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47章

作者:富春山居

在一个农业社会,地域观念是相当严重的,北方人出身的将领自然喜欢用北方籍贯的士兵,更何况这里的大部分将领都出身陕西,小部分出身河南,陕甘出精兵也是他们脑子里的一个固有印象,因此他们同样认同刘宗敏说的,应当提升北方士兵的比例,特别是陕甘士兵的比例。

李自成虽然不怎么认同这些人的看法,不过却也知道自己是很难一下子变更这些人脑子里固有的观念的,对于一个工业时代的灵魂来说,不要说地域差别,就是人种不同对于工业时代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不是培训的费用太高和种群太少,资本家训练

猩猩当流水线操作工要比培养人当操作工更简单,毕竟猩猩可不需要一套房子,也不会搞罢工。

对于工业时代的军队来说,重要的是能够遵守纪律的士兵而不是什么不怕死的士兵,不管在什么时代后者都是一种比较稀缺的种类,而前者则是能够被大批训练出来的工业品。

当然,在这个农业时代想要建立起一支近代的工业组织方式的军队还是要解决两个难题的,一个是语言沟通问题,一个是军队的组织问题。

和南方十里八乡不同音的语言问题相比,至少这个时候的北方人口音还是相近的,毕竟平原地区人口、交流比较容易。所以一支北方人组成的军队其实更容易成型,而因为口音相近的关系,北方的地域观念也较南方为淡,南方就算是相邻的村子都不觉得是乡党,除非他们出了本县。

至于第二个问题,军队的组织其实就是军官的问题,现在军中充斥着北方军官,想要以他们为骨干建立一支南方人的军队,想都不用想,双方之间必然会爆发矛盾的。在当前这个阶段,军队内部的团结还是高于一切的,因此李自成也只能选择妥协。

第472章 归德八

解决了军官的出路,裁撤军队的事情就算成功了大半,毕竟有能力组织士兵闹事的肯定是军官,普通士兵是很难有这个能力和威望去组织兵变的。

不过李自成也很清楚,要把现在的军队规模降到60万以下,至少需要裁撤掉20到30万人,这还不是结束,随着大顺进一步统一南北,那么后面还要继续裁撤部队。因此给与裁撤士兵出路也是相当重要的,否则今后谁还敢投降大顺?

驱使士兵上战场拼命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但一群没了出路的士兵起来和朝廷拼命却不见得有多困难,义军中的大量骨干人员不就是来自于大明边军的逃亡军士么。李自成可不希望重蹈大明的覆辙,因此他很快就对着众将说道。

“朕这次从郑州到归德,是沿着黄河过来的,一路上朕也看了黄河两岸河堤的情况,可以说自开封以下的河堤是千疮百孔,就算黄河开河下游不发大水,我看夏汛时下游也是要决口的。究其根本,一是崇祯朝以来黄河就一直没有维修过;二是战争带来的人为破坏。

过去我们是反贼,这治河的事务自然轮不到我们来负责,但今日我们已经是朝廷了,要是还不能把治河的事务提上日程,天下百姓还会认为我们是朝廷吗?我看,只会觉得我们是一群山大王。

古往今来底层农民起来造反者不知有多少,但是成功者也只有一个朱元璋而已,为什么其他人都失败了,只有朱元璋成功了?大家知不知道为什么?”

刘宗敏、袁宗第这些原义军将领倒还好,反正和李自成开会开久了他们也习惯了,倒是几个刚刚参加会议的前明军将领听的有些骇然,他们倒是不知道,原来大顺的军事会议是讨论这些东西的。

毕竟大明的军事会议只有统帅分派任务,然后大家应诺而已,至于说提出什么建议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文人统帅不认为武臣有资格指挥自己,而武人统帅更不允许下属当众质疑自己的计划,所以大明军队的作战计划能否行得通,并不取决于将领的能力,而在于统帅之人制定的计划究竟有没有脱离实际。

萨尔浒之战,明军分四路出击赫图阿拉,四路领军主将:杜松、刘綎、马林、李如柏等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将,但是统帅杨镐所制定的四路会攻,一举围歼后金军的作战计划,完全脱离了实际。

