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望族和普通士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朝廷高层消息来源的掌握,而士绅和寒门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对朝廷政令出台内幕的了解,寒门和草民之间的区别就是后者连朝廷的公文都看不到。和所谓的势力相比,其实信息控制权,才是望族存继的根本。
在上一次归德府被农民军攻破,导致侯家蒙受了巨大损失之后,侯家已经经不起另一场类似的损失了,侯恂之前隐居在城外就是不想让侯氏再被牵涉进顺明之间的战争,因为他已经对大明是否能剿灭流贼失去信心了,但是侯氏一族的荣誉地位都来自于朝廷,只要他继续抛头露面那么就不得不负担起维护乡里对抗流贼的使命,否则大明这边的官场关系就都不能用了。
但是在李自成打起了护送太子和先帝遗体南下的旗帜后,南方的弘光朝廷几乎就失去了正统性,就连侯恂也得不亲自前往徐州致祭先帝并拜见太子,算是确认了侯氏同太子之间的君臣名分了。
这个时候,各地士绅其实已经很难再打出拥护大明剿灭流贼的大义旗帜了,因为他们未来的君父就在李自成军中,进攻李自成其实就是反对太子继承大统了。而大明其实并没有一个有力的皇位继承者可以对抗太子的正统性,福王不行,其他人更不行。而南京抢先拥戴福王这一举动更是断绝了其他选择的可能性,因为其他人必须要先决定是否挑战弘光帝的继承权,才能接着去挑战太子的正统继承人地位。
于是反对弘光帝的人干脆选择支持太子,那些支持弘光帝的人觉得弘光帝没有了前途之后也宁可回归太子的支持者身份,而不会去试图去拥戴其他人,因为现在唯有支持太子不会被清算,因为太子本身就没有力量,太子的力量来自于李自成。
在李自成击败了阿济格军之后,都元帅府这个被李自成塑造出来的军政核心,也就获得了更多的人心,虽然大家都知道,都元帅府是大顺的都元帅府,不是大明的都元帅府,但只要不是直接冠以大顺的名头,大家也就不用在顺明之间做选择了,这至少是个掩耳盗铃的好办法。
这就是今次归德士绅的主要代表都会出现在城门外迎接李自成的最大原因,在顺军击败了南下的清军之后,他们认可了这个看起来代表着大顺和大明联合起来的最高军政当局,其实也是承认了大顺取代大明的趋势,但这和一年前各地士绅的心理又是不大一样的。
一年前农民军打到北京郊外时,除了少数士绅还试图挽救大明之外,大多数人已经准备接受大明的灭亡了。他们接受大明灭亡的理由并不是农民军的力量太强大,而是对于这个既不能平息内部民变,又不能抵抗满人入侵的朝廷失去了拥戴的理由。
但是各地的士绅们面对农民军时还是有着一定的心理优势的,因为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一群流民活不下去的拼命之举,如果不是朝廷太过无能,这群流民早就被官军剿灭了。李自成等义军虽然纵横中原之地,但几乎就没有靠近过帝国最为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这也是一些官员想要劝崇祯南下的底气所在。
所以在李自成击败阿济格军之前,大明士绅普遍的看法是,关外的满人确实是武力强横,官军是不管怎么抽调动员都是打不过的,辽东明军在大明官军中是一等一的力量,在朝廷的供应下几乎就没有缺饷过,比之其他边军的待遇要好太多了。
但是流贼的武力并不比官军强多少,如果不是朝廷瞎搞,当初孙传庭就差点把李自成给灭了,实际上朝廷和流贼之间的十多年战争中,前面十年都是官军占了上风,如果不是朝廷自己扯自己的后腿,那么流贼早就被扑灭了。
因此在士绅看来,只要有个出色的人物把大明的力量整合起来,流贼并不难扑灭。所以这天下到底该不该姓李,并不是李自成说了算,而要看他们这些士绅支持不支持新朝。这也是李自成进入北京后对官员进行拷掠会激怒各地士绅的原因。
