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事实上在士绅们的眼里,建奴都比李自成有资格入主北京,因为建奴是外人,而李自成是以下犯上的家仆。建奴入主中国,他们的生活不会改变,家主依然是家主,奴仆依然是奴仆。但是李自成当了皇帝,和天地一样不可动摇的伦理就失去了根基,就意味着过去的奴仆也可能翻身做家主,而过去的家主则可能跌落成奴仆辈。
这就是为什么,北方那么多士绅都宣称效忠于太子,而不是效忠于大顺。因为通过效忠太子,他们可以维持住他们想要守护的伦理秩序,效忠大顺着意味着他们家族的底蕴不复存在,要在新朝中重新再来了。但许多家族其实只能吃老本,因为家族的负担太重,许多人都是不事生产的闲人,让他们去努力奋斗简直是逼迫他们去死。
当前大顺能和北方士绅关系缓和下来,并不是士绅们接受了大顺的统治,而是李自成拿住了大义。在扶持太子复国的大义面前,士绅们对于大顺的反抗是难以获得百姓支持的,没有了百姓的支持,士绅又拿什么去抵抗顺军的刀枪?
哪怕是忠诚于大明的路振飞,也不得不向李自成低头,当然他所期待的是太子真正离开顺军控制之后的变化。即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李自成真的能放太子南下,那么以太子的身份也比福藩更能统合南方的人心,不至于如现在这样搞的南方自己内斗。
说到底,南都内部马士英这些人和史可法所代表的东林党人的政治斗争,就是因为福藩的继位合法性不足,所以弘光帝不得不依赖于马士英和江北四镇,而不能在两派人中间保持超然的中立。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弘光帝,毕竟福藩和东林党人之间的仇怨是东林党人一手打造出来的。东林党人的发迹,就是保光宗登基,反对福藩入统。东林党人把皇位继承的战争描绘成了自己秉持正道而战的形象,把万历皇帝的退让当成了正义的胜利,从这一刻起东林党人和福藩之间就没有了妥协的可能。
哪怕弘光帝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允许朝政控制在自家的仇敌东林党人手中,这也是马士英能控制外朝的根源。对于弘光帝来说,马士英不过是揽权,而东林党人上位可是要他的命的。
在生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还谈什么同舟共济?在民间流浪了一年多的弘光帝显然是深刻的理解了这一点,于是南都的党争也就无法从内部解开了。因为按照崇祯朝的经验,政治斗争中谁退让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皇权已经失去了平衡政争的能力。
马士英以武力为后盾,控制了南京城。东林党人以江南士绅为后盾,控制了南京城以外的地区。双方之间的矛盾之深,甚至都已经顾不上江北四镇对于自家百姓的劫掠行为了。
哪怕是路振飞,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是充满了无力感。这也是他不愿意南下,反而北上徐州投奔太子的根源,他希望能够借助太子的身份,解开南方纠结难解的党争。只是,他遇到的这个永昌帝和传闻中的那个闯贼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打着投奔太子的名义,但是路振飞心里很清楚,不为李自成出力是不可能的。他到不是那种刻板的道学先生,把和逆贼坐在一起吃饭都看出是罪过。只要能够继续维持大明的纲常,让百姓继续感受到太子的仁慈,那么为李自成出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他为李自成劝说淮安官绅和抚慰百姓时,也是尽心尽力的。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在帮助李自成,而是在帮助淮安的绅民不做无谓的牺牲。同样的,只要管理地方上的官员、士绅不做改变,那么大明的影响力在百姓中就不会衰退下去。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李自成召开的这个议事会并不是用来安抚淮安绅民的,而是想要向淮安百姓灌输一种思想。虽然李自成引用的也是夫子的言论,但是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突然,路振飞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位淮安官员一时措手不及,差点就撞到了他。但是路振飞却无暇顾及这一点,他仰头看着树叶中漏过的点点金色光芒,不由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不是夫子的仁恕之道啊。”
他身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的官员们一时有些茫然,倒是淮安知府周光夏最先醒悟了过来,他往路振飞身边凑了凑,小声的说道:“听说永昌帝都没有正式进学过,不知道夫子的仁恕之道也很正常吧。”
路振飞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纷纷点头的官员,顿时有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他拉下脸淡淡的说道:“经过了今日这场会议,谁还把永昌帝当成不读书的人,那么说明这就是个不明道理的两脚书橱。”
说完之后,路振飞便甩着袖子转身向着开会的正厅走去了。看着路振飞满是不快的步伐,一旁的山阳知县王文栋一脸茫然的向着同僚问道:“路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动气了?”
