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桑开第只有摇头否定道:“当然是不行的。忠孝节义乃是读书人的大节,背弃了君父和祖宗转投蛮夷,这是禽兽之所为。”
李自成于是向其追问道:“那么同禽兽同流合污者又是什么?”
桑开第虽然心里慌的很,但还是咬着牙回道:“和禽兽同穴者,必也禽兽。”
李自成这才拍掌称赞道:“好,我就喜欢桑知府这种爱憎分明的立场。读书人讲气节,但有些人就不知道什么才是气节,幸好桑知府你不是其中之一。如宋权这样恬不知耻为满人效力屠戮我中国百姓的,难道不是猪狗不如?你说,那些为禽兽打掩护的人,该怎么处置?”
桑开第沉默了好久,才期期艾艾的回道:“当,当严惩不贷,以为天下戒。”
李自成把视线转向了边上的承宣布政使、按察使、提学御史三人,向他们问道:“你们三位说说,桑知府说的有没有道理?”
从武职转为文职,萧时亨对于李自成还是相当感激的,作为一名大明朝的武官,他还是比较羡慕文官的地位的,毕竟连一品的总兵在四五品的文官面前也和下人没啥区别,前往兵部领取文书时都是要唱名而入行庭参之礼的,而行礼的对象并不是兵部尚书,甚至都不是兵部侍郎,不过是寻常的兵部主事而已。
按察使管一省之“刑名”,是正三品,这个位置对于过去的萧时亨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只不过虽然他从武职转为了文职,可在大明官场的传统中依然是个异类,因为他没有老师,也没有同年,而过去的朋友对他现在的职位也没什么帮助,因此萧时亨在任上过的极为谨慎,在文官中几乎不得罪人,算是一个中间人。
不过既然李自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这个中间派自然是当不下去了,于是不待身边两位文官表态,他就向着李自成先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背弃了君父和祖宗转投蛮夷,这确实是禽兽之所为。对待禽兽岂能讲恻隐之心,桑知府说的不错,确实应该严惩这些为虎作伥者,让他们知道陛下之天威也。”
司法长官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再加上知府的提议,董庭和蔡凤便知道这事已经没有两人说话的余地了,让他们附和一下丁魁楚的话,他们大约还能鼓一鼓勇气,但是要他们出头对抗李自成,他们就没有这个胆量了。
再说,事发突然,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站出来后,另外一位会不会跟上,要是不跟就只有自己对抗李自成了,在这样的气氛下,显然是最糟糕的选项。董庭和蔡凤终于还是赞成了严惩汉奸的主张。
李自成这才转回视线看着桑开第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去揪出那些为宋权打掩护的败类?朕要听方法,不想听你的决心。”
向李自成屈服之后,桑开第也就抛开了一切,他的脑子反倒是灵活了起来,听到这问话之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李自成想听的是什么,于是便说道:“清丈田亩,更换地契,则那些宋权名下的田地就会暴露出来,就算不暴露出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以无主之地的名义收归官有,则也相当于罚没了宋权名下的家产。不过臣还有下情禀报。”
看在桑开第给出的提议正是自己想要的,他当然不是因为没收宋权的这点家产而对这些官员发脾气的,他不过是借着清理宋权家产的名义打击那些维护宋权的官绅而已。毕竟办理宋权的案子不会让士绅们联合起来反对自己,而要是追究士绅们对抗清丈田亩的罪过,只会逼迫这些士绅彻底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桑开第既然有成为鹰犬的自觉,李自成对他的态度自然要缓和一些了,因此便点头回道:“成,你要有下情就报上来好了。”
桑开第虽然知道今次自己是非得罪那些士绅不可了,但也不希望往死里得罪他们,于是便对着李自成说道:“臣不是想为某些犯错之人开脱,但实在是有些人也不是心甘情愿包庇宋权的,他们不过是身为宋之族人或朋友,接受了宋权的请求而已,若因此把这些人也视为共犯,臣以为,未免有伤陛下之圣明,臣敢请陛下对其中知错能改者予以宽大处理。”
李自成沉默了片刻就对着桑开第说道:“朕看重的不是惩罚几个人,而是都元帅府的政令能否落实下去,民众有没有从这件事中受到教育。你要是能做到这两点,就放手去做,你要是连这两点都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去考虑别人了,先考虑下自己吧。”
桑开第不敢做声,李自成这才对着边上的董庭、萧时亨、蔡凤三人说道:“虽然这事朕交代给了桑知府,但是你们也要尽力给他协助,若是归德府这案子办好了,就总结经验向全省推广,河南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归德府,你们知道了吗?”