当时徐光启就指出:“四路进兵,此法大谬”,并预言努尔哈赤一定“并兵以应一路,当之者必杜将军矣”。

因为此时的辽东明军因为朝鲜之役损失了大半精锐,而建州女真却通过并吞女真各部而实力大增,再加上关外地广人稀,女真所在的赫图阿拉距离沈阳等汉人居住区路途遥远不说,路上也几乎都是荒山野岭,几乎没有补给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形和建州女真进行作战,重点在于后勤补给能否跟上,而不是让军队冒险穿越荒原去找女真决战,只要败了一仗军队就必然垮台,因为士兵知道自己身后没有援兵,不跑就得被女真人拖住饿死在荒野上。

所以,与其说萨尔浒之战明军是被满人击败的,倒不如说明军是因为后勤无法保障造成的恐慌压垮了自己。不过明人并没有吸取这样的教训,反而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杜松头上,认为其轻敌冒进才导致了四路围剿失败,这些朝堂上的高官们根本没有去了解,一支没法保障后勤的军队除了速战速决外,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的余地吗?

正因为不肯对萨尔浒之战的失利进行反思,于是明军在之后的作战中就越发的强调统帅的指挥权,而严禁下属将领自行其事,于是明军的指挥体系也就越来越僵化了。那些说什么明军将士在明军时不会打仗,但是投降了大顺和满人之后却变得会打仗了,其实不过是顺军和满人放开了这些将领指挥作战的束缚而已。

不过,在军事会议上李自成突然讨论起了历史上造反者的失败和成功教训,这也还是有些超出这些新投降不久的明军将领的想象力了。在他们看来,已经差不多走上造反者巅峰的李自成,现在应该大力宣扬忠孝而不是造反经验才对,否则他这个皇位怎么坐得稳?就算朱元璋弄死了小明王后,不也开始谈起了忠孝节义的儒家道德了么。

就在这些明军将领们束手束脚不敢出声的时候,袁宗第倒是先回应了李自成的问题说道:“陛下这个问题,臣倒是有些看法,明太祖未成势前接受了谋士提出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先是经营了浙西,之后又经营了应天、淮西等地,才有了足够的力量北伐一统天下。

而其他造反者不是四处流窜,便是待在一地做土皇帝,所以他们最终不是为朝廷所灭,就是被其他势力所吞并,这就是有没有根基和进取心的区别了。明太祖两样都具备,所以最后夺取了天下。”

原归德参将张胆听袁宗第说的这么透彻,忍不住就为其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想着:“你身为臣子,把造反这事研究的这么透彻,就不担心犯了李自成的忌讳吗?”

刘宗敏等几人也出声附和了袁宗第的看法,都认为朱元璋能赢到最后,还是靠了一块经营了许久的根据地,才能使明军源源不断的获得支援,从而击垮其他对手。

李自成点了点头,这才总结道:“造反是对旧体制的破坏,这种事只要活不下去的农民起来振臂一呼就能办到。但是革命则不仅仅在于破坏旧的体制,更要建立起一个新体制,一个能够获得人民支持的体制才算成功。

过去我们是大明的造反者,但是推倒了大明这个旧体制之后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吗?不,我觉得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革命者,在大明的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符合我们意志的新国家,而不是想着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享受。

朱元璋以一介布衣打倒了蒙元朝廷,并击败了各路势力,最终开创了大明王朝,诚然他的造反是成功的。但是他所建立的大明王朝真的是符合了人民所希望的吗?我看不见得。从这一点来看,大明王朝是朱元璋的胜利,但不是人民的胜利。

我承认,朱元璋是一位伟大的皇帝,但他不是一位革命者。而我希望后来者评论我们的时候,不是以王侯将相来称呼我们,而是称呼我们为一群革命者,这才是最好的赞赏。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学会建设。对于中国来说,治水永远是国家的第一要务,因为我国的根本就是农业,没有农业的丰收就要饿死人,百姓就会不满意。那么农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无非就是治水而已。

