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抛开对钦陵个人命运的感慨不谈,李潼在略作沉吟之后便又说道:“传告陇右道诸州,各遣佐贰判官一员入鄯州汇集,前往海东丈量耕地牧场,编扩籍民。凡青海归义诸羌,若其部伍有助战王师之勇,则扩整为军,若安于生息休养,则编散为民,赐给耕牧之业!”
青海此境地域广阔兼民情复杂,势必不能一概统之。那些大族豪酋们与土羌杂胡的诉求也都不一,需要加以区别对待。
眼下莫离驿所收聚的主要是青海各方的土羌杂胡,对这些人而言,有一个安全的生活与生产环境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而大唐如今在海东也已经拥有了不弱的统治基础,对这一部分羌民编户入耕无疑要比粗暴的赐给诸方豪酋分领更便于归化统治。
海东的地理环境虽然不如陇右这样优越,但也具备了一定的耕牧基础。将这一部分土羌杂胡编户安置在海东,既能给大唐奠定一个统治基础,也能避免与青海其余地域的羌部豪酋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
之前李潼曾经对投靠大唐的羌人木卯部优给封赏,这与当下选择对土羌杂胡编户统治并不冲突,而是针对此境不同的利益群体所做出的不同统治策略。
如果这些青海豪酋们愿意重新回到大唐的统治秩序中来,大唐也会承认并且继续保留他们各自的势力范围。同时在收复青海之后,大唐也需要在青海构建起一个直接的统治框架。
在李潼的设想中,未来青海需要进行一种较之以往羁縻更加直接的统治模式,那就是类似于对西域的统治:大唐承认西域诸邦国的独立地位,同时又直接派兵驻扎四镇这样的军事重镇,算是一种军事议盟制度,通过协商解决内部的纷争矛盾,通过军事召集共同对抗来自外部的敌人。
当然,在实际的秩序施行中,该要给予青海这些大族豪酋们多大的自主权,仍然取决于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结果如何,以及这些豪酋们各自在战争中所做出的表现。
正当李潼还在就青海未来统治模式进行细节考量的时候,前线又有最新的军情传来:年前回撤西康的吐蕃赞普再次率兵抵达了积鱼城,重返青海战场!
得知此事后,圣人亲临海东大营,一番誓师后,已经越过赤岭在海东集结的唐军主力大部齐发,诸将各率军伍直向青海腹心而去,与吐蕃大军展开真正的大决战!
大非川一战以来,三十年旧恨、历久弥新,忍辱弹铗,志士难寐,雪耻此役、功成此役、扬威此役!
第0941章 功在眼前,时不我待
时令进入了四月,青海这片土地也终于变得春色浓郁起来,冰雪融水沿地势流淌汇聚,形成了一道道的河流,河流两岸草木生发,在这广阔天地之间用那一道道绿痕勾勒出了和美的春日画卷。
往年每到这个时节,整个青海都会变得热闹起来,牧民们不断的追逐着水草游徙放牧,荒野间无论是牧养还是野生的牛马也都尽情享受着天地间的元气馈赠,饱食增膘、积蓄能量繁衍生育。
然而到了今年,荒野间虽然又是草木疯长,但却罕有人烟活动的痕迹,仿佛这大片的旷野已经被世人所遗忘,山岭沟壑俱成了动物们肆意游荡的乐园。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也很简单,阳光下生机勃勃的画卷,天空中却厚积着层层战争的阴云。唐蕃两大强国的军队,正各自从东西两方出发,不断的向青海中心区域挺进。
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土羌民众们,或是已经被两国大军收聚招抚,或是藏匿在沟岭崎岖的角落中,根本不敢随意游荡。
或者他们本来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翁,世世代代在此休养生息。可是当更加强大的势力将视线投向此地的时候,这些所谓的主人们才明白人间道理的残忍之处。
这世上的人事从来也没有笃定的归属,人间的一事一物唯有强大者才能占有并享用。若本身的力量并不足匹配所拥有的一切,即便能苟安于一时,也必将会迎来惨痛的灾厄。
这便是青海眼下最真实的写照,明明战争的本质是唐蕃两国的争斗,可偏偏青海要承受战争所带来的大部分伤害。
不过随着战争的氛围越来越浓厚,哪怕是青海当地这些土羌们,所关注的重点也并不是这一场大战将会给青海带来多大的伤害,而是战争的胜负走向,究竟唐蕃两国谁才能成为青海新的征服者?
