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李潼倒是不知丘神勣在外忙碌奔走、填他欲壑的具体情形,在禁中抠搜之余,当宗正寺派遣官员进入大内采录他们新的王号谱牒的时候,他顺便翻阅了一下历年封爵记录,才发现这个让他感觉挺美的新王号实在不吉利。
李唐宗室在他之前也有人受封为河东王,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儿子李承德,结果不用多想,当然是被他太爷爷李世民给干掉了。虽然宗籍除名,但还侧籍有录。哪个王八蛋给他选这一王号,估计是咒他不得好死呢!
不过当户部地官送来他封国籍户简册时,李潼心中这点不快,转又荡然无存。因为籍录他的食邑民户,多有高户,所谓高户就是富户,而且很少有一户单丁的情况,三四丁者不在少数,多的甚至七八丁在一户。
所谓丁就是丁男,又称课丁,即就是独立的纳税单位。唐代所行租庸调制,宗王食封均分为三,一分入公,两分入国。即就是食邑中这些课户的赋税,宗王封主能收三分之二。每户丁数越多,所得自然也就越多。
一户人家成年男丁越多,家境自然也就越好,很明显李潼就食的河东就是一个上等的富邑。那真是管你吉利不吉利,有钱就行。
封爵选邑,职在户部。这当中水是很深的,虽然食邑户数多少已有定数,但高户还是低户,单丁还是多丁,直接影响到封国收入的多寡。国朝虽有三丁成户的旧例,但立国多年,执行中又流弊积久,当中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李潼食邑户数良好,可见户部在选录的时候并没有加以为难,甚至还隐有示好。
由此也可见他虚张声势不是没有效果的,毕竟政治上的纠纷往往只在默契,凡事宣扬于表那就太没有城府了。武承嗣受困于宰相而不得不给三王美封,他再巴巴跑去户部说在选户时加以留难,人家听不听还在其次,最起码这个脸是丢不起。
时间进入四月,李潼通过扯皮倒是从禁中又抠到不少人、物,像是仁智院惯用诸众,基本都会跟随他们出阁定居洛阳。
除此之外,李潼也听从李峤的建议,没有留用太多吏部小选推荐来的官佐。他还担心别人在里面埋下什么耳目,留下一些国官、府官的名额位置,也好自己选辟人手。
另外他还没有忘记从内教坊讨来两部散乐伶人,其中膀大腰圆的寻橦力士便有二三十个。
就这样一直磨到了四月下旬,甚至就连三王在神都坊间府邸也已经选造完毕,实在拖无可拖,中官送来各自告身,三王再赴上阁叩谢神皇恩典,并入叩宗庙告辞,选定吉日,离开生活数年之久的大内。
三王出宫之日,前后拥从数百人众,财货箱笼更是装满了十数架大车。这都是李潼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努力、加上外廷热心人帮忙的结果,虽然本质上还是被逐出大内,但表面上还是看不出仓皇落魄。
他们出宫的路线是由北门玄武城离开大内,城北绕行进入坊里府邸。当一众人浩浩荡荡穿行宫苑抵达玄武门时,此处早有司宾寺导引诸官长立等候。
三王落车,于此再向禁中遥拜,然后便在中官扶引上马。李潼不习马术,上马后紧张得脸色隐有发白,两手使劲攥住不知牵引何处的缰绳,马前则是魁梧的中官杨思勖牵马徐行。
玄武门门楼高大,上上下下贲士众多,行入门洞时,自有一股阴寒包裹周身。一直离开门楼十数丈外,仲夏的阳光才洒落下来,李潼苦无策马奔行的畅意洒脱,但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仍觉通体舒泰。
队伍由此右转,穿过玄武城夹墙,厚重的宫墙、巡弋的贲士统统被甩在了身后。当队伍行至北城道政坊外并又北侧城门转入坊间,视线越过并不高大的坊墙,已经可以看到坊中平民走动的身影,鲜活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行过坊外,自然也吸引了民坊内外人众聚望围观,更有好逐热闹的浮浪少年追逐怪叫。
当街而行的李守礼少见坊野风光,这会儿也变得兴奋起来,挥起手里的小马鞭向着道左奔走嬉闹的闾里闲人大笑叫道:“名王出游,诸闲回避啊!”
队伍绕坊而行,当行过一处深阔宅邸时,墙内似在举行什么宴乐活动,丝竹声不断飘出,当中更断断续续杂有歌伎唱词:“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如今已经是永昌元年四月末,李潼旧在内教坊所编诸小曲杂调也逐渐流出禁中,听到那宅邸院墙中所传出的曲乐声,李潼一时间心情也大感微妙,向着那宅邸高墙大笑叫道:“逍遥王在此!”
