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6章

作者:富春山居

于是他瞧着刘宗敏大笑了几声后说道:“谁生下来就会当皇帝、相国的?崇祯不就把大明给葬送了吗。既然俺老李能当皇帝,凭什么捷轩你就当不了相国?

我之前也当着众将士说了,我李自成带着大家造大明的反,就是要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的种地、出劳役,结果到头来连个温饱都混不上,还得被朝廷当成猪羊来宰杀。

所以,只要我们站在老百姓这边,替老百姓主持公道,这皇帝、相国当然做得。除非我们也和崇祯及那些贪官污吏一样,对老百姓敲骨吸髓,惹得老百姓再造我们的反,那个时候才叫做不得。

再说了,做皇帝也好,做相国也好,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吩咐一声,底下尽有人去做。真正为难的一点,还是在于约束这些人不要去压迫老百姓。捷轩,我看你不是不会做,而是担心得罪了老兄弟们,不愿做吧?”

刘宗敏被李自成这么一激,顿时不甘示弱的说道:“俺老刘每次上阵都是冲锋在前,连死都不怕,还怕得罪人吗?哥哥你要真让俺做这个枢密使,俺有什么不敢的?若是不能约束诸军,俺任凭哥哥责罚。就是,现在还在作战…”

李自成立刻接话道:“当然不是现在改制,总要我们先撤出北京,让局势稳定下来再说。我把你们两人留下来,就是想和你们说一声,我打算尽快返回京城,把撤退的事情处理好。前线事务就要靠你们两人撑着了,中军这里,我打算让左光先主持,李友副之,你们觉得如何?”

刘宗敏和李过都表示了异议,刘宗敏觉得有这么多老兄弟在,为什么要让左光先主持中军,而李过则说道:“眼下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投降于我的明军正是心思难测的时候,这个时候让投降的明军将领主持中军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李自成对着两人摆了摆手,然后起身说道:“正因为现在那些投降的明军心思难测,所以才要安抚测试他们,投降于我的明军数量是我们从陕西出发时所带部队的数倍,若是不能让这些明军表明自己的立场,难道我们还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分兵去监视这些投降明军吗?

那些通古斯野人还知道封几个空头王爷哄一哄投降的明将呢,不过是让左光先代为执掌几日中军,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李友在旁观察,左光先又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这中军都是跟着朕的老人,岂能被其三言两语给蒙骗了去?”

刘宗敏和李过终于被李自成说服,勉强认同了他任命左光先主持中军的命令,两人也向李自成保证会盯着中军这边,决不能让左光先在军中弄出什么花样来。

李自成和两人交代了自己离开军中后的注意事项,并约定五日后在通州汇合,就结束了这场谈话。刘宗敏和李过同李自成告别后便返回了河南军中,站在门口注视着两人上马的李自成,目送两人带着马队离开,天色也已经昏暗了下来。

就在李自成预备让身边亲兵去把李友、刘希尧、左光先叫来时,却见李来亨走来向其禀告道:“吴三桂派了使者过来,试图和我军交换尸体和俘虏。”

“他们有什么俘虏和我们交换的?”李自成不解的反问了一句,看着李来亨有些迷惑的样子,他于是又改口说道:“算了,带他过来吧。另外,通知左光先、李友、刘希尧三人,让他们吃过晚饭之后过来一趟,我有事要同他们讲…”

胡心水被带到李自成面前时,手中还是捏了一把汗的。毕竟此时可不是之前跟着吴襄老爷来的时候了,那个时候李自成还有着招揽关宁军的意思,但是现在他们都把北兵引入关内,还和大顺军打了一场,居然还打输了。

李自成现在正是气盛的时候,真要把他这个使者砍了脑袋送回去立威,胡心水觉得自己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他又不得不来,因为那些关宁军的尸体和俘虏也就算了,满人的尸体和俘虏则不能不要回去,否则关宁军就更遭满人痛恨了。