其他官员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步履沉重的跟上了路振飞,倒是高岐凤还想和王文栋结个善缘,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路大人这是觉得,永昌帝想要颠覆夫子之道,这才动的怒。”
王文栋顿时沉默了下去,这种道理上的争论距离他实在太远了些,对他来说现在能够履行山阳县的责任,保护治下百姓不受乱兵侵害,才是头等大事。他之所以还留在山阳县的位置上,除了投降太子这个大义外,就是他现在还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他连山阳县的职责都履行不了,那么他也只有弃官回老家去了。
当众人再一次回到正厅,果然情绪都好了许多。而这一次李自成并没有再让这些满人俘虏讲述自己的罪行,而是向着他们发问道:“老奴和黄台吉杀了这么多汉人百姓,他们对于那些投降的汉官又是如何对待的?”
虽然刚刚被那些议员拿着凳子冲上来砸了几下,但是对于这些满人俘虏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不过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俘虏,基本上都已经被统计司调教的相当老实了。因此即便被打了几下,也没人敢露出不满的神情。
在李自成的询问下,就有人老实的回道:“老汗和先汗对来投汉官都是优待的。老汗颁发过命令,允许汉官和满官一样蓄养100户私口。不过到了先汗时,汉官有的拥有数千私属人口,有的人拥有八百多,其余的都不低于百人…”
第139章 疑惑
厅内的大部分议员听到这些满人俘虏的回答,简直不能相信。他们没有想到辽东镇的官兵对抗建奴的时候如此无能,但是投降建奴之后居然过的如此舒坦,和那些被当成旗下奴的汉人百姓完全是两个待遇。
而接下来李自成向满人问起这些投降汉官的家产如何,则更加让议员们出离愤怒了。其中祖大寿从锦州迁移到盛京时的家私,金银绸缎数不胜数,就算是满人中的权贵都叹为观止,就更是让议员们咬牙切齿,一个个呼喊道:“祖大寿及辽东镇都可杀。”
李自成这才令人把这些满洲俘虏带下去,然后对着厅内的议员们说道:“吴三桂说,他引建奴入关是为了剿灭我们。但事实上从袁崇焕假诏杀死毛文龙时,辽东镇就已经和建奴勾结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向朝廷施压,要求增加军饷和供应更多的军械;一边对着建奴却不敢出城一战,眼睁睁的看着建奴把朝廷从内地运来的米粮军械搜刮一空。
最为可笑的是,这些不敢出城和建奴一战的辽东镇,对于前往辽东支援的客军却总是横加指责,说这些客军不肯出城野战。当客军被迫出城后,遇到建奴时辽东军总是带头逃亡,从而大坏军心。
吴三桂说,是我们这些农民祸乱了天下。可是逼迫朝廷往灾民身上加饷的,不是这些辽东军阀吗?拿了关内饥民卖儿卖女的钱,却不敢出城向建奴发射一矢的,不是这些辽东军阀吗?带着建奴入关劫掠大明百姓的,不正是这些投降了建奴的辽东军阀吗?
南都的那些所谓正人君子,居然认同吴三桂的说法,说什么要联奴剿贼,这难道不正是烈皇遗书中所言的亡国之臣?为了让四镇支持弘光帝,帮助南都抵抗北兵,他们就敢把淮北的百姓卖给四镇。为了偏安江南,他们就敢把整个中国北方的百姓卖给建奴。
等到建奴把整个北方都消化掉,南都的正人君子还能卖什么?江南的百姓吗?不过也是,卖掉了中国百姓,这些正人君子依旧可以在满人那边当官,他们还是可以高官厚禄,说不定还能同建奴那里分一杯羹汤,拿一份被劫掠的中国百姓的财产。
诸位议员,朕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们当今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后问一问大家。你们究竟是愿意和我们一起保卫自己的家园呢?还是想要继续相信南都的正人君子和北方的那位孝子将军,他们不会把你们出卖给军阀和建奴?”
