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11章

作者:富春山居

看着这些沉迷于看戏曲的士兵,一度让陶百户有些怀疑这里真的是前线吗?不过看到有军官呼喊一声,就有一队士兵从木棚下陆续走出,拿起武器向着城中深处走去,听着北面不时传来的爆炸声,这才令他感受到前面确实就是战场啊。

在陶百户观察着汶上县城的情况时,和他对接的一名宣传干事走了过来,和他聊了几句后就从雪橇上拿出了一个油布包裹的很好的方包,他解开包裹抽出了里面的传单看了一会,就很是高兴的向陶百户说道:“这传单来的真是及时,我们正好要释放一批俘虏回去,正好让他们把这些传单带回去。”

陶百户顿时有些惊讶的说道:“为什么要把俘虏放回去?他们回去后不又成了满人的帮凶了吗?”

这名宣传干事摇着头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满人的帮凶,有些人被放回去后,第二次再被强迫上阵就会更加果断的投降我们,而不是和我们死战到底。满人哪有这么多铠甲和武器装备他们?

再说了,我们也不可能把那些不可靠的汉奸送到后方去,哪只会造成后方的不稳定和增加后勤的供应压力。还不如把这些人教育一番,想留的留下来,不愿意留的就让他们回去,也可以让他回去后宣传一下我们对于投降者的优待措施,尽可能的降低我军的战斗烈度。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过来应该还没有吃中饭吧。正好厨房里煮了饺子,你们跟我去吃口热乎的,然后我再带你们去见黄部长,把交接手续给办了。”

这样的天气能吃到饺子当然好,不过看着周边这么多士兵,陶百户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会不会占了别人的份额?我们自己带了干粮,能热一热,弄碗饺子汤就可以了。”

这名宣传干事热忱的向他说道:“放心吧,只要同济宁之间的通道没有断绝,我们这里就不会缺乏粮食。这里的饺子还是陛下提议在后方包好送上来的,这大冬天的,把包好的饺子往外放一晚上就冻硬了,然后运到前线煮开就能吃,比什么饼子、面条、馒头都强。我们汶上县的将士能撑下去,就靠着后方送来的饺子和这些戏曲了…”

当天下午,曹县大捷的传单就在汶上县传播开了,虽然大部分士兵都不认识字,但是每个排都有一个记录功勋的文书,这位文书可是能够看得懂白话文写作的传单的。

之前樵岭前挫败清军偷袭的消息传来时,已经给汶上县的将士们看到了希望,在樵岭前之战前对清军南下作战最好的成果也就是成功撤出了军民而已。至于偷袭清军后勤的胜利消息,实在是很难激发起正面对抗清军的顺军将士的信心。

樵岭前一战算是第一次证明了清军的进攻是可以抵挡住并挫败之的,那个时候汶上县还没有受到清军的重点进攻,因此大家对于多个小堡垒组成的堡垒防线是否真的能挡住清军大队人马的进攻,还是心存疑虑的。

但是樵岭前一战的消息传回后,不少将士们总算是对防御体系开始有所信任了,而这个时候总参谋部也在李自成的要求下对于防御部队进行了人员轮换制度及必须保证前线的后勤通道措施。

在这之前,守在第一线的部队除非打完或投降,否则是不大可能有调动到后方的机会的。而守土作为军队的第一目标,哪怕是被切断了退路,军队也不能突围而出。这种围绕着保卫土地思想基础上的作战思维,本质上来说就是地主的财产要比佃户的性命更重要。

反过来,农民军习惯于流动作战,本质上就是还没有形成地主阶级的自觉性,他们不觉得土地是属于自己的,倒是自己的生命才是自己的,所以为了一座城市丢掉部下的性命,对于农民军的将领来说有些不可想象。

至于某个穿越者的想法就很简单了,一切防御的目的都是为了杀伤敌人,从而令敌军丧失进攻的能力,只要敌军失去了进攻的能力,那么人和土地就都保住了。这也是穿越者所熟悉的战争理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从历史来看,这也是热武器淘汰冷兵器的历史性结论。因为在热武器出现之后,杀人就变得更加容易了,不再需要苦练几十年武艺,哪怕是一个妇人拿起火绳枪都能射杀一名清军马甲。

