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路总督你身上穿着的丝绸罗衣是你亲手纺织的吗?你穿的皂靴是你自己做的吗?你身边这么多奴仆,是靠着你自己赚来的钱粮养的吗?你所享用的一粥一饭都不是自己种出来的,你难道就不是一个贼?
朕听说南宋时有海盗名郑广,他被朝廷招安后同僚对他多不待见,于是在一次酒会上大家要求他做诗一首,于是郑广就说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
路总督你说我们这些人是贼,但是你们这些官员士绅身上穿的,口中吃的,家里服侍的,那样不是来自于我们这些人的辛勤劳动?而你们又为了这个国家做了什么?这要论起来,到底谁才是大明之贼?”
路振飞沉吟着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反驳对方,他来徐州是为了将以有为的,而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因此过于触怒李自成并不是他的计划。现在李自成愿意和他讲道理,他至少不能依赖谩骂来解决问题,那除了逼迫对方采用武力外,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死人可保卫不了大明。
但是他身边的王燮却已经忍不住了,在城门口挨的这顿打让他觉得自己生出徐州的可能性大大减少了,因此他现在只想在青史上留下一个好名声,不能如那些群氓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这对于他来说就太过羞辱人了。
“逆贼,休想用一派胡言乱语乱我们的心志。天地初分,清气升,浊气沉,这就是天尊地卑。而后方有万物兹生,可知尊卑伦常乃是天地秩序的大道也,若无尊卑岂有天地?尔等以下犯上,逼迫君父,这就是大逆不道,何言非贼矣?”
一旁的邱磊大惊失色,又向后方退了一步,看起来倒像是前面两人的跟班了。而路振飞无语的转头瞧了一眼王燮,开始反思为什么大明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不是马士英这样的无耻之徒,就是史可法、王燮这样的榆木脑袋,这大明的教育果然是出了问题。
站在台阶上的李自成盯着原本并不想搭理的王燮,这家伙连自己的老师吕弼周都不放过,实在是大明读书人中的另类,但是南都让他去担任山东巡抚,却又在运河上逛来逛去,死活不敢进入山东境内,从这点上来说,这就是个守户之犬。有主人在他身后,他什么都不怕,失去了主人后,他就没了胆气了。
李自成又把目光从王燮身上转向了路振飞身上,显然这位才是王燮的胆子啊,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发表更为激进的革命主义了,要是让顺军的将士相信了尊卑秩序是天地大道,那么朱慈烺岂不是真的要复兴大明了,到时他这个永昌皇帝往什么地方摆?
想到这里,李自成只能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组织了一下脑子里的思路说道:“朕书读的少,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东汉时张衡说:天地如鸡子,地如蛋中黄。120多年前,欧洲葡萄牙人麦哲伦率领探险船队向西航行,花了近3年世界重新回到了欧洲,证明了地球是圆的。
差不多在同一时代,波兰人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说。即:不存在一个所有天体轨道或天体的共同的中心;地球只是引力中心和月球轨道的中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所有天体都绕太阳运转,宇宙的中心在太阳附近;地球到太阳的距离同天穹高度之比是微不足道的;在天空中看到的任何运动,都是地球运动引起的;
在空中看到的太阳运动的一切现象,都不是它本身运动产生的,而是地球运动引起的,地球同时进行着几种运动;人们看到的行星向前和向后运动,是由于地球运动引起的。地球的运动足以解释人们在空中见到的各种现象。
所以,所谓天地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的说法是错误的。我们生活的地球是一个球体,是一个围绕着太阳运转的球体,而类似于地球的球体在宇宙中还有许多,因此我们并不是唯一。
其次,《礼记》中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孔子何时说过,大道之行也,是天下为私?是尊尊卑卑?是老无所终,壮无所用,幼无所长?使男无分,女无归?是敲骨吸髓盘剥天下以奉一人?