三人一边回应着李自成,一边同情的看了一眼桑开第,李自成把这责任推给了桑开第,意味着这位无论如何都会成为归德士绅的敌人了,也不知日后他是个什么下场,不过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也算是逃过了一劫,毕竟他们也是不愿意去得罪归德宋氏及其他士绅的。
在庭院内训完了话,李自成便让文官先行退去,接下来他是真的要同武将们研究一下东路清军的进攻形势了。董庭、蔡凤两人走出了宋宅,便和其他文官分手告别,准备转回自己的衙署去,不过两人上了马后却并肩走了一段路。
董庭和蔡凤并肩而走,其实也是对今天的事情做一个沟通,他们不是本地士绅出身,因此对于李自成对本地士绅的打压倒也没感到多少惊恐。不过他们对于丁魁楚包庇本地士绅对抗都元帅府政令的事情还是相当了解的,甚至还被丁魁楚请托过。
为了不被牵涉进都元帅府和本地士绅的斗争中去,两人自然有必要在一起沟通一下了。蔡凤的心里压力比董庭要小一些,因为他主要管教育,所以和这些本地士绅没有那么深的利益纠缠,无非就是在考试的时候给这些士绅漏点题目而已,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董庭还是有些担忧,因为他是从归德知府升上来的,和归德士绅之间的纠葛要比蔡凤同他们之间深的多,因此他很担心这场风暴会刮到自己身上。不过蔡凤却不以为然的向他说道:“我们只是协助
桑开第,要是桑开第不听我们的,我们也没办法不是?他们这个时候还想着攀诬我等,那么陛下会听他们的吗?我看不见得吧。”
董庭楞了一下后也清醒了过来,确实,李自成想要的并不是清理归德同士绅勾结的官员,而是要清理那些不肯同都元帅府合作的士绅,这个时候李自成又怎么可能为这些士绅去主持公道,从而打乱了自己的布置呢。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也许今次我们不用担心被牵连,可是等降伏了这些士绅之后,陛下会不会翻过手来对付我们?”
蔡凤思考了一阵后说道:“所以我们也要和过去做个了断了,过去我们都把自己当成大明的官,不过今后看来我们要把自己当成大顺的官了。也只有如此,陛下才没有借口处置我等啊。他总不能因为我们在大明朝犯的错,拿到大顺朝来处罚吧?那样的话,天下还有那个官员敢出仕大顺的…”
蔡凤的话让董庭安心不少,这下他就感觉到马背上的颠簸了,于是不由抱怨道:“我们这些文官为何也要骑马,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且也太不舒服了。”
蔡凤也觉得董庭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并没有出声附和对方,因为李自成厌恶坐轿子,认为除了老迈及病人外,健康人都不应该坐轿出行。因为李自成的这种癖好,使得原本习惯于坐轿的文官也不得不学习骑马、骑骡子了,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被李自成视为老迈无用之人。
在这个问题上进行附和,蔡凤觉得还是比较危险的,要是传入到李自成的耳中,他可不觉得董庭会包庇自己。两人交谈完毕也就分手了,在回去自己衙门的路上,蔡凤看着街上秩序井然的人流,也觉得天下恐怕是非大顺莫属了,因为本城的百姓在接触中已经不再畏惧顺军了,这可真是一个奇迹。
第469章 归德五
作为一个参军不到数月新人,虽然屡屡被上司夸奖并提拔,但面对李自成等一干顺军将帅发表自己的意见时,陈君悦还是有些紧张的。
