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10章

作者:富春山居

曹县的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是曹县百姓却已经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了。清军的这次袭击虽然尚未成功就被及时赶来的顺军援军所挫败,可进入城内的清军同样对曹县造成了巨大破坏。

为了进攻县衙,他们可是拆除了不少房子制作临时桥梁或盾车。大规模的屠杀虽然清军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可是小范围的杀戮始终没有停止过,抢劫财物、奸淫妇女都可以算是轻微的罪行了。

得到了李自成命令后,张秀便同李自成派出的参谋胡澹一起对这些投降清军进行了甄别和审讯。李自成虽然说要放士兵回家,但他的放不是给这些投降士兵几两碎银,然后就让他们回家去,而是要对投降官兵进行一次思想教育之后,让这些返回家乡的投降官兵去宣传大顺的政治理念。

当然,在胡澹看来,所谓思想教育云云不过就是分化这些投降满洲的汉人官兵而已。坚定的跟着满人走的汉人是不可能放回去的,能回去的几乎都是放不下家人的基层官兵,只要顺军一日不能把他们的家属接出来,那么就别指望这些人一心一意效忠大顺。

但是,这些回到家乡的官兵难道满人会放心让他们留在家中务农?按照常理来说,少数人是要被问罪的,多数人是要被重新征召入伍的,这样才能警告其他降人不要轻易的投降大顺。而这些回去人员的遭遇,又会变成那些留下人员的警示,从而让他们放弃三心二意的想法。

因此对于甄别工作,胡澹表现的很认真,轻易的就把主导权从张秀手中拿了过来。张秀的心思本不在此,他一心想要为周虎大哥报仇,因此对于公审大会很是期待。两人各取所需,配合起来倒也愉快。

当天晚上,在张秀的提议下,两人提审了镶红旗汉军第三参领第四牛录额真孙应聘。对于被带上来的孙应聘,张秀还是表现的挺客气的,因为对方好歹也算是阵前倒戈了。

在孙应聘坐下之后,张秀就向他说道:“今天你对巴哈纳的当众指责,我已经听说了。后天我们就要对巴哈纳为首的满人进行公开的审判,那么,你能再多提供一些关于满人在关内外的暴行吗?”

孙应聘坐在椅子上一开始是沉默不语的,白天他是在陷入了困境后被巴哈纳的一番话给激怒,方才口无遮拦了起来。到了夜晚时他又想清楚了,他现在这么做只能保住被顺军俘虏的这一牛录族人和亲戚,但是家中的族人和亲戚,估计都要完。

作为阵前倒戈者,他和他那一牛录人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孙应聘自然希望接下来能够低调行事,不再向顺军提供什么八旗内斗的资料了。这样的事情做了没有什么好处不说,反而容易让满洲贵族们把矛头直接指向他们家,那他可就成为族内的罪人了。

一旁的胡澹看着张秀询问不得其法,倒是被孙应聘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给搪塞住了,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开口说道:“其实你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爱新觉罗.巴哈纳必然是要为屠杀曹县军民一事承担起责任的。但是你合作不合作对你和你的那些族人的意义很大。你不会以为,我们不动你们,满人也不会动你们了吧?”

孙应聘顿时低声下气的恳求道:“这位大人说的什么意思,小人还是知道的。可小人现在也是无法可想,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小人的家人都在北面,总不能非要送他们去死吧?其实被俘虏的人有这么多,小人好歹也算是为大顺效力过,两位大人为何一定要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张秀顿时皱起了眉头斥责道:“什么叫当恶人,让你实话实说,这是作恶吗?”

孙应聘顿时再次沉默了下去,胡澹对着张秀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之后,方才对着孙应聘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大约对我们有什么误解了,我们只是找你做第一个问话对象,并不是只找你问话。知道为什么让你成为第一个吗?”