周公制礼乐非分尊卑,乃是定君臣之职也。故厉王无道,国人暴动,便有周召共和以代君职也。非周公、召公不知尊卑,而是厉王失其君职也。
朕又闻:朝闻道,夕死可矣。未闻:尊卑定,而夕死可矣。由是可知,尊卑伦常非道也。故非先有尊卑而后有天地,而是先有私心后有尊卑尔。
至于说以下犯上逼迫君父云云,就更是可笑了。百姓交了税,服了劳役,就该受到国家的保护,假如国家保护不了百姓,那么国家从百姓拿里征收的税赋和劳役,难道不是一种盗窃行为吗?
是国家先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才有百姓起来捍卫自己的利益,这才是天地之至理。君王、官员、百姓就是日、地、月,三者应当遵循自己的轨道前进运动,凡是违背了这种客观规律的,自然就应当受到客观规律的惩罚。
正如路总督刚刚所言,大顺大明并非两国之争,朕也同意。大顺和大明的战争,其实就是一个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阶级向一个一直在压迫自己剥削自己的士绅阶级发起的反抗。
劳动阶级都活不下去了,难道还要继续给养你们这群窃贼吗?朕读书读的少,但还不至于连一个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明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路总督你觉得呢?”
路振飞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觉得李自成当初真应该去读书去,光是靠着这一套理论都可以和主张“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李贽相映成趣了。如此,大明倒是可以去一大贼,而多一学者了,后者的危害可就小多了。
路振飞身边的王燮虽然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李自成这番话语,虽然进士出身,但是他读的书还真不如李自成多,至少这张衡的鸡子论和欧洲人的环球航行,他是真的不知道。作为一个读书人被贼首这样打击,他心里不能不羞愤,但他还是不服。
他瞪着台阶上的李自成说道:“你纵然巧言令色,但终究也是嘴上功夫罢了。开封百姓何辜,要死的如此之惨?难道他们也压迫你们了?”
李自成心头一窒,他对于三次攻打开封的记忆还是有的,不能不说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攻城战,不管是开封百姓还是城外的农民军。他这才认真的打量了对方一眼,问道:“你当时在开封?”
王燮咬牙切齿的说道:“某当日正知祥符县,昔日之事历历在目,不敢稍有忘却。尔等这些贼兵,口中说着: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但是占了城之后,却拷掠官绅百姓,说话如同放屁。某今日即便死于此,也不会服气。”
正是三打开封城而不能下,李自成才开始整顿军纪,不许各路义军再行劫掠之事,因此他倒也不能说王燮是胡扯。早期的义军就是一群饥民聚在一起吃大户,然后反抗朝廷的围剿才逐渐形成了一支军队,说他们是一群盗贼也不为过。因此地方上生活还能过得去的,都是坚决反对义军来解放自己的。
也只有到了后期,天灾不断,而官兵的军纪越来越坏,这才使得北方百姓开始渐渐转向了义军。如果王燮守过开封,李自成倒是能理解他现在这副和自己势不两立的态度,确实攻打开封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件。
不过他很快就转了心思,向王燮反问道:“你既当时在开封城内,那么掘开黄河大堤的是我军?是官军?”
这下王燮变得张口结舌,干脆把头撇向了一边,表示不屑回答这个问题。邱磊有些鄙夷的看了王燮一眼,原来是官军自己掘的黄河大堤,就在还振振有词的给顺军栽赃,未免有些无耻了。不过更加可耻的是,身为读书人居然辩不过一个不读书的贼头?
