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45章

作者:衣冠正伦

其人上前见礼,较之此前几人都不同,直接俯身行以再拜大礼,口称仆下而非府佐自称的卑职。这是因为桓彦范这个人跟李潼一家早有旧谊,而且还不浅。

老实说,李潼接到司卫寺提供的选官名单,看到桓彦范的履历后,一时间也有些诧异。

最开始自然是惊喜于居然发现一个后世的神龙五王,接下来再看桓彦范家世背景,居然与自己家还有着不浅的关系。桓彦范祖父曾任李潼他老子李贤雍王府谘议参军,其父居然也曾担任过太子左卫率府胄曹参军。

如今桓彦范再入王府任职,那就是祖孙三代的供事情谊了,自称一声门仆并不过分。

看到桓彦范那膀大腰圆的体格,李潼欣喜之余,也忍不住不满的瞪了李守礼一眼,就问你那辈子光忙着韬光养晦、精虫上脑了?咱老爹好歹也留下一点香火余情,结果全被别人瓜分利用了。

当然他也明白这件事怪不得李守礼,就桓彦范年近四十才在翊卫府混到校尉级别,如果没有日后的际遇,基本上也就是个废。

除了李潼所关注的这几人之外,其余府佐诸众也都纷纷上前见礼。李潼也清楚,里面肯定会有别人安插的耳目,这种情况是无可避免的。

不要说本就对他家心存恶意的人,只怕他奶奶偶尔也会好奇这被撵出去的仨孙子到底平日都在忙活啥。

但总体上来说,李潼对于这个班底基本还是满意的。这已经是他能力之内,现阶段可以做到最好的了,要概括这个班底的特色,基本上就是“不得志”这一个特点。

第0104章 王居大不易

李潼这个小班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上可以说是涵盖文武。

像是王仁皎,即便不谈那有点虚的太原王氏的出身,本身还是数代府兵的关中老兵油子。桓彦范则是恩荫入仕、久在南衙卫署的禁军底层。

史思贞既是汉化的胡人代表,还是勋贵、高官之后,有一个在位的父亲,人脉路子不缺。

张嘉贞、刘幽求两人,一明经、一进士,都是科班出身的寒门士人。张嘉贞开元名相,有宰辅潜力。刘幽求先后策划、参与唐隆政变、先天政变,一肚子险计坏水。

至于挂职的王贺旺,则意味着三王有直通凤阁的渠道桥梁,象征意义很大。而张嘉贞、刘幽求,包括胡人史思贞之所以肯委身王府,李潼觉得与此关系很大。

如果按照理想状态来推演的话,李潼精心挑选的这个班底,基本上可以凭此延伸覆及、吸取到方方面面的人力。

从这一点而言,他们兄弟出阁也是危机并存,虽然完全暴露在宿敌耳目、爪牙之下,但能够接触到的社会层面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

如果仍在禁中,这当中任何一个人,李潼如果想要有什么接触与实质性的发展,都非常困难。这一点,从早前内文学馆钟绍京一事就可见一斑。

你不能给人提供一个确凿可见的进步可能,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你以礼相待?就算是一腔孤忠报效大唐,轮也轮不到你们三个孤弱少王挑三拣四!

可是现在,李唐宗室凋零过半,皇帝李旦一家被拘在禁中,废帝李显则远在房州,高宗其余几子危在旦夕。他们兄弟三人被恩许出阁,恰好赶在这样一个空窗期,我就是李家最靓的崽,谁反对?

队伍既然建立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团建磨合。

礼拜完毕,混个脸熟之后,然后就是群属献食献礼。对于这一个礼节,李潼兴趣不小,你来给我打工,还要先给我送礼、请我吃饭,这安排挺好。

难怪之后会有烧尾宴那种制度,人情做不到,凭啥给你升官、给你加工资?

满堂府佐,十几人众,每人所献品色即便只有三五种,也是摆满了小半个厅堂。

这其中尤以官二代史思贞献食最为显眼,单单胡饼、毕罗、蒸饼之类的面饼主食就多达五百多个,满满堆放在笼筐中,由其自家奴仆担入。还有烤全羊五头,烤鹿三头,蒸鹅、鸭脯、鱼脍之类,或大盘、或瓮盒,一应搬抬上来,整个厅堂中都充满食料香味。

眼见这一架势,满堂众人包括李潼在内,望向史思贞的眼神都有不同,我拿你当属下,你来我家炫富?继续献,说一声服算我输!