孙应聘抬头瞧了两人一眼,这里是某大户人家的书房,虽然地方不大但是装饰的还是不错的,不过现在么却被改成了一个问话的场所,孙应聘背门而坐,张秀和胡澹对门而坐,双方之间还有一张长案,是用来给张秀和胡澹记录文字的地方。

孙应聘在灯火中瞧着胡澹相貌堂堂完全是一介书生的样子,他并不觉得对方能对自己做什么,于是还是摇着头说道:“小人如何能猜得到两位大人的想法。”

胡澹于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按照陛下的意思,对于巴哈纳等人的公审,是要刊登在报纸上的。我们问话的目的,就是想要挑几个主动揭发满人罪恶的人员,把他们的自白书刊登在报纸上。据说,北面对于我们的报纸也挺感兴趣的,那么你要不要做个表率呢?”

孙应聘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感觉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赶紧急切的说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胡澹突然一拍桌子向着孙应聘呵斥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都元帅府做事,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要继续这样不合作,就滚出去,真以为我们的忍耐是无限的吗?”

看着拉下脸来的胡澹,孙应聘自然不敢就这滚出去的,他知道对方能说得出自然就能做的到,毕竟今次被俘虏了这么满蒙汉人,谁也不能保证每个都是视死如归的好汉啊。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过是想着自己对李自成应该还有些用处,因此才不愿意把事情做绝。

但是现在看来,李自成对于他们这些投降的汉军旗并没有多少看重,如果他再坚持下去,对方也许真能激怒满人对他们的家人动手。以他对满人的了解,满人杀满人也许还要有个说法,但是满人杀汉人,哪怕是杀错了,满人也是不在乎的。

比如他兄长孙应时,大家都知道死的冤枉,正式上奏折的祝世昌不过是落了个发配边疆,但是给奏折润色和修改了文字的孙应时却被黄台吉砍了脑袋。这一刀砍下来,辽东的汉官们终于退缩了,不敢再集体附议某个政策。因此私下里大家都认为,孙应时其实本不该死,但是大汗需要震慑想要联合起来发声的汉官集团,所以就不能不死。

孙应聘自然不敢埋怨黄台吉,孙家甚至都不敢公开把孙应时的尸体安葬在祖坟内。哪怕他现在不得不跟着土国宝一起投降了,但还是畏惧九王多于畏惧永昌帝,因为后者作为汉人皇帝,看起来应该能够讲理,得罪讲理的人不会死,得罪了不讲理的人可是会死的。

本着这个逻辑,孙应聘才敢大着胆子和两名顺军军官周旋下去。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因为李自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讲理。孙应聘正茫然无措时,原本应当做白脸的张秀,却给孙应聘递了个台阶说道:“你要是真的这么难以决断,那么就回去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谈好了。”

孙应聘差点就要顺口答应下来了,但是看着两人翻开名册寻找下一位问话对象后,他终于还是坐了回去,声音干涩的说道:“其实我还是记得几件旧闻的,我很愿意同两位大人说说这些旧闻…”

张秀和胡澹相视一笑,胡澹打开了手边的记录本,然后向着孙应聘说道:“说吧,尽量详细点…”

曹县被收复的第三日上午,冯养珠带着2500归德援军终于抵达了曹县西门。面对城门口迎接自己的马宝,冯养珠赶紧下马上前打招呼道:“来迟了,来迟了,袁帅接到曹县求援信使就下令征调人马,虽然已经采取了优先的命令,但直到三日前才把出征军队组建妥当,这才延迟了…”

经过了曹县之战的教训,马宝终于收敛了些,不再如之前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了。之前马宝凭借着自身的武勇一路晋升上来,自然对于那些凭借着资历在军中倚老卖老的农民军老将不怎么瞧的上。

但这场战斗让马宝终于有所醒悟,光凭自己个人的武勇是没法改变一场战斗的。而战后的经验教训总结会议也带给了他相当大的收获,马宝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如何指挥一支骑兵作战,其实知道的真不多。