不过,随着对当前战场形势的分析,他也终于慢慢恢复了冷静,开始有条不絮的讲解了起来,“…根据我们从各个方面汇总的情报进行的总结,我部以为:
当前清军在其右翼进攻曹县的兵力约为一万以上,但不会超过两万。这支清军应当就是从山东调动过来的博洛、阿山部,也是之前攻下曹州城的部队,这支部队的士气要比原先在定陶一线的清军更高一些;
在其左翼进攻我鱼台县的部队有兵力约五千人,这支清军就是之前攻破了城武城的石廷柱部;在其中路进攻单县的部队乃是尼堪、佟图赖的主力,约兵力一万六七千人…
而我军在曹县的兵力约为近二万,主要是从定陶撤下的牛万才部及原先驻守曹县的冯养珠部;鱼台县这里是路应标师的一个团及一部分守兵,约一千五百余人;中路是路应标师的主力及刘体纯所率领的一部分归德军,总兵力万人上下。
此外,在曹县-单县-鱼台县这条防线的后方,丰县、砀山县两地还有约七八千守兵,接下来就是徐州和归德两地的驻兵,不过徐州兵力主要作为防备清军骑兵的突袭,所以几乎不太可能调动,主要还是依赖于当下向归德集中的三个步兵师及若干骑兵师,总兵力应当在4万左右。
从面前的局势来看,前线交战的兵力虽然相差不大,但是我军至少还有近四万机动兵力没有投入战场,因此我军还是占据一定优势的。不过根据我们综合了各方情报后进行的判断,我们认为清军在定陶、城武一带至少集结了一支三万到五万之间的后备力量,而清军东路的统帅多铎也应当抵达了定陶…”
李自成突然出声打断了陈君悦问道:“为什么是三万到五万?这个数量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按照之前的情报,清军东路不是至少有20-30万人马吗?加上董学礼这些投降部队,清军东路能够动用的部队应当不会少于三十万吧?就算去掉山东半岛及济宁前线、维持后方的这些兵力,清军能够动员的兵力也不可能少于十万,扣掉曹县-鱼台一线的三四万兵力,清军在定陶至少该有六七万才对。”
陈君悦立刻回道:“按照我们的计算,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每天需要消耗掉的食物和饲料大约重130吨,清军的马匹数量比我军多,因此还要超过这一数量。一辆大车最多能装一吨半,扣掉拉车马匹和车夫的往返吃喝,以十日路程计算,一辆大车的运力就在1.3吨左右,3万人的部队,每天需要100车物资才能维持所需。
根据从榆园、满家洞等地义军传来的消息,清军从济南往曹州、定陶方向运输的粮队虽然络绎不绝,但平均每日也不过在200到300车之间,这其中还包括了箭矢等消耗品。所以我们经过计算认为,清军在定陶一线的部队不可能超过八万这个上限,否则这支部队就没法维持基本的需要。
而清军在打下城武、定陶后拖延了三天才继续向我军展开了大规模的追击,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不是清军无法保障后勤所需,那么就不可能放缓进攻速度,这显然不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会犯的错误。根据以上这些情报我们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清军在定陶、城武一带的后备力量不会超过五万这个上限…”
对于这位年轻参谋的镇静回答李自成还是感到满意的,他抬手示意对方继续,然后小声向身边的左勷问道:“这是谁?”