我们的历史就是从治水开始的,大禹治水的故事就连小孩都耳熟能详了。而大禹治水的水是哪里?就是黄河。所以凡是一个统一了天下的大一统王朝,哪怕如蒙元这样异族建立的王朝,也会把治理黄河放在第一位。

所以我大顺想要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不在于我们击败了多少敌对势力,而在于我们有没有承担起治理黄河的责任。这就是我之所以要在今天的军事会议上提到治理黄河事务的原因。

我们这一次的裁撤军队,不是把军队解散,把士兵送回乡村去就完事了,我们还需要给这些士兵找到出路,否则这些被遣散的士兵就会成为地方上不稳定的因素,这将会动摇我们对于地方上统治的基础。”

刘宗敏听到这里立刻回应道:“确实,不能就这么让士兵两手空空的回家,要不然他们回到家乡无事可做就会落草为寇,反而会给地方治安造成危险。我觉得之前都元帅府提出的分地政策还是很合理的,要给遣散的士兵分地,这样他们回去有田可耕,也就会安心了。”

不过袁宗第却还是有着一些不同的看法,“分地当然是好的,但是我们真的有这么多地好分吗?陕西、河南两省还好说,这两省因为天灾和战乱人口大量减少,加上我们没收了大明宗室的庄田,所以有许多无主之地可以拿出来分,但是其他省份怎么办?特别是江南等地,地狭人稠,难道那里的官军我们就不分地了吗?要是分地,地从何而来?”

刘宗敏当即说道:“没收那些贪官污吏的土地不就好了?我们在陕西、山西不就是这么干的?那些士绅要是抵抗,我们难道还镇压不下去吗?”

袁宗第却不认同,“北方士绅在战乱中损失不少,自然无力和我们对抗,但即便是如此,在满人入关后这些士绅也立刻转向了满人,这正是我们和士绅完全对立造成的结果。

江南几乎就没有遭遇过战乱,士绅的力量就没有损失过,而现在能够维持都元帅府钱粮支出的大头正是来自于江南的钱粮。我们把江南打烂了,岂不是便宜了满人?

我觉得没收士绅土地一事还是应当区别对待,不能简单的剥夺他们的田地就完了。”

第473章 归德九

将领们很快就分成了两派意见,支持刘宗敏的都是原来的义军老兄弟,支持袁宗第的人员则比较广泛,当然还有一群人则保持了沉默,只关注着李自成的态度。

某人对于这个场面并不觉得意外,刘宗敏这派将领其实也并不是想要为百姓主持公道,他们主张全面打击士绅,因为这是大明的士绅不是大顺的士绅,不打倒了这些前朝的有产者,他们如何分享胜利果实?

至于袁宗第这边,除了一些新投降的将领和士绅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不主张全面打倒士绅外,剩下那些支持袁宗第的老兄弟则是厌倦了无止境的战争,希望能够重建社会秩序建成一个新王朝了,他们不愿意再和整个士绅阶层战斗下去了。

自王二白水起义以来,农民军和士绅地主们打了足足十七年的战争,但是农民军真正动摇了士绅阶层的统治的地方也就陕西和河南的一些地区,可是天下有两京一十三省,也就是说农民军破坏的士绅控制区域连天下的六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在打倒了士绅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想象中的没有官府欺压百姓的乐土,反而变成了豪强林立,混战不断的地狱之地。这样的现实让不少投奔农民军的人大失所望,在发现自己并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后,一些义军将领认为全面打倒士绅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地方上会彻底失去控制变成弱肉强食的世界。

虽然在士绅的控制下,百姓也是养在羊圈里的羊,但好歹士绅还给了羊圈,让羊群在羊圈里繁衍。而打倒了士绅之后,没有了羊圈的保护,不仅外面的狼要进来吃羊,甚至原本在羊圈里的羊都变成了狼,开始吃自己过去的同类了。

看多了这种景象之后,其实不少义军将领已经对推翻朝廷后建立一个“没有官府士绅压迫的世界”的理想不报希望了,他们认为即便大顺取代了大明,也依然是要重建社会秩序而不是另搞一套,因为过去战争中他们的另搞一套都失败了,只有和士绅合作的一些地区才恢复了一些秩序。