“坊野陋食,远不及禁中食料珍馐可餐,唯以量取宠,以表府士渴慕王教深情。”

史思贞真不像一个胡人,虽然狠炫了一把富,但却全无倨傲姿态,仍是恭谨知礼,这也让其他对他暗生偏见的府佐们心情好转一些。

跟史思贞相比,其他府佐所献餐食就显得寒酸许多。

特别是刘幽求,居然只献了两罐酱菜,一罐芹菜叶沤成的酱,一罐蒜酱,装在灰扑扑、人头大小两个瓦罐里。

由此可见当洛漂也是很不容易,李潼也并不觉得刘幽求是故意落他的脸,堂堂一个进士,大凡经济状况好一点都要谋求更好出路而不会委身王府,大概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召之即来。

像是四川大土豪陈子昂,当年也是寂寂无名、乏人赏识,花一百万钱买一把胡琴当众摔毁,并叫嚣我文章这么好都没人赏识,这乐工贱器有什么值得可惜!凭此奇异举动,才获得时流的关注。

甚至就连张嘉贞都因为和李峤相熟而获得李峤的引荐,才被召入王府。

至于刘幽求,只是吏部送来的守选名单里不起眼的一员,如果不是李潼认出这个名字,知道这家伙挺有作死情怀,大概连这种王府卑职都混不上,还不知要在神都洛阳漂上几年。

为了避免刘幽求尴尬,李潼又起身笑道:“诸君才力献我,不因小王等浅薄相弃,已足感怀铭记。欢聚一堂,贺此奇缘,身外惠赠,助兴而已!”

听到河东王这么说,满堂诸众神色也都有所好转,特别刘幽求更是局促大消。他们这些人委身王府,也担心府主贪鄙吝啬,只知索取而无回报,河东王不因外物多寡而高低相待,也让他们放心不少。

除献食之外,众人献礼也都各有特色,挺符合各自出身。

像是王仁皎献白狐皮十张,可见这些府兵闲来没少祸祸关中那些山林野兽。张嘉贞所献则是自己试注的《东观汉记》五卷,这正符合士人交游权贵的正确打开方式。桓彦范所献是一张卸弦的古弓,据说是当年其父东宫赠物。

史思贞进献三副上好鞍绺骑具,但这肯定不是献礼的全部。其父所任司仆卿,本职工作中很重要一项就是国之马政。李潼念念不忘弓刀戎马生涯,之所以选这个官二代,也是希望以后司仆寺给自家供马选好马。

不过在看到刘幽求的献礼之后,李潼算是明白这老小子为啥考上进士好几年还当不上官,这性子实在是不讨喜。其人所献是一卷策文集,名字很大气,叫做《陇事十略》,所论则是陇西时政问题的看法。

李潼随手一展扫了几眼策文内容,便又不动声色的卷起来,暗叹键盘侠招人恨不是没道理的,且不说你一个连官都没做上的小混子讲的有没有道理,关键是你给我这个咸鱼宗王看这个干啥?

很明显,这是打着以王府为跳板的念头,希望能假少王之手将这些方略进献给宰相。

虽然这个想法李潼也能理解,但问题是你能不能别表现这么急切?老子刚刚出阁入府,屁股都他妈的没坐热乎,你就急吼吼拿我搭桥,你是把我当跳板还是当弹簧?

心中虽然已经有些不悦,但李潼还是当着刘幽求的面,笑吟吟将他那卷定国大计递给了凤阁任事的王贺旺。

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批府佐中,别人暂且不说,刘幽求个老小子上了贼船,是绝对不会让你中途跳车的,老老实实蹲在王府给我算计阴谋吧。你就是我小夜壶,等等就安排几件脏事给你干,让你洗都洗不干净!