不算汉军八旗,满蒙八旗一共也就不到400个牛录的丁壮,一下就在这里折损了一个半牛录。对于内部通过婚姻关系联系起来的八旗子弟来说,这可是痛彻心扉的一仗。若是不能把那些尸体要回来,并把活着的人带回去,吴三桂就等于是先为自己在满人这里立下了一个大敌。毕竟这一仗可是为了帮助大明打的,助师剿贼这话可是已经被宣传出去了。

胡心水心里虽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但还是口齿清晰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李自成打量了他几眼,在他心里感到七上八下时,才开口说道:“交换尸体和俘虏倒也没问题。不过,你们打算拿什么来和我们交换?不会是在周边随意抓几个村民来换人吧?”

胡心水赶紧否认道:“不至于,不至于,陛下说笑了。之前我军在路上时,抓到了一些大顺军落伍的军将,其中就有从山海关前逃回的周凤梧等人。吴总兵希望拿这些人同陛下交换…”

李自成打断了他道:“行,只要三桂把周凤梧送回来,朕就把他的家人送回去。你可以去见见三桂的家人,然后把周凤梧他们送回来,就可以把他们带回去了。至于其他人,等交换了这一次之后,再说。”

胡心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来亨走到了他面前请他下去了,胡心水只好朝着李自成拜别后先下去了。他跟着李来亨走到一处别院,见到了吴三桂的家人,确实都在这里,于是安抚了这些有些惊恐的吴家人几句后,胡心水就匆匆离开了。

这边胡心水离去之后,李自成就吩咐身边的亲兵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做好离营的准备了。他这边收拾的差不多时,左光先、李友、刘希尧也都应约赶了过来,把其他人打发出大厅后,李自成就对着三人说道:“建奴和三桂白日虽然败了,但是晚上未尝不会有突袭之举,今晚大家可都要谨慎了。”

三人齐齐答应了一声,刘希尧跟着说道:“可令各军抽出一支精兵守夜,若是真的有敌军来袭,其他人都不许出营接战,只令守夜兵出战,则敌军就难以动摇我军,只能退去。”

李自成点头称赞了刘希尧的建议,接着便说道:“只要撑过了今晚,三桂和建奴的前锋也就失去了锐气,在没有器械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再冒险用骑兵冲击我军营垒了。

不过,等到建奴的步兵主力赶上来,那么他们必然会使用各种器械进攻我军之营垒。满清和辽东明军在关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辽东明军自浑河一仗后就怯于和建奴野战,喜欢凭坚城用大炮和建奴对战,因此建奴的步兵对于攻城战要比我们熟练的多,更别提这区区浅壕土垒了。

所以,眼下这道防线,最多再守上两天就可以撤退过河了。我已经同刘宗敏、李过商议过,中军和他们所领人马互相掩护退往通州城。朕今晚就回北京去,中军事务由左将军主持,你们两人从旁协助,可有问题?”

左光先赶紧推辞,表示自己才疏德薄,不敢主持中军事务,但是愿意做好李自成的吩咐。李友沉默不语,刘希尧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的时候,李自成却已经坚定的说道:“让你主持中军,就是朕的吩咐。左将军老于军伍,主持几日军务又有什么问题?朕只担心你不愿撤退,和建奴死战到底而已。不过有李友、刘希尧两位将军助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看着李自成的表情,刘希尧终于把反对的话语咽了回去,跟着李友接受了李自成的命令。见两人如此,左光先也终于向李自成拜倒,接受了任命。

当月上柳稍的时候,李自成换上了普通骑兵的服饰,混在了一队骑兵中离开了黄土庄,临走之前他还不忘记嘱咐李来亨,这两日早晚不要忘记让那个陈圆圆弹琴一曲,装作自己还在的样子。李来亨是他的亲卫统领,他若是不见了,自然会让人想到李自成已经离开了,所以这一次李自成就没带上他。

