
朱元璋举起酒杯,与徐达悬空滞停的杯子,碰在一起。
即便是杯中已经无酒,尽洒在了桌面。徐达还是仰面,一饮而尽。嘴里没有滋味,苦的是心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里话
“咱们都老啦,瞧瞧你,指不定哪天,阎王爷就得把你的命给勾走。”朱元璋双脸微红,一只手担在徐达的肩膀上,“不过,只要咱不准,他就不敢把你给带走!”
徐达默不作声,顺着朱元璋的话点头。
朱元璋虎着脸,“当年,咱也是这么去和胡惟庸说的。可胡惟庸,他骗咱,他想把大明朝,从咱手上抢过去。咱不准,他就要害咱。徐达,你说,这个胡惟庸是不是死有余辜。”
院内骤然安静,马皇后也皱一皱眉转过来,不解的去看朱元璋。
喝酒正欢时,却突然扯到了胡惟庸。不论胡惟庸是对或是错。但毕竟是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再提又有什么意义。
“皇爷!”徐达屏住神,脑子想一想,犹豫的说道,“皇爷,您说的是。胡惟庸他死有余辜,换做是谁,都饶不了他。”
嘴上这么说,徐达却心中无比清楚,胡惟庸案几乎是全程经朱标之手。
至今日,大明建国三大案,胡惟庸案、空印案、福建水师案,全是朱标主查主审。砍下胡惟庸脑袋的刀,也是朱标下令的。
阎王爷带不走你的命,但咱儿子能。
这就是朱元璋的话外之音,徐家有人站错了队,这始终会是朱元璋心头的一个疙瘩。
马皇后端菜过来,推一推朱元璋,“成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胡惟庸埋下下头,烂都烂了,还拿出来鞭尸呢。天德,你吃。他喝多了,你甭听他瞎掰掰。”
“他要是把这刀架在你脖子上,有我呢。你把心,给放肚子里。”
朱元璋拍下筷子,有些愠怒,“妹子!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说了多少遍的事了。”
马皇后也不甘示弱,“老四娶了天德闺女,那咱们就是儿女亲家。这一家人的事,我咋就还不能说两句了。”
朱元璋苦笑道,“徐达,你瞧见没。有的时候,咱是真说不上话啊。”
新温的酒给端上来,两人面前的杯子,各给满上。微黄清亮的酒,在徐达面前。酒香入鼻,嗜酒如命的徐达,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反倒是朱元璋,一杯一杯的下肚。喝酒时,还与徐达勾肩搭背。
“前些日子,朝廷里有人说咱大孙的不是。这里头的人,还有李善长呢。咱怎么想不到,李善长也在这里头。咱想着,留着他呢,还是不留他呢。”
“咱想了一宿,还真让咱想出来了。你猜怎么着,咱罢了他李善长的官!”
徐达吃了一惊,一直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是绷不住了。咽一口唾沫,嘴唇上下蠕动着。
朱元璋不管徐达,自顾自的说着,“咱呐,老了。不光是手脚,就连这脑子,都跟不上趟了。光一件事,咱得想上好几天。”
红光满面之下,朱元璋咧嘴一笑,“罢了,咱既然不中用了,那就把事儿,都让给咱儿子吧。”
“李景隆去了国子监,詹徽主了吏部。常升那小子,咱也让他去了大都督府。咱儿子嫌弃咱们这些老家伙,他有他要用的人。咱们呐,该让位置了。”
越听,徐达心里头就越不是滋味。
“咱不杀你们!”朱元璋忽然的严肃起来,“都在咱身边,就像今日一样。说说话,喝喝酒。朝廷上的事儿,就让给那些小辈们吧。”
朱元璋抓住徐达的手,“咱们这些老家伙,确实是该退出来了!”
徐达起身,借着朱元璋的酒意,跪在地上,“皇爷,您既然这么说了,那臣手底下京师大营几万人,自然也是要让出来的。原本,只是蓝小二代管。臣想着,不如就让他去吧。”
论大明建国第一功臣,首功当属李善长。而徐达,则是要比李善长,圆滑的多。
作为书生,李善长有着自己的傲骨。
徐达,出身清苦,一路从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从红巾军,到跟着朱元璋打天下。徐达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
“你果真舍得?”朱元璋似乎突然的酒醒了。
徐达郑重的点一点头,“臣舍得,京师大营,他们先是大明朝,再是您。而臣,只不过是一个带着去打仗的人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们,指定带的不比臣差。”
“好!”朱元璋拍手道,“那咱,可就下旨了。”
“传旨蓝玉,高丽一战,居功至伟,当为首功。可封二品定国将军,统领京师大营三部人马,不受兵部、大都督府节制。除咱和太子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调动京师大营。”
徐达默不作声,闭上眼睛。他知道,他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朱元璋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即日起,吴王参知奉天殿议政。所有吴王府属官,一并过来旁听。”
坤宁宫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声,却又听不太清。
徐达竖起耳朵,半闭着眼睛。顺着声儿瞥过去,只见得毛镶站在门口。同样是笑吟吟的,与徐达对视着。
不怕小鬼哭,只恐毛镶笑。
这样的笑,让徐达毛骨悚然。他忽然的惊惧起来,不知毛镶到这儿来,是为了何故。只站在门口,半天也不进来。徐达的心,始终半吊着。
朱元璋点一点头,毛镶快步走进来,在朱元璋耳边低语几句。
说罢,毛镶站到了一边。
