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7章

作者:富春山居

看着在座的几人都沉默了下去,李自成于是紧接着说道:“当然,朕不回陕西,但也需要人在陕西主持大局,否则清军派出军队西征,陕西无人可以做决定,那可就真把老家送给清军了。

所以,朕决定将大顺军分为东西两路,各设立元帅府主持军务。西路元帅府负责陕西、山西、宁夏、甘肃、汉中的防务,暂时停下对青海、四川等地的攻略。

东路元帅府负责山东、河南、湖北、南直等地的防务,并主持海上及南方各省的军政事务。当然东路元帅府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稳定山东、河南的人心,建立对清军、关宁军南下的防线,送明太子南下复国,令南方恢复对于北方的贸易及漕粮。”

牛金星听后顿时反对道:“陛下,令前朝太子南下复国这一条,臣不能认同。三桂引北兵入关,打的就是借师复明的名义,若是我们再令前朝太子南下复国,恐怕会大张北兵的气焰啊。而且南方各省得了太子之后,必然会图谋恢复北方,到时我朝不仅得不到南方的漕粮,估计还要陷入南北夹击的不利态势。臣誓死反对。”

巩焴也是怒气冲冲的向着李自成嚷嚷道:“究竟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此人该杀。死灰岂可复燃,覆水岂能收回。北兵南下不过是手足之患,他们终究不是中国之人,岂能在中国久待?但是前朝若是恢复,则南方就难以再顺从我大顺了,这是南北朝之始啊。”

假如李自成的身体里没有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他倒也会认同这两位大臣的看法,但是有着历史记忆的某人却知道两人的说法并不正确,因为满人采用了激进的全族迁移关内的方针,使得满清的根基快速的在关内扎下了根来,这就使得满清从手足之祸变成了心腹之疾。

而最要紧的是,南方就是一群渣渣,送个太子就能让他们团结起来,这就是一个幻想。所以,某人才认为南下是一条生路,而前朝太子则是打开南方的钥匙。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否则在场的人肯定以为他是疯了。

于是李自成做了个手势,让几位大臣安静了下来,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朕就是要戳破三桂借师复明的谎言,才要令前朝太子复国。若是我大顺和复国后的大明签订了和平条约,三桂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借兵攻打我们?

大明和大顺签订了和平条约,而三桂和满清依然拒绝退回关外去,说明他们就不是为了大明复国而南下的,而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才入关的,这样就能让人弄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从而让忠诚于前朝的军民背弃他们。

此外就是,南方若是真的能够团结一致拥戴太子,那么他们之前就该更加拥戴烈皇帝才是。我军打下了北京,连山海关都走了一个来回了,南方的勤王军可有消息吗?”

众人继续保持了沉默,牛金星迟疑了一会后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南方勤王的消息传来,倒是徐州防御使传回过消息,淮安一带增添了不少团练兵,当地官员似乎并无向我朝投降的意愿。”

李自成不由点了点头说道:“瞧瞧,我就说吗。这些南方的官僚就不会有什么忠诚于大明的念头,他们就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烈皇帝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不肯南下的。烈皇帝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太子能整合什么南方?他不要被南方那些官僚缙绅给吃了,就不错了。”

顾君恩见李自成带军南下已经成为定局,于是就向其求证道:“既然是分东西两路大军,那么西路元帅府,陛下打算让谁去主持呢?”

这个问题让其他人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李自成身上,只见李自成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思考几分钟后便说道:“朕打算把贺锦及其大军召回西安,只留一支偏师驻守兰州,并以前朝太子的名义向当地的明军残余力量招抚,令他们守御地方,不得不私下交战。

令贺锦为西路元帅,田见秀、刘芳亮为次帅,田见秀负责西安和后勤,刘芳亮驻守山西,贺锦总揽全局。另外,牛大学士和巩尚书,你们都回西安去,军事掌握于元帅府,政务则由你们同六尚书公论,令高皇后监国。”

听到李自成的这个命令,又令几位大臣慌乱了数秒,因为他们不知自己是该回西安去,还是应当跟着李自成南下。这个时候要是选择错误,日后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不过李自成并没有让他们纠结太久,再一次强调这是他下达的命令,不是向他们征求意见,几位大臣也就默认了。只是大臣们很快就隐晦的向李自成提出了对于元帅府设立的担忧,他们认为这将会让元帅掌握太多的军权,从而对李自成自己造成威胁。