朱元璋当初号称“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可也没见什么士绅敢站出来反抗朱皇帝的,他们只是隐居避世不当大明的官而已,可见士绅并不是什么有坚定信念的人。
在李自成没有展示出压倒一切的力量之前,士绅们还会跳出来对着他吠叫,但是等李自成展现出能够击败满人的力量之后,士绅们也就明智的选择了退让。为了避免自己的家族不至于成为被新朝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像侯恂这样的地方望族就不得不向李自成表现出臣服。
哪怕自家有数十口人死在了顺军手中,但是对于这些大家族的掌舵者来说,这些人的死亡不过是对旧朝的尽忠,而不是对新朝的抵抗。在侯恂看来,随着这些家人和族人的死去,侯家对于大明的恩典已经偿还完毕,接下来该怎么让侯家在新朝继续茁壮成长才是重中之重。
像侄子这种把大明和大顺之间的争战视为了侯家和李自成之间的私怨,未免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所以说武人就是不能执掌家业,否则家族必然会因为这些人的轻率决断而断绝传承。侯恂终究不敢坐以待毙,所以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求见丁魁楚去了。
当侯恂进入丁府之后,才发觉会客厅内尚有比自己来的更早的,前兵部侍郎兼督关蓟军务
叶廷桂也已经到了。叶廷桂的运气其实不错,归德府被农民军围攻时他正在京城,之后明军于松山之役大败,叶廷桂看事不可为就辞官归乡了,不过走到山东就听到归德府被农民军攻占的消息,于是又南下两淮去投奔长子叶元滋去了。
之后北京被农民军攻陷,他选择了支持福王登基,但是弘光朝初建内部又爆发了党争,这令他对弘光朝大失所望。在弘光帝退位后他干脆再次辞官,然后前往扬州拜祭了先帝,就带着家眷回乡了。
叶廷桂和丁魁楚都是万历四十年的举人,只不过在进士一途上叶廷桂的运气要差的多,但并不妨碍两人的之间的关系。因此在叶廷桂回乡后,便和丁魁楚走的很近。
侯恂坐下和
叶廷桂攀谈了几句,才知道对方是被丁魁楚邀请过来的,他自己都不清楚丁魁楚请他过来做什么。就在侯恂疑惑的时候,换上一身家居常服的丁魁楚一脸憔悴的走进了会客厅。
跟着侯恂、叶廷桂见礼之后,丁魁楚便直言不讳的对着两人说道:“原本想着和叶兄说一说,然后再请叶兄和侯兄说的,因为我现在病了,不适合见太多人,这一两天交接了公事就回乡下养病去了。”
侯恂其实要比两人都年轻,但是他中举人虽然晚,可却是和丁魁楚一起考上的进士,官运也比两人亨通的多,因此同丁魁楚的关系到没有叶廷桂这么深,正因为关系较浅,所以他一下就听出了丁魁楚的言外之意,而叶廷桂还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丁兄身体何处有恙?你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丁魁楚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陛下说我应当养一养身体,不要积劳成疾了,我觉得陛下说的对。既然要养病,自然就不该见太多外客不是吗?”
丁魁楚小时号称神童,虽然在做事上不见得有多出色,但是在揣摩上意的时候还是相当敏锐的。他几乎刚刚走出宋权的府邸就想明白了李自成的用意,这也是他立刻把老友请来见面的原因。
侯恂沉默不语,正思考着自己该从什么地方询问时,叶廷桂却已经直言不讳的向丁魁楚问道:“丁兄你在任上并没有什么错漏,永昌帝为何要这般羞辱你?难道他方才取胜一场,就又开始想要折辱士绅了吗?”
丁魁楚瞧了侯恂一眼,方才对叶廷桂说道:“叶兄可知为何我请了你过来,却没有请别人过来吗?”