于是,堡垒防线加上火药武器,就成为了清军的噩梦,并不是说清军打不下这些几十到一两百人的堡寨,而是攻打这些堡寨流出的鲜血过多,而收获几乎没有。建奴可以押着那些投降了的前明军去上战场,也可以用攻下城池后的劫掠来刺激这些前明军,但是却不能让这些前明军白白的把鲜血消耗在这堡垒丛林之中,却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说一开始,南下的清军凭借着最初的一点锐气,把顺军这边的同僚给打了个落花流水,起初交战双方都是前明军,只不过是阵营不同,投靠了清军的前明军要表现的更主动一些,因为他们南下是为了自己打仗,而南边守御的前同僚则要悲观一些,因为他们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为当地百姓送掉自己的性命,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大明了。

正因为顺军阵营内的前明军还没有真正的明白自己是为谁而战,所以从德州到济南,从怀庆到黄河防线一带都出现了大面积的溃逃事件,甚至是倒戈事件。直到清军的兵锋抵达了以顺军老营、南下百姓、本地民团组合起来的防线后,清军才算是遇到了有意愿守土的军队。

而在总参谋部对前线部队采取了轮换人员的制度后,原本抵抗意愿就比较强烈的这些军队,更是发挥出了更大的主观能动性。如果说之前这些前线部队还需要自己来判断什么时候该逃亡或投降,那么现在总参谋部连这一点都代劳了。

也就是说,当总参谋部确定某处堡垒不能再继续坚守时,会主动的通知部队撤退,而不是任由这些前线部队战死。后勤通道的畅通,则又给了前线部队一个信念,我们是安全的,既然后方能把饺子送上来,那么我们就能顺着这条路跑回去。于是,顺军的守御部队对于战斗的韧性开始不断提升了。

第352章 传播三

对于大汶河防线对面的清军来说,大汶河一线的战场越来越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地了。哪怕定国大将军多铎亲临前线巡视,也没有激发起清军的战斗欲望,过去一个多月里,他们已经把自己的那点激情和虚张声势都丢在了大汶河两岸的堡垒上了。

这两天里陪同多铎巡视前线的固山贝子和托、尚善和固山额真拜尹图,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他们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会被多铎拖出去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这种提心吊胆的心情随着曹县奇袭失利的消息传来,才算有所缓解。

虽然,这些满洲亲贵并不愿意表现的像是在幸灾乐祸,但他们在行动中无疑还是表露出了这一点。当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听说奇袭曹县的计划失败,巴哈纳及科尔昆率领的部队损失惨重,而不是什么全军覆没的消息。

不过这也不能尼堪、佟图赖隐瞒事实,因为两人确实没得到啥有用的情报,最详细的消息都是出自顺军散发的传单上,两人总不能拿着顺军的传单去告诉多铎,我们奇袭曹县的计划失败了,因为顺军是这么宣传的。

原本还在大汶河一线观察地形的多铎,听到了曹县作战失利的消息时还是能稳得住的,他还对着身边的人有些失望的说道:“尼堪和佟图赖两人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啊,巴哈纳和科尔昆都没有返回,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向我汇报战事失利的消息了,都不能先派人核实一下么…”

直到被顺军释放的俘虏们带回的传单在清军大营蔓延开后,才有意图邀功的将领把传单收缴了递送了上来,包括多铎在内的满洲亲贵们这才发觉,曹县之战并不是简单的被挫败的问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军覆没。

相比起尼堪、佟图赖两人吞吞吐吐的汇报,顺军的宣传小册子上已经把曹县的胜利写的很详细了,当然这种过于详细的报道是很难让多铎相信的。

比如传单上说,巴哈纳被判处了死刑,科尔昆在被顺军包围的状况下选择了投降,多铎第一次让人念传单上的内容时,一开始以为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因为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在科尔昆带领下的六百马甲居然能被顺军给包围住,而科尔昆居然还投降了。

虽然科尔昆平日里持才傲物,一度连黄台吉都想弄死他,但是八旗上下却也同样认可了科尔昆的冲阵能力,特别是其神箭手的身份。因此每逢大战之时,科尔昆必然是在左右翼中为冲锋的箭头,而科尔昆也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失误。

以满洲和大明多年来交战的经验来看,有着六百马甲,特别这些马甲都是八旗中的精锐,曹县哪怕真的被大批顺军围堵,科尔昆也是应当能护着巴哈纳杀出重围的。这并不是多铎的臆想,而是他多年来同明军交战得出的经验。