大军之势,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当双方各自蓄势、引而不发的时候,整个青海上空已经笼罩着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凝重感,而当两国大军主力正式发动的时候,顿时又变成了另一番的景象。
吐蕃大军先至积鱼城,短作休整之后便继续开拔,直扑青海腹心区域的苦海。苦海在唐则称为赤水,此境有一个唐蕃通道上重要的驿站名为暖泉驿,随着蕃军的到来,暖泉驿便成为了吐蕃大军的大本营。而暖泉驿再往东行百数里,便到了唐军一度染指但又被噶尔家夺回的渴波谷山口。
眼下两国大军尚未有实质性的碰撞接触,但从当下的局面看来,吐蕃军队已经颇有几分后发制人的气势。
这一次的唐蕃大战,起因在于大唐的率先宣战,且大唐方面在宣战之后便大作动员,到了二月末已经在陇边聚集了三十万大军,且就连大唐圣人都亲临陇上,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而当唐军战前动员已经进行起来的时候,吐蕃的赞普却仍然滞留西康,在那里扫荡唐国遗留的人事。甚至一直到了噶尔家的勃论赞刃归国求援的时候,吐蕃国中仍然没有做出出兵青海的决定。
等到大论钦陵抵达了积鱼城遭受软禁之后,吐蕃赞普才终于下令全国动员,前往青海与大唐进行大战。
从时间上来说,吐蕃要远远落后于大唐。可就在接下来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吐蕃便动员起了将近四十万的大军投入此战,从山南的雅垄到后藏的象雄,当然也少不了王统区直属于赞普统率的卫军,以及失而复得的孙波与白兰羌等附庸军队。
虽然限于时间与路程的因素,吐蕃所动员的这些大军仍有相当一部分还在行途之中,但如此强大的动员力度,也足以展示出吐蕃作为高原霸主的强大风采。赞普一声令下,四十万大军策马控弦奔赴战场,如此强大的国力,较之大唐并不逊色。
特别先期进入青海境中的大军,更是抢在唐军之前便占据了青海有利地势,建立起了从积鱼城到暖泉驿之间长达千里的攻防战线。
反观唐军方面,推进力度则就显得并不尽如人意。虽然从二月末三月初便完成了大军的动员与集结,可接下来却推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大的进程,至今唐军主力仍沿大非川一线缓慢前进,而大非川的西侧出口却已经在吐蕃大军的控制之中,甚至就连重要的黄河九曲入口都已经在吐蕃大军的刀锋辐射之下。
如此一个战略格局或还不够直观,那便可以用三十年前的大非川一战来作类比。
当年的大非川一战,唐军虽然最终是战败一方,但是在开战伊始,唐军主帅薛仁贵便率大军一路深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极短时间内便攻占了积鱼城附近的乌海。虽然当时也有大论钦陵刻意纵敌深入的缘故,但当年唐军气势如虹的战斗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须知从海东到乌海这一路,地形崎岖变幻,整体上是一个拔高之势,乌海的地理高度较之海东平洼处已经高出两千多米。唐军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便跨越几千里距离,并克服如此悬殊的地理环境攻占乌海,所表现出的战斗力也实在是惊人。
当年大论钦陵料敌如神,成功抓住唐军前后两部不协调的战机,分头进行击破,先是战胜了唐军辎重后部,又逼迫薛仁贵退守大非岭,最终还是投入了四十万大军,以人海战术才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如今这一场战事,唐军投入兵力更胜此前数倍,且战前的叫嚣也分外凶狠,但讲到真实的表现,较之前辈们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明明先发一步,但却前进缓慢,反而被吐蕃后来居上的抢占优势。
这样的差别,既体现出如今的唐军已经远不复往年宇内无敌的气势,同时也表现出吐蕃已是今非昔比,多年以来的君臣不和并没有阻止吐蕃实力取得长足进展的趋势。
往年的吐蕃已经能在大唐最势大风光之际逆势夺胜,如今情势此长彼消,接下来的战争走向似乎更加的没有悬念。因此许多先一步抵达暖泉驿的吐蕃将领们已经开始喜孜孜的盘算大军几时能够打到海东、打到赤岭,让那不可一世的唐国圣人见识一番他们吐蕃大军的勇武!