李自成于是顺水推舟的提出了重设枢密院的主张,表示元帅府只是战时的临时机构,只要战事结束就会取消元帅府的设置,元帅府的一切权力就转给枢密院控制。

虽然文官们对于枢密院也同样不怎么喜欢,这都分薄了文官过往的权力,但是牛金星所推行的新体制本就没有明确文武官员的界限,且现在又是战争时期,因此最终他们还是勉强的接受了重设枢密院的主张,至少他们还是可以通过控制枢密院来控制那些武官,而不像元帅府,文官根本没法担任元帅。

接下来会议再讨论撤离事务时,文臣们向李自成建议,应当先举办了登基典礼之后再撤退,而马守大则询问,撤离京城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把宫殿给烧了,免得留给建奴和三桂。

李自成考虑许久,方才决定道:“宫殿是百姓缴纳了巨额的税金才建立起来的,我们一把火烧了,就是在浪费百姓的税金啊。而且就算我们烧了宫殿,难道建奴和三桂入京城之后就不会修复它们了吗?到时不还是我大顺百姓受苦?

这宫殿又不能变成刀枪箭矢攻打我们,我们何必要烧毁它。再说了,朕之前也说过了,我们是暂时撤离北京,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现在烧了这些宫殿,日后我们打回北京城住什么地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至于登基典礼,自然是下次打回北京的时候再办了。现在办了,朕岂不是成了被赶出京城的笑话了吗?朕是有信心打回北京的,你们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啊?”

大臣们终究熬不过李自成的主张,同意了暂时搁置登基典礼,且待日后回来再办。到了月亮快要升到中天时,这场武英殿的会议才算是结束。

李自成从武英殿内走出,抬头瞧了一眼天上挂着的大半个月亮,觉得这月亮要比后世看起来干净明亮多了。看到李自成停驻不动,一旁跟随的杜勋不由小声向他问道:“陛下,今晚可要美人侍寝?”

李自成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终于还是摇着头说道:“不必了,朕连日赶路,乏的很。就在武英殿这里歇了…”

第五十二章 北京三

五月六日清晨,天气爽朗,清风习习,李自成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团龙袍服,戴了一定乌纱翼善冠,便带着太监和侍卫向着端门走去了。

从武英殿出门过河,然后向左过归极门就能看到气势逼人的汉白玉铺成的广场了,广场北面是外朝宫殿的正门,现在叫做皇极门,广场中间为金水河截断为南北两块,上有汉白玉石砌成的石桥,南面就是戏文里经常会提到的午门了,皇帝要砍人,总是要来上一句推出午门斩首云云。

李自成站立在归极门的台阶上观望了一会整个广场,站在他身后的杜勋等太监也许会觉得李自成是留恋这片宏伟的建筑。但是站在那里的某人,看着面前的景象却在心里大为摇头,这宫殿的保养也实在太差了些,不仅宫墙上不少地方褪色掉灰了,就连广场的砖块之间都冒出了成片的野草,那些长久没有人经过的墙角一带,几乎都成了野草的乐园。

在这种时刻,某人心里也产生了一种明悟,不管农业社会的皇帝如何利用人力为自己营造出一种舒适的生活环境,但是农业社会就是农业社会,它的生产力是不能同工业时代相比的。在工业时代看起来美轮美奂的故宫博物馆,那也是在工业科技的支持下营造出的工业时代的故宫,和17世纪的紫禁城其实并无多少关系。

看了一会衰败的皇极门广场,李自成突然向着身后的杜勋吩咐道:“杜总管,宫内各处院子封存之后,多出来的太监宫女,就让他们来这里清理一下广场吧。另外你再挑选一些健壮的太监,准备接受宫内的巡夜警卫工作,防止有人在宫内搞破坏。”