左勷压低了声音回道:“陈君悦,字慕义,扬州府如皋县人。虽然是寒门出身,不过家中颇有些田地并不为衣食烦恼,因此自小喜欢在市井中厮混,不过并没有沾染什么恶习,反而愿意出头为弱者主持公道,因此在当地颇有声望。
我军南下扬州收服四镇,安定地方后他就报名参军了。因为读过书又能熟记军中条例,新兵训练尚未结束就被推荐入参谋部进行学习,清军南下后我们人手紧缺,这些实习没有完成的参谋也被分派到了各处,他就被分到归德军了…”
李自成和左勷交谈的时候,陈君悦也开始讲到了归德参谋部对于当前战场的判断:“…虽然清军攻破了城武,迫使我军放弃了定陶-城武这条防线,从而在短期内刺激了清军士气的上升,但是当清军意识到我军在定陶-城武一线的后方还设置了曹县-单县-鱼台及丰县这道防线后,清军的士气就开始下落了。
我部之所以做出清军士气下落的判断,是根据以下这几个迹象。在此前清军南下的一系列作战中,清军都会派出少量精干骑兵深入我军防线后方,一是为了侦查我军后方的情况和地理,二是为了切断我军各部之间的通讯联系,必要时这些精干骑兵还会袭击我军后方没有守备力量的城市,以制造我军后方军民的恐慌。
此前从德州到济南一路的守军不断放弃武器投敌,已经说明了清军这套战术是成功的,在失去了同周边友军的联系后,没有坚定意志的守军就失去了作战的意志,而后方的军民在清军制造的恐慌下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认为前线已经失守而放弃前往救援,于是即便有些地方的守军还能作战,也会因为没有援兵的出现而陷入绝望,最终被清军轻易的夺取。
但是,这种派出少量精骑深入敌后的行动必须要建立在自己这方士气高昂的基础上才行的通。要是主力部队不能快速推进,那么这些精骑哪怕再能打也是没法和优势兵力对抗的,且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地区作战,这些精骑的行动很容易就能被判断出来,而他们的补给能力也较差,因此不可能长期在敌后保持行动能力。
而此次清军击破了定陶-城武防线后,虽然也派出了一些精干骑兵试图深入我军腹地,但是这些清军骑兵却表现的没有之前那么的大胆和活跃了。根据我军从各处汇总的情报来看,清军的骑兵并没有突破丰县-砀山一县,且他们意识到我军在这一地区还保持了足够的兵力后就迅速的后撤了,并没有什么试探性的进攻。
由此可知,清军虽然击破了定陶-城武一线,但是清军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继续向前进攻的欲望,所以清军的小股精骑才没有深入我军腹地的决心。
从去年三月清军出关,到今日为止,清军在外征战已经将近一年时间,兵贵胜而不贵久,清军的士气也确实该衰退了。而根据我们抓到的清军俘虏交代,清军东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同我军在济宁一带纠缠到现在,不要说那些新投降满人不久的大明军队已经不想打了,就连满人自己也对这场战争不报什么胜利希望了。
所以我们最终认为,清军东路军虽然突破了定陶-城武一线,但是其作战思路已经不是追求彻底消灭我军,而是希望能够在定陶-城武和归德-徐州之间的这块地方和我们打一场会战,击败我们以此保住清军现在所占据的山东大部分地区,从而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和此前将领们老是质疑总参谋部的判断不同,在经历了河南一系列战役的胜利后,顺军的将领们终于开始认可了参谋们的判断。也开始接受了战争之前先判断敌军作战意图和建立我军的作战目标这一套流程,也没什么稀奇的,因为参谋们虽然分走了将领们的权力,却也承担起了相应的责任和减轻了将领的指挥负担。
哪怕再天才的将领也比不上一个数人组成的参谋部做事效率高,因为参谋部本身就是一种分工合作的工业组织方式,而不是农业时代的个人英雄主义模式。更何况,此时的顺军中的大部分将领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完全是靠着个人的武勇及战场上敏锐的直觉指挥部队。
所以顺军越是小规模的战斗表现的越好,越是大规模的会战则表现的越差,在某人的灵魂没有穿越之前,能够指挥万人以上的军队作战的,其实只有李自成、刘宗敏、贺锦等寥寥几人。贺锦之死对于顺军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
某人穿越过来之后,李自成指挥大军的能力就算是废了,就算某人继承了李自成的全部记忆也复制不出这种指挥能力,所以他一直避免自己亲自指挥作战。总参谋部这种指挥机构的存在,就是为他这种其实没啥指挥才能的统帅准备的。