这场战后总结会议不仅检讨了曹县的失守原因和援军初期失利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对原来的骑兵作战条例进行了相当大的修改,大家都觉得这种改动很有必要。李自成还以自己的名义发了一份给都元帅府总参谋部,要求总参谋部根据这份会议记录对骑兵训练、编制进行修正。

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徒具匹夫之勇后,马宝总算低下了头,开始向老兵们请教作战的经验。冯养珠虽然是袁宗第的部下,但在义军中的资历却不浅,因此马宝还是把对方当成了老前辈来尊重,这也令冯养珠对马宝不由高看了一眼。

而冯养珠也很好奇永昌帝是如何这么快收复曹县的,因此两人在前往县衙的路上倒是谈了个畅快。当他们看到县衙前的石桥时,冯养珠也从马宝口中初步了解了这场战斗的经过,他不由赞叹道:“终究是陛下啊,若是换了我等恐怕是不敢这么冒险出击的。这石桥上摆着公堂是做什么?审案吗?”

马宝目光转向了石桥,看着桥头的木笼子道:“是公审。陛下要求本县就此次战斗中死伤的平民向建奴进行控诉,并对主要责任人进行极刑…”

被关在囚笼内的巴哈纳觉得自己生平就没有受到这样大的屈辱,在公审之前他被关在笼子中游街示众,结果路边的百姓拿起了烂泥和小石头丢他,他在笼子里暗暗发誓,只要有机会离开这里,他一定会对这些曹县百姓进行报复的。

第349章 安排三

游街中,被困在木笼内的巴哈纳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自然令那些丧失了亲人的曹县百姓更加的不满,他们一度要冲上去从巴哈纳身上挖一块肉下来,用来祭祀自己死于战事的家人,不过最终还是张秀给拦住了。

而张秀能拦住县内百姓,不仅仅在于他是坚持抵抗到最后的本地人,还在于他劝说大家的话也很入耳。张秀是这样对曹县百姓说的,“诸位就这样把这奴酋杀了,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你们看他脸上何尝有一丝悔意,到现在他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只是如此将之杀了,恐怕建奴那边还要褒奖他,说他是不屈而死,这是大家乐意看到的结果吗?”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让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成为什么烈士,于是在张秀保证会给他们一个公道的承诺后,拦路的百姓终于退向了街道两边。

当张秀从木笼旁经过时,巴哈纳却对着他喊道:“你这汉人倒也有趣,若是爷爷今日能够不死,日后必定给你留具全尸。”

张秀停下脚步扫了木笼一样,才冷笑道:“你觉得自己今天还能活?”

满面污秽和血迹的巴哈纳却哈哈笑道:“刚刚你不是说了,哪怕死了我也会受到朝廷的褒奖,若是不死哪当然更好。我大清数十万大兵在此,李自成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呢?曹县之败,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张秀未在理会他,只是继续压着囚车转完了城内的主要街道来到了县衙门口,此时县衙前的石桥两头已经被士兵封禁,石桥上摆了公案及椅子,段主信、衙役及本县的百姓代表都在石桥上,而李自成则坐在县衙的大门前观望着,石桥的另一头街道上则站满了人。

张秀指挥士兵把巴哈纳等十余人的囚车都停在了石桥前的临河街道边,接着诸人都起身向着县衙大门前的李自成鞠躬致意,然后就开始了今天的公审仪式。

冯养珠和马宝抵达时,这场公审差不多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只是此时的巴哈纳已经没有了一开始坦然自若的神情,现在的他抓着笼子的木柱咆哮着大声喊道:“谎言,谎言,都是谎言。你们这些汉人都是狡猾的骗子,我死都不服…”