当然,多铎此时并不了解,科尔昆所率领的满蒙骑兵并不是同步兵一起被包围在了城内,而是在出城阻击顺军援军时被顺军优势兵力所压垮的。顺军的传单上着重描写了顺军将士的勇敢和清军的软弱,但是对于两军交战的过程则采取了一笔略过的写法,所以多铎初听到这些内容时感到的是滑稽而不是愤怒。

但是随着曹州府城被袭击的消息也传来后,多铎这才相信了顺军传单上的内容应该大多为真。因为袭击曹州府城的真是伪装成清军的顺军部队,且有着不少清军真的投靠了顺军,否则他们就不能轻易的接近府城,并令守军失去警惕心。

曹州府城的示陷,使得进攻定陶、成武两地的清军侧后出现了漏洞,加上收复了曹县的顺军向着定陶继续前进,使得正在进攻定陶的尼堪和佟图赖不得不转入防御形态,并向多铎请求派出军队帮助收复曹州府城,他们这一路的兵力差不多已经用到极限,无法在进攻定陶和成武的同时,再去夺回曹州府城。

原本对于传单不屑一顾的多铎,不得不在1月5日召集了前线大营内的宗室、诸将,就曹县失利一事及尼堪和佟图赖这一路人马的作战问题进行了讨论。

经常同科尔昆搭档作战的将领努山、席特库等人,对于科尔昆投降顺军并写自白书指控满洲对于关外各民族压迫的事实一事,并不认为是真实的。

当多铎令祖可法把从返归的士兵身上搜出的传单在大帐内诵读了一遍后,努山就第一个站出来向多铎说道:“十王,奴才以为科尔昆这个人蛮横无礼是有的,但要说他会贪生怕死,向着李贼摇尾乞怜,奴才真的不信,不要说奴才不信,就是在左右两翼的噶布什贤超哈中询问一遍,多半也是不会信的。

奴才以为,还是应当派人详细打探科尔昆及巴哈纳的下落,不能被顺军这么一张纸片给搅的上下人心不安。话说回来,被顺军放回的俘虏为什么能够轻易的回返大营?要是这里面有顺军的奸细怎么办?奴才以为这些人被放回来,十分之可疑啊…”

噶布什贤噶喇依昂邦佟佳·席特库,他和黄台吉的侄子爱新觉罗·席特库同名,但却要孔武有力的多,在这一问题上他也支持了努山道:“十王,奴才也认为努山说的不错,顺军把被俘的士兵放回来,明显是另有目的。

这些士兵才回来不到2天,结果整个大营中都传开了曹县失败的消息,还说什么顺军砍掉了一个爱新觉罗的脑袋,这不就是为敌军张目吗?

奴才以为,把这些士兵单独立营还不够,应当把藏有传单的人抓出来砍掉脑袋,才能震慑住这些在背后诋毁满洲的混账。”

随着这两位满洲将领的出头,接下来满洲将领们都一致认为应当对大营中的绿营军及汉军旗进行严格的管束,不能让他们轻易的互相串联,从而在汉人士兵中制造这种不切实际的谣言。

面对大帐内满洲将领们对于汉人军队的提防和忌惮,祖可法、祖泽远、刘仲锦、何济吉尔、金维城等汉军旗将领都不敢发出一言反驳。

多铎看着大帐内突然出现的排汉声潮,一时也是大感头疼。从心理上来说,他是支持满洲至上这一派的,而这也是过去他和二哥多尔衮对抗黄台吉自保的政治基础。

在努尔哈赤去世时,多尔衮三兄弟掌握了八旗中最强大的两黄旗,可以说是能够和其他六旗相抗衡的势力,只不过当时阿济格能力有限,而多尔衮和多铎年纪幼小,所以不能发挥出两黄旗的强大力量,最终让四大贝勒上了台,并被逼死了大妃。

联系两黄旗和多尔衮兄弟的最稳固的纽带,实质上就是两黄旗凌驾于诸旗之上的地位。就如同黄台吉去世后,他生前从多尔衮兄弟手中换来的两黄旗旗色,两黄旗也同样不愿意还回去。

但是努尔哈赤的两黄旗同黄台吉的两黄旗还是有着极大的差异的,努尔哈赤的两黄旗实力确实是八旗之首,这也就使得努尔哈赤控制住了两黄旗也就控制住了八旗,于是两黄旗也就代表着满人的整体利益了。而黄台吉的两黄旗则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所以黄台吉扩大了汉军旗,最终用汉军旗的力量平衡了满洲八旗的力量对比。