反观满清那边,努尔哈赤本身就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他一直都在接受系统的明军作战教育,而经过了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后,建州女真就一直做着军队建设,之后同明军的作战又极大的锻炼了满人对于大军作战的指挥能力,特别是清军数次入关劫掠作战,本质上都可以视为大军作战的实战演习。
面对这样的满人八旗,顺军其实最大的短板并不在于士兵个人的作战能力及军械装备上,而是大军作战的指挥能力上。哪怕顺军这边吸收了不少明军将领,也并没有弥补这个差距,因为除了辽东镇外,其他明军也缺乏大规模会战的经验。参谋们的出现,算是终于拉平了顺清将领在指挥能力上的差距。
第470章 归德六
陈君悦介绍完当前战场上的形势后,袁宗第接着起身向李自成说道:“我军的定陶-城武防线虽然被清军击破,但是我军撤退时基本保持了编制,并没有被清军打乱组织,所以撤到曹县、单县的部队还是具有一定士气的。
如果要在这一地区和清军进行一场会战的话,那么我军还是具有一定的优势的。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究竟有没有必要应战?我了解过本地的气候,再过半个月左右黄河就开河了,天气一转暖,土地化冻车辆必然难行。
去年秋天黄河北岸的小宋口、曹家寨堤坝溃坝,河水漫了曹、单、金乡、鱼台四县,后面因为天气转寒地面上冻,这一地区的交通才算畅通无阻。现在天气转暖之后,这些地区的水泊恐怕会再次成为阻断交通的存在。
所以,我们只要和清军对峙一个月左右,这仗也没法打下去了。因为进攻的一方必然要被交通所扼制,防守的一方反倒是占住了地利。我相信,清军应该不会自讨苦吃的。”
袁宗第的判断获得了不少将领的支持,不过刘宗敏却不认同的说道:“我不反对绵侯的说法,但是拖下去因为天气的原因终止战争对谁更有利?
我觉得应当是对满人更有利,要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击败了阿济格提振了士气,眼下我军正是士气最高昂的时候,而清军则因为阿济格军的失利正处于士气低落的时候,哪怕他们打破了定陶-城武一线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满人被我军正面击败了。
我之前也听过总参谋部整理出来的满人历史,满人自从起兵以来号称未尝一败,因此把武功视为立国之本,而明军也畏惧同满人野战,因为他们承认自己打不过满人。满人入关之后大批旧明军的投诚,我看也是畏惧其武力,而不是真心效忠满人。
此次阿济格一败,算是破了满人野战不败的神话,消息传到东路清军的耳中,必然会让那些投降明军对满人的战斗力产生怀疑。但是,如果我们表现的犹犹豫豫的,这些投降明军还会相信我们是真的打跑了阿济格军吗?
清军之中,满人、蒙人和辽东人组成的部队到底有没有占到一半的数量?我看未必会有。因此如果我们能够动摇那些投降明军的话,就能减少一大半的敌人。就和过去我们干掉了孙传庭后,明军就没有再敢和我们正面对抗的了是一个道理。
所以我认为我们不能抱着拖延避战的心态去结束这场战争,哪怕打倒一半因为天气原因打不下去了,我们也必须在战场上表现出压倒满人的气势,让那些投降明军知道,阿济格军的失败并不是我们运气好,而是我们确实以实力击败了满人。”
刘宗敏的话引发了房内将领们的讨论,看到这一幕,李自成便轻轻拍了拍手,把诸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后才开口说道:“汝侯说的好,确实,我们不能让那些投降满人的明军保持对于满人武力的迷信,否则这些人在战场太过卖力,倒是能给我们制造许多麻烦了。
左参谋,你带领其他参谋一起合计一下,弄出一个会战计划出来。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非要打不可,但是一定要摆出要打一仗的决心和架势,好不容易才把军队的士气鼓动起来,我们总不能消极避战自己把士兵的气势给泄了。那不就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李自成这番话其实并不是完全的赞同刘宗敏的主战主张,不过就连袁宗第也觉得李自成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在座的不少将领并不想冒险和清军一战,希望能够保住西路对阿济格军的胜利结束这场战争。但如果能够在气势上压制清军,并动摇清军内部投降明军对于满人的武力迷信,那么清军下一次的南征将会更加遥遥无期,这显然对顺军更加有力。
眼下的形势就是,谁先把预备队先投入战场,那么谁就失去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力,除非前线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否则清军和顺军短时间内都不会投入后续力量,以保持自己手中的机动力量。因此李自成倒也不担心清军会在短期内发起什么大规模进攻,那样对于顺军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在河南重新回到顺军手中之后,原先顺军布防在河南、安徽之间的兵力现在都可以动用起来了。