令巴哈纳感到如此愤怒的,是几个满人、蒙古人及汉人的证词,他们一致指证制造了曹县惨案的正是爱新觉罗.巴哈纳。这些证词把巴哈纳描绘成了一个贪婪、无能且性格暴戾的爱新觉罗氏。这些证词要是传回北京,那么巴哈纳是怎么也得不到褒奖的。

因为这些证词凑在一起,也就等于是说明了曹县之战的失利全在他一人身上。巴哈纳不怕死,作为宗室中少有的上进之人,他觉得自己若是能够为满洲而死,不过是去追随了天命汗和天聪汗,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但是巴哈纳不希望默默无闻的死去,更不愿意背上了这么多罪名死去,这样死亡简直是毫无价值。只是,在巴哈纳拼命的反驳时,周边围观的百姓却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因为段主信和本城百姓代表商议后,决定判处巴哈纳死刑,立即执行。

巴哈纳很快就被士兵从囚笼中拖了出来,然后送到了一旁树立在河边的绞首架前。李自成认为砍头的方式太过血腥,且看到的人太少,倒不如采用西式的绞首架,高高挂起的尸体足以让大部分人看到了。

巴哈纳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很是狼狈,因为没人愿意听他说什么事实,大家只想看他被绞死。两名士兵将他推到绞首架下方的木台上,然后粗暴的把一个麻绳套在了巴哈纳的脖子上。

就在巴哈纳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希望见一见李自成时,一个士兵对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负责传话,我们只是负责送你去下面,希望曹县的百姓还没渡过黄泉,那么你们倒是可以上路。”

另一名士兵拿过了一盘食物,一碗猪爪,一壶水酒,一碗老米饭,然后拿起食物就往他嘴里塞,口中还念叨着:“做了这么多坏事,你还能留个全尸,还能做个饱死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快吃,吃完了就上路,大家都等着呢…”

因为喂得太急,巴哈纳一下把口中的食物都呛了出来,那名喂食的士兵赶紧让到一边,然后对着同伴说道:“看来这位满大人已经吃饱喝足了,送他上路吧。”

“等等,等…”巴哈纳一边吐着口中的食物,一边还试图说点什么时,他脚下的木板突然打开,整个人顿时一沉,身体自重加上脚上绑着的石锁很快拉断了颈骨,巴哈纳于是成为了第一位被平民陪审员判处死刑爱新觉罗氏。

之后,曹县法庭又判处了八人死刑,最终绞死了九名被认定犯了战争罪的满汉军官。不过科尔昆倒是逃过了一劫,因为李自成觉得这人还有些用处。

对于冯养珠的到来,李自成感到很高兴,他在公审公祭结束后召见了冯养珠,并向他简短介绍了一下当前曹县周边的形势,然后对着冯养珠说道:“虽然朕把土国宝部调去了曹州府城,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出一点样子,吸引一下定陶这边的建奴的注意力,好给土国宝部创造机会。

你来的正好,刚好可以做出和定陶牛万才部汇合,试图歼灭围困定陶建奴的样子。迫使这支建奴从进攻转入防御,为我们向西北考城进军争取时间。”

冯养珠看着沙盘有些不解的说道:“陛下带着数万大军在此,为什么不先解了近在眼前的定陶、成武建奴,再去考城呢?”

李自成摇着头说道:“因为打败了定陶和成武的建奴,多铎很快就能为他们补充兵力,多铎这一路大军缺乏的不是兵力而是粮秣物资。我们在这里和对方纠缠,并不能改变战局,反而在帮助对方减轻后勤转运的负担了。

阿济格这一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缺乏粮秣,兵力也不充足。虽然他们跨过黄河时逼降了不少地方上的土豪武装,但是河南的土豪经历了十几年战乱还能活下来的,都是些见风使舵的骑墙派。

清军气势汹汹南下时,这些土豪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投靠过去,可若是当我们占据优势时,他们也会毫不迟疑的同清军分开。所以,阿济格这路清军消灭多少就会散去多少,只会越打越少,要是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就连吴三桂都不会愿意同阿济格一起赴死。”