叶廷桂一脸不解的看着对方,丁魁楚这才开口说道:“叶家虽然也是归德望族,但是上次顺军攻城时
你并不在归德,因此和顺军之间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我请你过来说话,并不会过于犯忌讳。
陛下之所以让我回乡养病,其实就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土地清丈一事,第二件事是关于宋权产业没收一事。”
叶廷桂还在思考这两件事同丁魁楚被迫辞官归养的联系,这边侯恂已经叹息了一声起身向丁魁楚告辞了,临走时他说道:“此时丁兄回乡养病也不是坏事,至少永昌帝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不过这清丈土地一事,看来确实是没法拖下去了。保重。”
叶廷桂跟着丁魁楚把侯恂送走,这才皱着眉头说道:“侯兄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这才坐了片刻就走了?”
丁魁楚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他已经听到了想听到的东西,自然也就该走了。算了不说他了,我请你过来,还是想提醒一下你,听说你和宋元平的关系不错?你要是有什么和他联系的文书,最好尽快销毁了比较妥当…”
第476章 白广恩的生活
“老爷,是不是把早饭给你送上来?”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妇把一条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拧干后递给了刚刚锻炼完回来的白广恩。
早上起来锻炼了半个时辰的白广恩额头也出了不少汗,他接过热毛巾擦了擦,便点了点头回道:“送上来吧,良弼出门了?”
小妾一边安排婢女去布菜,一边乖巧的回道:“大哥刚刚吃过去衙门了。”
白广恩走到桌边坐下,从婢女手中接过小米粥喝了一口,不无感慨的说道:“还是小米粥养人啊。”
小妾见状也凑上去说道:“老爷,啥时候咱们能回陕西啊?妾身也想家里人了,这京城现在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白广恩听了也不恼,他夹了一块油糕吃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胡说,咱们不是人吗?什么叫京城不是人住的地方,我记得以前你不就是想在京城弄一所宅子安家的吗?看看咱们现在住的这宅子,可比你当初想要的大多了。”
小妾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想留在京城,因为京城人多热闹,那个时候天下各种名珍特产京城都是应有尽有,更不必提吃喝玩乐这些东西,也不是陕西老家能比的。
可是现在内城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妾身出门一趟遇到的都是讲着满洲话的辽人,咱们在这里倒是成了外人了。不要说什么名珍特产看不到了,现在出面连能说话的人都碰不到一个。住在这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白广恩面色如常的问道:“现在不让人去外城了吗?”
小妾更是摇着头说道:“内城至少还有粮食,外城现在连粮食都保证不了,那些过去住在内城的官宦之家,要是没能选上朝廷的官,现在就只能靠典当家产过日子,下面的平民就更惨了,想要出城逃荒不让,留在城内只能活活饿死。都说,现在还不如大顺在的时候…”
白广恩终于重重的放下了碗筷呵斥道:“住口,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清楚!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咱们这一家子就得葬送到你这张嘴上了。”
小妾被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看着偷偷抹眼泪的小妾白广恩又有些不忍心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小妾这话说的没错,现在的北京城就像是一所大监狱。
事实上他活动的范围要比自家小妾还小,因为内城根本就没有他能拜访的亲朋好友,虽然现在他也算是入了旗,但他们这种入关后加入的新汉军其实并不被信任,因此即便是同旗内同僚也没什么可聊的,大家都只能互相提防,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人告密了去。
