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现在有事了才知道登门来见,李潼自然也没有理由见他,只是安排府员接待,随口敷衍几句。当然除了摆谱之外,他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合宫县想要搞清楚傅游艺这激情作死的缘由,老实说就连李潼这个幕后黑手都有点发懵、想不明白。只是看到整个合宫县都被左金吾卫恶意针对,他心里也难免恶趣盎然,总算不是自己一家人在倒霉了。
没能从王府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而事情越拖下去就越被动,合宫县令亲自前往洛北洛阳县廨想要看一眼被监押在洛阳县狱中的属下们,顺便也询问一下案情究竟如何,结果却被直接拒之门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有点严重了,两县同在畿内,虽然摩擦难免,但毕竟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一次虽然是合宫县有错在先,但你连内情都不透露些许,是准备搞死我?
能够担任畿内赤县县令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合宫县县令李敬一,出身赵郡李氏,长兄李敬玄旧为天皇宠臣,曾官居中书令即就是如今的凤阁内史,爵封赵国公,次兄李元素如今则任文昌左丞。论及朝野声望与出身清贵,远不是洛阳令弓嗣明可比。
今次因为主簿傅游艺先挑事端,李敬一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放下身段、主动上门寻求和解,结果却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如此羞辱,李敬一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凭其家族声势与故谊,动起真格的来,连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都可不放在眼中,怎么甘心被洛阳令弓嗣明借此事欺压摆布!
回到合宫县廨,李敬一便也开始布置反击。首先是将在监主簿傅游艺原本的职事尽数交付给县尉弓嗣举,由其检校主簿事。
这当然不是为了提拔对方,只是警告洛阳令弓嗣明,老子手里有人质!不管傅游艺犯了什么样的大罪,最好是能就事论事、适可而止,不要妄想牵连整个合宫县廨,否则你弓家也绝对干净不了!
下一步,李敬一便联系朝内故谊,请他们帮忙,尽快将这件事情捅进台省里去。
眼下傅游艺并一众合宫县衙役都被扣押在洛阳县中,其动机、目的以及案情究竟如何,李敬一统统不清楚,自然也就不能根据情况作出什么安排和补救。
只有案情公开化了,李敬一才能根据情况作出选择,是要力保傅游艺,还是撇清自己。案情封锁的时间越久,留给洛阳令与左金吾卫暗箱操作的时间自然也就越多。
而且这件事当中,也的确存在着操作不当的问题。傅游艺等人冲进积德坊丘氏园邸搞事情,第一时间赶到将他们围堵在其中的,乃是北边教业坊武侯铺的武侯们,武侯们将人堵住之后,洛阳县衙役们才又闻讯赶来。
诸坊武侯铺,是金吾卫的下设机构,属于左金吾卫的武装力量。而按照朝廷章令,金吾卫抓捕的贼徒是需要押送到大理寺即就是司刑寺,不应该留在洛阳县狱中。洛阳令弓嗣明不肯放人,是属于越俎代庖。
李敬一的兄长李敬玄曾经长期执掌吏部典选,并曾官居宰相,门生故吏无数。如今其人虽然已经不在,但留下的人脉势力仍然匪浅,这一股力量被调用起来,实在不容小觑。
因此之后几日,二台御史并司刑寺官员们也都纷纷向政事堂言奏此事,使得事件影响往更高一层次蔓延。
与此同时,表面看来掌握主动权的洛阳县令弓嗣明,此刻却颇有几分有苦难言。
“二郎,你仔细回想,要想得清楚一些,园中往日究竟有没有什么奇异征兆能够涉及瑞应?”
在洛北自家私邸中,弓嗣明派人将丘神勣次子丘嗣诚请入家中,一脸严肃的询问道。
丘嗣诚神情多有烦躁,但在弓嗣明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拍膝说道:“世叔难道还不信我?就算我言有误,你总该信得过你家六郎吧?去年秋里,六郎将此园邸质我,我是深感情谊,也爱极这所园业,数月翻整,耗费实多,当中种种不作细表,六郎都亲眼见证……”
另一侧弓嗣明的儿子弓六也点头附和道:“是啊,阿耶!丘二郎为这园墅真是用了心,不独自己亲力翻整,我们这些友人也都帮助许多,到如今整修出一些气象,集会都邑友人,前日才将之名为长乐园,不想转天就被贼徒如此糟蹋……”
弓嗣明转头横了插嘴的儿子一眼,转又对丘嗣诚苦笑道:“我哪里是信不过儿郎们,但那傅某并合宫县众口口声声诚是园中生有瑞应,他们不独采风闾里,还亲眼见证,这才入园搜寻……”
“这些贼徒胆大妄为,分明就是欺我园宅空虚才擅闯谋货,眼下作此妖言,不过是为了脱罪避偿罢了,怎么能信!”