厅内的议员们顿时都坐不住了,和自己身边相识的人讨论了起来。除了那些盐商和士绅的代表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其他议员们都是越说越愤怒,言词中开始失去了对于南都朝廷的尊敬。
盐商和士绅的代表是真的不想做选择,他们参加议事会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应付顺军的各项索求,然后保护自己的家业而已。毕竟他们都是有产业的大户,实在没必要在形势未明时下注。现在大张旗鼓的支持大顺,要是大顺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议事会,那么淮安城内的事务当然轮不到这些生员和小地主说话,毕竟他们人微言轻又不能联合起来,自然改变不了淮安城的舆论。但是这个议事会改变了淮安城内话事的主流阶层,让这些生员和小地主有了一个联合起来的平台。
没有顺军搭建起的这个平台,这些生员和小地主能聚拢起十几二十个结社就已经很夸张了,而且他们也只能代表自己。但是现在,淮安城内外周边的生员和小地主骨干都被召集到了一起,且他们还是经过了乡里的推选,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至少代表了2、300户以上的人家。
从议事会的结构来说,原本主导着淮安公共事务的盐商和士绅们,现在和这些生员和小地主是平等的,大家都只有一票而已。这样一来,他们就从领导淮安民众的领袖变成了代表淮安一部分民意的代表,而且他们同普通老百姓之间的联系,绝没有这些生员和小地主这么的紧密。毕竟他们府上是不可能容许老百姓进门的,而生员和小地主则就生活在老百姓之中。
过去这些生员和小地主以他们为首,是因为他们同地方官员,甚至是同朝廷中的权贵结好,所以大家只能仰仗他们为地方说话,自然不敢得罪他们。但是现在,天下已经大乱,崇祯帝在北京上吊自杀了,南都的弘光帝则把江北地方出卖给了四镇,这些盐商和士绅们其实已经失去了朝廷加持的光环,大家听从他们只是出于习惯而已。
在李自成建立的这个议事会上,大家都能直接和永昌帝进行沟通了,那么谁还会对盐商和士绅们唯唯诺诺,大家首要的选择当然是先维护自己的利益。
当前淮安百姓最大的利益是什么?自然是安全。刘泽清和高杰等军队第一次从北方逃往扬州时,在淮安周边骚扰了一次,特别是高杰军,从渡过黄河难逃开始,就一路劫掠一路南下,被时人传言“杀人则积尸盈野,污淫则辱及幼女”,完全是一副兽军做派。
等到刘泽清回到淮安,仗着有南都给的命令,完全把淮安当成了自己的田宅了,抢夺士绅园林,勒索地方百姓,污辱百姓妻女,简直就是肆无忌惮。当然,基本是如此的刘泽清部,还是比高杰军要好的多,至少他们没有乱杀人。
现在又听了李自成给他们讲述的天下形势,这些淮安百姓的代表们这下更是焦虑不安了起来。他们和那些盐商、士绅不同,不可能随便那个势力来就投降那个,因为他们没有单独保卫自己家园的能力,他们也不认识各方阵营中的有名人物。在意识到上层人士可能把他们丢出去慰劳外来军队后,这些议员们对于本地的这些大户名士就起了戒备的心理。
在经过了一刻多钟的讨论,至少有三分之二的议员达成了共识,除了大顺之外他们并没有更好的选择,至少永昌帝肯对他们说实话,而不是用谎言欺骗他们。就这点来说,永昌帝至少要比南都和那个所谓的孝子将军有诚信的多。
于是很快就有议员作为代表起身向李自成请教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大顺保护我们?”
看到厅内众位议员主动的安静下来注视着自己,李自成平静的纠正道:“不是大顺在保护你们,而是你们打算如何去保卫自己的家园。这不单单是我们的战争,也是你们的战争。难道你们指望别人在前方和外敌殊死搏斗,而你们在自己家里继续享受太平生活么?那么当我们倒下之后,你们就打算跪地投降,把自己的家产和妻女贡献给那些建奴和军阀吗?”