也就是说,顺军其实并不是只有同清军进行野外会战一个选择,还可以不断的建立后路防线,搞坚壁清野的策略,让清军本就不多的士气耗尽在攻城战中。只不过河南毕竟刚刚收复未久,民心还没有完全依附都元帅府,李自成不愿意给这些河南地方势力再一次跳反的机会,所以不愿意考虑使用这一策略。但清军要是主动发起进攻的话,那么为了获得更大的胜利果实,他也不忌讳使用这一策略。
因此在做出了军事上的决定之后,剩下的细节问题反而不用李自成操心了,因为参谋部会接过这些工作,而此时从郑州转向归德的顺军主力也没有到,因此军事上的讨论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安静,安静一下,会议距离结束还早。”李自成再次拍了拍手,把放松下来开始闲聊的将领们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了过来,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下开口说道:“这一次和清军的作战中,新式军制虽然暴露出了不少问题,但是和新式军制在实战中获得的成果相比,显然比旧军制要好太多了,不管从什么方面去做比较。
所以,虽然这场战争还没有打完,但是朕觉得就军制改革这一问题来说,建立新军改造旧军已经是势在必行。朕以为,都元帅府管辖下的所有军队都要进行整编,分为三类部队,战兵、守兵和骑兵。
战兵和骑兵干什么的就用不着朕说明了,作为国家的主要作战力量,他们将只负责作战任务,除一部分骑兵要负担起礼仪性质的工作外,其他非作战任务将尽量不对战兵和骑兵安排。而国家也将优先保障这部分军队的经费支出,所以这部分兵力不能过多,否则国家将会难以负担。
我们现在就先来讨论一下,到底设置多少支战兵和骑兵部队是适宜的…”
此时顺军已经组建起了七支新军步兵师,不计算陕西、山西的兵力,那么黄河到长江之间的顺军主力基本已经囊括在内了,按照每个步兵师1.7万人计算,那么此时顺军的主力步兵部队就超过了八万人,相比起南下时的顺军步兵主力,足足增长了一倍。
但是和被顺军携带南下的投降明军及南下途中投降的明军数量相比,也不过是这些明军数量的三分之一而已,也就是说足足有24万军队还有待于整编,这还没有包括长江以南地区的明军。在李自成的提醒下,这些将领意识到这支庞大的前明军队伍恐怕至少要解散一半人,都元帅府才供养的起军队。
义军出身的将领到还好一些,李自成自然是优先整编义军兄弟,然后才是对明军的整编,因此义军将士反而并不担心缩减部队的主张,他们其实更担心的是,天下看着要太平了,下面的一些将士已经萌发了想要回乡务农的想法,这直接导致了士兵出现了厌战情绪。
开国功臣至少也是将领级别的才享受的到,那些普通百姓出身的将士是不会奢望功臣的报酬的,就像皇帝也只能李自成坐,其他将领总不能对李自成说:“皇帝轮流做才公平。”
因此天下太平之后,能够拿着赏赐回家乡买上几块田地务农,已经是许多流民出身将士最为朴素的战后愿望了。这也是顺军进入北京城后顺军军纪一度变坏的原因,因为不少人觉得马上新朝建立就不能抢了,现在抢上一点财物正好可以回家乡过小日子去了。
而对于那些刚投降不久的明军将领来说,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成为被总参谋部精简的对象的,这些明军将领世代领军,对他们来说从军已经是一种本能的习惯了,他们根本不知该怎么做一个寻常百姓,因此自然就希望自己的部队能够被纳入到新军之中去,这直接导致了明军将领之间的内斗,一时连李自成都有些制止不住了。
好不容易李自成才压下将领之间的争吵,然后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也不要过于担忧军队裁剪之后的去处,眼下大顺虽然控制了一片区域,但是地方上百废俱兴,甚至连管事的人都找不到,虽然一些人提议开设科举,朕也知道这科举是非开不可的,否则那些读书人就不会支持我们。
但是,地方上乱象频频,真让那些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去治理,恐怕也是难以安靖地方的。所以朕以为,我们应当从军队中提拔一批有才能的人去地方任职。这样,既可以解决军队裁剪后军官和功臣们的去处,也能够给地方输送一批人才,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之前还在为裁谁的部队争执不下的将领们,听了李自成这番话后终于冷静不少,不过也有人向李自成发问道:“陛下的主张微臣自然是支持的,只是那些读书人会乐意我们这些粗汉去当地方官吗?要是读书人抵制,该怎么办?”