在2个骑兵中队的护卫下,李自成以返回北京通报战胜捷报的名义离开了大营。在过河后,李自成在李友的大营内停留了一段时间,主要是同投降大顺的吴三桂部将杨珅交谈了一会。

李自成让杨珅返回吴三桂军中,并让他带话给吴三桂,“朕给三桂的辽王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他能和朕一起对付满清。假如三桂依然犹豫不决,那么也请杨将军带一句话给三桂,只要他不是真要给满清卖命,那么就不必太卖力气,朕会记住他的表现的…”

第四十九章 战后四

爱新觉罗·博洛于5月4日黄昏时从多铎军中出发,带着50多骑护卫皆一人双马,跑了将近一日夜后,终于在丰润县史家河找到了多尔衮的大帐。

5日晚亥时初,半轮明月将官道照的发白,倒是让博洛等人方便了夜晚认路,就在博洛在马上计算着路程的时候,前面突然有一队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听着对方队伍中那个向自己这边喊话的青涩声音,博洛拨开了拦在自己前面的护卫,在马上挺直了身体向着对面大声喊道:“对面可是老四岳乐?”

正一板一眼要求博洛等人下马的少年顿时惊讶的中断了喊话,走出了队列向着这边大声问道:“是三哥吗?你怎么回来了?”

博洛松了口气,在护卫的扶持下从马上跳到了地上,他两腿顿时麻木发酸的动不了。这一日夜里除了短暂的几次休息,几乎都黏在了马背上,虽然他也是常年锻炼骑术的,但这个时候和身边这些身经百战的护卫们的差距就暴露出来了。

好在岳乐听出了他这个三哥的声音后就走了过来,倒是让博洛有了一点缓冲的时间,把腿部麻木的肌肉恢复过来。当博洛觉得双腿能够动弹的时候,岳乐也走到了他面前。

虽然还只有19岁,但是岳乐却已经比他这个哥哥高了半个头,蜂腰猿背看起来就是一个壮实的年轻人。多尔衮此次出兵征发了三分之二的八旗丁壮,于是岳乐也就得到了出阵的机会。

两手按着护卫肩膀的博洛于是向弟弟问道:“你这是在巡夜?”

看清了确实是自己的哥哥后,岳乐也是松了口气,赶紧走上前来扶住了兄长,口中回道:“是,摄政王令我今晚巡夜,防止有人私下出营劫掠。

摄政王和大学士都说了,此次入关是要和李自成争天下,而不是和过往那样,入关来劫掠物资、人口的,因此一路上不许任何人离开军队去劫掠百姓。

摄政王还代大汗颁发了上谕: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非杀百姓也,今所诛者惟闯贼。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师律素严,必不害汝。

不过我军过去入关劫掠惯了,摄政王怕有人不听号令自己出营进行私掠,所以现在每晚都派我们这些侍卫带队巡夜。”

感到自己能够站稳后,博洛直起了身体,然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豫郡王有要紧军情让我通报摄政王,你能在不惊动旁人情况下,把消息传递给摄政王吗?”

看着哥哥一脸严肃的样子,岳乐顿时敏感的察觉到,前线的战况也许不是太好。自从拿下山海关后,营中的老兵们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屡屡谈起他们或他们的亲朋好友在之前几次入关时拿到的好处,显然是把这次入关当成了发财的好机会,都没有人考虑过前线会遇到失败这种问题。

岳乐手心微微出了些汗,但他还是语气沉着的对着兄长说道:“那么就请兄长混在巡夜队伍中入营,让这些护卫先在营外等候,这个时候摄政王应该还未休息…”

对于多尔衮来说,博洛带回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也不相信自己的亲信鄂硕是一个轻敌冒进的人,否则对方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不是追究多铎的时候了,而是要应对前方挫败带来的政治影响了。对于从小在军中长大的多尔衮而言,战争自然是不可能只准胜不能败的,就算是那个被漠南蒙古各部奉为“博格达·彻辰汗”的哥哥,在刚刚登上汗位时,不也在锦州城下受挫过么。