当然,吐蕃方面也并非全无章法的一味冒进,大军进止如何自有章法规令。虽然大论钦陵不再执掌军机,但国中自有才士递补,同样制订出一份周详缜密的作战计划。
由于吐蕃上层内斗、君臣不和,青海长期作为噶尔家的禁脔,国中能够施加的影响非常有限,甚至这一次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吐蕃大军动员的时机远远落后于唐国。所以国中自赞普以下也都不奢望能够速战速决的战胜唐军,而是要充分利用高原作战的地理优势逐步削弱并最终战胜唐军。
吐蕃方面作战的第一个阶段,就是要夺取大非川西麓出口,将唐军主力压制在渴波谷以东,阻止唐军继续向海西攻进渗透。
眼下的事态发展,由于唐军的行动迟缓,可以说吐蕃的第一步战略意图已经初步达成。前锋军队只要稳守暖泉驿,便可以等待国中大军陆续集结,使得吐蕃在正面战场上获得兵力优势。
同时在这对峙的过程中,赞普还可以挟大军之势继续解决噶尔家的问题,彻底结束噶尔家拥兵自重于海西的局面。
可是由于目标达成的太过轻松,许多前锋将领们已经不满足于当下,想要获得更大的战功。
毕竟与大唐此战并不只是单纯的对外战事,还掺杂着国中权力格局重新调整分配的意义,噶尔家这一权臣门户大厦将倾,无论是国中的职权调整,还是来年青海如何分授镇守,都让人充满了遐想。
在这样的诱惑之下,许多将领已经忍不住蠢蠢欲动。特别随着大论钦陵的倒台,吐蕃国中眼下在军事上也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军神备选,甚至就连赞普、虽然地位尊崇,但在军事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强大无匹的谋略智慧。
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唐军外强中干,而己方则气势如虹,若再拘泥陈腐旧计而拖延不前,无疑会白白错过已经到手的优势先机。
因此在占据了暖泉驿之后,便不乏吐蕃将领充分发挥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应变智慧,稍作休整之后,便亲率本部人马冲出暖泉驿,直向大非川而去。
眼见有人这么做,其他一些原本还在迟疑的蕃将顿时也按捺不住、有样学样。大家一起行动,即便作战不利,无非退回休整防务,就算赞普要怪罪,也是法不责众,每个人需要承受的责罚也有限。可若有人大胜而归,自己错失良机不说,还要背负一个懦夫之名,这实在是让人不能接受!
于是,抵达暖泉驿不久的蕃军前锋们便不再固守此处,而是纷纷的继续向前进发。殊不知,大非川内的唐军前锋们也早已经列阵等候多时,要给这些冒进的蕃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0942章 生死事小,血债血偿
在吐蕃人看来,唐军行军迟缓、外强中干,实际情况自然不是这样的。
虽然主力大军因为战机与辎重等因素、距离渴波谷还有一段路程,可是郭知运所率领的前锋部伍却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甚至早在吐蕃军队到来之前,他们便对暖泉驿周边地形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的侦查。
只不过由于暖泉驿并非一个独立的关口,需要同时控制周遭多个据点,才能将此处地形转化为己方的优势。这当中便涉及到一个分兵的问题,再加上郭知运的前锋部伍大多为游弈骑兵组成,在经过一番考量后,郭知运还是决定放弃在此处驻兵,不让这些据点成为限制前锋游弈机动力的因素。
郭知运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也是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如果吐蕃前期抵达的人马太多,完全占有了这一系列的攻防据点,势必会给唐军接下来的行动带来阻挠,需要进行破关攻坚的战斗。而且渴波谷关口又关系到黄河九曲的安危,若吐蕃军队站稳脚跟后分兵进入,也会对九曲唐军的调度带来极大影响。
但郭知运作此选择,自然也是经过了充分的考量。
“蕃军远来,其前部徒众必然不盛。况海西之地久为噶尔家割据、势绝其国,虽有峰岭之险,其国中徒卒如行异域、亦难仰此便利。且蕃人势力倾轧、军心不纯,一旦有势可凭,必然既骄且躁,不能因势利导,当中大有战机可觅!”