只有经历过了满人对于他们这些汉人将领的提防,白广恩才觉得大顺对待他们这些投降将领简直是太客气了,投降后还能让他们带着自己的部队。而在满人这边,他这样的军头就被困在了北京城内,下面的将领倒是还能得到满人的重用,但是他和自己的部队也就被分离了。
对于他们这些统兵大将来说,只有经常在军中和士兵同甘共苦,才能得到这些士兵的死力。要是平常就不在军中,只到了作战的时候才去领兵,那么这支军队不过是服从你的指挥,而不会再效忠于你了。
白广恩知道,自己今后估计很难再出去领兵作战了,因为他既不是满人所亲近的旧汉军,也不是辽东人,手上的兵力又多了些。满人对那些手中只有几千人马的投降将领还是很客气的,但是对于兵力超过上万的将领就不会给什么立功的机会了,如三顺王这些人,当初投降时带着多少人马,这次入关时也还是这点人马,至于吴三桂就是个例外了。
辽东镇最有影响力的自然是祖家,但是吴三桂是坚持到最后的大明辽东镇总兵,因此名义上自然也就成为了投降满人的辽东镇的主帅。把吴三桂拿掉,反而容易让辽东人都聚集到祖家身边,因此满人不得不容忍了吴三桂继续掌握这支庞大的汉人军队。
而另一方面,吴三桂所率领的辽东镇官兵和满人入关后投降满人的明军总数相比,也只是一小部分,满人需要给这些明军留下一个希望,才故意保留了吴三桂这个独立的军事集团。至于山海关外投降的白广恩部,虽然数量和吴三桂部相差无几,但是满人却并不允许这支军队独立的存在下去了。
自从被留在了北京城中后,白广恩倒是有功夫去琢磨满人对待自家和其他汉人投降将领的手段了,于是他倒是明白了不少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过去他手中握有军队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待价而沽,其实很多明军将领都有这个想法。但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不管大明、大顺还是满清,都不可能容忍那些试图拿着军队当墙头草的将领,哪怕接受了他们提出的条件,也迟早会同他们清算这笔账的。
所以,他们最好的选择是始终效忠大明,毕竟是老主子了,对他们的容忍度会高一些;其次是大顺,只是大顺还是汉人的天下;最次就是投降满人了,人家既要用你,还处处提防你。只不过这个道理明白的有些晚了,
白广恩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有些高。
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身边也只有这个小妾是可靠的了,至少不是满人的耳目,因此他还是放下身段小声安慰了几句。小妾这才哽咽的说道:“妾身也只能跟老爷说说这话,在外边咱们哪敢出声啊,看着街上那些满人,妾身心里就慌的很,不是十分要紧之事就不想出门…”
听了小妾的泣诉,白广恩突然觉得小米粥也不香了,突然他就有些恨起李自成了,特么的这位当初要不是留着他断后,他也不至于在这里过着形同软禁的生活啊。虽然他现在是不能随意外出,但是阿济格兵败的消息在八旗内部却早就传开了,这次满八旗算是损失惨重,因此城中到处挂起了白幡子,哪怕甚少外出的他也看到听到了。
之前他之所以能够在京城住下去,一是因为能够和儿子团聚,之前在辽东时儿子就被满人俘虏了,这次他投降后父子总算团圆了;其二便是,他觉得李自成也许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毕竟永昌帝先是执意要出兵山海关,路上却又中了吴三桂的缓兵之计,然后到了山海关又一战不打就撤退了。
从李自成的这一系列操作来看,他觉得李自成大约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做出了这些混乱的决策。想着自己这些人白白被送给满人,他对于李自成就是一顿埋怨,当日在山海关下也不是不能打,哪怕清军已经跑到了山海关外,但是搏一把,未必大顺就会输。
李自成不肯赌这一把,在白广恩看来就是胆怯了,一个胆怯的军事统帅还能取得战争胜利吗?因此他投降满人时,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心里的石头也是落下了。但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李自成一路南逃之后还能再弄出一个河南大捷来。
白广恩不知道的是,其实清军之前已经在黄土庄和天津两役被挫败了两次,阿济格军在河南的失利是第三次了。满人为了保住对于汉人的武力威慑,把之前两次挫败都隐瞒了下来,说成了是自己小胜,反正顺军确实是败退了么。