只是现在前方失败的真不是时候,这个时候受挫于李自成的消息传回大军,只能增添了那些反对争夺天下的八旗王公对抗自己的勇气。

这些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相当好了,不仅占据了整个辽东,还打服了蒙古各部,大明也完蛋了,山海关也控制在了手中。今后他们想要入关劫掠不用再拔山涉水,只要从山海关直入就可以了。因此,这些年老的王公们都认为,没必要和李自成打生打死,倒是可以和对方平分大明的天下。

多尔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些八旗王公们的意见给压制了下去。而他能够压制住这些老王公们的力量就在于,八旗中的老人是富有了不想打了,但是那些刚刚成长起来的年青人可还穷着呢,他们也想要财富和功勋,而这自然要从战争中去获得。

另外就是,投降满清的十几万辽东明军,光靠辽东一地的产出可真养不起。这些被崇祯养废了的辽军,打仗虽然不行,但是对于财富的欲望可比满人大多了。此前祖大寿一家被迁移到沈阳时,锦州祖家拿出的各类珠宝财富,就连八旗各王公都看的目瞪口呆,觉得在祖家面前自己就是个乡下穷小子。

迫于满人的武力,现在这些辽东明军还能老实听话,但是一旦这些投降的明军觉得在大清国没有出路的话,这些人显然就是大清国最大的内忧了。

现在又不是努尔哈赤的时代,八旗砍杀起辽东的汉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经过了这几十年的融合,辽东汉人和满人之间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关系。哪怕是只砍杀那些新近投降的明军,估计都要遭到大清内部的满汉势力的反对了,而他们三兄弟也只能让两白旗服从命令,一旦遭到了其他各旗和汉人的联合反对,他这个摄政王显然也就干不下去了。

因此入关争夺天下,这不仅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摄政王地位,也是为了消除大清国内部的隐忧。但要是才开始就摔了跟头,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支持自己呢?

多尔衮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还是让人把范文程和洪承畴请到了自己的帐内,向两人简单的说了说前锋遇到的麻烦。

洪承畴还在思考着前锋遇挫对于战事的影响时,这边范文程已经不以为意的对着多尔衮说道:“明日,摄政王应当告知诸军,鄂硕冲阵威慑闯贼,只是不幸为贼军炮击所伤,我军前锋小胜,闯贼惶惶不安,我大军当尽快前行,以免走脱了闯贼的主力。”

多尔衮先是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了眉头,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这边洪承畴已经拍手称赞道:“范兄此策果然大妙。”

看到多尔衮把目光转向自己,洪承畴当即向对方解释道:“今日在北直一地,闯贼和我军一样,都是孤军而已。

虽然闯贼占了京城,但是本地民心并未依附,而我军有助明剿贼的名义,本地百姓对于我军也就没有那么的抵触。因此今日我与闯贼,非是要争谁强谁弱,而是要争百姓眼中到底谁强谁弱。

闯贼从山海关后撤,已然让百姓以为闯贼有畏惧之心,现在我军再把前锋在黄土庄战胜闯贼的消息传播出去,则欲反闯贼之地方缙绅必然会闻声而起,助我剿贼。

若无本地百姓支持,闯贼在黄土庄就待不下去,待下去正好让我军主力上前围而聚歼。继续撤军,则正好证明了我军的胜利并非传闻,则百姓越发要远离闯贼了。

此时,摄政王应当广为传播我军胜利的消息,招募各边墙的明军归顺于我,再派出偏师走密云转向顺义,威胁北京,则北直民心尽归于我,闯贼除了逃亡之外,再无别法可想。”

多尔衮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此时我军倒是不怕闯贼留下,我军主力到了,闯贼比败无疑。倒是闯贼要是就此跑路,对我军来说才是**烦…”

多尔衮听从了范文程和洪承畴的建议,于第二日让博洛传达了前线胜利,只是阵亡了鄂硕一军的消息。虽然后者的阵亡让一部分八旗将领感到了吃惊,但是却没有让他们丧失士气,反而让这些八旗军将们大声咒骂起了李自成,并开始向多尔衮请愿,要求前往前锋军中为鄂硕等人报仇。