三王宅邸选在城南,绕过城北诸坊之后,还要跨行穿城而过的洛水。
当队伍抵达承福坊南洛上新中桥前时,早有一队戎甲贲士标立在此,眼见三王行马渐近,一名将领阔行上前,立在街中叉手施礼道:“末将金吾卫街使陈铭贞,丘大将军知大王等今日吉时出阁,特命末将于此恭候,卫从大王等归邸!”
这一群金吾卫兵卒两百余众,一个个戎装整齐,弓刀在执,望去便令人心生凛然。原本队伍中还有跟随的羽林军众护从,这会儿则在兵长约束下退缩于后,顿时便将手无寸铁的三王暴露在金吾卫军众面前。
眼见那名金吾卫街使阔行上前,牵马的壮宦杨思勖上前两步,大声道:“大王归邸,仪程已有安排,未闻金吾卫随从仪仗!”
看到杨思勖面对那名披甲将领都能不输阵,李潼更觉得这个手下收得是真值。反观几名同行导引的司宾寺官员们,这会儿惊疑于此变数,不敢上前训问,对比实在明显。
在李潼的示意下,三王勒马顿足停于桥前街中,整支队伍也停顿了下来,与拦在桥头的金吾卫兵众隐成对峙,但彼此气势却是相差悬殊。
正在这时候,洛堤横街西向又出现一支队伍,派头一人跨乘高头大马,身披鲜艳僧衣,正是薛怀义标志装扮。
那锃亮脑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眼见新中桥头一幕,薛怀义便打马上前,远远对李潼笑语道:“我督造慈乌台,工址近在南衙,偷闲片刻,不上北门迎送,王等不要见怪!”
第二卷 神都城
第0102章 少王神都行
神都洛阳,城跨洛水而分南北,南城又以长夏门大街为界分东西。
西侧城池包括有定鼎门天街在内的诸坊区,多达官权贵聚集。长夏门大街以东,则有神都南市并诸坊民居,繁华异常。洛阳城池整体布局虽然不像西京长安城那样平直对称,但是因地制宜,对地理元素的利用却更得匠心。
嗣雍王等三王出阁,朝廷依循旧例,各赐甲第一座,位于神都城东南方位的履信坊。
三王仪驾在新中桥行过洛水,便入南城长夏门大街。此时队伍既有原本禁中数百随从,再加上左金吾卫几百兵众和薛怀义从南衙带出的人众,规模已经达到了近千人众,浩浩荡荡,很是引人瞩目。
长夏门大街宽及三十余丈,两侧各有水渠隔离坊区并遍植槐柳,庞大队伍行于街上也不显狭窄。金吾卫诸众被薛怀义喝使暂充净街,导行于前,将街上通行人等尽逐于道路两侧。那些行人们眼见如此庞大仪仗,一时间也都议论纷纷。
“若非薛师仗义领送,此行怕是风光难得。”
李潼落后薛怀义半个马身,看着前方金吾卫军众们黑着脸轰赶途人,心中生噱之余,对于薛怀义肯赶来助阵也是充满感激。
早在禁中时,他便已经预见到一旦出宫怕是不善,所以多日前便与薛怀义有了约定。
薛怀义闻言后哈哈一笑,指着前方那些奔走的金吾卫卒众冷哼道:“丘某厉胆,指使此类卑贱街卒就想逞威马前,也真是小觑了世道人中。我与王等,公私两谊,岂能坐望凶徒气焰旺盛!”
一路行走,洛中风物次第呈现。此前李潼深居禁中,只觉得见识乏味单调,如今终于得以行出禁中,也是如饥似渴的欣赏着这神都景胜。
他们一行由宫城玄武门出,绕过北城徽安门一路南行,行程贯穿大半洛阳城,所见风物实多。特别队伍行至南市相邻几坊,虽然不能走入坊市胜览,单只长街所见世道行人风貌,已经让李潼颇有目不暇接之感。
特别队伍在行到南市西南方位的修善坊时,宽阔的长街居然发生了拥堵,约有数百驮马货车被净街的金吾卫兵众轰赶而进退不得,杂在街中,左近坊角武侯铺中杂使急匆匆行来整顿秩序,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恢复交通。
之后队伍继续前行,转入永通门北横街,街道便不如长夏门大街那么宽阔,队伍拉长,前后相望几近里许。
行到此处,坊间繁荣稍减,不知是常情如此还是街面得到通知而提前净街。李潼左右张望,透过坊墙略窥道左坊情,也看到坊中达官显邸渐少,颇有几分闲静安守的趣致。
薛怀义则已经抱怨起来,指着队伍中几个导引官员呵斥道:“你等有司谋事,怎么这么疏忽?名王天孙,居然设邸如此偏远之境!”