但是这次阿济格军的败退实在是没法隐瞒下去了,白广恩才了解到这个事情,才会以为顺军第一次战胜了满人。因为阿济格的失败,让白广恩觉得自己投降满人一事似乎是亏了,要是当日他跟着李自成南下了,那么不仅不用在北京城内过这样的软禁生活,还能在这场战争中赚取军功了。
白广恩自觉在顺军的一干将领中,能让自己感到不如的也就李自成、刘宗敏几人,其他人和他都是差不多的水准,因此既然顺军能打赢阿济格军,那么他没理由会败啊。所以,李自成这是瞧不起自己啊,亏他之前还真以为李自成对他推心置腹了。
白广恩现在也只能在心里骂一骂李自成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管家带着一个满洲虾走入了庭院,坐在厅上正对庭院的白广恩一眼就看到了,他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
黄台吉在位期间规定了汗身边的护卫为侍卫,诸王贝勒身边的护卫为护卫,虽然都分一二三等,但是侍卫地位要比护卫高一级。这其实就是黄台吉进一步对内部集权的表现,用身边人的地位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进一步破坏了满人内部的部族联盟残余,使得爱新觉罗成为了所有满人的主子。而在努尔哈赤时代,爱新觉罗其实是女真各部的盟主,而不是主子。
可黄台吉突然暴毙,九王击败了豪格和济尔哈朗等政治对手当上了叔父摄政王,这位摄政王自然就不会遵从黄台吉留下的规矩了,不仅往小皇帝身边安插了大量自己的亲信,更是公然把属于皇帝名下的侍卫当成了自己的护卫使用。
能够这样长驱直入他的府邸的,自然就是九王身边的满洲虾了。白广恩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位满洲虾只是看了一眼桌上没吃完的早饭,就大喇喇的向他传递了一个消息,九王要见他,让他现在立刻前往摄政王府。
第477章 多尔衮一
虽然白广恩有些诧异摄政王怎么会想起自己这个闲人,自从他交出手中的兵权后,他在北京就彻底成了一个闲散旗人,旗人除了当兵打仗和做官外,其他营生一概不得参与,哪怕如他们这些新汉军也一样要守这样的规矩,因此白广恩确实很闲。
而摄政王自从去年在顺治于北京登基为大清皇帝之后,自己也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叔父摄政王,从此开启了独揽朝政的专权生涯,在入关之前多尔衮还要受到豪格和济尔哈朗、代善等人的牵制,但是迁都带来的满人内部权力的变更,使得这三位原本的满洲实力派都失去了大部分根基。
农业时代,想要养兵就得先养人,而养人就要土地。关外大大小小的庄园就是这些八旗亲贵的根本,他们的百姓和士兵就出在这些私人庄子上。但是迁都之后,分配土地的权力就掌握在了摄政王手中,这样一来多尔衮就控制了大部分八旗亲贵的根本,迫使这些人不得不服从于自己。
比如,原本两黄旗的谭泰等几人已经开始向摄政王示好了,而即便豪格和济尔哈朗、代善等人不愿意把自己的奴仆迁到北京来,他们的庄园现在距离北京城也相当遥远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私人的力量已经无法威胁到多尔衮了。
因此在关外还有一定实力的豪格,到了关内后几乎就成了孤家寡人,完全被多尔衮所摆布了。曾经在商议汗位时举足轻重的代善,除了拖延入关之外也是束手无策。至于被豪格推荐上来和多尔衮一起摄政的济尔哈朗,关外时不过是和多尔衮分了个主从,但是迁都之后就被夺走了所有的议政权力。
把大权揽在手中的多尔衮自然是事务繁忙的很,不要说召见白广恩这样的闲人,就算是白广恩主动去求见摄政王也排不上日子啊。于是白广恩带着一丝惶恐并兴奋跟着满洲虾去了小南城,他还给这位满洲虾送了点心意,想知道摄政王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大明还是大清,银子还是相当好使的,虽然现在的北京因为缺粮而物价高涨,但满人还是喜欢收黄金白银而不是什么古董字画之类的风雅玩意。显然,此时的满人就连受贿这门学问还没有精通,不知道通过古董字画进行流转的话,那么可比一次收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要效率的多,因为再多的银子就不能随身携带了。
只不过这位满洲虾也不知多尔衮为何要召见他,只是说九王同两名汉官交谈了之后就下令召见他了,似乎有什么话要询问他。