冯养珠心中的疑惑一去,就立刻向李自成保证道:“陛下还请放心,俺老冯别的不敢夸口,不过和老牛拖住建奴半个月到一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尼堪、佟图赖在巴哈纳死后的第二天终于得到了曹县袭击失利的确切战报,之前虽然有逃兵带回了科尔昆出城袭击的六百满蒙骑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但是两人听着觉得太过玄幻,认为这是逃兵为了推卸责任编造的谎言。

但是这一次探子带回的消息,让他们终于知道奇袭曹县的部队确实失败了。坐在大帐内的尼堪和佟图赖面前虽然燃着两个炭盆,但是两人此时都感受不到一点热气,只觉得手脚冰凉。

沉默了许久之后,尼堪首先对着佟图赖问道:“自天命汗起兵以来,我爱新觉罗氏可有人被活捉处死的先例吗?”

佟图赖是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着大帐内并无其他人,他也只能含糊其辞的回道:“恐怕没有吧。”

尼堪一脸纳闷的接着说道:“我还是不明白,科尔昆是怎么败的,巴哈纳是怎么被活捉的,身为爱新觉罗氏,他怎么能被汉人活捉呢?”

佟图赖额头上的汗水都冒出了,他可不想同尼堪讨论这样的问题,于是便转移话题说道:“奴才以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封锁消息,不能让将士们知道这件事,否则恐怕这城是攻不下去了。”

尼堪沉吟了许久,向着佟图赖问道:“这事能瞒得住?”

佟图赖只能咬着牙回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至少在十王得到我们的汇报前,不能让军心乱了。”

尼堪倒也不是不同意佟图赖的建议,但他却又苦笑着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汇报?现在我们手中的消息都只是道听途说,巴哈纳究竟是不是死了,科尔昆是不是也死了,我们并无实据啊。十王的眼里可不揉沙子,要是我们把传闻报上去,接下来咱们就等着被十王训斥吧。”

佟图赖正想说话,却听大帐外有几位将领请求入见,这几人都是两人的心腹,因此两人只好停下了谈话,把这几位部下给召了进来。这些将领进入大帐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便不约而同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向两人双手奉上。

尼堪和佟图赖看完了这些将领递上来的纸张,不由都异口同声的说道:“看来是瞒不住了,需要尽快把这传单送去给十王过目才行…”

第350章 传播一

永昌二年一月二日晚,大顺时报驻徐州分社收到了从曹县紧急送来的文件,分社社长宋徵舆收看了文件内容后立刻叫回了分社同仁,连夜修改了第二日准备发行的时报底稿。

于是第二日下午,徐州地区的民众在拿到最新的一期大顺时报时,愕然发现报纸上一反之前不断丢失土地的坏消息,破天荒的刊登了三个好消息。

第一个是对樵岭前大胜的详细报道,之前虽然已经刊登了顺军在樵岭前挫败清军进攻的消息,但不过是一句话的新闻,直到详细的情报传回后,大家才算意识到,樵岭前之战并不是挫败了敌军偷袭这么简单,而是极大的杀伤了敌军。

第二个消息则是来自于泰山东面,虽然也只有一句话“我军一部成功奇袭了青州城”,但这至少也是第一次对于清军的反击作战,因此不管战果大小都值得大家庆贺了。

而第三个消息则是让徐州民众的情绪真正沸腾了起来,曹县军民在被清军偷袭主将阵亡的情况下,死战不降,终于等到了援军的到来,从而配合援军消灭了偷袭曹县的清军一部。

这一战的信息很是详细,不仅指明了这一部清军的兵力组成,还点明了被曹县军民及援军击毙的敌军将领、人数,最重要的还是活捉了一个爱新觉罗,虽然被曹县军民审判处以了绞刑,让徐州民众觉得太过便宜这个爱新觉罗了。