丘嗣诚闻言后恨恨说道:“世叔久在州县,这种贼徒种种奸诈姿态,怎么能相信?我也不是爱生事端之人,所以才只求索偿。若还是往年浪游都邑的样子,这几个贼徒都不会有命!”
听丘嗣诚说的凶狠,弓嗣明又忍不住叹息:“若这只是几个普通贼徒,何须再问二郎,我自为你将事情处理妥当。可这些都是合宫县官人,所言又非世道俗事。眼下还是只在县中,一旦入了刑司议论起来,那事情影响可真就不好控制了。你们儿辈所见人事凶险还是太少,你还是归家请问一下丘大将军。大理寺索求案犯甚急,我这里也实在拖不了几天。”
丘嗣诚一脸忿忿的走了,弓嗣明却拍额叹息道:“真是多事之年,这样的诡异纠纷都横生门庭,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个傅游艺咬死了园邸中有祥瑞感应,这是让弓嗣明最感到为难的地方。
之前拒见李敬一,也不是心存倨傲,想要借此打压对方,实在是他自己心里也拿不准,究竟是那个傅游艺自己发癫,还是背后有什么力量在驱使。
祥瑞感应这种事情实在是水太深,能让人骤显,也能直接将人淹死。如果大家都凑趣,献上一两个求个无功无过也没什么。
可他现在却献也不是,不献也不是。如果献了就会被人追问早干啥去了?如果不献,牢里那个傅游艺还瞪眼跺脚、信誓旦旦的说就是有!
这样的人,弓嗣明不是没见过,妄想一步登天,邪途求进。可这个傅游艺却又不是一般的小民,而且所指的还是他们弓氏旧园。
近来弓嗣明本就心绪不宁,甚至起居出入都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因此对于眼下发生的这种妖异事情,便难免想得更多。现在真是不怕有坏事,就怕有坏人。
不过好在这件事与丘神勣还有瓜葛,可以稍借其势,他们两方合力先把这件事大事化小给抹过去,之后再论其他。
想到这里,弓嗣明便伏案疾书,写完一封信件便吩咐家人道:“速速送往内史张相公家邸,出入小心,不要引人注意。”
第0143章 被抄家的丘神勣
七月朔日,李潼起了一个大早,丑时刚过不久便起床梳洗穿衣,准备参加月初的大朝会。
对于这一天的大朝会,他也期待了好久,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看热闹。
过去这几天,神都城里可谓异常的热闹,合宫、洛阳两县斗法,再加上一个拉偏架的左金吾卫,坊间闾里可谓是热闹纷呈,但这都是市井间的热闹,真正上层人物之间如何博弈,就不为大众所知了。
为了避嫌,这几天李潼也尽量克制着不出门,没有太多的消息来源。王府佐员们一群不得志的家伙,真正够档次的场子也凑不进去,能够打听到的细节也有限,不能得窥全貌。
三王汇合行出坊门,很明显感觉到坊外那些金吾卫街徒们远不如之前那段时间的活跃。这也很正常,金吾卫虽然人多势众,但洛阳坊间同样也是合宫县的主场,真要斗起来,彼此也都难占什么好处。
比如说履信坊南门处的金吾卫巡警典签直堂,早在前日便被合宫县廨派衙役给强拆了,因为这属于违章建筑。
以前不闻不问是给你面子,可是现在合宫县令李敬一家奴都被金吾卫给抓了,脸打得太狠当然要还回去。
三王仪驾行过尊贤坊时,坊门也已经打开,里面行出许多准备上朝的官员,当然主要是杨氏子弟。比较让李潼感到意外的是,当前而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杨执柔的弟弟杨执一。
眼见这一幕,李潼便勒马顿住,等到杨氏家人行出门来,才对同样策马缓行的杨执一点点头,笑语道:“杨郎今日也要参礼?”