多尔衮兄弟之所以能够在黄台吉生前自保,就在于他们其实代表着满人中的保守一派的利益,这些满人保守派并不认同汉人加入八旗,认为这实际上是破坏了天命汗设立八旗的初衷,同时汉军入旗也损害了满人的利益。

但是多尔衮想要迁都和入关争夺大明的天下,都需要得到汉人的支持,所以作为满洲保守派的利益代表,多尔衮在入关时和范文程等汉官达成妥协,意味着已经背叛了满洲保守派的利益。

一开始,因为入关过程很是顺利,吴三桂的投降,李自成从北京的撤离,使得满人以极小的代价就获得了北京,还获得了几十万前明军的效忠,满清的版图和统治人口迅速扩大,于是满清内部的满汉矛盾就趋向于缓和了。

但是随着南下进军开始遇到障碍,现在连巴哈纳、科尔昆这样的满洲宗室及大将都失陷于顺军,满洲保守派这边再一次提出了应当对中原应当着重于劫掠而不是占领的主张。

如努山、席特库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满人大将都在私下里向多铎进谏过,“满洲人口不足百万,而中原人口起码是我们的百倍。

我军若是游移不定,那么处处设防的汉人必然力量不及于我。可若是我军分散于各地驻防,那么以中国之大,我国之男丁哪怕都派驻出去,恐怕都不能对地方上的汉人形成压倒式的力量。

以青州之变来看,汉人只要动员其几个县的人力就足够让我们分驻地方的军队焦头烂额了。这样下去,我国占据的地方越广,那么我们的力量就会越小…”

第353章 大帐一

多铎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这些满洲将领与其说是瞧不上汉人,倒不如说他们更担心被汉人窃取了满人手中的权力。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天命汗时期,汉人只是为满人种田和操持家务的包衣,上战场打仗根本轮不到汉人,最多也就是让这些汉人包衣帮着运输粮秣、修建攻城器械和打扫战场而已,毕竟天命汗时期每个牛录差不多就是一个女真小部族组成的,上阵父子兵不是说说的,汉人根本就插入不进去。

但是到了黄台吉时期,为了打散各牛录内部的部族残余和削弱旗主对于各牛录的控制,黄台吉对各旗牛录进行了大调换,于是牛录内部的宗法关系开始减弱,作为一个军事单位的军队属性开始加强,这个时候满人、蒙古人、汉人,乃至朝鲜人编在一个牛录内作战的情况也相当普遍了。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把其他各族的壮丁编在满洲牛录下,那么并不会威胁到满洲人的地位,但黄台吉还是满洲军队火器化的主要推动者。当八旗开始朝着火器化方向发展时,满人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就有了被边缘化的风险。

自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以来,满人就从渔猎民族向着军事部族转化了,过去满人从一出生开始就需要学习各种狩猎及耕作技艺,但是现在的满人从出生开始就为了军事征伐而进行训练,马匹和弓箭对于普通满人来说就是日常能够接触的事物,就如同汉人的农夫对于农具一样熟悉。

但是火器这种武器,不管是汉人和满人都不可能是从小接触的,火器部队的训练也不是农闲时抽空可以训练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八旗的火器化程度越高,汉人的作用就会越大,因为只有汉人有着足够的人口能够支持的起火器制造、训练,其他民族根本不能支撑的起。

在满洲内部,满人之所以能够凌驾于蒙古、汉人之上,是因为其军事实力比他们更强,一旦满人失去了压制国内其他民族的军事实力,那么所谓的满洲至上主义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因为没有那个民族会愿意让一个比自己愚蠢、比自己弱小,还残暴异常的民族统治自己。

虽然黄台吉带领满洲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满洲内部的保守势力并不认为这个满洲还是女真人的满洲,他们认为这个新满洲实质上已经成为了汉人之满洲。黄台吉在生前极力调和满汉之间的矛盾,甚至用满洲取代了女真作为满人的新民族,本质上也是试图用地域联系取代之前女真各部族的血脉联系,从而能够让关外的其他民族认同爱新国。