有些民众认为应当把这个活的爱新觉罗送回来让大家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再处死,另一些民众则以为应当用凌迟处死这些蛮夷,而不是用绞刑这样仁慈的刑罚。但是不管民众们对于处死这个爱新觉罗有什么看法,原本对这场战争充满焦虑的徐州民众,因为这一期的报纸内容几乎都放松了下来。

不管是有识之士还是目不识丁的底层民众,在看或听说了这三场胜利的消息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徐州安全了,前线终于稳定下来了。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支持都元帅府对满清进行战争的民间声音陡然就大了起来,之前到处都是丧师失地的消息,搞的徐州地区的百姓一时都噤若寒蝉,觉得这天又要变了,因此对于都元帅府所宣传的对北抗战,其实反应并不积极,生怕日后清军到来时会惹祸上身。

但是随着前线稳定下来之后,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战场的后方的徐州民众,立刻就敢于出声斥责满清的入侵了。只要都元帅府能够把战线维持在徐州以外的地区,那么大家自然是愿意支持都元帅府的。

身处战场中间和战场之外这是两个概念,之前农民军在河南西部、中部肆虐多年,徐州因为在于农民军的游击区之外,还是过了几年安宁日子的,可是到了崇祯十五年之后,因为官军的战斗失利,徐州也卷入战场后,本地民众就遭殃了。

之前大家不敢放开支持都元帅府,也是担心都元帅府的流贼习性不改,打着打着就逃亡了,那么他们本地这些有家有室的岂不是要完蛋,因此大家自然不会积极响应都元帅府的号召,而只是消极的服从而已。这样即便都元帅府逃走了,满清大军南下后,大家也能以自己是被迫支持都元帅府的名义,逃避清军的惩罚。

但是现在都元帅府既然已经站稳了脚跟,那么百姓的心理就出现了变化了。都元帅府之前的一些政策对于底层百姓其实还是友善的,既然都元帅府有能力把这些政策维持下去,那么这些底层百姓自然就开始胆大了起来,他们开始揭发身边那些对都元帅府有怨气和敌意的乡绅地主,从而确保都元帅府给他们的好处不会被这些乡绅地主夺回去。

一份报纸居然能够激发起这么多群众对于都元帅府的支持,这是都元帅府的官吏们没有想到的,虽然之前李自成提出要办报纸掌握都元帅府对于平民百姓的宣传任务,大家都觉得这是桩好事,但是他们的想法大多是,可以利用报纸争夺士林风评,可以利用报纸提高大顺官府内文人的地位…但并没有人把号召和教育平民百姓这一任务当一回事,因为从古至今,舆论都是掌握在士大夫手中的,平头百姓有什么见识?能够掀起舆论战?

但是在大顺时报开办了近半年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了报纸所掀起的舆论宣传,绝不是几个书生私下聚会发表的言论能够抗衡的。而一两个平头百姓的意见也许是无足轻重的,但是当成千数万的百姓达成了共识后,所掀起的舆论风暴,要远比所谓的士林舆论强大的多。

此前那些乡绅地主虽然在都元帅府的打击下失去了明面上的权力和一部分土地,但是他们在乡里依旧是受人尊敬的缙绅,乡里百姓要是有什么纠纷,依然是首先找缙绅评理,而不是求告于官府。敢于直接找官府而不去找缙绅的,都会被乡人所孤立,因为这是坏了规矩,找了官府来参和乡里的内部事务。

在乡里人看来,乡里乡亲之间的矛盾除非到了杀人的地步,否则就不算是触犯王法,而不触犯王法的矛盾就该交给乡间德高望重的人物来调停解决。家里的矛盾请长辈出面,族内的矛盾请族长出面,村子和村子的矛盾请缙绅、里长出面,否则就是败坏了乡里的名声,毕竟“生不入官府,死不葬官地”才是清白人家。