杨执一二十七八的年纪,除了个子有些矮,相貌并不差,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只是身上穿着蛤蟆皮的官袍,看着远不如少王威风。
眼见河东王特意停下来跟他打招呼,杨执一也不敢怠慢,拨马疾行上前,假作下马姿态然后叉手说道:“让大王见笑,马齿虚长未能光耀门楣,日前忝受君恩、再加左补阙职任……”
听到这话,李潼便点点头,抬手轻轻一招,示意杨执一同行。
虽然绿袍蛤蟆皮是卑品官员的标志,但穿在不同人身上意义也不相同。弘农杨氏海内名宗,杨执柔这一支观王房又因为与武后生母荣国夫人一支的缘故而备受崇信。
杨执一以恩荫入仕,解褐便任右卫亲府兵曹参军,从六品的禁军将领。但是南衙禁军将领可充仪仗却不属于常参,朝日可以殿前站岗但是不能入殿参礼,身份说高也高,说低也低,总之而言若一直待在禁军体系中,是不如正常朝臣那么前途广大。
补阙虽然属于七品卑职,但却是讽谏言官,前程要远比禁军基层将领远大得多,而且以供奉官得以朝参。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那就是流氓有了文化,又能揍人,又能骂人,绝对是属于特赏加恩。
少王热情,杨执一不好拒绝,于是便并往天街行去。
“日前往魏国寺奉礼,恰逢尊外府家人正在,得知汝阳公尊体抱恙,有心访问,毕竟缘浅,不敢冒昧登门,不知近日如何?”
一路同行,李潼也是没话找话,杨执一岳父独孤卿云官居右威卫大将军,也是南衙大将。李潼在魏国寺的时候,也的确遇见独孤家家人往魏国寺送钱祈福,据说是杨执一的老丈人病得挺重,因有此问。
杨执一听到这话后,脸色变得有几分阴霾,叹息连连,随口讲一讲岳父的病情。
但他却不知眼前这位看上去俊美清雅的少王实在不是好东西,不独藏匿了他求婚不成的逃婚小娘子,听他讲起岳父病情转重,心里其实还有几分暗乐。
也不能怪李潼没有同情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再说他藏起唐家那小娘子,也是帮杨执一维持家庭和睦:你老丈人都快病死了,咋还那么心大惦记着娶小老婆,有空多安慰一下你媳妇,伺候一下病重老人不好吗?
此时听杨执一讲起他老丈人恐将不寿,李潼也的确松一口气。现在那位唐灵舒小娘子是光明正大回了他的王邸,虽然日常并不外出,但王府上下也都有见,若被杨家人打听到或是抓个正着,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但杨执一现在家事繁忙,想来没心情计较这些,就算发现了也得顾忌一下老丈人面子,近期不敢把事情闹大。
等到这段敏感时期过去,解决掉丘神勣这个直接大威胁,杨家就算再闹,李潼也不犯怵:我就藏了,你能咋滴吧?人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兴许肚子里都有了我李家的种,不通知你来随份子喝喜酒,是怕你太尴尬,你还想怎么办?
不过这些噱念之余,通过杨执一加官这一件事,李潼也下意识联想、看样子薛怀义北征大军应是高歌猛进,传回的军情不错。杨执柔担任随军长史,肯定也是大得他奶奶欢心,通过给其兄弟杨执一加官来释放利好消息。
行途中他也向杨执一旁敲侧击聊起这话题,杨执一虽然不敢直言军情如何,但观其言语神色,并没有那种将要死老丈人的丧气,看来李潼所料不差。
对此李潼也颇感欣慰,毕竟他跟薛怀义有交情,这功劳水分大小且不论,薛怀义声势高涨,也能带挈着他处境有所好转,可以更加方便的借势。
这么一路闲聊,一群人便抵达了天津桥。杨执一告罪一声,便去自寻同僚。三王也各自下了马,等待过桥的时候便能感受到今日朝参官员们讨论的氛围很热烈。
李潼站在人群中侧耳一听,果然大家讨论的都是前段时间积德坊发生的事情。作为始作俑者,对于大家的关注与讨论,李潼还是颇感自豪的,可惜不能向众人宣告都是我撺掇的。
虽然不能明言,也不妨碍他小人心肠的恶趣,想要凑近过去加入官员们的讨论中,只是刚刚靠近一个讨论圈子,一些官员们便都纷纷闭嘴,只是干笑着向他见礼,不在他面前讨论敏感话题,让他很是不满。
人群中溜达半天,李潼便见到刚刚赶到桥南的沈佺期。沈佺期这家伙人缘比他要好一些,还没下马便有好几名官员行了上去打招呼寒暄起来。
“诸位在聊些什么呢?”
李潼踱步行到几人中间,沈佺期等几人连忙停止议论、拱手行礼,并笑道:“我等所论乃是日前省内所议,神皇陛下将要再开制选,数科并举,对朝野士流而言可谓一大嘉讯。”
听到这话,李潼不免大倒胃口,难怪说诗词之类雕虫小技,实在于国无益,你们这些词臣拿着朝廷俸禄,居然一点不关心时事,让我话都不好接!