朱元璋不动声色,嘴里嚼起了豆腐块,“天德啊,咱家老四和你儿子之间那点事,就要大白于天下。走吧,咱们一块儿去瞧瞧。看看咱俩,到底是哪儿没教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守住皇爷立下的规矩
与南边开春不同,开京城下,已经是几天的雪。积雪堆在膝盖处,半数的柴火受潮,已经完全的点不燃。
朱棣的脸,被冻得通红。他使劲搓动双手,原地蹦跳。
“殿下,您久居北平,也如此畏寒。”
朱棣白了一眼,呼出一大团白气,“那又如何,在北平时,也不似这么的冷。到了这儿,走上几步,都得抱着暖炉。”
雪已停,天上却是阴气沉沉。姚广孝抬头看一眼天,自言自语道,“看这天,恐怕京城里,要出事了。”
朱棣扭头笑道,“咋的,你还会看天象。”
姚广孝摇一摇头,“小僧不懂天象,天似人,常也无常,看不得。小僧只是知道,李成桂派改去京城的使者,一个月了也还没回呢。若不是有什么变数,那一定是在京城遇了难。”
算一算日子,李成桂派去的使者,已经走了近一月有整。
“恐怕,他是被我那个侄儿,刁难了。倒也是,这个李成桂,就想着不出力,却能把高丽收回去。这种好事,能落到他的头上。”
朱棣轻笑一声,“若不是父皇不让,我李成桂一块儿给端了。”
不知为何,朱棣十分的瞧不上李成桂。尤其是李成桂自打进了高丽(朝鲜)之后,就一直避而不战。直到蓝玉围住开京城,李成桂也就除了催促,没有别的实质性的的援助。
几声喧闹,朱棣与姚广孝相视一望,纷纷移步往外头走。
“干啥呢,干啥呢!吵吵个卵子,再他娘的吵,拖下去五十军棍,打死为止。”蓝玉嘴上骂骂咧咧的走出来,看准来人手上,提着的黄澄澄的圣旨。
太监几步向前,谄媚的笑着,“永昌侯,皇爷给燕王的旨意。”
言罢,太监走到朱棣面前,“殿下,给您的旨意。皇爷说了,开京城之日,晋王殿下接高丽防务。后是秦王,再是您。五年一换,奉旨戍边。”
看了圣旨,朱棣心头冒火,眼中冒出精光,“这是陛下的意思?”
“回殿下,这是秦王提出来的,皇爷给准了。特命奴婢,八百里加急,给您和晋王殿下,各送去一份。您看好了,收了旨意,奴婢好回去复命。”
朱棣嘴角微微上扬,“成,你去吧,孤知道了。”
“吴王呢!”
太监正要转身时,被蓝玉拽住,硬生生的从马上给拽了下来。蓝玉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落在雪地里的太监,“我问你呢,吴王呢。”
常森赶紧过来,把蓝玉拉走,“舅舅!皇爷的旨意,与三爷何干啊。再说了,三爷即便知道,那又如何。”
蓝玉怒道,“别人都欺负到三爷头上了,咱们不帮着点,谁还能帮!”
担心说话被有心人听到,常森摸出一把金豆子来,塞进太监的手里,“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这个您拿去喝茶。若是不够,到开国公府,绝不会亏待了您。今日这事儿,您看...”
太监把装着金豆子的袋子,放在手上掂量掂量,立马眉开眼笑,“瞧您说的,今儿啊,就是杂家我自个儿摔的,自然与永昌侯无关。”
倒不怕太监回去多嘴,给他这一小袋的金豆子,是为了让太监回去,防着别人多嘴。
常森凑到蓝玉耳边,“舅舅,您糊涂!您忘了咱们离京前, 三爷是怎么吩咐您的。无论如何,都得按旨意来。旨意说啥,咱们就做啥。而且,舅舅,外甥多句嘴。三爷都没办法的事儿,咱们就有办法了?”
“您多次在太子面前说燕王的不是,因为这个,皇爷和太子,已经是对您颇有微词。您若是再生出祸端来,三爷都不能护的住咱们。”
“可....”蓝玉刚要说话,就又被常森打断。
悄悄用手指着朱棣,“舅舅,倘若真如您说的那样,燕王居心不轨。那咱们可不得好好的,留着自个儿,到时候替太子和三爷打仗。”
“太子和三爷所倚仗的人中,就属您最能带兵,也最通兵法。您总不能,到时候让李景隆,冲上去和燕王打吧。”
蓝玉冷笑道,“得了吧,就他那两下子,数倍于敌,他都打不过!”
不过,细想一下常森所说的,蓝玉也并不是不认可。原本,朱棣被卸了北平大营的牌子时,蓝玉甚至有些暗喜。可没了北平大营,又给加了一个高丽。
如此一来,蓝玉就笑不出来了。
“舅舅,这事儿,咱们自己放心里就是了,可万万不能说出来。三爷有心防着燕王,那咱们就听三爷的就是了。”
蓝玉深吸一口气,胸口高高起伏,双手握紧拳头,咬咬牙,“成,听你的。”
说完,蓝玉笑着往朱棣身边过去,“恭喜燕王,贺喜燕王。”
朱棣笑道,“何喜之有。”
“您又掌了兵权,这可不就是喜事嘛。您被拿了北平大营时,下官可真是替您惋惜。”
看着蓝玉走远,朱棣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全身肌肉紧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尤其是那双眼睛,充满了戾气。
“殿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姚广孝提醒一句,“京城,无论是陛下还是吴王,都应该是早有对策了,吴王他把小僧放在燕王您身边,就说明他不怕您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朱棣点一点头,“他是吃定了,我不敢。不错,我确实不敢。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谁敢乱来。”
不知从何时起,朱棣充满了雄心壮志。
“传令下去,准备攻城!打咱们自己的地,就得拼了命的去打。”蓝玉下令,“自己的”三个字,他咬的特别重。
蓝玉盯着朱棣,朱棣也要盯着蓝玉,“殿下,国战当前,咱们可不能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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