王贺旺接过刘幽求那陇事攻略,随便扫了几眼便也卷了起来。他任事凤阁,对于此类热衷表现上位的投书每天不知过手多少次,肯翻看几眼都是给少王面子。

察觉到刘幽求视线热切的凑上来,王贺旺便轻笑道:“志气可嘉,才略尚需琢磨。府事虽清简,也在国事中,能胜于此,不愁积事循进。能得名王青眼,无患前程。”

被王贺旺不尴不尬的敲打几句,刘幽求顿时默然,片刻后才有所回味,转头看一眼正与其他府佐谈笑风生的少王,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了一边。

府佐所献,也不是白收的,府主还要给以赏赐,基本上以各自品阶一个月的俸料为标准,想多赏也不行,因为这些犒奖都需要记录在案,留待肃政台等有司检索案察。

这些府佐视品官没有职田和禄米这些流内官的基本待遇,俸料杂钱虽有国家供给,但较之正式的官员待遇上还是差了很大的距离。

这一部分差距,就需要他们各自供事的府主补全,因此府主慷慨与否,直接影响这些府佐们各自收入与待遇。

关于这一点,李潼也没啥好计较,他从大内抠搜出不少财货,自己又能用几多,自然散出去邀买人心,府佐并仗身诸众,各依本品给赠。

这么一散,钱就散出两百多缗,绢则六百多匹。一缗就是一贯,一千钱,时下绢合钱应该在三四百钱之间,这都是离宫之前李潼才恶补的知识。如此算来,这一次便赏出钱数四百多缗。

这么单独来看,数字倒也不算太大。但李潼身为一品郡王,俸料一年所收不过五百多缗,即便是加上手力钱、诸杂给并田邑之类,一年收成大约估数应该在三到五千缗之间。

波动之所以这么大,主要还是在于田邑收成靠天吃饭,而且永业田并赐田收入多由官市,不能私卖。换言之,如果看你不顺眼直接就给强征了,你也不敢瞪眼。

这么一算,如果月月都俸料全支,李潼一年到头啥也不剩,运气不好还要倒得几百万钱的亏空。难怪李峤建议他虚官实奴,让国家帮忙养人,自己养实在是养不起,眼下这个府佐规模已经缩小几倍都有些吃不消。

当然,账也不能这么算。且不说三王各有食邑,封国所得才是大头,单单如此大额的赏赐也不是常例,平常状态只需要支付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自有国家给予。

因此三王只要不习惯大手大脚花钱,财政状况也能得有良好运作。不过不花钱是不可能的,李潼出阁终究还是搞事情,不是为了安生过日子。

心里这么一盘算,他觉得很有必要三府财政统筹管理,就李守礼那货,给他钱也难花到正地方去,还不如留下来自己招兵买马。

亲兄弟有的时候虽然需要明算账,有的时候还是要为大局牺牲小我,反正解释权在我。

第0105章 人间滋味

三王入坊时间已经不早,再经过这样一番见礼,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眼下满堂餐食,接下来流程自然是上下尽欢。此前是府内见礼,薛怀义这个外客不宜在堂,暂留街对面家邸中。这会儿礼事完毕,自然要邀请入宴。

李潼留两个兄长与府佐等待,他亲自归邸邀请薛怀义。踏出王府大门时,一勾弯月已经偏在天际,街鼓声隆隆作响。

街面上不见行人,坊门也已经关闭起来,夜色不乏静谧,但各种细节所营造出来的人间烟火气息又给人迥然不同于大内的感受。

王府门前除了府下卫卒之外,还有二十多名金吾卫兵众在此,至于那个街使陈铭贞则不见了踪迹,像是归署向丘神勣汇报去了。

丘神勣今日派人拦驾示威,李潼并不感到意外。

金吾卫司职城防,整个神都城都可以说是丘神勣的主场,不过从对方煞费苦心催促他们三王出阁看来,眼下的丘神勣应该还是倾向于规则之内解决他们,还没有阴狠到不讲套路的下三流手段。

只要还在规则之内,李潼就不担心大祸顷刻即至。因为眼下他们三王祸福如何,将会直接牵连到宰相格辅元。他奶奶不按套路的将格辅元拜相且派回长安,未达目的前,肯定也不容许布置被人破坏。

所以眼下丘神勣就算再怎么凶焰高涨,无非给他们一家施加更多压力,就算有什么实质性的构陷举动,也会暂时被更上层按压住。

这么想着,李潼入邸见到薛怀义。眼下薛怀义是他们兄弟最牢靠的依仗,其人热心助阵甚至夜宿坊中,也让李潼感激得很。

“此处府邸倒也宽阔可居,只是偏僻不美。若是选在洛阳县里,我与王等日常也能勤于走动。”

薛怀义闲来无事,在雍王邸已经逛了一小圈,此时一边走着一边评价道。

神都城分为洛阳、河南两县,基本以洛水为界,今年年初,两县又析立永昌县,河南县则改为合宫县,三王府邸所在履信坊位于城池东南方位,归属合宫县管辖。薛怀义的白马寺则在城外东北方位,彼此之间相隔很远。

“孤幼久在大内,宫外全无依仗。今日若非薛师借势,守义恐不能安归府邸。大恩庇我,实在无从言表!”