黄台吉的折衷主义取得了一定效果,这让他获得了辽东汉人的支持,但是却没有得到满人和一部分蒙古人的认同,他的突然去世更是引发了满人保守势力的反扑,如果不是黄台吉生前已经清理掉了大部分满洲内部的保守派代表,汗位能否落在黄台吉一系还真不好说。

多铎心里对于满汉之争其实一直是迟疑不定的,作为努尔哈赤的继承者,他必须站在满人这一边,这也是那些把他当成努尔哈赤真正继承者的满人保守势力的希望。但是作为一个接触了火药武器的职业军人,多铎实际上比满洲内部任何人都要推崇火药武器的使用,他也是满洲新一代将领中运用火药武器最为出色的人物。

在多铎指挥的这些战争中,他认为不使用大炮对付汉人的城墙是不可能摧毁汉人的城市的,而且他还主张大炮应当集中在一起使用,反对汉人那种分散使用的方式。对于火器研究的越是深入,多铎对于未来战争必然取决于火药的认识就尤为深刻。

所以多铎在主张首崇满洲的同时,也认为对于汉人不能一味予以压制,至少应当优待那些愿意效忠满人的汉人,特别是那些有本事的汉人,对于那些和满人作对的汉人则应当杀一儆百,绝不轻纵。在满汉问题上,他同多尔衮的主张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正因为多铎和多尔衮在满汉问题上的一致,所以多尔衮才能在入关时压制住了大部分满人保守主义的建议,完成了迁都入关的大动作。

但是,他们所作的一切并没有解决满洲内部的民族矛盾,只不过是将这一问题延后了。凭借着战争胜利带来的巨大声望和大量土地人口,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一度都有了放下内部矛盾积极争夺大明天下的想法。

只是战争胜利压制住的内部矛盾,自然也会因为战争的失利而重新激化。今次大军被阻碍于大汶河一线,就让反对争夺天下的满人保守势力重新活跃了起来,曹县奇袭失利只不过是引爆了这一矛盾。

多铎终究不能让这些满人将领把曹县失利的问题引申到满汉矛盾上来,虽然他对于某些激进人士提出的,“是汉人出卖了巴哈纳和科尔昆”一说颇以为然,除了这个理由外,他真的难以相信科尔昆会投降。

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多铎阴沉着脸喝止了大帐内的将领们的争执,并说道:“曹县奇袭失利,现在内情如何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现在当事人都不在,讨论谁的责任还为时尚早,此事暂且不论。

本国把你们叫过来,不是让你们讨论曹县失败的责任在谁,而是曹州府城遇袭后,尼堪、佟图赖这一路人马的侧翼收到了威胁,进攻定陶的计划也就受挫了。

大汶河一线、定陶到成武,这二个方向就是我军南下进攻的两个主要进攻方向。两个方向同时受到了挫败,这就意味着我们此次南下作战的计划有失败的危险。

我们在这里停顿的越久,李自成能够动员起的力量就会越大。假如李自成的主力在曹县出现,那么尼堪、佟图赖这一路就有可能陷入到顺军主力的攻击。

所以现在的问题关键就重新回到了大汶河这一线,我们要么从大汶河一线突破,从而摧毁顺军的整道防线。要么就要做好准备,在尼堪、佟图赖一军遭到顺军进攻时,我军主力全面向西,配合尼堪、佟图赖消灭顺军的主力。

那么你们的看法是什么?”

贝子吞齐第一个回过神来,转而附和道:“十王说的不错,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击败李自成的身上,大军停顿在此一日需要耗费多少粮食?我想大家应当是清楚的。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突破顺军的防线,哪怕顺军不来攻打我们,我们也很难维持这么多人待在在前线进攻的。”

宗室拜尹图也深有感触的说道:“确实如此,现在我们空有几十万大军,可是大部分人员都只能分散于各地就食,完全没有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倒是顺军凭借着从南方收集到的物资,不断的在扩建防线,这样下去,我们要对付的就是另一个关宁防线了。

我们必须要在这道防线没有完成前先摧毁它,否则关内我们迟早是呆不下去的。只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破开大汶河当面的这道防线?过去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使用了不少办法去进攻这些堡寨,也成功的拿下了几座堡寨,可是付出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些。”

随着两名宗室的先后发言,大帐内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不再如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起来。不过虽然议题转向了军事上的讨论,可是这个议题同样很难有什么进展,毕竟如果军事上能够解决的话,大家也就不会积累下这么多怨气了。

多铎听完了满人将领这边的发言后,这才向着汉人这边问道:“祖可法、刘钟锦,你们对于突破大汶河防线有什么看法吗?”