这种乡约民规向来是极得缙绅和官员的支持的,因为缙绅可以借机把持乡里,从而保护自家的家业,这也是大明官员喜欢辞职回乡的原因,对于地方官员来说,诉讼官司的减少可以算成政绩,同这些乡下缙绅搞好关系又能获得孝敬,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种平息诉讼的方式并没有解决乡间的纠纷,只不过是把矛盾强行压制下去而已。就好比后世为了降低离婚率,官僚决定不许普通百姓离婚,结果离婚率是下降了,普通人结婚的意愿就更低了,家庭矛盾激化造成的犯罪案件上升了。当然,只要能够升官,这点后遗症对于官员来说都不算什么。

不过缙绅的这种影响力是建立在掌握了政权的基础上形成的,在失去了政权之后,乡民们也许还能观望一段时间,从而给这些缙绅形成了还能控制局势的错觉。当乡民们意识到现政权确实能赢,他们自然就开始反击这些过去压迫在自己身上的缙绅地主了。

曹县大胜的消息,不过是在本已经蠢蠢欲动的乡民情绪上点了一把火而已。对于都元帅府的基层官吏来说,这些乡民立场的改变当然是求之不得,毕竟现在的都元帅府并不是以求稳治国,而是一切为了战争服务,乡民的支持大大的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并找到了阻碍他们控制乡里的关键。

不过,对于曹县大胜的报道,也有一些人表示了不满。比如龚鼎孳等官员就找上了宋徵舆,龚鼎孳拿着报纸对宋徵舆不满的说道:“曹县大胜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是为什么这些报道都在鼓吹曹县军民的功劳,陛下的功绩在哪里?没有陛下带兵北上救援曹县,这场战争我们能胜利?你这样报道就是在隐没陛下的功绩了,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宋徵舆在明时不过为举人,不过作为几社成员之一,他的文名却早已经在江南闻名了,尤其以古文出名。不过他最出名的还是和柳如是的一段情事,但是因为当时的松江知府方岳贡下令驱逐外地来的“流妓”,柳如是因之前是苏州人氏,属于被驱逐对象,因此找宋征舆商量,不过当时才十六七岁的宋徵舆尚不能承担起和知府对抗的压力,建议恋人“姑避其锋”,柳如是大怒,便与其断绝关系,

因为这件事,宋徵舆的声名大坏,他自己也减少前往花街柳巷的次数。此次在沈廷扬的推荐下,宋徵舆过江进入了文华殿,然后又因为古文被李自成看中,于是成为了大顺时报的副主编之一。因为交通运输落后的关系,大顺时报在徐州、淮安和扬州设立了三个分社,除了主要的评论文章一致,副刊则采用了当地的文人写作和地方新闻,从而确保了报纸新闻的时效性及对地方民众的吸引力。

随着大顺时报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一些文人注意到了报纸和过去邸报的差异,及报纸对于抬高文人文名的重要性。这个时代想要成为名士,除了文章要写的中上水准,重要的还是要有人吹捧,会写文章没人吹捧可成不了名士,毕竟真正文章写的好的人,不需要文会都名扬天下了,需要文会扬名的大多是文章不上不下的文人。

但是举办一场文会至少要数百金,高档一些的需要数千金,但是一场文会的影响力还不及一期报纸,这自然使得文人们开始谋求获得在报纸上的影响力了。于是大顺时报的主编和副主编就成为了一些文人追捧的对象,颇有过去文坛领袖的味道了。

这对于那些在都元帅府不上不下的官员来说,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差事,犹如大明的翰林院及科道官的集合体。因此他们都想在报社中谋取一个职位,可是这个之前他们看不上的职位,现在却已经很难有缺了。