杜勋心里有着千言万语想说,但是看着李自成说完就朝着午门方向走去了,他也不得不把话又咽回了肚子,答应了一声后,赶紧跟上了李自成的步伐。

端门下方的宫墙内大道东西两侧搭起了两个棚子,西面的棚子是用来祭拜烈皇、皇后的神位的,东面的棚子则是让前来祭拜的官员稍事休息,顺便交流的地方。

一开始,主持烈皇、皇后丧事的是李士淳和陈名夏两人,牛金星虽然挂了主持丧事的名字,但并不愿意过多的搅进烈皇丧事中去,或者说他并不希望和这位前大明天子有太多的关联。

不过随着京城内的前明官僚士子和京城附近的缙绅被强召来拜祭烈皇之后,在李士淳和陈名夏的身后又多加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被称之为“黑头相公”的冯铨。这位仰仗着魏忠贤的势力,在天启朝可谓是炙手可热,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崇祯的上位,冯铨也就被赶回了家中当了10多年的缙绅。

和李士淳心甘情愿的主持烈皇丧事,陈名夏心有抱负的主持丧事不同,冯铨完全是被逼上了梁山。他得到京城大顺朝的诏书后,原本以为是李自成准备大用自己,虽然他对于大顺的助饷之策没什么好感,但是请他当官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在家犹豫了两天后,冯铨还是赶来了北京。

只是冯铨万万没有想到,这大顺朝廷召他来京城不是让他当大顺的官,而是要求他继续为大明效忠的。如果仅仅这样的要求的话,冯铨捏着鼻子还是能忍受下去的,虽然大明朝未必还能复生,但至少他可以获得一个好名声。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帮闯贼的无耻程度,牛金星给他挂上了主持烈皇丧事的头衔之后,就向他说道:“振鹭兄既然已经答应为太子南下复国效力,这北方的田地自然也就没必要留着了。而且太子南下复国也是需要大笔资金的,因此太子说了,你们这些愿意南下助他复国的大明忠臣,先把家业借给他,等他回到南方建国之后,就一一归还你们的家业,还给利息。”

冯铨一开始是拒绝的,表示自己愿意随太子南下,但是家族不会跟着自己南下,他的儿子还是要在家乡守着祖宗庐墓的。

结果牛金星表示,冯氏的祖山和老宅都不会动,留在家乡的冯家男丁可以按照一丁百亩留下必要的土地,至于多余的田地则要交给大顺朝。牛金星最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冯铨提醒了他一句,“一心可以效忠两位君主,但是对一位君主不能有二心啊!

振鹭兄既然已经决定效忠大明,在我大顺留这么大的家业做什么?到时恐怕太子和永昌陛下都难以信赖阁下了,那就不妙了啊。”

冯铨一时无言以对,牛金星说的这句话正是他刚到北京城向大顺表忠心之语,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用在这里。

如果是在涿州家乡,那么冯铨自然是要把这事先拖下去的,毕竟李自成不是东征山海关去了么,搞不好李自成就败退回来了呢?或者回来之后改了主意呢?

但是现在他被困在了北京,然后牛金星又派人让他去见识了下刘宗敏用来拷掠大臣的刑具,冯铨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下来。他只能安慰自己,好歹牛金星也不是硬抢自己的田地,还出具了文书的,上面还有太子的亲笔签名呢。

作为顺天府的大地主,冯铨做出了表率之后,还是很有影响力的。至少有不少顺天府的地主把怒气都转向了冯铨,认为他出卖了大家。作为一名乡贤,怎么能够听从朝廷,让人拿着一叠纸换走了自己的家业呢?哪怕上面有大明太子的签名,那也是废纸啊。

假如冯铨能够顶住朝廷的威胁,那么他们就能聚在一起反抗朝廷这种毫无道理的恶政了。像冯铨这样的大地主、大官僚不站出来反抗朝廷,其他人怎么逃得过朝廷的清算?这大顺朝本来就是一群民贼组成的,他们可不会像之前的大明官军那样畏惧地方缙绅,因为他们在大顺朝里没有朋友啊。

牛金星可不管那些乡下地主怎么想,冯铨的举动反正是给他解决了一个**烦,这下他就能够用京畿附近的土地去安置那些退役的明军将士了。自然,他也就顺手把冯铨的名字挂在了李士淳、陈名夏之后,这虽然遭到了李士淳和一些清流的抗议,他们认为冯铨作为阉党,根本不配给烈皇帝主持丧事。