当然,这种想法并不仅仅存在于将领之中,李自成吸纳牛金星等读书人为大顺建立体制,本质上就是开启了和士绅妥协的进程。所以真要追溯根源的话,还是要落在他自己身上。反倒是刘宗敏这些坚持派,成为了顺军中的少数派,当然这个少数派只是指中层以上将领中,在顺军的基层官兵里打倒士绅又成为了多数派了。

李自成没法支持刘宗敏这些人的意见,因为他们只有打倒士绅的概念但并不拒绝自己过上士绅的生活,他们既不是资产阶级也不是无产阶级,因此提不出一个新的社会生产体系来取代小农生产,所以最终只会成为一切秩序的破坏者,迫使民众不得不抛弃他们。

但他也并不完全赞成同士绅合作的方案,也许这个方案在过去的李自成看来是可行的,不过对于某人来说却是不可行的,按照这个方案走下去,他不可能做的比朱元璋更好,而他对于部下的控制力却没有朱元璋这么强,这也意味着朱元璋能够用屠刀迫使士绅向自己低头的方案他根本做不到,因此到最后不是士绅积蓄了力量推翻了他,便是士绅支持他的部下推翻他。

因为一个农民是不够资格坐在皇帝的位置上的,这完全不符合“道不变,天也不变”的儒学思想,在天命论的指导思想下,大家都应该安分守己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你的位置不是依赖个人奋斗得来的,而是一出生就被规定好了的。

因此,当李自成坐上皇帝位置的时候,士绅就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承认个人奋斗是有用的,从而否定了他们赖以支配这个国家的天命论,这将使得越来越多的平民开始质疑并挑战他们的统治权,要么就给天下人证明,没有天命而试图翻身的人是不会得到好的结果的。

李自成压根不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费在同士绅的明争暗斗之中,玩弄这种阴谋诡计他肯定不是对手,就算是现代人的灵魂也不行,因为这些井底之蛙总会把你拉到和他们同一个层次,然后凭借自己丰富的权力斗争经验打败你。

因此李自成能够理解袁宗第这些人试图尽快建立一个稳定社会的渴望,但是他始终认为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稳定社会的前景,因为对于17世纪的世界来说,稳定就意味着停滞不前,而已经开始向全球殖民的欧洲国家将会不断的加速,最终把世界的其他地区远远的甩到身后去。

在双方基本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李自成终于开口说道:“是不是要打倒士绅这个阶层,我认为不是大顺当前要面对的问题。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当前我们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让百姓先安定下来,因为百姓不安定下来就没法生产,而百姓不生产就不能缴纳钱粮,没有钱粮都元帅府就不能运转下去,这是事关我们生死存亡的大事。

所以,削减都元帅府的开支和让百姓有田地耕作,这是目前都元帅府首先要解决的两大问题。只有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大顺这个政权才能勉强站住了脚跟,我们才能谈以后的事。

围绕着这两个问题进行解决的办法,一个主要办法是裁撤军队,因为都元帅府当前最大的开支就是军事上的支出。但是我刚刚也说过了,军队的裁撤不能靠着解散就结束了,不对军队的遣散官兵进行妥善安置,那么地方上就会出现混乱,这同样有碍于地方上恢复生产。

刚刚汝侯说没收地主土地以安置官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和得罪几个士绅相比,难道我们敢得罪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士兵吗?我们和这个士绅所控制的朝廷打了这么十几年的仗,这些士绅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大家心里还是应该清楚的,但是我们更应该了解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假如我们为了追求社会稳定一味的去迁就士绅,那么我们就会变成第二个大明王朝,没有土地的农民的愤怒就会转向我们,他们也会和我们过去一样,举起义旗来打倒我们。而那些士绅会站在我们这边吗?我想是不会的,老朱家给了这些士绅这么多特权,他们不也还是抛弃了老朱家,凭什么他们会坚定的支持我们?他们只会再一次骑墙观望,准备迎接新主而已。