多尔衮一边拒绝了这些人的要求,一边则又安抚道:“我军当共同前去围歼闯贼,此乃国仇而非私怨,怎么能够让你们自行前去报仇呢?有感违背本王帅令的,本王必严惩不贷…”

五月六日这天,多尔衮没有拔营西进,而是接见了附近的乡绅和投降官员,一边向他们说明了清军此次入关是为了帮助大明剿贼,要求他们配合大军的粮食征购和后勤运输任务;一边则谈起了清军在山海关前挫败了闯贼后,日前又在黄土庄胜了一仗,因此各位乡绅和官员可以安心为大清做事,而不必再担心闯贼回来了。

多尔衮还叫来了白广恩和高第等投降明将,让他们写信给相熟的驻守北直各地的明军将领,要求这些人尽快弃暗投明,反击闯贼,则大清必给予优厚的奖励。

李自成此时并不知道满清做出了讳败为胜的事情,他于5月4日晚脱离军队前往北京,于5月5日下午2点左右进入了朝阳门。

第五十章 北京一

躺在了浴池温水内的李自成闭目养神。不得不说这种天气泡个温水澡还是不错的,除了头发难搞,男子蓄发的习俗,使得洗头成为了一件麻烦事,因此在外时李自成几乎不会去洗发。这头发油腻的,某人都不敢睁眼看了。

不过幸好,这宫里有专门给他洗头的宫女,甚至连搓背的太监都有。享受着这种无微不至的私人服务,蓄发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了。当然,前提是你得有个婢女才行。

位于武英殿旁的浴室,其实倒是蛮像后世的澡堂的,不仅用白琉璃砖贴墙和水池,还有热水从石头水槽中不断的流入水池,石头水槽来自另一间房子,那里有烧水的锅灶,烧好的热水便倒入水槽,然后流入浴池。

这种完全使用人工的烧水方式,虽然很费人力,但是满足一两个人的舒适洗浴,还是足够的。某人享受着古代贵族的洗浴之后,心里大致是理解了,为毛古人不愿意发展科技了。只要多加几个人就能干的事,干嘛还要花钱去造机器节省人工?这个时代,人是最不值钱的。

李自成昏昏欲睡,从山海关撤兵开始他就没有休息好,躺在这温暖的水中,倒是让他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安宁的后世。

一个声调阴柔的声音惊醒了他,“陛下,晚膳都已经预备好了,几位大臣和将军也在武英殿等候了许久,还请陛下起身,勿要着凉了也。”

李自成楞了十数秒,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起身从浴池内走出,一边吩咐边上的宫女为自己更衣,一边则对着纱帘外的杜勋吩咐道:“把晚膳送来武英殿,朕和他们一起吃了。另外,帮朕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朕要去拜祭烈皇夫妇。”

杜勋心里虽然有些摸不透李自成想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不久,李自成就穿了一套月牙白的道袍走了出来,杜勋赶紧走到前面为李自成引路,并称赞了这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太精神了。

李自成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口应付了几句。虽然杜勋伺候的他很舒适,但是某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弃北京南下了,自然是不会再带上他了。不止是杜勋,宫内的太监、宫女他都不准备带上,这样下面的士兵也就没有借口携带什么人口了。

大顺军进入北京之后,岂止是军官们讨了老婆和小妾,就是普通士兵也有和民人结亲的。李自成虽然让人送了一批家眷回陕西,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舍得抛弃自己的家业,留下观望胜败结果再说。这个时候的李自成自然不会再带上这些人了,否则岂不是成了逃难,军队还能打仗吗?