几名导引官员闻言后,只是垂首告罪,不敢多说什么。倒是李潼开口笑称清静之境、可养志趣,揭过此节。但其实他心里也是隐有打鼓,出宫后被安排在这么偏远方位,怕是有人使坏。
队伍西行又过三坊之地,终于抵达三王府邸所在的履信坊。坊外伊水流淌,水道两侧遍植垂柳,一座连舟浮桥接续街道,桥前早有近百人众于此长立等候。
此时再看天色,居然已经到了黄昏,这一路行途竟然花去了小半天的时间!虽有仪仗缓行的缘故,但履信坊地处偏远也可见一斑。
“卑职王贺旺携国、府诸众,恭迎三位大王归邸!”
仪驾尚在缓行,桥前一众人等已经趋行迎上,俱为三王国官府佐,排头一名绯袍官员也是老熟人,乃是直案内文学馆的凤阁通事舍人王贺旺,他也是嗣雍王府长史。
此前李潼于禁中跟有司交涉扯皮,不希望给他们封国、王府安排太多官佐,但也不能完全推却不设。眼前这百数人众,便是精简保留的结果。
这其中有品级在身的官佐有十几人,剩下的便是亲身帐内、王府卫佐并诸官奴婢。而且,就连薛怀义从南衙带出的这些人众,也是李潼托他在南衙诸卫挑选的仗身护卫。
之所以如此庞大规模,也不是他们奶奶对他们格外关照,而是礼制如此。而且说起来,这还是经过几次典章精简残留下来的规模。
唐代宗王待遇最好,自然是在初唐创业甫定时期。李唐本来就是关陇大阀主,为了分权制衡那些实力强大的关陇豪强,对于宗王各自私曲势力也没有刻意压制,且不说当时最强的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这三府,其他宗王也都拥有不弱的私曲势力。
李世民宫变上位,随后贞观之治开启,对于宗藩势力也都逐步剪除。高宗时期循此国策,武后临朝更是如此。但就算是削弱到现在,李潼他们三兄弟嗣王、郡王,若是官佐循例满员,各自国官府佐仍有三十余员。
现在还是靠着特殊时期,李唐宗王本就处境敏感,加上李潼极力推脱,但三王封国、王府属员仍有十几人众。跟初唐时期相比,自然是寒酸到可怜的低配,但是如果跟开元之后相比,则仍是阔的不得了。
唐玄宗李隆基不独宫变上位,甚至历经多次宫变,他的嫡系班底正是在潜邸培养出来的。正因如此,开元以后悉罢王公以下员佐仗身,诸王集中看管,不给你们发展势力、搞事情的机会。
三王至此下马,接受众官佐礼拜。按照典制,这些王府官佐们其实也应该前往玄武门外迎接三王出阁归邸。
但李潼考虑到丘神勣或是武家人要赶在今天给他们下马威,如果薛怀义不来撑场面,在这些官佐们面前直接被羞辱丢脸,威仪全无,不好御下。所以此前一桩扯皮内容,就是不许王府官佐宫门外迎接。
彼此一番简礼,三王并薛怀义便在一众官佐簇拥下行入坊中。三王府邸并置一处,占据了履信坊三分之一的坊区,立足坊内中街,一眼望去,三座仪门堂皇,门前各列立戟,的确是大气威武得很。
三王出阁,王府与私邸还不是一回事。王府是府主与官佐坐堂理事的阁署,家邸才是宗王私人生活区域。大概是履信坊眼下地境空旷富足的缘故,三王王府并设在了家邸的对面,一条坊街之隔。
三王先奉太妃房氏等长辈并一众内眷先入雍王邸,趁着奴婢们收拾安顿入居之际,三王又往街对面的王府接受官佐正式参拜。
王府内外三进,厢室并设,前院是导宾会客之所,中庭则坐堂理事,后院则摆放车马、仪仗、籍册等一应器物。三王王府并在一处,占地三十亩有余,倒也不显局促。
三王于中堂坐定,之后便是官佐各自上前拜见。这其中尤以嗣雍王李守礼官佐配置最为齐全,除了兼领长史的王贺旺之外,另有司马、主簿、功曹等等诸官。
这里面,又要介绍下这些官佐的特殊性。国官虽然有一个国的前缀,但所管辖的仅仅只是封国事宜,相对而言,家臣私曲的性质更浓。至于府佐,府本身就是朝廷恩授的一种待遇,由流外视品转流内也更顺畅。
因为这一点差别,绝大多数对自身政治前途有期许的人,是不太乐意担任王国属官的。
也可以理解为忠臣不事二主,一旦担任了某位宗王封国属官,在履历上就会成为一个污点,非常影响正常仕途的上升,甚至几乎没有可能成为正式的朝廷命官。
但是府佐就没有这么严重的限制,许多士人解褐或是恩荫入仕,担任王府属吏往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能结好宗室贵族,也不耽误他们正常的科举、铨选,甚至因为有这一层奉侍权贵的关系,往往还能获得加恩举荐,再授官职时有一个更好的出路。
例如雍王府长史王贺旺,他本职凤阁通事舍人,已经可以说是踏入中层官员的序列。
但当李潼提出由其兼任王府长史时,他仍然愉快接受,只是挂一个名,也不用过于操劳,多领一份俸禄,获得府主犒奖,还能与少王保持融洽关系,同时不影响其本职工作。
讲到这一点,便要说到李潼这长达一个多月时间的扯皮、除了改爵实封以外,最大的收获了:他一连圈来好几个印象中的种子选手做他们兄弟的官佐!