来到小南城多尔衮的府邸,此时原本衰败的小南城已经完全面目一新了,因为李自成在离开京城之前没有烧毁宫城,于是摄政王就把心事都花在了修建自己的府邸上,据说还挪用了不少原本用于修缮宫殿备用的大木。
七八个月过去了,这座豪华的摄政王府邸也初具规模,再加上从街口开始布置的警哨,这里似乎完全成为了另一个紫禁城。多尔衮治下甚为严格,因此小南城的警戒倒是比原先大明的宫禁还要森严了,在这些满洲兵的目光注视下,白广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顿时收敛了自己的小心思,目不斜视的走进了摄政王府。
经过几道回廊和月门后,白广恩被带到了一间大厅内,看到前面的满洲虾停下脚步对着上首打千行礼,白广恩也赶紧跟着做了一个庭参礼,向叔父摄政王问了安。
很快上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白将军不必多礼,上前来说话,去给白将军弄个椅子过来。”
很快就有护卫从边上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厅中间,白广恩谢了摄政王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还不敢坐踏实了。在他坐下的时候,他也趁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上首坐的人,发觉除了摄政王之外左右还坐着两名汉官,一位是他的老上司洪承畴,另一位则是宋权。
白广恩这才明白满洲虾说的两位汉官是谁,他心里正寻思着多尔衮同这两人讲事情怎么会提到自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边多尔衮又开口向他说道:“白将军不必紧张,本王找你过来,其实是有些事想要问一问你。听说你在李自成身边时还是比较受重视的,李自成商议军政要事的时候你也都参与过,是吗?”
白广恩虽然不知多尔衮想问自己什么,但是他还是不假思索的回道:“当日李自成虽然喜欢召集部下开会商讨军务,不过我们这些降将也就是旁听而已,李自成想听的也还是那些跟着他的老兄弟的发言。至于政务上的事情,不会放在军事会议上进行讨论,李自成只会同牛金星等人商议…”
在白广恩介绍着顺军内部的权力组织和决策过程时,多尔衮听的津津有味,还不时的提出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白广恩很快意识到,摄政王今次召见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要从他口中了解关于顺军的情报。
其实这些情报他之前已经同满人讲过一次了,他在山海关向满人投降之后,满人就派出不少人到军队中收集了一下顺军的指挥作战等习惯。被询问的不仅是他,他的部下们也同样接受过询问,只不过上一次满人看起来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重视。
看着今日摄政王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白广恩心中也感到了震惊,显然顺军给满人造成的打击确实把满人给打痛了,否则摄政王不会这么急切的把自己叫过来询问这些事。作为一个在义军和官军之间周旋着活下来的人,白广恩还是很能掩饰自己的情绪的,因此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老实的回答了多尔衮的问话。不过白广恩并没有察觉到,他回话的速度太快了,快的好像在幸灾乐祸一般。
上首的多尔衮和宋权都没有注意到白广恩的反常,他们只关心于白广恩讲述的那些内容,倒是洪承畴眼神复杂的瞧了白广恩一眼,他显然有些察觉到这位旧部下的反常了。不过洪承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继续保持了沉默的倾听。
多尔衮反复盘问了白广恩近一个时辰,听到对方开始反复重复后,才终于停下了问话对着白广恩说道:“白将军在山海关下弃暗投明,为本朝也是做出了贡献的,只不过此前本王事务繁忙,倒是忽略了白将军。今后你若有时间就来拜访拜访我吧,你儿子做事也是踏踏实实的,本王对其会有所嘉奖,希望你们父子今后继续努力吧…”
说着多尔衮便端起了手边的茶盏,白广恩楞了一会便反应了过来,赶紧起身告退。他跟着王府护卫出门时,心里也是有些惊讶于这些满人对于大明官场规则的熟悉和热衷,好像他们现在才享受到了当官的乐趣一般。
在白广恩离开之后,多尔衮瞧了一眼放在身边桌子上的报纸,这才向着洪承畴、宋权说道:“你们怎么看刚刚白广恩说的话?能看出是谁在给李自成出谋划策吗?”