郭知运年龄并不算老,但已经是从戎十几年的陇边宿将,更曾前往长安系统性的学习兵法韬略,在外事经略方面虽然不像郭元振那样诡计多端,可是对战争中一系列因素的取舍判断也自成章法,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军事人才。
青海地势崎岖多变,而大非川区域则是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境。此间地势西阔而东窄,诸如那录驿、暖泉驿等地虽然也都各依山谷沟壑设立,但更多的还是行途补给休憩,谈不上是什么奇险之地。
由于大非川西侧地势平坦开阔,一旦东面有大军杀入,其实很难进行封堵围截。哪怕用兵强如钦陵,当年虽然占据地利优势,但也并没有试图在大非川西侧拦截唐军,而是避开唐军主力,选择对后方的辎重下手。
如今唐蕃两方攻防之势略同旧年,但战场上实际的参战者却换了新人。
唐军虽然是强龙入境,但吐蕃也谈不上是本土作战,所以摆在吐蕃面前的战术选择同样不多,要么是将唐军完全放入大非川,依托后路山岭之势固守作战,要么是迎头而上,在大非川东侧的狭窄之处对唐军进行围堵。
抛开这些战前的利害取舍不说,吐蕃前路人马在抵达暖泉驿之后,果然没有选择就地驻守,而是继续向前挺进。
这样的选择正中郭知运下怀,他本来还以为吐蕃远来疲敝之众,或还要进行一些挑衅之类的行为才能将对方赚出交战,却没想到吐蕃前路人马比他所猜测还要刚得多。
既然对方这样的刚烈,唐军自然没有回避的道理。所以当斥候报回蕃军的行迹之后,郭知运当即便传令诸营,准备交战。
战前千般算计,可真正到了交战的时候,无非弓刀用强而已。当得知蕃军已经将要到来的时候,前锋诸营顿时也沸腾起来,营中军士们纷纷饱饲战马、诸营都响起一片砺石磨刀声,唯恐刀锋不利、杀敌不够尽兴。而各营将官也都纷纷聚集于大帐之中,一个个力争先驱。
在诸多请求出战的将领中,表现最为激动的便是李葛:“末将别无所计,惟求能先阵杀敌!生而三秦军户子弟,幼少便听亲长讲诉旧耻悲苦,今日有幸列阵王师先驱,生死事小、血债血偿,否则无颜归见三秦父老!”
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旧怨不必多说,而讲到对吐蕃的仇恨,尤以关中的府兵子弟们最为浓烈。旧年几次与吐蕃的交战,关中府兵都是主力担当,也因此而死伤惨重。诸如李葛的养父李光,便曾参加过仪凤年间的湟川之战。
虽然说府兵制度的崩溃自有历史大势的缘故,可几次青海作战的失利也起到了极大的加速作用。因此这些关中府兵子弟们对于吐蕃,是有着深刻的国仇家恨。
李葛旧为故衣社头目,是伴随着当今圣人一路成长起来的旧人,凭其资历功勋早已经够资格担任方面大将,此前也的确在朔方独领一军。可是在当圣人决定收复青海的时候,他便接连上书恳求能够随军出征,甚至甘愿自贬职任,只做一个前锋营将,也要凭着自己的武功,洗刷父辈们的耻辱怨恨。
当然,前锋大营中类似李葛身世的将领不乏,所以尽管李葛求战恳切,但其他将领也都不甘人后,更有人冷笑道:“国仇家恨,岂独李某!今狂贼猖獗马前,勇力者谁甘落后!”