这一次大顺时报对于曹县大捷的报道,让一些官员看到了机会,把触怒了永昌帝的宋徵舆赶下台去,不就可以空出位置了么。因此就有人撺掇了龚鼎孳过来兴师问罪。

只是听了这些问罪之语,宋徵舆却不慌不忙的拿出了一份文稿出来给龚鼎孳看了一眼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龚鼎孳定睛看去,发觉文稿的下方是李自成的几行批语,其中有:“曹县的胜利首先是曹县军民的胜利,务必要突出曹县军民的英勇不屈精神,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支持下,曹县军民才拖住了大部清军人马,为我军创造了战机。这不是单纯的军事上的胜利,而是一场政治上的胜利,代表着民众终于开始觉醒,报纸应当着重强调并宣传这一点…若我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龚鼎孳看完后终于收起了兴师问罪的气势,转而对着宋徵舆称赞道:“看到你们能够如此理解陛下的意图,我感到无比欣慰…”

第351章 传播二

关于曹县大捷及审判战犯的传单,在丰县印刷完成后不仅送往了成武和定陶,还送到了济宁前线。奉命运输传单的陶百户,只用了三日时间就把传单运到了汶上县。

当然这也是借助了北地雪橇的便利,一年比一年冷的冬天使得河道上冻的越来越结实了。这使得原本关外才能使用的雪橇,在关内也可以用上了,凡是结冰厚的河道,都成为了冬季的雪橇冰道。

陶百户带着部下抵达大汶河一线时,几乎就像是在堡垒丛林中穿越一般,大大小小的不规则堡垒就如同洒落一地的梅花,人在其中几乎看不到边际在什么地方。而他们经过的地方距离清军最近的,大约抬头就能看到清军的营地了,不过五六里的距离罢了。

这些堡垒大多修建于大汶河以南,唯有汶上县城居于大汶河之北,但是县城两侧的堡垒将县城的两翼保护的很好,使得清军只能从正面展开进攻,而汶上县城的北侧同样引入了大汶河水,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湖泊,使得在冰冻之前清军几乎难以靠近。

而等到河水开始冰冻时,汶上县城又同后方的堡垒区连成了一片,完全成为了一个军事要寨,清军的火炮虽然一度轰塌了西北城角数十丈城墙,但是攻入城中的清军很快发现,汶上县内早就修起了以街区为划分的城内堡垒区,冲入城内的清军不仅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因为不熟悉城内的地理,被顺军利用堡垒分割后进行绞杀。

这样的城市巷道战争不管是满人还是前明军都没有经历过,因为过去守城就是守城外的外郭、城壕、城墙,雄城的话再多一个内城。对于城市的攻防战,就是争夺这些城市的防御设施,一旦这些城市的防御设施失守,守军也就没有了坚守下去的意义,而城中的百姓也会劝说驻军投降,以避免发生屠城事件。

但是顺军采取的堡垒战术却不是为了守卫什么东西,而是为了尽可能的杀死杀伤进攻的敌人,为了防止百姓妨碍守军防御,顺军甚至将汶上县内的平民都撤离了。这些堡垒几乎都配备了火药武器,甚至还有地雷。

所以清军对于汶上县的进攻,很快就发现自己不是再进攻一个流淌着蜂蜜的蜂巢,而是陷入了一个蚂蚁窝,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咬上一口。一开始清军还怒气冲冲的表示要屠了县城内的所有活物,但是他们不断消失在城内巷道内的同伴,很快就把这点怒气给打散了。

当意识到要屠光城内活物的前提是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后,就很少有清军再发表类似的言论了,甚至于有些清军宁可冲击城外的堡垒也不愿意进攻城内的街区,因为城内的街区视野实在太狭窄,当你看到有人朝你射击时,差不多就已经避不开了。

于是在西北角城墙倒塌了近十天,汶上县的大部分地区依旧还在顺军的控制中。当陶百户跨过大汶河抵达汶上县南门时,他发觉城内南门附近居然还搭着一个戏台子,为城中撤下休息的将士提供着娱乐服务,唱的是莱芜梆子,台下搭建的木棚里挤挤挨挨的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