洪承畴首先开口说道:“奴才昔日在关内督师剿贼时,李自成还没有成气候,因此跟着李自成一起造反的流贼应当不会有这样的见识的。之后奴才一直都在关外,对于中原之事不甚了解,光听白广恩这些人的只言片语,奴才确实难以判断出给李自成出谋划策之人。”
多尔衮见状就把目光转向了宋权,和洪承畴相比,宋权好歹还是在流贼中待过一段时间的。可宋权也还是摇着头说道:“奴才之前说的和现在想的还是一致,并没有什么变化。
李自成身边的谋士,政务方面仰赖于牛金星,军策方面仰赖于宋献策,还有杨永裕、顾君恩等人。观其所亲近者,牛金星是大明举人,宋献策是江湖术士,杨永裕、顾君恩皆是不得志的小官,他们的见识和格局扰乱天下可,但平定天下则不能。
至于那些投降了顺朝的大明高官,不过是为大势所迫,认为大明的天命已经终结了,这才转投了顺朝,但是双方之间并没有缔结其牢固的联系,所以本朝入关后各地官绅就纷纷来投了。
所以,奴才始终不觉得李自成身边有这样一个所谓的高人存在。奴才以为,这不过是李自成误打误撞而有所成就了吧。”
多尔衮听了颇为不快,他可不是读书人讲什么敬鬼神而远之的,满人在几十年前是拜萨满的,之后才被黄台吉改为了信仰藏传佛教。藏传佛教本身就是佛教教义同萨满等神秘主义糅合在一起创建的新宗教,从这一点来说要比图腾崇拜的萨满是进步一些的。
在多尔衮看来,什么误打误撞,这岂不是等于承认了李自成的天命么,只有被天命所眷顾的人才会逢凶化吉心想事成,所以黄台吉过去打仗老说老天保佑满人,从而让满人相信黄台吉是真命天子,跟着他去打仗一定能赢。
因此多尔衮立刻截断了宋权的话说道:“一次是误打误撞,二次三次难道也是误打误撞?观李自成收服江北四镇的手段,又迫使弘光帝退位归藩,既得了江南的钱粮,又没有激起江南士绅的反抗,这也是能误打误撞成功的?那样的话,我们还怎么对付李自成?他随便怎么干都能赢我们了。这种毫无用处的话语就不必摆出来了,本王现在要的是如何对付李自成的办法,不是听你说李自成的好运气的…”
第478章 多尔衮二
面对多尔衮的不满,宋权只能闭上了嘴。多尔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假如不能找出李自成身边有这样一个谋士,那么我们就应该把这一切都归于李自成身上,然后对李自成做出一个全新的认识才对。”
对于这些汉人,多尔衮基本是赞同黄台吉的看法,既要用又不能不加以控制。和性子质朴的满人相比,汉人无疑要更灵活一些,但凡是手艺活就没有汉人做不好的,而满人除了制作弓箭和马鞍的技艺外,其他手工制作是远不能同汉人相比较的。
因此多尔衮虽然也主张首崇满洲,但是却也认为满人是离不开汉人的,因为除了打仗之外的事务基本都是汉人在干,要是没有这些汉人做这些事情,那么满人不仅没法专心打仗,也很难享受到现在舒适的生活。
因此,满洲本位主义从努尔哈赤到黄台吉已经改变了许多,努尔哈赤时期的满人还主张把汉人完全赶出辽东去,从此让满洲成为女真人的乐园,就如同草原之与蒙古人的关系。但是到了黄台吉执政的后期,满洲主义已经转化成了,满人第一,蒙古人第二,汉人第三,满洲应当容许汉人存在,但是这些汉人只能作为满人的奴仆存在,而不是越过满人成为国家的主导者。