诸将全都求战心切,这也让郭知运有些为难,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先驱入阵、痛快杀贼,但眼下作为前锋主将,自然不能意气用事。
“若首阵不捷,末将以死谢罪!”
见众人竞争激烈、主将犹豫不决,李葛索性抽刀刺臂,大声说道。
“戎袍自有贼血洗濯,将军何须此态!”
眼见李葛如此激动,郭知运也连忙起身夺下其人手中佩刀,讲到真正的官爵品阶,李葛甚至还要比他更高,所以态度也是颇为客气:“便请将军先赴前阵,我等袍泽蓄力阵中,务必令贼不得生还!”
李葛得此军令,顿时喜形于色,告谢起身,同时环顾周遭不乏失望的众人一眼,大笑说道:“某便先行一马,若首战不威,诸位尽可唾我!”
说完之后,李葛便先行退出,入营召集部伍准备出战。而帐内郭知运也返回座位,继续的调兵遣将。
午后时分,吐蕃的骑兵斥候已经出现在了唐军前营外,远远观望唐军营帐设置,也并不敢过于靠近,游走一番,眼见营中有唐军游卒外出驱逐,便纷纷拨马撤走,回报消息。
率先抵达战场的这一支吐蕃军队,规模有两千多人,一个个甲袍鲜亮、武装精良,一眼望去军势不俗,远不是青海那些土羌武装能够相提并论,哪怕在吐蕃主力大军中也属于精锐之选,乃是直属于赞普的王室卫军。
这一支军队的主将同样不俗,是一名年在三十多岁的蕃将,虬髯怒张、膀大腰圆,一身披挂更是醒目至极,身着虎皮披肩、豹皮大袍,庞大的身躯跨乘在马背上,就连那神骏的战马都显得有些瘦弱。
这将领如此披挂穿戴自然不是为了夸奇耀眼,而是吐蕃军队中一种颇为特殊的装扮,名为六勇饰,只有真正的勇武并大功之士才能获赐,其他人则不可穿戴。
除了孔武有力之外,这名蕃将的身份也比较特殊。其人名为擦布卡巴,擦布氏乃是吉曲河谷的一个氏族,而除此之外,擦布卡巴一个更加显赫的身份就是赞普赤都松赞的妻兄,同时也是赞普麾下最为重视的七勇士之一。
听到斥候回报前方已经发现唐军的营地,擦布卡巴脸上顿时流露出好战喜色,喝令道:“加速前进!与唐国交战的首功,我必拿下!”
口中叫嚣凶狠,但擦布卡巴也并非完全的莽撞,从斥候口中得知唐军营地规模不小时,还是下令让斥候传告后方几路人马,让他们加速前行,共同向唐军营地发起进攻。
随着队伍继续前行,远处的坡地上已经可以看到唐军的营垒旗帜,只是野地中仍然没有出现大队唐军活动的痕迹。
眼见如此,擦布卡巴更是喜形于色,勒令部伍暂时停止下来,稍作休整并披挂战甲,而自己也换下了那标示性的虎皮勇饰,披挂上一身坚固甲胄。
作为高原上的霸主,吐蕃军队的装备水平并不逊色唐军,而这支队伍作为王室卫队,武装更是精良得很,一番整装之后,那股凛冽杀气便肆意弥漫起来。
“唐军此前已经怯懦不前,眼下我强军已经将要践踏营地,却还保守不出,可见怯弱丧胆!”
擦布卡巴甲胄披挂起来之后,眼中凶芒闪烁,望着前方的唐军营地沉声道:“但唐军的营垒障碍也是一桩麻烦,我军轻装疾行,并没有携带攻坚器具,他们若死守不出,恐怕要与后路人马分功。挑选通晓唐人言语者,营前叫阵,激怒唐军出战!”
他这里还在担心自己来势汹汹、过于凶猛,或许会吓得唐军不敢出战,可是这里还没有选定叫阵之人,对面唐军已是营门大开,一路精骑策马冲出,激起的烟柱冲天而起。
“来得好!上马,杀敌!”