“不,我们当然不会这样做。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根本就不会打仗,就连那些从北面逃回的溃兵,我们都很难拦得住。还请陛下教一教我们,我们愿意服从您的命令。”有议员站起来大声的向李自成做出了恳求。
沉吟了数秒后,李自成才坦然的说道:“打仗,朕以为主要就是抓住四样东西,钱粮、武器、兵员和信念。这四样东西中,朕以为信念最为重要。一支军队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他们就会恐惧死亡;百姓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就会抱怨战争加重了自己的负担。
所以,朕希望议事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传。把这场战争的意义宣传给民众知道,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为谁而战,而他们缴纳的税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第二件事就是制定法度,即便是惩戒那些试图投降的汉奸和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奸商,朕也希望他们是被法律所惩罚,而不是被某人所惩罚,因为人会变,而法律不会变。
第三件事就是制定战时管制措施,朕刚刚说过,打仗需要钱粮、武器、兵员,为了确保我们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那么我们就要按照战争的需要来征购调度钱粮,打造武器和征发兵员。
在战争期间,富人应当学会节俭,穷人应当得到救济,老人和幼童应当得到看护,青壮应当编制起来定期训练,这不是某些人的战争,而是所有人的战争,因此为了大家的利益,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李自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但是下面的议员们却听到很是认真,显然他们已经开始接受李自成所说的,这是一场关乎整个华夏百姓利益的战争的主张了。在李自成的建议下,百多位议员们分成了数个小组,围绕着钱粮、武器、兵员和宣传问题进行了探讨。
这样的探讨显然不是今天一天就能完成的,因此李自成在分组讨论时决定暂时退场,打算去调查一下清江浦的造船厂,从河下至清江浦的运河沿岸,分布着四个主造船厂和八个分厂,还有许多跟造船相关的手工作坊,这就是大明制造漕船的主要基地,也是全国三大造船厂之一。
不过就在他预备离开时,路振飞却单独跟了上来,李自成停下了脚步向他询问道:“路先生,这是有事和朕说?”
路振飞看了看李自成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李自成于是挥手让身边的人离开一些距离,让路振飞能够单独和自己交谈。路振飞这才郑重的向李自成问道:“陛下究竟要做什么?您在会上说的那些话,完全违背了夫子的本意。您这是要打算消灭士绅吗?”
第140章 什么是大顺
李自成瞧了路振飞许久,才扬起了嘴角说道:“路先生何以认为,这不是夫子的本意?是夫子告诉你的?”
路振飞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夫子之道后人已经论述的相当详尽了,天下人都这么认为,非外臣一人能感受到夫子之道。”
李自成仰头看了看天,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这天空和后世倒也没什么差别,他随即便低头向着路振飞回道:“那就让天下人去决定,什么是真正的夫子之道。假如天下人认为朕是错的,那朕就认错好了,要是天下人认为朕说的对,那么要改变错误观念的就不是朕。路先生觉得怎样?”
傲慢和敷衍,这是路振飞的第一感受,不过既然他敢于这个时候出来拦下对方,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自成的态度并没有超过他的预期,至少还在可以沟通的范围之内。
路振飞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后说道:“陛下已经是大顺天子,当下最为关心的难道不是如何尽快平定天下吗?这个时候挑起夫子之道的争论,对陛下完全是有害无益。而太子也会被牵涉进这场争论当中去,殿下难道不无辜吗?”
李自成注视着路振飞,这时才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跳出来劝谏自己,原来是为了让太子脱离这个漩涡。也是,当他发起了对于夫子之道的争论时,太子就不得不站在了他这边,于是那些大儒们就不得不站到太子的对立面去了,否则他们就否定了自己学说存在的基础。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口中高喊着要维护纲常伦理的儒士们,为了维护儒学却又不得不反对自己的主君,这本就是粉碎儒教最好的例子。
想到此处,李自成便更是笑容满面的说道:“朕听说,西方有人发现了一条定律,就是物质不会消亡只会转化,比如你燃烧一张纸,虽然最终变为了一堆较轻的灰烬,可是减轻的部分并没有消失,而是和空气中的另外一种成分结合了。
因此假如你是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燃烧它,那么你就会发觉这个密闭环境内的空气和灰烬等于燃烧前的重量,既不增加重量,也不减少重量。朕这么说,路先生你明白了吗?”
路振飞:“…”
沉默了数个呼吸后,路振飞平和的说道:“外臣愚钝,能否请陛下讲的更加清楚一些?”