李潼顿足,又向薛怀义深作施礼。

薛怀义哈哈一笑,拍拍李潼肩膀:“闲话不必多说,王应事巧妙,圣眷再沾,人事杂扰实在不必多虑。”

李潼闻言后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往来日久,他对薛怀义的了解也加深。像是此前,明明是他奶奶授意他们兄弟参礼,薛怀义却一副义气模样。

今天反而谦虚起来,更让李潼确定他奶奶对他们三人出阁事务应是漠不关心。只是薛怀义这一番撑腰举动,表现之热心已经超出了交情的尺度,倒让李潼有些猜不透这和尚的意图。

王府群属都在门前恭候,恭迎薛怀义入堂,一番欢宴无需细表。薛怀义在堂中仍是一副仗义模样,望着一众府佐说道:“你等人众,不要以为王等稚嫩,便可怠慢敷衍,不肯用心供事。我与三位大王,是门户之内日常走动的好友,若知你等供奉有缺,即便国法不惩,我也不会放过奸邪!”

王府诸众听到这话,神态各不相同。有的人或是隐有几分不满于薛怀义越俎代庖的敲打,但大多数还是作凛然受教状,心内则不免惊异于三王竟与薛怀义有这么好的交情。

对于薛怀义的仗义,李潼也真是没得说。他们兄弟久在禁中,就算元月大酺些许名声传出,但时流对他们印象总体还是陌生。

第一印象的树立很重要,薛怀义能在府内群情未附的情况下做如此亲近表达,这让李潼之后折服属下们更加便利。

宴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因有薛怀义在席,李潼也没搞那些即兴作诗的文娱活动,只是传来邸中内教坊音声,堂中小演几曲他在内教坊翻新的作品。

能被李潼文抄翻新的曲辞,自然都是精品,再加上内教坊音声人技艺纯熟的演奏,这绝对不是惯常可见的声乐享受。

因此堂内府属众人,一时间也都是如痴如醉,表现最夸张尤属官二代史思贞。

他那虬髯密生的脸庞能够表现出的神情微细本就有限,可是坐在席中、身躯随着节拍不安分的扭动着,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痴迷入极的味道,望向河东王的眼神也满是炽热的崇拜,让李潼隐有毛骨悚然之感。

“卑职何幸之有,能入此风雅至极厅堂!今日始知音声妙境无穷,大王才趣已有《万象》典式如山,山径浅入,才知琳琅丛生,珠玉满挂……”

听到史思贞忘形夸赞,李潼一时间也颇有感慨,谁说胡虏多鄙夷,瞧瞧这彩虹屁夸得,形象又具体,也不知谁家大人这么知礼,养出这样的好儿郎。

相貌本就儒雅端庄的张嘉贞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拱手道:“旧闻《逍遥王》曲式,已经颇感才趣动人。今日再聆新声,诗余杂辞、尺外之工,大王妙笔施点,竟成奇异天地!卑职有幸入府占席,若是世道久传,恐此厅堂将无立锥之地!”

“逍遥之境,方外人间,虽有闻,憾无见。王者逍遥,唯趣为羽翼、才作舟楫,能得畅游,大王得于此,卑职等景从于后,想能分惠流芳!”