所以,从士绅手中没收土地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要给没有土地的农民分配土地才是关键,假如我们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土地分配给他们,那么我们至少也要给他们一个能养活自己的途径,这就是朝廷该做的事情。而任何阻止我们去做这件事的人或阶层,就是我们的敌人。”

李自成的这番话终于让双方安静了下来,不管两边怎么争执,他们争夺的都是这个新朝该实施什么样的政策,对于保卫这个新朝的观点上还是一致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新朝上的皮毛,假如新朝不存在了,那么他们这些人也就失去了现在的权力和地位。

哪怕是那些刚刚投降大顺的大明将领也认同了李自成的话语,虽然他们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对于大顺的归属感,但是有一点他们倒是认同李自成的,新朝想要长治久安就必然要稳定底层,这个道理哪怕是大明的官员也很清楚,因为抑制兼并同样被视为大明的国策,其中做的最为出色的就是嘉靖朝的海瑞,其在应天巡抚虽然只待了半年,但是却勒令以徐阶为首的士大夫清退了大量的土地。

但是虽然大明的官员都知道兼并盛行将导致王朝灭亡,可主张反兼并政策的海瑞却依然被士大夫们联合排挤出了朝堂,半年的应天巡抚就是试图挽救王朝命运的海瑞的下场。对于这些前大明将领来说,他们反对消灭一整个士绅阶层,因为他们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他们并不反对消灭一部分士绅,从而缓和当下农民和士绅之间的矛盾。

对于这些直面农民军的大明将领来说,他们已经意识到不给农民土地是不可能的事,哪怕李自成打倒了大明王朝也依然要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就如李自成自己说的,农民还是会起来造反的。作为已经投靠新朝的人物来说,他们当然支持新朝没收那些尚未投降的士绅的土地以安抚农民,从而维持住他们现在的生活地位,这就是以邻为壑的思想了。

所以大家还是在李自成的引导下达成了一个基本的共识,应当给农民分地,应当消灭那些阻扰给农民分地的人或势力。但是对于如何鉴定及应当消灭的这部分士绅,李自成却并没有往下述说了,他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对于遣散官兵的安置上。

“刚刚我们也说了,被遣散的官兵不包括长江以南和现在还在满人那边的大明军队,也至少有二三十万之多,这些人要是全部遣返回家乡去,我看未必能够安置的下来,对于地方上也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而是有些人未必愿意继续回乡下去当农民。

所以,我的主张是,先把一部分军队转为工程兵,国家百废待兴,黄河、长江要治理,运河要维护,道路要建设,各种矿山要开发,到处都需要人手。我们先把这些工作交给工程兵去做,这样就可以把这部分人的钱粮从军费中挪到民政费用当中去,既减轻了百姓的劳役负担,也不挤占军费…”

对于这个主张,几乎没有将领会反对,因为少了人花钱就等于自己能够多花一些,这当然是好事。

第474章 归德十

过去大明的军费是根据士兵人数固定的,所以将领想要弄点外快养家丁就的吃空饷,也就是纵容士兵自谋生路,但是在军队的名册上却并不消籍,这样人去而饷留,都落入了将领的腰包。

但是大顺的军费却并不是如此发放的,在总参谋部的计算下,养兵的费用加上军事装备的订购费用,总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数额,而战争费用还要另外进行拨款。在这样的军费制度下,将领吃空饷的机会变小了,不过家丁也不用自己花钱养了,因为总参谋部已经把这部分费用纳入了军费支出。

在空饷吃不到后,减少军队人数提高待遇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一个有利的选项了。李自成于是就顺带着提议,让袁宗第接管军队转业问题,并兼任河道总督一职,准备开始筹备治理黄河的工作。

袁宗第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这也是之前李自成向他提议过的,预备让他从军队工作转向民政工作,这正是为设立中原总督区进行的第一步。毕竟当前大顺真正能够控制的地方也就陕西、山西、河南、淮扬和荆襄等地,一个中原总督区几乎就划走了三分之一的大顺实控区,这样一个地区让袁宗第来担任总督,必然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