李自成收敛了笑容,认真的对其说道:“既然物质是不灭的,那么我投资在太子身上的资源自然应当获得回报,否则就违背了自然界的定律。而违背了自然界法则的事物,是不能存在于自然界的。现在路先生清楚了吗?”
路振飞当然是不明白的,他觉得和这种拿着刀把子的武人说话真累,明明已经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他们还想着掀桌子,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皇帝不好么。如何给天下定规则,这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职责,作为皇帝只需要任命读书人去治理天下就够了。
只是现在的淮安城内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根本看不明白李自成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他不站出来,等到既成事实,那么天下就真要乱了。
想到这里,路振飞只能继续劝说道:“陛下,华夏之大一统秩序起于秦而成于汉,凡是遵从于这套秩序的王朝都能长治久安,凡是违背这套秩序的王朝都传承不久。故人曰:胡人无百年运。
陛下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传统,以议事会取代乡绅治县,就不担心豪强并起吗?再去了夫子的忠恕之道和礼乐纲常,天下人何以尊崇天子?陛下究竟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大顺,陛下心里真的清楚吗?若陛下心里没有这样一个大顺,就急着摧毁这老房子,今后陛下还有挡风遮雨的地方吗?”
如果李自成的身体里不是某人的话,路振飞的话无疑是正确的,毕竟现在的中国即便再怎么衰弱,也还是东亚的霸主,如果不是那些明军向建奴投降的话,建奴是不可能入关争夺天下的。
但是对于某人来说,路振飞这番话其实就是一派胡言,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士绅们是不会支持李自成的,除非李自成下手干掉自己的老兄弟,然后重用士绅治理大顺,那么他大概还能做一做新朝之主。但是,现在对于士绅来说有三个选择,北方的满清,南方的弘光朝廷,然后是大顺。
在大顺进入北京后实施的拷掠政策,已经让大顺政权和天下士绅结仇了,因为谁也不清楚日后这些大顺军将会不会再来一次追赃助饷,毕竟刀子在大顺军的手上。
这样一来,维持旧体制的弘光朝廷,或是劫掠百姓却优待士绅的满清,都比大顺更得到士绅们的青睐。在这样的局势下,某人又怎么可能解除农民军的武装,代之以士绅治国?这些士绅肯定打不过满清,且没了武力之后,士绅还会把他这个农民当成皇帝吗?
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可也是大批大批的清理了淮西勋贵和士绅豪强,才终于坐稳了皇帝位置,更不必提他儿子众多,足以坐镇四方。而李自成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儿,再把手中的刀放下,不死全家都要算士绅们仁慈了。
在网上论战了这么多年,某人当然知道士绅的底限就是没有底线。比如蒋公至少会宽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某些士绅加军头能够在救命恩人尸骨未寒的时候抓捕他留下的孤儿寡母,还能以拨乱反正的名义释放一批民族分裂分子,完全把百姓当成了鱼肉。
至于修改历史,大搞文字狱之类的事都是小节了。在这些士绅面前,哪怕是恶行累累的殖民者强盗都是要甘拜下风的。因为殖民者强盗不会宣称自己是来解放土著的,而这些士绅可以厚着脸皮说建奴南下是民族融合的伟大成功,凡是把建奴屠杀事件揭露出来,就是破坏民族团结。
把奴隶主的制造的罪恶分摊到奴隶身上,然后说这个民族是有原罪的,这就是士绅们制造民族对立巩固自己地位最拿手的技巧了。所以,某人对于大明的士绅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至于说让农民军去保卫这些士绅的土地那就更是想都没想过了。
除了那些小粉红,会把官僚权贵的国家当成自己的祖国,真正的无产阶级始终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甚至连果粉都知道,要让自己去送死的国家,还是早点完蛋吧。只有小粉红才分不清楚,保家卫国和送无产阶级去死,从来不是一回事。
注视了路振飞足足一刻钟,李自成才终于开口说道:“朕当然知道,朕要的大顺是怎么样的。百姓非为君王而存,君王乃为百姓而设,这就是朕要的大顺。路先生,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李自成便决然转身而去,而路振飞也楞在了原地,终未再出一声。出了府门,李自成上马在一队骑士的护卫下向着旧城而去,清江督造船厂就位于清江浦河南岸,山阳、清河两县之间,其中心距离两县各30里。