入关之后,多尔衮对于汉人更是分为旧汉军和新汉军,他认为那些旧汉军已经差不多可以作为自己人看待了,而那些新汉军则是有待于观察的监视对象,但用来镇压那些不接受满清统治的汉人还是能用一用的。
不过,不论是旧汉军还是新汉军,在多尔衮看来都存在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搞小圈子,然后拉帮结派的进行互斗。虽然满人内部也一样有斗争,但是满人从起兵反明开始就一直面对一个或几个强大的敌人,所以满人的内斗虽然残酷但斗争的范围并不会向下层扩散,且在对外问题上满人还是能够保持一致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满人的品格有多么的高尚,而是得益于部落联盟制度的有益遗产。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本质上并不是以爱新觉罗一族吞并其他女真各部,而是如成吉思汗一般的部族联盟共主,只不过努尔哈赤在明军中待了很长的时间,因此仿效明军成立了八旗这个国家军队的组织形式,从而剥夺了各小部族对于部落民的统治权。
与之相反的是蒙古人虽然确立了黄金家族对蒙古人的统治地位,可成吉思汗并没有从各蒙古部族领主手中完全夺走他们对于部民的统治权。蒙古人为成吉思汗打仗,但是他们的家人依然被各部台吉们控制着,甚至等他们从军队退伍之后也依然还要回归自己出身的部落,因此蒙古人并不是直接向黄金家族效忠,而是先效忠于小台吉,小台吉再效忠大台吉,然后才是对于黄金家族的效忠。
这种建立在游牧生活上的封建领主结构,使得黄金家族手中其实掌握不了多少力量,因此时常会被下面的大小台吉们所背叛。但是建州女真并不是游牧民族,他们同样也会种地,因此当努尔哈赤把这些小部族从深山老林中带出来,然后在沈阳附近分给田地之后,他就从这些小部族族长手中夺取了对于他们领民的统治权。
这样一来,原本只是部落联盟共主的爱新觉罗氏,很快就成为了后金国的大汗,超越了其他女真部族族长的地位,成为了女真一族的共主。但是作为一个民族和国家来说,建州女真都还很年轻,因此后金国的政治还没有完全摆脱各部代表共同协商的组织形式,王、议政大臣会议就是维持建州女真团结的一个稳定器。
但是和满人在战争中激发出来的民族意识不同,汉人此时并没有真正完成民族意识的重建。民族这个意识,春秋和西汉时期的中国人是有的,南宋和元末也是有的,因为这些时期居住在中原的中国人都受到了外部敌人的威胁,所以才会形成一种汉人的意识。
元末红巾军之所以能够摧枯拉朽的摧毁蒙古人的骑兵,把一个世界帝国的一部分给毁灭了,根本原因就在于在蒙古人的统治下激发了汉人的民族意识,从而真正把蒙古人和中国人区分开来了。哪怕那些汉人地主和读书人依旧支持大元,但也没有抵挡住这股蓬勃兴起的民族独立意识。
朱元璋驱逐蒙古人恢复中国版图,其实性质上和西班牙人花了七百多年收复失地的行动是一致的。西班牙人把阿拉伯人在伊比利亚半岛所建立的王国都消灭了,然后重建了西班牙王国,并以此激发了西班牙人的民族荣誉感,从而开创了西班牙的帝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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