陈名夏虽然在明面上附和李士淳的意见,但却没有做出任何行动阻止冯铨进入治丧主事名单。事实上,陈名夏在私下里还和冯铨见了一面,就太子南下复国一事进行了沟通。

陈名夏虽然在京城的南方文人中颇有名声,毕竟他是复社名士和科举探花么,但是在南方那些士绅望族面前,他还真算不得什么。虽然有了李自成的亲口承诺,表示大顺会支持太子南下复国,但是陈名夏并不觉得在太子复国后,他还能在李自成的支持下继续统领复国后的大明政府,那些南方的士绅望族也许会接受太子继位,但肯定不会承认他领导新大明朝堂的资格。

因此,在太子南下复国之前,陈名夏觉得应该先把新政府的框架建立起来,这种事情光凭他一个人肯定干不了,但是有冯铨这个天启朝的黑头相公配合自己,那么新政府就差不多有一定权威性了,不管冯铨在南方士绅眼中多坏,也改变不了这位在北方士绅中的领袖地位。

冯铨虽然心痛于自己的家业损失,但是对于陈名夏递来的台阶却是立刻登了上来。一是功名利禄之心,令冯铨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二则是太子签字的那一叠文书想要变现的话,至少得保证南下复国成功啊,否则他的田地不是都打了水漂了么。

怀抱着早日南下建立大明,脱离大顺的控制等想法,冯铨看到李自成从端门走出前来拜祭烈皇帝时,还是表现的相当恭敬的。而李自成从端门走出,看着外面数百名为烈皇服孝的大明前官吏,也是微微点头表示了满意。

在陈名夏、冯铨的引导下,李自成走到了西侧的棚子里,按照一名太监的指点为烈皇上了香,然后就转向了一侧,准备接受家属的回礼。在这个时候,稍稍出了一点岔子,一名少女站在那里怒视着李自成,不肯回拜。

李自成瞧了一眼这名少女左袖下半截空荡荡的,又瞧了瞧少女身边焦虑不已的太子和李士淳,便阻止了身边侍卫的上前,注视着少女温和的问道:“你就是烈皇的长女,坤兴公主?”

少女注视着他,嘴唇微动了几下,又看了一眼身边拉着自己衣服一脸担忧的弟弟,终于改口说道:“吾就是坤兴,你要杀就杀,但是吾不会向你行礼的。”

李自成注视了少女数秒,又回头看了看崇祯的神主牌,终于出声说道:“无妨,朕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让你向朕行礼的,朕不过是来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李自成随即转身预备离开,这时少女突然向他问道:“你真的知道当一个皇帝的职责吗?我父皇登基一十七年,从来没有一晚是子夜之前休息的,父皇如此宵衣旰食,究竟哪里做的不好,你们要一个个起来造反?”

李自成并没有回头,他停下抬头瞧了瞧宫墙上空窄窄的一片天,沉默了数秒后说道:“烈皇也许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一个好皇帝。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烈皇却整天想做个好人,这天下如何治理的好?君王掌握的是天下至高之权力,那么就应当承担起天下至重之责任,而不是妄想让百姓来承担君主的责任…”

第五十三章 北京四

对刘余谟来说,眼前的场面可真是够诡异的,大顺天子向着前朝旧臣大谈自己继承了大明太祖的志向,并发誓要完成大明烈皇帝留下的未竟事业,还要求这些旧臣好好的辅佐前朝太子,重建一个符合人民意愿的大明。

他下意识的掐了下身边同年陈秉彝的胳膊,在一声轻呼之后,陈秉彝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刘余谟这才木然的小声说道:“原来不是做梦啊。”

陈秉彝:“…”

看了一眼前面还在讲话的李自成,陈秉彝终于还是忍下了,他没好气的压低声音对着刘余谟说道:“当然不是梦,谁会做这样无稽的梦。你能不能正经一些,不要在这个场合闹事,永昌天子虽然性子粗俗,可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刘余谟并没有把陈秉彝的话听进去,他瞧着不远处侃侃而谈的李自成,又看了看站在李自成身边的陈名夏等人,不由又对陈秉彝说道:“你说,永昌天子说的是真话吗?他是真的想要帮前朝太子复国?还是只为了扰乱江南人心?百史是真信呢,还是…冰如、其武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陈秉彝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百史是陈名夏的字,冰如是杨廷鉴的字,其武则是宋之绳的字,这三人正好是崇祯十六年癸未科的探花、状元和榜眼,也是他们的同年。