作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在南方立国征服北方的王朝,大明初期有着诸多造船厂以作为运输军粮的运力。不过等到了明朝中期大运河畅通无阻后,这些官船厂就几乎都裁撤了,清江督造船厂和临清船厂、杭州造船厂是大明末年的三大造船厂。
其中淮安清江造船厂规模又位于三大造船厂之首,它拥有82个分船厂,5000多名工匠,加上牙役、商人足有上万相关从业人员,沿江的厂房工棚长达20余里。可以说,是先有了清江造船厂,才有了清江浦这个繁华的小镇。
李自成今天前往的是直隶厂,清江造船厂分为四大分厂,以对应不同的单位需要,比如京卫厂是为南京亲军卫和南京五军都督府所辖的大部分卫所打造船只的;中都厂是为中都留守司及所提辖卫所打造船只;直隶厂为南直隶相关卫所造船;卫河厂为通州左右卫、淮安卫、大河卫造船。
为什么要分出这么多分厂,就得说一说大明特有的户口制度了,从工匠户到提供黄麻、桐油的船户,都是分派于某些卫所下面管理的,然后每年或几年内抽签服役或贡物。
也就是说,我管的匠户当然是为本卫服务的,为其他卫所服务岂不是损失了本卫的利益了么。大明朝又不是商品经济,这些物资工匠都是划拨而不是购买雇佣的。于是,虽然各地的船厂是裁撤了,但是造船的属地属人制度并没有改变,无非是原本是距离家中不远的地方服役和输纳贡物,现在统一被集中到淮安来了而已。对于朝廷来说是简化了管理,但是对于小民来说却是加重了负担。
因此到了明末,随着官僚体制的不断腐化,这个大明第一等的造船厂也开始衰败下去了。但是对于李自成来说,清江造船厂却是他能够在这个时代接手的第一家工厂,虽然封建制度下的清江船厂和近代工厂完全是两回事,但是漕船的特殊性却令这个大明船厂拥有了批量化建造的经验和采取了标准化生产的流程,没有比这更适合改组为真正工厂的手工工坊了。
只不过,之前李自成一直腾不出时间来视察这里,只能把船厂交给了席本桢和陈德接管,陈德即陈永福子,在陈永福被召回河南之后,李自成就把陈德调到自己身边的近卫旅。
第141章 清江船厂一
在直隶厂的门口,得到消息的席本桢、陈德、沈廷扬等人都等候在了这里,准备迎接李自成。虽然下午的太阳很大,但一干官员却没有一人跑去边上的柳树下乘凉的。
虽然席本桢和沈廷扬只有几面之缘,作为路振飞的好友,他当然是见过这位暂管清江造船厂的官员。毕竟沈廷扬建议恢复元代朱清所开创的海上漕运,以接济辽东粮食,得到了崇祯的赏识。
前任总漕史可法保荐沈为光禄寺少卿,又升太仆寺正卿兼户部事。崇祯帝又在崇祯十六年任命沈廷扬为国子监司业,受命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并负责北方的军事物资供应。这是一门大生意,席本桢自然会想办法认识沈廷扬,接下一些物资供应的生意。
只不过,天下形势变化的如此之快,转眼间崇祯帝就没有了,而沈廷扬却成为了顺军的阶下囚,倒是席本桢变成了顺军的代表来接收清江船厂了。
两人相见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沈廷扬还犹豫不决,认为自己不该投降大顺,毕竟他从一个捐官一路升上来,全赖崇祯皇帝的赏识。其他官员对于崇祯帝的感情不深,要不是李自成摆脱不了盗匪的习性,他们早就和崇祯一刀两断了。只是在顺军的追赃政策下,他们才想起崇祯帝的好处来。
于是席本桢向沈廷扬点明道:“正因为阁下受大行皇帝之厚恩,又岂能背弃太子投靠福藩呢?哪怕现在太子被困于顺军之中,也不是你背弃太子的理由啊。否则今后,谁又敢以热忱相待阁下?就算是福藩恐怕也难以真的相信阁下是真心效忠他的吧。”
沈廷扬犹豫的心思去了一大半,加上听说太子即将南下,他也终于低头为顺军做起了事。有着沈廷扬的协助,席本桢于是在短短几天内就搞清楚了清江船厂的管理方式和拉拢住了一批管事,算是对李自成有了一个交代,于是李自成就决定今日下午过来视察船厂。
在等候永昌帝的期间,席本桢还有些不放心的对沈廷扬叮嘱道:“沈大人,一会见了陛下可一定要收敛一下您的脾气了。陛下虽然出身田亩,但见闻广博非常人可比。”
沈廷扬对于席本桢的称赞之语并不怎么相信,因为他不认为一个贼军头领能够有什么见识,作为海商家族出身的他,也许学问上不及那些进士官,但是说到见闻他可不相信自己会比不上一个农民出身的贼军首领,就算对方和官军交战去了不少地方,也只是在西北和中原打转而已。
不过他心里明白席本桢这也是好意,因此他拿着一块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口中还是平淡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说道:“多谢席兄好意,余既然已经决定投诚太子,自然不会为太子招惹祸端的。那边似乎有一群骑士过来了,应该是永昌帝到了吧?”