但现在设立河道总督一职之后,治理黄河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样的苦力活是没什么人愿意和袁宗第争的,因此当李自成提出了这个建议后,连刘宗敏都没有反对。

而对于在座的新旧将领来说,袁宗第担任河道总督一职也让他们大感振奋,因为这个职位虽然很累人,但过去也不是武人能够染指的职位,因为河道总督干过之后,下一步必然会进位到六部尚书一职,六部尚书几乎就是朝廷的权力核心了。

这就意味着一件事,通往权力核心的道路再一次向着武人打开了,有哪个将领会反对这个提议的。今日袁宗第可以走上这条路,那么理论上在场的武人就都有这个机会了。

假如说,在李自成还没有抵达归德城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为这场战争担忧不已,那么在这场军事会议之后,大家关心的就不再是这场战争,而是战争之后的一系列利益分配的问题了。相比起和清军作战,自然是分配战后利益更加能刺激众人的欲望了。

而和大明不同的是,这一次决定利益分配的都是武人,这也就意味着过去只能仰望文官分点残羹冷炙的武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坐上餐桌了。刘宗敏、袁宗第这些义军出身的将领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义军本就没什么读书人,倒是那些新投降不久的明军将领一个个都变得兴致勃勃了起来,毕竟过去这种利益分配的事根本轮不到他们插嘴。

于是在这场会议结束之后,虽然还是第一次见到李自成,但是这些原归德地方的明军将领却已经对都元帅府有了一些归属感,开始盘算着自己在这个新王朝中到底能做些什么了,而之前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之后,李自成则和袁宗第就黄河治理进行了交流,上次李自成和袁宗第交底后,回到归德的袁宗第也抽出时间来了解了一下黄河水患的问题,因此他向着李自成述说了自己的看法。

“黄河水患是一个一直存在的问题,臣询问了不少本地的学者,发觉黄河出现问题主要还是在宋代靖康年间,杜充挖开黄河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自此两淮最为繁华的地区就成为了水患频频的地区。

之后蒙元和大明都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去修缮黄河,但都没法再恢复到宋之前的局面。之后大明官军挖开了开封附近的黄河河堤,也不过是把局面变得更坏而已,并不是把好变坏。

黄河自曹县以下的河段,几乎每年汛期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决口,特别是归德、徐州及洪泽湖高家堰等地,这些地方都是最容易发大水的。

黄河水重,上游冲下来的大量泥沙最终都堆积在了河南、南直隶一带的平原上,因此黄河河底越来越高,甚至都已经和两岸持平了。这种情况极大的加重了治理黄河的难度…

除了这些麻烦之外,黄河还有同运河、淮河争道的问题…”

刘宗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李自成和袁宗第说道:“陛下,这种事你们两个谈就可以了,臣没必要旁听吧?臣想去检查一下军营的安置情况,能不能先告辞?”

李自成总有停下了和袁宗第的对话,看了刘宗敏一眼后说道:“你要是没兴趣听那就去吧,我今天处置了丁魁楚,说不定本地士绅会有些其他想法,让将士们保持外松内紧的状态,不要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刘宗敏有些不大相信的回道:“归德士绅中难道还有这样有胆识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上次我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打下归德了?”

李自成摇着头说道:“上次我们只是和大明争谁统治归德,今次则是和这些士绅争夺归德的治理权力,保不准就有人想不开呢?曹孟德不也差点被张绣给杀了么。”

刘宗敏这下倒是不困了,兴致勃勃的对着李自成回道:“张绣我知道,因为曹孟德玩了他嫂子,这人也算是条汉子,不过陛下你应该没看上谁的嫂子…”

话还没有说完,刘宗敏瞧着李自成恶狠狠的眼神赶紧起身抱拳告退道:“那臣这就告退了,臣一定会好好叮嘱各军的,不会让那些士绅有什么可乘之机…”

归德城北门,距离城门百余米处有个街口叫刘隅首,向东十余米就是一座豪华的尚书第,这就是

侯恂的家宅了。从城门迎接李自成返回家中后,侯恂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这时侄子侯方岩也迎了上来,他有些好奇于伯父这么快就回家了。

当他从侯恂的从人口中得知了城门处的经历后,侯方岩便有些不忿的跟上了伯父并说道:“伯父,我就说我们和李自成是不可能和解的,当日闯贼攻破了归德,我们一族死了多少人,几位叔父、伯祖和祖母大人都死在了闯贼手中,我们为何还要向其卑躬屈膝?”