李自成沐浴的地方距离武英殿很近,在几盏灯笼的照耀下,一行人很快就穿过了一处松柏环绕的小径来到了武英殿的西侧,接着李自成就被引入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房间内。

看到李自成进来,牛金星、巩焴、顾君恩、杨承裕、李喜、马守大几人纷纷起身向其问候,李自成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不用多礼了。今后不是正式朝见,就不要搞这么多礼节了,形式主义要不得。”

牛金星、顾君恩、杨承裕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李自成的话,他们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形式主义,但是倒是听明白了形式两字的含义。倒是巩焴直起身后微微一笑,对着李自成说道:“陛下这形式主义四字用的真妙。确实,我朝上承天命,原是不需要那么多别出一格的繁文缛节来证明的。陛下的意志,就是上天的意志啊,何须再假人手呢?”

李自成一时没听懂巩焴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既然对方是支持自己的,他坐在御座上后也就对着巩焴点了点头说道:“巩尚书这话说的,正合心意。”

一旁的牛金星眼皮子猛地跳了数下,他心里很清楚巩焴这话是针对自己,因为自从进入京城之后他就一直在搞大顺朝的新政府体制。作为举人出身的他,在文艺上显然是难以和那些进士们相提并论的。他现在能够被李自成倚重,完全是因为他投奔李自成较早的缘故。

但是随着李自成在西安开国定基,又一路顺顺利利的拿下了北京,投靠大顺的读书人就越来越多了,不仅其中的进士多如牛毛,就连做过大明内阁阁老的重磅人士也纷纷投降了大顺。

如果按照大明旧制建立大顺朝廷,那么牛金星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边缘化了。因此他绞尽脑汁,想把大明体制推到重来,建立一个完全和大明不一样的大顺体制,这样他就能当之无愧的继续掌管着大顺的朝堂了。

但是在巩焴这些前大明进士来看,牛金星这个举人简直是瞎几把乱搞。把六部改为六政府,废除巡抚和总督,代之以防御使和节度使,除了更换一个名称外,几乎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么一通乱改,反而让地方对于中央政府的敬畏之心大减,因为名称太过混乱,这种借用古代官名作为新朝官职,很让人无所适从,分不清官员的职责。

虽然巩焴这些大明进士也希望把那些前朝占住中枢的昏庸高官赶下台,但是他们并不觉得大明的问题是体制出了问题,只要换个皇帝和能干的中枢官员,天下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像牛金星这么搞法,天下还如何能够快速的安定下来,各地的缙绅们天然就反对这种全面推倒重来的造反。

牛金星和巩焴这些人的斗争也不止一天了,因此他一听巩焴这话,就知道这前朝进士又在永昌帝面前给自己上眼药,试图推翻他主导的体制变革运动了。

不过,今天他倒是没立刻反唇相讥,因为眼下他还没弄清楚永昌皇帝跑回京城想要做什么。他和巩焴这些人的斗争,重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在于永昌皇帝到底支持谁。

李自成一边让杜勋指挥着把房间内的桌子拼凑到一起,一边让几位大臣、将军把座椅挪到拼起的大桌前,他双手按了按桌子后说道:“要是有块大的桌布垫着就更好了。”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李自成抬头以目光扫视了方桌前的众人一眼,这才开诚布公的说道:“我这次跑回来其实就为了做一件事,督促你们撤离京城。另外我想知道,之前我让李喜传达的命令,你们现在究竟完成了多少了?牛大学士,你先说说吧。”

牛金星在腹内稍稍打了打草稿,就想要起身向李自成行礼汇报,结果被李自成阻止,他只好端正了坐姿向着李自成报告道:“诸位将军和陛下的家眷,包括两位前朝皇子都已经于上月29日离京,本月初二抵达保定,歇息了一日后,正往真定方向前进。

至于驻守保定的刘芳亮将军,暂时还没有撤向山西。他说当地百姓刚刚投向我大顺,眼下建奴兵尚未抵达就抛弃这些百姓,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而且我朝任命的各县官佐,也不忍弃民而走…”