路振飞这时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便沉着的接过了话头说道:“我们此番北上只是为了拜祭大行皇帝,不是为了和陛下争论道义的。就算要论道,也无这般的论道方式。陛下若是要算账,也请先让我等先拜祭了大行皇帝之后…”
第113章 杀或不杀
李自成看着路振飞,其实心里想着却是,是不是干脆干掉这家伙算了。和他身边的那个王燮相比,这老家伙才真的是危险人物。
事实上在南下的路上,他就研究过顺军为什么没能一鼓作气打开通往江南的通道,而他收集来的各项资料表明,顺军之所以无法越过淮安,就是被这位漕运总督给挡住了。
当顺军围攻北京城的时候,整个北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改奉新朝的准备,淮扬一带也是人心惶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几乎没有人提及过要北上救援京师,南都的兵部尚书史可法也一直不肯过长江,不知道在南京做什么。
就在这样的危局下,路振飞这位漕运总督挺身而出,一边笼络军队,一边压制士绅,硬生生的建起了一条淮安防线,不仅稳住了淮南的局势,还引诱吕弼周南下趁机擒之,然后拉着诸位淮安士绅一起射杀了这位大顺南下招抚的官员,从而进一步把淮安士绅捆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更令人惊奇的是,作为南北交通的孔道,路振飞明明有机会先于南都扶立一位新君,但是他为了维护南都这个大明备用政府的权威,却放过了这个机会。可以说,如果史可法稍稍有些手段,东林党人稍稍对其他政治势力容忍一二,南方估计早在他南下之前已经形成一个稳固的新政权了。
有手段,有大局观,对农民军又心狠手辣,这特么不就是地主阶级的精英么?看到这样一个人,某人隐约想起了那位曾“圣人”。这种人一旦给他机会,和洪承畴一样都会成为农民军的死敌的。
李自成的沉默让路振飞十分之意外,在他看来李自成如果不是一个莽夫的话就不可能杀自己,因为他活着对于李自成来说,更为有利。他一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陛下,吾有事要禀报。”
李自成的目光终于从路振飞身上挪开,望向了他身后一眼,便挥了挥手说道:“让慈烺进来吧。”
从城外户部山匆匆跑来的朱慈烺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从卫兵让出的通道中走进了都元帅府的仪门,然后穿过了砂石铺就的庭院,经过路振飞等人身边的时候他并未停下,只是直走到台阶前,对着李自成拱手说道:“回陛下,给军中士兵扫盲所用的800个简化字已经整理完毕,还请陛下过目。”
李自成示意朱慈烺走上台阶把手中的文书交给自己,然后打开略略扫了一眼,这才微笑着说道:“文华殿的效率还是不错的,不知这拼音注音完成到什么程度了?”
朱慈烺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后说道:“诸位学士和编修探讨过利玛窦的《西字奇迹》、金尼阁的《西儒耳目资》和陛下提出的拉丁注音字母,但是他们觉得这些方案中的音准都不一致,且用拉丁字母还要多学一套字母发音,因此主张用笔画发音…”
李自成对此感到无语,用笔画发音自己怎么看得懂,因此他摇着头说道:“必须要用拉丁字母发音,音准么,要不就用北京口音吧,不要用南京官话了,听着太饶舌。”
朱慈烺有些为难的说道:“学士们大多是山东人,让他们再去学北京口音,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李自成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用德州口音,总之3个月之内我要见到一套可行的拼音方案。不普及标准发音的通用语,军中的将士难不成尽用一地之人吗?各地官员到地方上任职,语言不通还得给他们请个翻译?”
“是,吾回去便和学士们再商议过。”朱慈烺只能点头答应,但接着他又正了正衣冠向着李自成深深作揖道:“吾听说路总督、王道台等人触怒了陛下,吾想为他们向陛下求情。”
李自成瞧了瞧朱慈烺,沉吟了一会后问道:“是你自己要来,还是旁人要你来的?”