李自成想了想便说道:“孔夫子都说:事情紧急的时候应当从权,只要科举开起来,那些读书人是不会过于关注这个问题的,除非他们没了可以去的地方…”
第471章 归德七
听到裁撤下来的军官并不会被赶回家去做平民,原本为编制争吵的声音一下小了许多,自从大明帝国陷入崩溃的边缘,各地就一直在组建各式各样的武力,官面上的私人的都有。
当李自成打下了北京之后,这些官方军队或私人武力便都投降了大顺,使得大顺的兵力一度接近了百万人的规模,按照每百人养活2到3个士兵计算,大顺至少需要五千万人口才养得起这些士兵,不过大明直到万历时期账面上还保持着和洪武朝一致的人口数量,也就六千多万人口,也就意味着大量的人口是不纳税的隐户。
也就是说,即便李自成统一了大明的疆域和人口也就勉强养得起百万大军,现在大顺还没有接管淮河、秦岭以南的地区呢,要是把这些地区的武装力量也加上来,那么整个中国的武装力量至少达到了2百万左右,这是一个统一王朝怎么也承担不起的军队数目。
因此顺军的高级将领还没有离开北京之前就知道,天下太平后裁军是必然要做的事,但不少顺军官兵其实并不愿意如洪武时期那样成为卫所兵,虽然卫所兵也还是在军队的编制之内,但是成为卫所兵后几乎就成为了军官和国家的奴隶,甚至连子孙也很难摆脱这一当兵的命运。
洪武帝曾经自豪的表示,自己养了百万大军但是没有耗费百姓一粒米,但军队的钱粮不可能凭空诞生,所以不耗费百姓的钱粮,那么军队就得自己养活自己。这也意味着大明的军队不仅要承担生产任务,还有承担作战任务,成为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团体,那么这个团体对于地方上也就不会有什么同情心了,因为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且军队还要被地方上的豪绅欺压,因为军队占用的土地被地方上视为一种侵占行为。
即便顺军南下后有几十万的边军又投降了满人,但是顺军南下接管了河南、淮扬等地的官兵后,很快就填补了这些边军脱离出去的空额。再加上为了提高战斗力组建的新军,顺军的规模依然没有比离开北京时缩小多少。
虽然顺军南下占据了淮扬等富庶之地,又迫使南方的小朝廷为自己提供了一部分钱粮,但是对于顺军庞大的规模和应对同清军的战争支出相比,这些南方来的财富并不能满足顺军的支出,事实上现在都元帅府的很大一部分支出都是通过银行向南方商人进行的借贷。
虽然顺军借贷来的钱财很快就通过订单返回到了商人手中,从而维持住了南方商业的流动资金,但是这种借贷显然是没法长期维持下去的,除非大顺能够找到一个新的财富来源,从而抵消掉支付商人贷款的利息,否则大顺就等于成为了这些南方商人的债务奴隶了。
当然,李自成也可以参照外国同行的做法,西班牙国王假如还不上贷款利息就会宣布赖账,从而解决了无法支付贷款的麻烦。李自成西班牙国王更加优越的一点就是,意大利银行家身后还有一个教廷的支持,但是江南商人身后可没有能和他掰腕子的势力。
但是李自成知道自己没法这么做,或者说没必要这么做,因为和那些士绅相比,这些愿意给都元帅府贷款的商人才是大顺的合作伙伴,而作为一个拥有着后世灵魂的人,他很清楚该怎么支付这些贷款利息,只要他能先把国内稳定下来。
不过在确保了自身的安全下,缩减军队规模也就成为了必然之势,而李自成的提议对于一些有志于提供军队战斗力的将领来说也是支持的,因为他们也知道现在的顺军规模虽然很大,但是战斗力却很虚,各地组织的武力,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把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囊括了进去,这些人在欺压百姓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在战场上却是一击即溃,把这样的军队留下来,除了消耗钱粮外几乎没啥用处。