“糊涂。”李自成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在牛金星有些吃惊的看向李自成时,李自成已经神情严肃的说道:“在没有战胜建奴和三桂联军的把握下,留在当地作战能叫保卫民众?他难道不知道,要是军队被消灭了,建奴和三桂的军队残害起当地民众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再给刘芳亮颁发命令,要求他三日内必须撤离保定,退向山西太原,确保太原不失。至于本地百姓,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暂时的退却,等到整顿好了部队就会重新回来的。让他们在家乡暂时忍耐,等着我们再打回来,到时建奴就再也不能在关内为非作歹了。

另外,再给前往陕西的家眷那一路人马发一道命令,让她们加快赶路,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的了。再给河北各地的官佐下令,愿意南下或西去的,可以就近前往保定、天津、沧州、真定各地,然后听从朝廷新的命令。

至于那些不愿意走的,只要他们不残害我大顺军民,那么朕也不以他们为叛逆。但是有敢残害我大顺军民,向建奴、三桂邀功的,朕来日返回京城之时,必要和他们算账。”

众人沉默了许久,巩焴终于出声问道:“陛下,前方的形势已经如此糟糕了吗?不是说,我军还小胜了一场吗?”

李自成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对于建奴的小胜并不能让建奴放弃和我军争夺河北,烈皇帝也许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从没有对不起天下缙绅。可是当烈皇被围困在京城时,就没看到有缙绅前来保卫北京。

我们到是能和建奴打下去,但是河北的缙绅、南方的缙绅会站在哪一边?朕觉得多半不会站在我们这边,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们终究是贼么。”

李自成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几位文臣都没敢接。李喜、马守大两将虽然觉得李自成说的有道理,心里颇为愤怒,但是却不知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也只好保持着沉默。

片刻后,杨承裕出声岔开了话题道:“陛下的南下之略正是上上之策,绝了南北漕运之后,建奴、三桂联军就算军锋再盛,也难以与我军久战下去。而我军若是能够降伏南都诸臣,则南方钱粮就能为我所用,我军以南方钱粮编练新军,数年后自可恢复河北…”

第五十一章 北京二

当李自成亲自返回北京,当着他们的面说出了撤离两字之后,牛金星为首的几名大顺核心文官就已经知道,撤出北京已经不可避免。

虽然他们心里非常不愿意离开北京,毕竟作为元明两朝的帝都,失去北京对于一个新建立的王朝来说,就意味着政治上的大失败。就算他们中的一些人此前支持大顺定都西安,但也不希望北京落在其他势力的手中,这等于是打击了大顺作为正统王朝的合法性。

不过作为较早投靠李自成的一批读书人,不管是牛金星还是巩焴,却也清楚一件事,当前大顺的根基不在北京而在于李自成自己,只要李自成还活着,那么大顺就能够存在下去,李自成若是死在北京,大顺也许就要瞬间崩溃了。

考虑到这一点,李自成愿意主动撤离北京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因此在稍稍讨论了几句之后,大家就认同了撤离北京的决定,但是对于往哪里撤,几位大臣还是有着不同想法的。

牛金星支持了杨承裕的主张,也就是同意李自成带着主力向南方撤离的方案,不过巩焴和顾君恩却主张李自成带着主力撤回陕西,让一支偏师南下经略山东、河南之地。

也许是因为参加这场会议的人不多,巩焴说的很是直白,“…陛下膝下只有一女,并无人可以替陛下镇抚陕西根本之地,可以说大顺社稷都系于陛下一身,陛下在南征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有谁能维持我大顺的局面?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李自成听完后神情不变的说道:“朕之前对着军中将士说过,朕身为中国天子,自当庇护中国百姓,否则何以称中国天子?放弃河北不过是一时之策,躲回关中去,可就真的是弃中国于不顾了。烈皇帝尚且不肯南逃,朕岂能比他还没有勇气。再说了,天命若是在朕,那么朕去哪都不用担心,天命若不在朕,担心又有什么用?”

李自成的反问,让巩焴顿时哑巴了,虽然他不觉得世间真有什么天命,但是却不能在李自成的面前表现出来,否则他们这些人投降李自成这件事就解释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