不过沈佺期接下来的话还是引起了李潼不小的兴趣:“记得大王府下也不乏旧年久守不授,今次制举也算是一个良机。若能从容准备,一试得选,授事不难。”
听到沈佺期这么说,李潼不免动起了心思。
他府佐中的确能人不少,如刘幽求、张嘉贞都是正经科班出身,只是时运不济才被他网罗过来。而他也向来不觉得需要把这些人常年困在王府中,帮他们谋求出路也是培养感情的一种方式。
比如早前大内中的女官徐氏,彼此之前有了一些默契与情谊,徐氏离开仁智院后转任新职,给他带来的帮助远比待在一个小小的仁智院要大得多。
好歹也是宾主一场,曾经一口锅里吃过饭,你们发达了当然得记着带挈我。要不然哪天等我倒霉了,嘴一松说不定又把你们牵连回来。
沈佺期除了词臣身份之外,还担任吏部考功员外郎,有资格参与吏部铨选。从他这里得来的内幕消息,可信度自然更高。
于是李潼便也暂时放下心里的恶趣味,认真详细的向沈佺期打听一下这一次制举的相关讯息,心态就像后世公园相亲角里的老头老太太,想要把自家王府里那几个不得志的货推销出去。
说话间,众人陆续通过天津桥抵达端门外,到了这里就需要排列班次了。李守礼在前方喊了两声,李潼便对沈佺期等人点点头,往前班行去。
当行过一众紫袍大佬队列的时候,李潼左右小心打量,便见到了同样站在班列中的丘神勣,这一看去不免一乐,只见丘神勣黑脸站在那里,满身的负能量,当察觉到少王打量目光的时候,身躯站得更加笔直,并斜眼望了回来,姿态很是高傲。
身在朝臣班列之中,李潼才不会怕丘神勣,且不说班列左右站立的禁军贲士,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兄弟三个大小伙子,还会怕丘神勣这个六十好几的老东西?
毕竟南衙大将也不代表自身武力值有多高,真要三对一的干,兴许能把你揍出屎来!
丘神勣的眼神让他很不爽,于是他决定再给丘神勣加点负能量。
趁着距离端门打开还有一段时间,他走到宰相那里,对左肃政大夫邢文伟说道:“近日都邑有传一桩恶事,小王久在邸中、少有外出,所闻风影片面,都是门仆闲言,仍不免骇然。相公司执宪台,所知应该更多,冒昧相问。”
听到少王问话,一众宰相们也都好奇转头望来,邢文伟脸上带着敷衍假笑:“不知大王所问何事?若真涉于机枢,恐是不能言尽啊!”
“这是自然,只是出阁未久,少知世情,心中偶有一惑罢了。我听说前日都邑有凶徒强入洛北贵邸,是否真有此事?”
李潼一边微笑说着,一边视线还飘向后方的丘神勣,其实就算他不这样作态,周遭人听到这话后,也都下意识转望向丘神勣,这件事闹腾数日,在一群台省高官当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眼见邢文伟点头,李潼又作惊讶状:“这事居然是真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小王新居坊里,只觉得居宅周边警卫整齐,出入安祥,却没想到神都畿内居然还……唉,失言失言,事外之人,实在不敢轻论有司责任。”
说话间,他又看了丘神勣一眼,你派人堵我的门,结果你却被抄了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0144章 谁敢偷喂我的狗
大朝会按时举行,李潼依班登殿,早已经没有了最初庄重仪式所带来的新鲜感,得以更加关注人事的变动。
今天的大朝会,宰相层面没有太大的改变,仅仅只是兵部夏官尚书王本立被罢相事。至于原因,李潼觉得可能是为了给蠢材让路,因为他又在班列中发现了一副吊死鬼模样的武三思。
今天的朝臣班次里又加了武家两人,一个是此前从春官尚书任上被原肃政大夫李昭德踢走的武三思,就任夏官侍郎。另一个则是武攸宁,担任凤阁右散骑常侍。
后世讲到武家,多言其嚣张跋扈。不过单就眼下而言,由于彼此之间少于人际关系的往来,其家私底下是个什么样子,李潼了解不多,可从政局上来说,眼下的武家人存在感其实并不高,甚至还显得有些可怜。
李潼所知武家人,主要还是任职于南北衙禁军系统中,真正在台省中占据高位的,不过一个武承嗣而已。勉强加上一个武三思,起起落落的很不稳定。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眼下这段时间对他奶奶武则天而言是真正关键时期,所需要的也是真正能帮上她的人。就算把武家人强拉上来,但若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不过徒增笑柄而已。
武家人能力普遍不高,这是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在武则天发迹之前,不过小门小户的人家,到了武则天当天后那段岁月里,对于娘家人也是虐害为主。