朱慈烺沉思了数息后老实回道:“李先生和陈先生说,路总督虽然在淮安抗拒顺军,但于淮扬一地颇有声望,其人必有利于陛下,所以让吾来为其向陛下求情。”
李自成正皱起眉头时,站在他身后的几位民政府官员中的一位突然站出来向他说道:“陛下,路督固然有可杀之由,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南方各省的粮食啊。释其一人,则淮扬百万生灵皆归于我,不杀显然更有利于我。”
李自成看了一眼,原来是周亮工,这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慈烺你要为他们求情,那么这两人就交你看管起来吧,若是走失了他们,你就得替他们受罚了。至于那个什么山东总兵,周副监你把他带回去录一份履历,然后再说。”
在朱慈烺再次向自己拜谢后,李自成一挥手说道:“那就都散了吧,蒋臣,你且留一留,朕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看着李自成转身走回二堂,朱慈烺也是松了口气。和自己的父亲相比,李自成看起来要宽容的多,但不知怎么他更敬畏李自成一些。这并不是说什么关系远近,而是一种感觉。也不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文华殿内的一些学士们同样有这样的感受,虽然李自成号称不读书,但是论起见闻来却很少有人能接的上话的。这既让这些文臣们感到羞愧,也让他们感到有些敬畏了。
走下台阶,朱慈烺看了路振飞和王燮一眼,两人都向其作了一揖,另一边的邱磊也向太子深深一揖。假如说他们前来徐州之前,对于太子的真假还有些许怀疑的话,那么这点怀疑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因为如果是假太子的话,李自成不可能如此让其抛头露面,只要遇到熟悉太子的人,就揭穿了这个骗局。
更何况李自成身后的周亮工等人对于朱慈烺即恭敬又显得有些疏远的意思,也进一步证实了太子的真实性。恭敬是因为太子的身份,疏远也是因为太子的身份。
三人中丘磊乃是一武人,能够获得山东总兵的职位全赖好友左良玉帮忙,但是他到了淮安才发现山东早就是人心惶惶,佥都御史巡抚登莱曾化龙、胶州知州郭文祥和提督关辽通津淮海江镇水师便宜行事黄蜚,几乎把登莱水师、陆军4万都迁移到了淮安府海州,此时山东境内都是倾向于大顺的义军和心思不确定的地方团练,这让他如何敢打着南都的旗帜进入山东。
跟着路振飞和王燮北上不过是碰一碰运气,否则他就要冒险孤身进入山东了。不过就刚刚的一幕来看,邱磊觉得这山东总兵不当也罢,不管是投太子,还是投永昌皇帝,都比那个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南京朝廷要有前途的多。
朱慈烺对着三人虚虚一扶后说道:“三位不必多礼,既然三位是来徐州拜祭大行皇帝的,那么我带你们先去洗漱一下,然后去城隍庙吧。父皇和母后的梓宫就在那里。周副监,吾带着丘总兵先去拜祭,不碍事吧?”
周士贵向他行了一礼后说道:“正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倒是可以陪殿下走一趟。”
和蒋臣重新回到二堂,李自成让人换了两杯新茶,这才邀请对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说道:“请蒋先生过来,正是想要和先生谈谈这个发行纸币的事。”
蒋臣顿时有些欣喜的朝着李自成的方向靠了靠,然后说道:“对于如何重新发行宝钞,臣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
李自成耐心听完了蒋臣的新计划,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谈发行宝钞的问题,只不过第一次在北京商讨发行宝钞计划时,李自成觉得蒋臣的计划弄的太过简略,基本还是只考虑发行不考虑收回的问题,因此他拒绝了对方,并要求他先在军中实施一段时间的供应卷。
虽然李自成在山海关把士兵身上的金银都收回了,但是除了战时士兵不可能不花钱,特别是天津之战遏制了清军的追击后,行军途中的士兵就希望取出一部分钱财用以改善自己的伙食,或是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