席本桢瞧了一眼,便对着身后的船厂官员们说道:“都站好,站好,陛下来了…”
李自成策马跑到船厂门口,看到席本桢等人在外候着,他立刻把坐骑停下,然后下马向前走去,一把拉住了席本桢的手臂笑着说道:“这么大的太阳,席掌柜怎么不在树荫下躲一躲?这要是晒中暑了,谁给朕办事?快,快,咱们找个阴凉的地方说话。”
对于李自成的这番做派,席本桢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一开始他曾经以为这是李自成用来收买人心的伎俩,作为一名商人他自然不会没用过这样的手段,但很快他就发觉,这不过是李自成的本性使然,他对谁都这样,没有尊卑之分,只有远近。
因此席本桢很快就把李自成带进了船厂内的衙门中,和李自成想象中的工厂不同,清江船厂在他看来其实和后世的监狱差不多。官员住在衙门里,工匠则在外边的船厂工作,监督这些工匠们工作的不是什么质检员而是士兵,也就是说工匠在船厂里其实没啥自由。
在衙门内听了一会这些船厂官员、管事的汇报,李自成发觉自己对于船厂的了解还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他不由叫停了汇报,转而向他们问道:“我们先暂时不谈这船厂能造什么船,老实说朕也听不懂你们说的这些船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们还是先谈一谈,现在船厂的运作都有什么问题?工匠们都有什么要求?你们谁能告诉朕?”
刚刚还热情的向李自成汇报的官员和管事们,现在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刚刚保持沉默的沈廷扬则终于开口说道:“其实现在船厂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朝廷拖欠船款;另一个是战乱频频,长江沿岸的造船材料运不过来,特别是木材缺乏的厉害。
清江船厂每年能造漕船560艘,遮洋海船50艘,但是因为粮饷不足,工匠纷纷逃亡,木材也无力购买,现在造的漕船用的旧木板已经达到新船的五成,就这样这两年的造船数量都只有三四百艘而已。桐油、黄麻、铁钉都缺乏,甚至连煤炭和石灰也不足了…”
李自成心里一动,向着沈廷扬问道:“朝廷拖欠船厂多少银两?厂里还剩下多少工匠?”
沈廷扬想了想回道:“拖欠船厂的银两大概有七八万,差不多是半年的造船费用。工匠大约还剩下不到五千,因为船只开工不足,牙役和商人也离开了不少。”
李自成听罢便起身说道:“朕想去看看造船的地方。”
大堂上的官员、管事有些吃惊,纷纷把视线转向了沈廷扬和席本桢,沈廷扬倒是很干脆的起身为李自成带路了,席本桢一言不发的跟在了李自成的身后,其他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在路上,沈廷扬才顺便向李自成说道:“国朝初年,一只漕船的物料定价为100两,一只遮洋船的造价是120两,底板用楠木,其他部位用杉木。不过到了成化之后,木料就开始上涨,特别是楠木也少见了,于是朝廷就开始提高船价,并准许用松木及杂木。
到了天启之后,一只漕船的造价已经涨到了280两,而一只新船准用三成旧板,七成新板。但是在朝廷开始拖欠船款之后,旧板就超过了三成的用量,船只的质量也就越来越差了。所以,清江船厂的工匠技术再好,也很难造出几条好船,因为没有好的材料,造的越好他们就补贴的越多,因为船厂给出的造价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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