祖可法和刘钟锦互视一眼后,前者出列向前对着多铎说道:“大将军,这些天来奴才们对着大汶河一线的顺军防线进行了反复试探,奴才以为顺军构筑的这道防线虽然颇具巧思,但也没有脱离当初西人传教士带来的敌台之术。

这敌台之术的根本在于配合火器进行防御,以尽可能的杀伤进攻方的人员,从而挫败敌军的进攻。顺军的敌台修筑之术虽然已经得其形,可还少了一些东西,因此并不是不能被攻克。”

听到祖可法这么说,刚刚觉得无法可施的满人将领有些不能相信,比如阿济格尼堪、费扬武就颇为不满的说道:“你们既然觉得有法可破顺军的堡寨,为何之前不说出来,一定要让我军在顺军的防线上碰个头破血流才肯说吗?你们这些汉人,心肠也太歹毒了吧。”

祖可法赶紧向着多铎辩解道:“不是奴才们不肯说,实在是奴才等也是多次试验之后才发现了问题,就算大将军不下询,奴才也正准备呈报大将军的。”

多铎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不要打岔,让祖将军先把如何攻打顺军堡寨的办法说一说,看看可不可行再说。”

见大帐内的满人将领在十王的喝止下退下后,祖可法这才定了定神说道:“奴才刚刚说过,敌台之术必配以火器方可奏效,而顺军的敌台中配备的火器数量和威力都不足…”

第354章 大帐二

大明对于敌台修筑最为熟悉的,其实莫过于辽东明军了。哪怕是那些翻译了耶稣会传教士写作的敌台战术典籍的士大夫们,也很难同辽东明军相比,因为从大明的士大夫翻译了来自欧洲的敌台战术典籍后,几乎所有用于实战的敌台都修筑在了辽东。

虽然这些辽东军人并不理解敌台的设计原理,他们只能按照朝廷给出的设计图纸去建筑,但是在同满人的不断作战中,辽东军人也还是总结出了敌台战术的精髓“凭坚城,用大炮”。

作为祖大寿的养子,祖可法在军事上的能力自然是超过中人之上的,而祖大寿是辽东军中支持孙承宗、袁崇焕一派的主要将领,孙、袁两人在辽东战略上都是固守派,这也是符合试图保住关外利益的辽东军的团体利益的。

因此,在孙、袁主政时,辽东军在关外还是修筑了不少敌台的,这也让祖可法这些辽东将领对于修建敌台并不陌生,他们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关内军民修筑的敌台而已。

面对顺军修筑起的大量伪劣敌台联合起来的防线,祖可法等人一开始时不以为然的,因为他们在关外修筑的质量上乘的敌台都没能挡住清军红衣大炮的连续轰击。但是等到他们开始进攻顺军的敌台防线后才发觉,过去他们修筑敌台的经验并不适合于关内。

关外地广人稀,辽东军修筑敌台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城外的耕地和农夫,质量上乘的敌台面对小股部队的进攻自然是固若金汤,但当敌台被大股敌军孤立后,也就是一个硬一点的乌龟壳,清军有了红衣大炮后自然也就能一个个敲破了。

但是关内人烟稠密,修筑敌台的成本远比关外低的多,特别是顺军降低了敌台的质量标准后,小型的敌台成本更是达到了一个相当低廉的程度,当这些小型敌台布设成网后,清军就难以孤立分割这些小敌台,只要还有来自身旁敌台的支援,那么驻守敌台的顺军军士就不会士气崩溃。

而红衣大炮的威力虽然没有减弱,但是打不中敌台的外墙就不能摧毁敌台的防御,事实上祖可法等人觉得,利用这些红衣大炮摧毁这些小敌台所消耗掉的物资,搞不好都已经超过顺军修建这些小敌台的建筑成本了。

顺军对于敌台战术的利用,也算是给这些前辽东明军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即敌台不是用来守备的,而是用迟滞敌军的进攻,利用这些土石工程构筑的简易设施换取进攻一方的鲜血和物资的消耗,直到进攻方再也攻不动为止。

这种敌台战术可以说毫无思想可言,就是单纯的拼人力和物力上的消耗,顺军的指挥官都不需要什么英明的决定,他们只需要考虑怎么安排人员修筑敌台和保障军队的后勤供应就好,因为清军就不可能绕过这道防线冲到他们后方去,否则他们的退路就先断了。