就连不太被李潼待见的刘幽求,在听到这些精妙音声表演后,也忍不住击掌赞叹。

至于堂中其他人,虽然也觉音声极美,但憾于拙言,类于部头米白珠,只是六都喊不好的咸鱼,夸赞起来完全没有这几人婉转动听。

能够被属下们这么夸赞,李潼当然也是高兴。文抄之类的文娱活动,还是要有一群语言表达能力强的人捧场抄起来带劲。

像是此前在禁中内教坊,虽然沈佺期也说他所翻新《逍遥王》等声辞早已传遍半个神都,风靡一时,但他完全没什么感觉。夸人不能当面夸,废那口舌干啥。

当然,李潼也明白众人之所以群声夸奇,主要还是在于一个新鲜,再加上内教坊诸众高明乐技的烘托。

眼下的诗歌发展,律诗都还在摸索阶段,曲子词之类的长短句,正如张嘉贞所言,不过是诗余闲趣、尺牍之外的工夫,多俚俗声辞,而李潼翻新出来的这些曲辞都达到极高艺术水准,如荒野华厦、茅房饰彩,如果不是才华横溢兼闲得蛋疼,谁做这种事?

三王刚刚出阁入邸,也不宜漏夜宴饮狂欢,尽管众人仍觉意犹未尽,但也还是适时停止了宴会。

散席之后,府佐诸众便直接住在了王府中,至于屋舍如何分配,自有三府长史安排,无需三王过问。

此刻坊门早已关闭,薛怀义自然也只能留下来,与三王同回雍王邸。时间已经不早,李光顺与李潼便也干脆留宿李守礼邸中。

门仆将薛怀义引到客舍,三王将要告退之际,薛怀义却指着李潼笑道:“还有余兴未了,王能再陪片刻?”

李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摆摆手让两个兄长先去休息,再吩咐家奴小备酒食送过来,薛怀义则吩咐道:“醢(hai)酱齑料,直需取来,不必再备美餐。”

门仆听到这话,当即便是一愣,李潼略加沉吟后,便吩咐杨思勖去王府取来刘幽求所献食的两瓮酱料。

酒食送入厅中,看到杨思勖取来的酱料,薛怀义眸子便是一亮,拿起餐刀割开胡饼,瓮中挖出一大坨黑乎乎酱料涂在胡饼上,大口吞食,片刻间半张胡饼已经消失在唇齿之间,他才眉眼酣畅的徐徐吐出一口气,转拍着肚皮笑道:“俗味久不尝,真是想念。”

李潼见薛怀义吃得香甜,一时间也有些好奇,示意杨思勖拿过一张涂酱的胡饼,待见那酱料黝黑中又夹杂着黄绿浊色,心中便有几分迟疑,犹豫着举到嘴边咬了一口,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顿时便在口舌之间炸开,辛烈酸涩咸苦,还透出一股不好形容的腐臭味。

他脸庞顿时扭曲,张嘴便要吐出,又觉失礼,抬手掩住口鼻,最终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哈哈,王是生来富贵,自然不耐这些乡野土腥滋味。”

薛怀义见状大笑起来,转又拿起另一张胡饼抹上厚厚酱料,一边吃着一边啧啧道:“幼时家贫,粗粟烂米全无味道,阿母最擅沤渍齑酱,但却从不多作,王知为何?一是买不起姜蒜,二是恐我浪费食料。往年我三尺小童,偷酱能食两大张胡饼!”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诧异,倒是没想到薛怀义还有这种忆苦思甜、返璞归真的细腻一面。

他顺手将那涂酱的胡饼递给杨思勖,才又笑道:“生人五味,实在不可强求。薛师如今显贵世道之内,也算不负高堂苦养之恩。”

薛怀义闻言后也是点点头,似是证其所言不虚,居然真的伴着那滋味丰富的酱料吃了整整两大张胡饼。李潼尝过那味道,实在是理解不能,不过人的口味本来也就奇怪,像他爱喝的胡辣茶,身边人多有敬谢不敏。

薛怀义洗过手后,取来米酒轻啜一口,然后才望着李潼长叹一声:“王真有鬼神眼,早前观我额顶泛赤,之后我也寻人望卜,所说都是空夸。近来险入死境,才知王观望神异,不同俗流!”

第0106章 禁中逆乱

李潼听到这话,真是惊了一惊,忙不迭抬手作歉意状:“近来操劳门内诸事,无暇分心,竟不知薛师忧困缠身,这实在、实在是有亏情谊。不知何事相扰,守义能否加助微力?”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经隐有猜测:眼下已经到了四月末,按照他所知的历史进程,薛怀义受命出征已经不远。

但他也不敢笃定薛怀义所言是此,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短的时间,就连他们一家都因其折腾提前出阁。薛怀义有没有受到影响,实在不好判断。

“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是想到当时险恶,到现在都难免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