其实士兵所需要的,军中都有储备,不过不到战时是不会下发的。李自成不愿意让这些士兵和百姓有过多的接触,大部分士兵想要离开军营,都只是为了两个目的-寻找美食和寻找女人。哪怕是战争期间的行军,也很难避免那些老兵和军官们偷溜出去。
而这样混乱的行军很容易在遭到袭击后溃散,因此尽量的把官兵束缚在军营或行军部队队列中,其实对于军队来说是最安全的。为了杜绝这些官兵的借口,李自成让蒋臣发行了一种供应卷,这些供应卷在军队开设的小卖部里可以使用,但是在军营外并没有多少人接受。
除了一小部分官兵感到不满,大部分官兵对于小卖部还是满意的,因为他们想要的生活必需品这里都有,除了没有女人。而蒋臣也通过这一次的供应卷的发行,意识到了自己过去计划中有多少漏洞。因此今次他对于李自成说的方案,几乎是焕然一新,这让李自成也听的津津有味。
第114章 论金银储备
徐州的夏天显然要比陕西热的多,不过全木结构的高大建筑还是比较适宜于空气流动的,窗外种植的树木也有近20年的树龄了,绿荫如盖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一阵微风吹来,不仅树叶晃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还令堂内清凉无比。
李自成在这样的环境中和蒋臣交谈自然是放松的,而这一次他也不再是一言不发,就蒋臣的计划提出了几点看法,“从这一路上军民采用供应卷分配物资的情况来看,纸币的发行显然是可行的。
但是这种可行是建立在军民对于供应卷的信心上的,军人相信供应卷是值钱的,因为他们把银子存在了朕这里,百姓相信供应卷则是因为物资都在我军手中。
所以,想要让供应卷,或者说纸币能够流通下去,就必须要有两个物资基础,金银储备和物资。我们先说金银储备,大明朝的时候,每年大概收入400万两白银,其中金花银为一百二十一万二千七百余两,这笔钱除折放武官月俸外﹐主要用于皇帝赏赐。盐税和商税加起来近300万两,共计400万两,这是现金。其余则为实物征纳,价值约合2500-3000万石大米。
金花银虽然是现金,但是它征收的时候还是白粮,不过是江南以银折粮,每4石为一两,以减少运费粮食的费用。江南人乐意接受,但是其他地方却都哭于这种以银折粮的征税方式。由这一点可知,天下之金银实际大多藏于江南。
整个江南八府的人口约为2000万上下,天启之前人均年消费粮食3.6石,大致是3.3石稻米,0.3石小麦,当时江南八府几乎没有从外地进口什么稻米,几乎自给自足,因此年消费稻米约为6600万石,按照1位江南农夫可以养12人计算,也就是江南至少有一半人是需要从市场上购买粮食的,这就是1500万两的市场。
江南年产生丝约6万担,年产丝绸约4万担,年产棉布3000万匹以上,加上其他商业产值,一年市场的交易价值就是1500-2000万两。商业和手工业创造的价值和江南的粮食市场总值是相吻合的,因此基本可以确定江南市面上流通的白银不会低于1500万两,且至少有2-300万两的金银被窖藏了起来。
江南八府的经济总量占大明的四分之一应当是不为过的,所以大明一年市面上流通的白银不会少于6000万两。从洪武23年开始到正德十五年,大明每年对白银的课税额度都是113万两,光是这130年大明就生产了1.3亿两白银。
哪怕是不包括前朝,本朝累计生产的白银也已经超过了市面上流通白银的一倍以上。加上前朝积累及外贸进口白银,本朝的白银储备不可能低于5亿两。也就是说,至少有4亿两白银被窖藏了起来。
但是现在陕西、山西等地白银还能维持在1两兑换800文的水准,河北、山东大约是1两兑换1000文左右,可是江南地区却要2400文兑换1两白银。由此可知,白银都被豪门大户窖藏了起来。
朕听说,冒襄为了纳秦淮名妓董小宛,一掷三千金。冒家只是官宦门第,还不是江南的豪富之家,冒襄也只是一个没有出仕的读书人,他都能够随意调动如此多的白银,可知江南的豪门望族藏起了多少银两。
那么江南豪门为什么要把银两藏起来,朕以为原因有二。一是江南市场上,粮食以石以上,布以匹以上,都以银计价,但是工匠和长短工的日工资都以铜钱结算,于是银两兑换的铜钱越多,这些商人和豪绅就越是豪富,而劳动阶层就越贫穷。
二则是,豪门大户以银折算赋税,银价越高则他们的负担就越小。甚至于在朝廷财政出现亏空时,他们还可以通过银两和实物的折算中再赚上一笔。
由这两点可知,大明的货币定价权已经被豪绅所垄断,若是不能从他们手中夺回对于货币的控制权,那么不管我们如何制定税收或是发行纸币,都将会被这些豪绅所破坏或绑架,造成国内经济上、社会上的动荡不安。