在取得了在座将领的共识后,李自成终于做了个总结说道:“我们现在给士兵的平时待遇是,日给米1升,菜金6分,一人一年消耗4石米,菜金2.4两,但这并没有包括给士兵的养家费用。加上这些费用,一名士兵的一年支出至少要翻三到四倍。
当兵年限越长,待遇也就越高,所以大部分士兵最好不要超过四年或五年的服役期,这样我们就能节省下一大笔费用。这些钱就能用在更换军队装备或建设军事要塞上,从而提高我军的战斗力。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战斗力肯定要比数量更重要。
按照这个思路去考虑,我认为军队的规模应当控制在60万以下比较合适,其中战兵及骑兵数量不要超过三分之一,这是我们目前能够负担的起,又不至于感到兵力匮乏的一个数目…”
在这个问题上刘宗敏倒是极力支持了李自成,他接着李自成之后发言道:“我觉得陛下说的很有道理,过去我们大规模的招募士兵,因为只要有口饭吃就不怕没人来,河南陕西的灾民遍地都是,只要有粮食就能拉一支军队出来。
不过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老实说除了一些人口不多的村寨外,我们连那些缙绅的庄园都不敢打,官军几百骑兵就敢对着我们上万人冲锋,我们还败了。义军之所以能够越打越强,是因为人命不值钱,只要打个几仗还没死也就学会怎么打仗了…”
想到过去十余年和官军作战的经历,刘宗敏也是不胜唏嘘,他此时心里也开始认同,大顺的建立不仅仅是活人的功劳,过去十余年中那些默默无闻死去的义军兄弟才是最大的功臣,要想让这些人的死变得有价值,那么建立一个对得起他们牺牲的大顺才是重点,否则就是对于他们的背叛。
刘宗敏对于官员的愤恨也不全是来自于小时候的经历,哪怕小时候的仇再大,杀了这么多官员士绅后他也发泄的差不多了,但是对于那些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朋友死在官军和官员的围追堵截之下,这些不断积累的仇恨才是让他对官员士绅始终存在不满的根源。
想到这里,刘宗敏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继续说道:“大顺既然已经建立了,就如陛下所言,我们需要建立一个让普通人也能活下去的世道,那么人命也就金贵了起来,再想同过去那样,指望用死人堆出一支军队显然是不合适了。
而且,北方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流民跟着我们一起去打满人了。至于南方人,他们虽然前些年也受了一点灾,但是可没有出现北方这种赤地千里百万流民的场景,南方一场水灾能死个几百人就是大事件了,几千流民跨县流动,地方上已经震动不已,开始筹措粮食安顿流民了。
简单的说,南方人遇到灾害虽然也会死,也会当流民逃荒,但至少还能找到一条活路,不会和走投无路的北方灾民一样,愿意走一条死中求活的路子。所以,我们不能指望招募一堆南方人,然后和满人打着打着就打出一支强军了,南方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控制军队的规模我认同陛下的意见,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在控制军队规模的前提下,应当增加北方兵的比例,特别是陕甘将士的比例,因为只有这些地方的士兵才更为吃苦耐劳,更愿意下死力去战斗。”
刘宗敏的意见得到了在场将领们的支持,明军也好,顺军也好,能打仗的都是北方人,南方人能打仗的其实就两支部队,一个是土司兵,一个是戚家军,不过这两支军队几乎都被明军北方将领给坑死了,导致大明灭亡时,长江以北地区就没有南方军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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