崇祯十六年这一科的进士可以说是不幸也幸,刚中进士没多久大明就亡了,这意味着他们在大明的仕途尚未开始就结束了。幸运的是,也正因为他们在大明没发挥出什么作用,所以才被进入了北京的大顺天子另眼看待,认为他们是可以为大顺所用的一批读书人,因此对于他们这批癸未科进士,李自成还是进行了保护的,并没有受到拷掠。

大明的科举制度延续了200多年,自然也形成了不少潜规则,除了座师和门生之间的政治联系外,就是同年进士之间形成的内部联系。虽然从朱元璋开始,每一代的大明皇帝都在防范官员之间结成利益团体,但是随着大明官僚体制的成熟,不能得到利益团体庇护的官员,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了。哪怕如海刚峰、张叔大这样的名臣,失去了团体的支持也就失去了他们所坚持的政治理想。

而大明的科举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机会均等的选拔制度,至少在那些有机会接受教育的读书人看来是,寒门和望族之间至少能用同一张卷子进行考试。但是考试完毕之后,进入官场的读书人就不能再继续闭门读书了,他们还是需要座师的提携,同年的帮衬,才能一步步的向上走。

于是,每一届的科举进士,实际上都是一个小小的利益团体,而每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这一利益团体所默认的领袖,当然随着之后的个人发展,团体会分化,领袖会改变,但是现在大家的目光至少还是集中在这三人身上,因为他们三位可是在公平的考试中压倒了众人的,自然就能让大家服气。

癸未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在李自成进京后其实就处于了一种政治上分裂的状态,探花陈名夏选择了向大顺靠拢,状元杨廷鉴、榜眼宋之绳则选择了观望姿态,宋之绳说起来还是陈名夏的同乡兼好友,却也不愿跟着陈名夏站在一起。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在政治立场上的不一,使得癸未科的进士们也处在了一种分裂状态,而愿意站在陈名夏这边归顺大顺的进士其实只有少数。

这一届的进士其实都以南方人居多,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南方人外,榜眼、探花还是同乡,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北方各省已经残破,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安下心来读书了。农民军从陕西打到河南,再进入南直、湖广、四川,最后又打回了陕西;而清军则在山西、河北、山东肆虐;也就南方各省还安宁一些了。

而探花陈名夏和状元杨廷鉴、榜眼宋之绳在政治立场上的分裂,是因为他出生寒门,而后两者都出自官宦之家,在对待农民军的立场上,后者显然就更为坚决的多。尚算安宁的江南,也使得南方名门望族的影响力要比北方稳定的多,以南方人居多的这科进士,自然也就倾向于状元和榜眼的政治立场了。

不过随着李自成从山海关返回,宣布要帮助太子南下复国后,这一科进士原本渐渐泾渭分明的政治立场,现在又开始混乱了起来。

状元杨廷鉴、榜眼宋之绳虽然在政治上不愿意向大顺靠拢,但是他们也没有勇气提出反抗大顺的政治主张,只是以怀念前朝恩义,不忍背叛大明为由,不想在大顺朝出仕而已。以他们在江南的家业,哪怕不做官也能舒服的过一辈子了。

但是在李自成抛出了帮助太子南下复国的主张后,不愿出仕大顺的道德旗帜就失去了作用,连大明太子的征召都不愿服从的话,那么他们所谓感念大明恩义不愿出仕大顺的借口也就破产了。

陈秉彝思索到这里,也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说真心帮助太子复国什么的,恐怕还为时尚早。只不过百史倒是信心十足,其武似乎已经被其说服,冰如则私下认为可以借机行事,说不准能够弄假成真。本科同年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同,服从太子征召。就是冰如认为应当排斥阉党在外,百史则认为可以先利用之。总之,江南的人心乱不乱,我不清楚,不过京中同年的人心确实是乱了。”

刘余谟:“…”

李自成站在端门外对着这些前朝官员训了半天话,这才把李士淳、陈名夏、冯铨三人叫到了一边,向着三人宣布道:“这拜祭的也差不多了,朕看,也该为烈皇夫妇发丧了,你们对于安葬烈皇夫妇可有什么想法吗?”