要夺回货币的定价权,就要发行以金银作为储备的纸币,并用物资把这些纸币回收,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货币流通的循环过程。而在白银储备这一块,我们就算抄了河北士绅的家产,也不才获得了四五百万两白银,再要抄家抄下去,各地士绅恐怕也无法忍耐下去了。
所以,从淮安开始我们要换个方式把白银收缴上来,比如让他们把白银存在朝廷这里,我们承认他们对于白银的拥有权,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存银发行朝廷的纸币,从而维护市场上对于纸币的信心。只要市场上对于纸币拥有信心,那么纸币就会取代白银成为流通货币,白银一旦退出流通市场,自然就会贬值,也是没有人会去窖藏它了。”
蒋臣对于李自成的看法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他还是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可如果白银退出流通市场开始贬值,那么我们发行的纸币岂不也要跟着贬值?因为用纸币兑换的定量白银也贬值了啊。”
李自成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纸币可以兑换白银,但是纸币不应当以白银作为定价基础。我国的金银比价,内地是一比六七,沿海是一比十,但是在海外每两黄金却要兑换15两以上的白银。
由此可见,世界上的金银储备量是银多而金少。因此我们必须要把国内的金银比例提升到1比15,然后纸币以黄金为定价。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从豪绅那里获得的白银在市面上购买黄金,然后再通过贬值白银的方式改铸货币,豪绅手中的白银价值也就等于被缩水了三分之一以上。
以黄金定价货币有两个好处,这样我们在进行海外贸易的时候,更方便货币的兑换,其次就是劳动阶层的劳动报酬可以保持稳定,不会因为白银和铜钱的剧烈波动而受到影响。
当然,光是建立一个金本位制度的纸币体系,还不足以让整个国家的经济进入有序发展的阶段。因为纸币如果购买不到物资,就会造成物价上涨,这也会造成纸币的被动贬值。
人的需要不过衣食住行四类,衣食大多和土地产出有关,但是现在北方一片混乱,江南的土地则基本集中在豪门大户手中。朕听说苏松一带的大户,头等年收地租可达8、9万两,次一等的年收地租1-5万两,几百上千两一年的小地主则乡乡都有。
在我军未能安定北方局势之前,这农地改制恐怕是难以推动下去的,因此只能考虑从减轻佃户和自耕农的负担,及发展手工业着手。减轻佃户、自耕农负担,应当从固定火耗和地租入手,另外就是废除人头税,人头税应当摊分到田地中去,让田主缴纳,这应当成为资产税的一种。
第二是发展手工业,当前最适合发展的手工业莫过于棉布和食品加工业。在棉布兴起之后,丝绸和亚麻等织物已经不能和物美价廉的棉布进行竞争了。只是当前的棉花种植和棉布纺织都在苏松地区,其他地区发展的都很缓慢。
但实际上棉花种植完全可以扩展到黄河一带,而纺织业则可以在长江沿岸、淮河沿岸建设。北方种植粮食产量较低,但是改为种植棉花的话却可以提高农户的收入,而且北方多平原更利于大面积的种植棉花,然后再把北方的棉花运到江南来纺织,再把布匹运到北方或草原上销售,那么会需要大量的纸币用于流通,而这就是纸币体系需要的另一个基础。”
蒋臣听完后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想明白了说道:“陛下说的确实有道理。所以,我们当前应当先控制住两淮盐场,借助两淮的食盐销售建立起一个小范围的纸币运行体系,然后再谋求控制住长江、运河航道,把长江沿岸及江南物产的运输控制在手中,这样纸币就能跟着粮食、布匹贸易扩散到长江沿岸各府了。这样一看,臣的计划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啊。”
和蒋臣这样愿意学习和做事的人商议事情,李自成还是比较放松的,他随口便说道:“不着急,等到我军把淮安、扬州拿下来,就会有着更多的人才和工匠,你可以慢慢修改计划。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要督促天文科学院把新的度量衡及金银铜铁等金属体的密度测定出来。铸造货币,不能精密测定出金属的密度,和统一度量衡,这个货币体系肯定是要垮台的…”
李自成和蒋臣谈的正热切的时候,朱慈烺也带着拜祭过的路振飞、王燮和周士贵、邱磊在城隍庙外告别分手,随即带着两人往南门而出上了户部山。