这其中包括雍王府司马王仁皎、雍王府主簿史思贞、雍王府兵曹参军桓彦范、河东王府长史张嘉贞、广汉王府长史刘幽求等等。
这几人当中,桓彦范、刘幽求都是宫变悍将且都官至宰相,张嘉贞不独开元名相,更是祖孙三代拜相!
史思贞跟安史之乱的史思明没啥关系,但本身也是胡人,胡姓阿史那,突厥王族,祖父阿史那忠为高宗时大将,其父史暕袭爵薛国公并官居司仆卿。
不过最让李潼感到恶趣满满的还是王仁皎,这个人本身没啥名气,但他女婿名气挺大,正是李潼他四叔家的李小三!
第0103章 府佐诸众
李潼浅知后事,自然明白他们王府这一份官佐名单有多豪华,单单未来的宰相就有三人,还包括一个很有可能当不上国丈的王仁皎。
当然严格来说,这所谓的豪华,水分也是很大的。
像桓彦范、刘幽求,他们最大的政治资历还是来自于宫廷政变的政治投机,真正遵循相对正常晋升途径而拜相的只有一个张嘉贞。现在把他们抽离原本的人生际遇,未来会如何就很不好说了。
但也不得不说,最起码这几人是经过检验他们各有作死潜力,很对李潼的胃口。反正他们兄弟出阁就是要被弄的,那也不妨选一个让自己比较舒服的开局。
王府中堂,各府官佐也不细分,依次上前拜见府主,并由府主向他们发放符令,如此便算是正式确定上下统属的关系。
在场众人当中,王贺旺既是老熟人,身份也最高,他所担任的雍王府长史也比其他人浅胜一级,第一个上前见礼。
他先拜过端坐当中的府主李守礼,从李守礼手中接过铜符后又转拜二王,尤其视线落在河东王腰际垂悬的那一枚润白如脂的永昌玉币,眸底更是闪过一丝惊喜。
“旧于内文学馆供奉,便知大王等才趣通达,必将骋于世道。果然事在意中,卑职能从事府下,荣幸至极!”
听到王贺旺这么说,李潼便难免腹诽,现在知道说好话了,过年那会儿连奖状都不给我。不过面子上还是和气有加,小避半席笑语道:“小王等乍出禁中,惶惶孤立世道之内,长史人事熟稔,还请不吝指教,使行止无缺。”
说话间,又请王贺旺归席入座。虽然在场还有好几个未来的宰相,但也不得不说,王贺旺肯兼任长史,直接将他们王府规格提高了许多,对士人的吸引力也更大。
李潼当时提议要人,真的只是试一试,毕竟外界都知凤阁侍郎格辅元是他们兄弟身后大佬,结果出阁后与凤阁全无牵扯,这虎皮就扯的有点虚。
凤阁中除了王贺旺,他也不认识其他人,没想到这一提,王贺旺便同意,凤阁也未加留难,的确是一桩惊喜。
他也察觉到王贺旺视线多在他腰际永昌玉币流连,索性摆在更显眼处,满足你的好奇心,你老大圣眷浓得很。
接下来便是刘幽求,三十多岁的年纪,颌下已经蓄起了短须,中等身材,相貌上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眸光内敛显得颇有心机。
他从李光顺手中接过长史铜符,但看得出对李守礼的态度要更加恭敬,对其他二王的恭敬便有些流于表面。对此李潼也不甚在意,成年人各有秉性心机,凡事务求微细,那基本没人可以共事了。
张嘉贞行上前来的时候,李潼亲自离席将符令交在他手中,并笑语道:“李学士屡屡向我夸赞张君学养、气度,我也犹恐不能策御贤流,宾友相待,张君安在府内养志待时,徐图为国效力。”
“多谢大王赏纳,卑职必不负深情,虔诚供事。”
张嘉贞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较之眼下的李潼还要更高一些,相貌则是典型官样的国字脸,或因势位不达而欠于威仪,但两眼炯炯有神,更富年轻人的朝气。
对于少王礼待,张嘉贞也深感受用,他浅退一步再对李潼施礼:“卑职学浅名微,乏于可表,所见大王阔制《万象》典式,名王隽才,贤流夸异,能入府浸染,得益于学,不胜感激。”
听到张嘉贞这么说,原本已经归席的刘幽求又忍不住认真打量了河东王几眼。