陈名夏、冯铨沉默不语,李士淳犹豫了一下,看着李自成说道:“把烈皇及皇后的梓宫运到南都发丧,这个天气是不是不合适?且现在一路上并不安宁,一旦惊动了烈皇及皇后之梓宫,到时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外臣以为,先将烈皇和皇后安置于田贵妃的墓室,日后再做计较,也许会更合适。”

李自成则不以为然的摆手说道:“梓宫肯定是要南下安葬的,否则太子如何在南方复国,如何同本朝和解?把父母的墓地留在北方,自己一个人南下去当皇帝,这个在道德上也说不过去吧?朕是真心想让太子南下,所以不希望他身上留下什么道德上的瑕疵。”

陈名夏见状立刻出声道:“陛下所言极是,梓宫还是运往南都安葬更符合义理…”

冯铨想了想,也出声赞成了陈名夏的意见,就算他们这些人扶持太子南下,但终究是在大顺军的保护下南下的,南方那些士绅未必不会以此为由反对他们进入南都。但是带着烈皇的梓宫南下就不同了,敢于反对烈皇梓宫进入南都的,显然都是乱臣贼子,甚至他们还能先让南都的大臣们过江拜祭烈皇,先控制住这些人,然后再进入南都。

李士淳看了两名同僚一眼,终于闭上了嘴。他之所以想把梓宫留在北方,就是担心李自成拿着梓宫威胁南方的大臣们,李自成让太子发出诏令,让南方的大臣北上迎接烈皇的梓宫和太子,不来则威信扫地,来了则受制于人,所以他才想着为南方的大臣们解除这道枷锁。

不过现在看来,想借机压迫清除一批南方大臣的,不仅仅是李自成。大明还没有复国,新政府的权力之争已经开始了。面对这样的内外压力,李士淳也只能选择退让,他的首要目标还是保住太子,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三言两语定下了让梓宫和太子离开京城的时间,李自成便离开了端门,李喜跟上了他,开始向他汇报这些日子来,太子的表现和北京发生的一些情况。

李自成听完之后,在归极门前停下来对着他说道:“你干的很好,不过接下来你要继续保护好太子和烈皇夫妇的梓宫,这是打开南方的钥匙,没有了这把钥匙,南方那些士绅可不会乖乖的把钱粮送到我们面前来,那么我们南下的大军就会陷入被动。

总之,当前我们和太子之间不是敌对关系,而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需要太子这面政治旗帜,而太子也需要我们的武力保护,否则南方的士绅和北方满清就会联合起来进攻我们,你现在的任务关系着南下大军能否在当地立足,比其他一切人的任务更为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喜迟疑了数秒后问道:“如果太子一直配合我们的话,难道我们还真的让他在南方复国吗?”

李自成沉默了片刻,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为什么不呢?当前最为重要的是大顺能否存在下去,而不是明朝能否复活,只有我们先生存下去,才能考虑如何去解决明朝复活的麻烦,否则那就不是我们的麻烦,而是满清的麻烦。”

李喜注视着李自成的背影消失在了归极门内,这才摇着头转身走回了午门。虽然他的心里还存在着不少疑惑,但此时倒也能够明白一些永昌陛下的思路了。只不过他对于满清的力量还是存有一定的怀疑,不大相信这个关外的小国能够和大顺争夺天下。

第五十四章 北京五

汤若望走进武英殿的大殿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作为一名远渡万里大洋而来的耶稣会传教士,为了把中国这个远东的大国纳入主的怀抱,从耶稣诞生后的1557年踏上澳门开始,到今日已经花去了将近1个世纪的时间。

应该来说,这一百年来耶稣会中国传教事业的发展是可喜可贺的,在一百年以前传教士只能待在澳门传教,想要进入中国内地需要化妆成商人。直到利玛窦打开了通向中国上层精英的传教之路,耶稣会的传教事业才在中国获得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