所以,面对顺军的敌台防线,清军只能选择从正面突破,其他所有的奇谋妙策都没法让清军忽略这道防线,因为顺军并没有把自己关在一个城堡中,而是控制了一片地域,这就意味顺军同样是有着出击的能力的,清军主力要是让开正面,就会遭到顺军的反击了。比如曹县之战失利后,顺军就立刻找到了突破口打下了曹州府城,令尼堪、佟图赖一路人马受到了威胁。

祖可法等汉军将领经过反复讨论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顺军的敌台防线战术也许看起来很笨拙,但却极为适合中原地区的汉人对抗游牧民族的入侵。因为游牧民族进入中原作战是需要依赖劫掠供应军队的后勤的,因此游牧民族不可能同汉人作长期的战线对峙。

后金国之所以能和大明在辽东长期对峙,是因为后金同样是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农耕国家,辽东汉人对关外的两百多年的开发,给后金打下了一个国家的物质基础。但即便是如此,后金也差点被大明给耗干了资源,如果不是大明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及连年的灾荒,使得明朝始终没有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后金几乎就不可能入关。

但即便现在后金入了关,以河北、关外的人口也是难以同拥有富饶的江南地区的汉人政权拼人力、物力消耗的。所以,顺军采用的敌台战术反而成为了对付大清最好的策略,因为大清真的消耗不起,光是养活那些新投降的大明边军,都快要把大清仓库里的最后一把老米都搜刮出来了。

这并不是一个形容词,祖可法等汉军将领接到迁移到北京的家人的来信,信中抱怨最多的就是粮食不足的问题。据说连向来被清人优待的朝鲜王世子,发给的仓米也是腐臭不能食用,朝鲜王世子妃也不得不打发仆人去黑市购买粮食。

这些黑市上的粮食大多来自于那些满洲贵族在关外的庄园,因此也导致了许多汉官家属的不满,认为现在他们是在帮满人打天下,却还要花高价去购买满人的粮食,岂不是成了自带干粮上阵的壮丁了么。

不过大家也只能抱怨几句而已,因为现在大清看起来四面出击都获得了胜利,西面连大同都打下来了,南面阿济格军又突破了黄河防线,眼看着统一天下有望,大家也只能期待着战争早点结束,那么南方的粮食和财富就能转运向北了。

祖可法等旧汉军投降满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对于黄台吉所倡导的满洲人概念也有所认同,在他们看来辽东汉人和关内汉人并不是一伙的,当初朝廷把辽东汉人撤回关内时,这些辽东汉人被关内汉人压迫,甚至禁止辽东汉人迁移到大城市中去,从而极大的削弱了辽东汉人对于大明王朝的归属感。

三顺王的部队和满人有着深仇大恨,但是这样一支部队却被山东的官民硬生生的逼迫造反,最终渡海投靠了黄台吉,也就预示着辽东和关内的地域矛盾已经超过了关外的满汉血仇。

如今面对关内汉人的抵抗和满人保守势力的压迫,如祖可法等旧汉军将领只能考虑尽快统一天下,只要天下重归一统,那么一切问题就会化解掉,毕竟以满人的人口是不能统治这个兆亿人口的国家的,满人必然要依赖他们这些关外的汉人去统治这个国家,这样一来满洲内部的满汉矛盾就会大大的缓解了,因为双方的合作带来的利益总是要大于双方分裂对抗的损失的。

对于祖可法这些人来说,他们不在意谁来统一这个国家,只要能够统一就够了,因为统一后的中国必然是要转向秩序的,而想要社会秩序就不能不需要他们这些汉官,只有他们这些汉官才能让那些汉人老实的去耕地织布做工,这就是所谓的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马上治理天下。

在这些汉官努力研究下,他们也总算找到了两个击破顺军敌台防线的办法,

祖可法这样对着多铎解说道:“…从这些战斗的事例中可以看出,单个的小敌台其实防御力量并不强,重点在于数个小敌台的互相支援,使得我军进攻部队遭到了数个方向的攻击,这就是我军进攻常常失败的原因。

因此要对付顺军的敌台防线,重点就在于分割孤立,使之不能互相支援,这样我军的进攻的部队就不必担心遭到侧后方的攻击,自然也就不会轻易败退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