侯恂停下脚步横了一眼身边的侄子,比伯父还要高一个头的侯方岩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侯方岩的父亲是侯恂的弟弟侯恪,十年前死于任上,因此侯方岩可以说是在伯父的教导下长大的,对于这位伯父可谓是又敬又惧。

看着侄子老实了下来,侯恂这才开口说道:“我家之人死于王事这是我们侯家的光荣,但是我家和李自成之间并没有私仇,若是把这样的怨恨积攒起来,那么天下士绅还有几家能够存在下去的?

我家从洪武年间由开封迁至归德,从先祖到六世祖都是普通军户,六世祖鉴于为同伍之无赖所欺才给子弟聘请老师教学,一直到你祖父一代才脱离了军户身份成为了官户。我家之发迹虽然也就三代,但是为此付出的努力却远不止三代。

你只想着这些亲人的死,难道就不想想祖先为了子孙付出的努力吗?几代人的努力,岂能为了几个人的牺牲而前功尽弃?若是李自成之前败给了满人,那么自当另说,但是现在顺军得胜归来,归德内外皆是李自成的大军,你是想要我家就此绝祀吗?”

侯方岩赶紧行礼认错道:“孩儿绝不是这个意思,孩儿只是想起了叔父们,一时心中郁闷不已,还请伯父责罚就是了。”

侯恂朝身后看了看,此时下人们都远远避开了,显然并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侯恂这才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以为就你悲痛郁闷?死的那是我母亲和亲弟弟和亲叔父,若是不敢到悲痛,我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但大明已经完了,决定天下归属的是大顺和满人,不是我们。

我们想要不辜负祖宗的努力,就不能走错半步。你虽然放弃了文学去习武,但至少也该明白这基本的道理,若是违背了大势,就算是勇如霸王,也一样要死在乌江,何况你那及的上项羽?

我归德城中的大族哪个没在顺军手上流过血,可是今日谁在城门处缺席了?沈氏、宋氏也一样要向今日的李自成低头,因为今非昔比了。下一次你再闯贼闯贼的乱喊,可就别怪我用家法了。另外,这两天你给我在家呆着不要去外面瞎逛。”

侯方岩也只能对着伯父唯唯诺诺,不敢再说什么了。把侄子赶走之后,侯恂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休息,虽然令人燃起了香炉,但是他心中依然还是没能冷静下来。作为经历过大明朝堂斗争的他,其实已经从李自成对于他们这些归德士绅的态度上看出了一点不好的端倪。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叫来了自己的管家,吩咐他去丁魁楚的家宅前盯着,看到丁魁楚回来后便来回报自己,他打算还是要同丁魁楚好好聊一聊,看看李自成到底在不满什么。在当下这个时节,引的李自成不满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武人一旦得志就会忘乎所以,他很担心李自成会对归德士绅们大力打压,那就是示好都没什么用了。

当然,李自成如果做出这样的举动,侯恂也不会感到意外,因为皇帝所处的位置就不可能信任其他人,不断的清洗自己不信任的人就是皇权的本质,无非就是程度轻重的问题。

第475章 归德十一

丁魁楚返回家中的时间远比侯恂预估的要早,他顿时意识到李自成和丁魁楚之间似乎出现了问题,否则这位河南巡抚不可能这么早被赶回家来。

他一开始还在犹豫是否要去见对方,因为这可能会激发李自成对于归德士绅更大的猜忌,一个被李自成不满的河南巡抚却有人登门拜访,这不就是结党的最好明证么。

不过很快侯恂就下定了决心,让管家安排了一顶小桥子送自己去丁府,因为今时不比往日,过去在大明朝他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去了解李自成和丁魁楚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却很难打听到大顺上层的消息了,或者说即便能打听到也失去了时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