比如说武三思眼下哪怕盛夏时节,脖子上都还缠着一圈的罗纱,倒不是这家伙老来俏、爱穿高领,而是因为早年被流放广西,或是毒虫叮咬、或是沾染疫病,留下伤疤一直蔓延到脖子间,因此才要做掩饰。
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学传承,又算不上天资聪颖,早年颠沛流离、不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武则天一开始要培养的也不是她的这些侄子们,而是外甥贺兰敏之,可惜贺兰敏之这家伙本领不大、气性不小,满腔戾气全都发泄在女人身上,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等到贺兰敏之死后,武承嗣等人才被陆续从流放地召回。这些人可以说是既没有天赋、还没有教养、更没有行政经验,不折不扣的三无人员。
然而朝堂中虽然人事关系复杂,但能够在武则天临朝的背景下担任高位,一个个也都是人精。他们虽然弄不掉武则天,但要收拾武则天这几个没咋见过世面的侄子,简直不要太轻松。
像是垂拱元年武承嗣第一次拜相,坚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被逐出了政事堂,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沦为一个笑柄。
毕竟武则天就算再怎么崇信娘家人,许多操作也只能在规则之内,如果偏架拉得太明显,那还要宰相、还要朝臣干什么,你们武家人自嗨得了。
更何况,眼下的武则天权势也远没有达到无所顾忌的程度,硬把侄子安在高位上,帮不上忙且不说,还要帮他们擦屁股。
所以眼下武家诸子弟,主要还是集中在人事牵扯较少的禁军中,还不敢大举进入台省之中遭受捶打。
不过今天的朝会一下子多出来两个武家人,武三思就不必说了,狗皮膏药一样撵走又回来。新加入的武攸宁,也的确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右散骑常侍只是一个凤阁闲职,并不负责具体的省内事务。可见武则天对这个侄子的能力判断还是不敢过于乐观,不敢让他负责具体事务以免露怯,只是当做一坨臭狗屎放在凤阁恶心人,或许还能破坏中书省人事和谐。
不过这一现象也反映出武则天在针对宰相群体的时候,态度更趋强硬。直接免掉王本立的宰相职位,应该是为了让武三思更加方便的接手兵部事务。本来就是一个副职,顶头上司如果还是宰相,真想玩的话,武三思大几率会被玩出屎来。
武攸宁作为一个钉子打入凤阁,按照武家子弟的升迁规则,很大几率只是稍作过渡,兴许哪一次朝会就直接取代了在场某一位宰相。
联想到这些之后,李潼不免感慨这些宰相们也真是好涵养,狗屎都被糊在脚上了,你们还不联手收拾那老娘们儿?换了我是宰相,绝对忍不了!
果然,他的心声也没有被辜负,大朝会途中的确发生了一些小波折。
一般大朝会没有什么庄重议题,今天的前半部分主要是公布了几桩外州刺史的人事任免决议,好几个刺史都被提拔,主要是集中在新平道这一线。
唐代军事上讲某一道大总管,还不是说的山南道、剑南道之类的监察区,而是特指一次军事行动的行军路线,即就是所谓的“概有征伐则置于所征之道,以督军事”。
现在新平道一线州县官员都得到奖赏,背后意思很明白,薛怀义这一路北征大军进展顺利,想是不久便要凯旋。
这对武则天而言,自然是一大助威,除了边功震慑于内,还有就是薛怀义可是她力排众议遣用的,这对个人威望的提升甚至还要超过宿将得功。
李潼尤其关注了一下丘神勣,只见这老小子脸色铁青、比此前被自己调侃让人偷了分基地还要难看。
不过丘神勣的郁闷并不止于此,因为接下来便有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等数人当殿弹劾丘神勣,问题也都不大,无非过天津桥的时候坐骑乱叫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这种场合讲出来,简直就是恶心人。
但就算是这一类的小问题,突然五六个一起出现,也顿时将丘神勣给凸显出来。御史弹劾完毕,殿中的神皇还没有回应,司刑丞李日知便又行出班列,奏报左金吾卫不合法的将捕获贼徒交给洛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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