他本身进士出身而有些瞧不起那些杂流求进者,身在洛邑数年始终没有解褐注官,以至于性格颇有几分愤世嫉俗。即便如此,此前府佐聚集,各人论起履历,对于比他小了十多岁、弱冠之龄便明经及第的张嘉贞也要高看一眼。
此时眼见张嘉贞对河东王如此恭敬,已经超出了属下对府主权贵的恭顺态度,甚至言及才学,刘幽求一时间心中也满是好奇。
长史是府佐之首,接下来又诸官进见。像李潼重点关注的王仁皎,身材横壮,颇有军伍之风,少于士人雍容之气。
李潼见到王仁皎这个样子,不免微感诧异。他本来还以为这个王仁皎出身太原王氏,应该颇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却没想到行为举止都颇有粗豪谦卑。
他之所以能将王仁皎收入府内,也是颇有几分意外。
考虑到丘神勣这个城管大队长肯定对他家心存不善,李潼对护卫力量也很重视,托薛怀义在他所统率的左威卫挑选几个悍力将校给他家看家护院。
又考虑到南衙军事也是盘根错节,担心引贼入户,特意请薛怀义从新进番上府户挑选,最好是来自关陇军府的人选。薛怀义随手提供一份新进番上名单,李潼便在里面发现了王仁皎。
换言之,这个王仁皎是关中的府兵军户。老实说李潼看到的时候也有几分意外,因为世族子弟自有家门余荫可恃,哪怕再没落,居然流为军户子弟,也实在是异数。他又托薛怀义详查王仁皎履历,才确定不是同名的误会。
王仁皎这一家人祖孙都是陕西同州折冲府军户,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符合太原王氏的出身。
但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其家一支本就是南渡之后又北归,朝代都换了好几次,家学荡失,流为军户子弟也很正常。
原本历史上,王仁皎混到五十多岁才在中宗朝担任折冲府果毅都尉,而那时候府兵制已经完全崩溃,折冲府将完全沦为虚职。由此可见,王仁皎这个太原王氏的身份,怕是比自己这个大唐郡王还要虚和水。
接下来便是那个胡人府佐史思贞,也是这一批府佐中唯一的一个高干子弟,与张嘉贞年龄仿佛,都是二十出头,五官立体,眼珠泛黄,已经生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胡态很浓厚。
但比较让李潼意外的是,这个史思贞举止应答得体,礼数上较之科班出身的刘幽求和张嘉贞还要周全,更非王仁皎这个水货太原王氏子弟能比,完全就是一副汉人士流的做派。
“卑职旧学弘文馆,元月酺日有幸览胜大王新曲《万象》,天人妙景,远非俗流能够占得。知能恭事府下,欣喜异常,愿能长随大王,逐雅尽兴!”
从这几人说话,便能看出高干子弟优势所在了,见识欠缺,夸人都夸不到点子上来。像刘幽求虽然出身最正,但却多年守选不得解褐,根本就不知道《万象》大曲。张嘉贞交游广阔,跟李峤是朋友,倒是见过《万象》曲辞。
可是这个史思贞,其父乃九卿高官的司仆卿,本身也在学弘文馆,就亲身欣赏过这一部大曲,说起话来也最动听。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也是大感喜乐。本来想着出阁之后少不得要与司仆寺打交道,才从众多荫选官员中选了这个史思贞,没想到意外收获一个小迷弟。
这史思贞言语中已经忍不住要手舞足蹈,可见对于《万象》大曲是由衷喜爱,李潼便也拍席大笑道:“岁月荒长,唯此一趣可夸。出阁之际,多选内教坊音声之众,来日府内余者不论,唯声色可赏,耳目不闲!”
之后上前的桓彦范,也是一个威猛武人模样,较之站在李潼身后的壮宦杨思勖甚至都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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