由于李自成下令除病人及老人、妇孺可以乘轿外,余都不准乘轿,因此朱慈烺往来城内外都是乘坐着一头温顺母马。不过在南下之后,马匹就变得宝贵了起来,于是除了太子和将领之外,其他人只能骑骡子或毛驴,路振飞、王燮只能骑着一骡一驴跟上了太子。
不过两人也没什么不满,因为护卫朱慈烺的十余卫兵中,也就四五匹马而已,让给他们一骡一驴已经很不错了。文华殿就设在三义庙里,因为万历二十二年册封了关羽为帝,于是建成的三义庙又被称之为关帝庙,建成约近80年了。
整个建筑维护的还算不错,且地方也不小,除了正殿外,后面还有小花园及亭榭等建筑。不过相比起隶属文化殿的数百书生,这里还是狭窄了点。踏入碑坊进入正门的路振飞看到庙内济济一堂的读书人,一时也不由感慨道:“国朝已经许久未见这样的文教盛事了,江南文会实在是难以与之相比啊。”
朱慈烺有些得意,毕竟他觉得这里才是属于自己的天地,当还是按捺住心情向着路振飞说道:“我去见一见李师傅,两位先生且先稍候。”
王燮看着太子的背影,这才幽幽向路振飞说道:“以此间的文事来看,李自成的志向不小啊。”
路振飞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他志向若是小了,你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15章 设定
袁宗第于8月1日下午赶到了徐州,李自成亲自走到了都元帅府大门外迎接。30出头的袁宗第看起来面容清秀,到像是一个白面书生,他正和身边的吴汝义说话,走进巷子却看到了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站在了大门外,顿时吃惊的滚下了马鞍。
袁宗第迅速走上前,正想屈膝向李自成行礼时,李自成却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说道:“免了免了,自家兄弟就不必多礼了。这一年多没见,袁兄弟真是瘦了不少,不知白旺兄弟近况可好?我让他收缩防线,固守襄阳左近,他没有抱怨我吧。”
袁宗第赶紧摇着头说道:“陛下才是真的瘦了不少。我们就算往后退一退,左良玉也不敢过江来。也就是在行军途中教训些土贼而已,没什么大的麻烦。陛下这次南下才是真凶险,不过那些建奴终究还是被陛下一把火给烧退了,也是陛下洪福啊。”
李自成哈哈一笑,便抓着袁宗第的胳臂说道:“走,走,进去说话。军议府正要听一听参谋本部对下半年建奴动向的分析。你来的正好,大家就一起听一听,然后讨论一下下半年的作战计划…”
虽然在来徐州的途中,袁宗第已经听说了不少永昌帝发明的新词,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这些新名词和军队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作为革左五营中留下来的首领,他知道服从李自成才是最要紧的,不仅仅因为各义军首领中李自成最洁身自好,各家首领也无李自成有大志向。
自崇祯三年以来天灾人祸不断,整个北方都差不多陷入了地狱之中,哪怕再怎么冷酷无情的武人,在经历了这样长达10多年的战乱后,都生出了想要结束战乱的念头,无论是谁都行。但是那些义军首领和官军们似乎还在享受着掠夺他人财富和女子的快乐,丝毫没有想要为明天考虑过,袁宗第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转向了有大志向的李自成的。
在李自成面前,他始终保持着谦逊,不过走入了西厢房内的会议室时,他也忍不住有些惊讶了起来,因为在大厅中间摆放了一张硕大的沙盘。
对于他们这些打了这么多年仗的人来说,沙盘并不稀奇,毕竟东汉的伏波将军已经发明了这个玩意,只不过后来这技术就一直藏在将门世家之内,民间难得一见而已。但是打了这么多年仗后,大家在作战前先捏个粗糙的地形图来说明各军的位置,这种事已经是很常见了。
但是眼前摆放在袁宗第的沙盘可就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了,用蜂蜡制作出精细的山脉、河流也就罢了,用合乎比例的距离绘制沙盘也就罢了,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有这么大,两京一十三省原来在这地图上只是一个角落,连这片大陆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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