但是现在中国的传教事业却又面临着王朝更迭所带来的风险,耶稣会费尽心血在大明上层精英中打开的传教之路,又伴随着大明王朝的倾覆,而面临着终结的下场。

当然,和一百年前的耶稣会前辈们相比,汤若望觉得自己还是处于优势的,至少现在他们对于中国并不是一无所知,且在中国内部也有同情耶稣会的教徒,这可比百年以前中国人把耶稣会当成邪教徒强的多了。

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同新的中国统治者搭上关系,这边中国的新统治者已经主动把他召来见面了,这就有些让他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心理了。跟随着其他人拜见了坐在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的大顺皇帝后,汤若望跟在李天经身后起身站到了大殿的一旁。

坐在御座上的李自成打量着下面这些官员们,特别注意到了明显是外国人样貌的汤若望,在他们起身分列于大殿两侧后,他才开口说道:“朕今天把钦天监、耶稣会传教士和学过西学的人员叫来,主要是想要问你们几件事。第一件事是,朕听说烈皇帝曾经下令重新编制历书,这个项目是谁负责?已经完成到什么程度了?”

站在汤若望前方的李天经出列向着李自成回道:“大明崇祯二年,烈皇帝下令开设历局重编历书,此事由文定先生主持,文定先生去世后,下官负责历局事务。去年八月,烈皇帝为历书取名为大统历,预备于今年颁行天下,不过恰逢兵乱,眼下尚未颁发。”

李自成注视他一眼,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你就是李天经啊,那你替朕介绍一下新历书的内容,然后说明一下,新历书可以颁发使用了吗?”

听到这一问,李天经原本有些死板的声音顿时变的稍稍轻快了起来,“新历书以西洋新法为测算基础,共46种,137卷,主要分为两个部分…”

半个小时之后,李自成终于明白了过来,数学确实是一门神奇的学科,哪怕退回到几百年后它也是那么的催人入睡。

“嗯,朕明白了,说到这里就足够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用讲解的这样详细。”李自成打断了正讲的兴致盎然的李天经,对方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退回了班列中。

李自成扫视了一眼殿内的众人,理了理自己的脑子后,方才开口说道:“朕决定了,新历书预备于明年颁发天下,当然不是全部刊发,而是分为两个部分,计算部分先不用发表了,把明年的日历结果发表了就成。另外,历书之名就用崇祯新历,这是烈皇帝执政时期的功劳,不能淹没了去。不过这个以西洋新法为测算基础,朕看恐怕不大妥当,还是改成以科学新法为测算基础吧。”

李天经只是楞了一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能够把崇祯新历颁行天下,这正是他和历局诸位同仁的心愿。虽然名义上,历书的名字叫做崇祯新历,但是历书的内容其实和王朝兴亡并无关系,只是和天文运行的规律计算有关。

但是作为一名读书人,他心里也清楚,普通人是不会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他们只会看到历书完成而王朝覆亡,而根据天人合一的观念,这正代表了上天厌弃了这本历书,才会让旧的王朝毁灭。因此,想要让这本历书颁行天下,恐怕是要经过一番大改不可了。

结果李自成居然就改了两个字,然后以崇祯新历的名义准许新历法的颁行了,这对于李天经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不过他很喜欢这个意外。

李自成没有再注意李天经的表情,他很快就跳到了下一个议题道:“朕听说,在编撰崇祯新历时,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帮了不少忙,你就是耶稣会的传教士汤若望吗?”

在李自成的注视下,穿着一身大明士人服饰的德国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着李自成躬身作揖后,方才直起身子回道:“主的子民汤若望向皇帝陛下问好。”

李自成看着几乎已经完全中国化的传教士也是楞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对于耶稣会在我国传播来自欧洲的文化,朕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想要亲口问一问你们。耶稣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它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由谁组建的?汤若望会士,你能回答朕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耶稣会有一套标准的答案,因此汤若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本会于1534年由西班牙教士圣依纳爵·罗耀拉创立于巴黎,为传播天主的福音而创立…”

对于汤若望这样中规中矩的回答,某人是不满意的,这显然不是他想知道的情报,在仔细思考了片刻之后,他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提问道:“朕听说,欧洲也正爆发着一场大战,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爆发的,这场大战结束了吗?”

汤若望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好一会才不确定的回道:“这个,我好久没有回欧洲了,对于这场战争是否结束并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