眼见自己多虑了,擦布卡巴先是一喜,继而便生出一股似被冒犯的羞恼,翻身上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吼道。
随着主将一骑冲出,其余吐蕃军士们也都纷纷打马驰行起来,哪怕在高速运动之中,阵型仍然不见涣散,足见乃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第0943章 贼来受死,不留降口
平野中,两支精锐的骑兵队伍各自驰行,彼此距离飞速的缩短着。
一眼望去,这两支队伍各自都有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使得这一片天地间鸟兽惊走、煞气满盈。而且双方士卒也都马技娴熟、训练有素,驰行中阵型有序调整,随着距离的拉近,士卒们已经各自握弓扣弦,准备箭射敌军。
这一场战斗中,双方无论是士气、技力还是各自武装,都在伯仲之间。若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蕃军将士们的甲胄看起来要更加的光鲜一些。
唐军装备水平自是当世一流,唐十三铠可谓是冷兵器时代工艺与战争智慧的结晶,就连太宗皇帝都常以甲坚兵利而自矜。而吐蕃作为崛起于高原的霸主,其军械工艺同样不俗,与唐军之间并无明显差距。
战场上这一支蕃军作为吐蕃的王室卫军,其装备水平自是国中一流。至于说那甲衣看起来更加光鲜,倒也不是真实的防御力要比唐军更高,而是更加的注重装饰点缀以夸大威慑。
吐蕃虽然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但其政体更类似于军事豪酋的联盟体。赞普虽然是一国之主,但那些氏族豪酋们同样掌握着颇为可观的武装。所以赞普的卫军除了为国征战之外,同样还承担着震慑国中氏族豪酋的任务,甚至后者的意义还要超过了前者。
为了加强赞普的威严,与之有关的一切也都加以各种神鬼臆说。比如这些王室卫军甲胄表面的诸多漆纹装饰,便号称是天神庇护的痕迹,能够激发武士勇力、不受凡俗刀兵伤害,甚至于死在此类刀兵之下的敌人魂灵都要受到摧残惩罚。
但这所谓的神异之能究竟有几分效果,也实在是不好评判,不过眼下倒是一个极佳的检验机会。
在主将擦布卡巴身先士卒的率领下,这些吐蕃悍卒们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势要摧枯拉朽的砍反对面的敌人,获取与唐军交战的首功。
当双方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吐蕃阵队中响起一声短促刺耳的哨音,这是要引弓射技的信号。因此一众吐蕃军士们纷纷夹紧马腹,引弓遥指对方阵伍。
然而吐蕃军中还没来得及发出劲矢,却陡有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唐军怒射的锋矢已经先至!
骑兵交战,最重势机,差之毫厘便会遭到压制。无论是唐军的弓箭更加精良,还是因为唐军占据了更加有利的上坡地势,当这一箭率先射出,许多蕃军士卒便下意识的伏矮于马背以躲避破空而来的劲矢,虽然也有一些士卒悍而不惧、引射还击,但却不能形成一个整体的箭阵,对高速移动的目标打击力度不免就大大降低。
因此一箭抢射之功,战场上的唐军顿时便掌握了些微的优势。具体情形的体现就是吐蕃骑阵遭此一箭压制,冲势陡然便降低下来,虽然将士都有坚固的甲胄防护,实际造成的伤亡很小,但有的战马中箭倒地,有的士卒下意识控马躲避劲矢,顿时便给冲阵带来了一定的混乱。
这些微的混乱虽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影响,且训练有素的蕃军士卒们已经开始自发的调整起来,但战场上势机的变幻本就稍纵即逝,当他们再抬眼望去时,唐军骑兵业已冲至近前。
“杀!”
暴烈的喊杀声自口中绽出,同样身先士卒的李葛已经率领士卒们攻掠而来。双方马身交错的瞬间,将士们已是振臂挥槊,直向敌军人马砸去!
高速冲杀所带来的势能对兵器锋利与否要求并不高,而且吐蕃将士甲胄坚固,即便是刀枪锋利,所能造成的杀伤也着实有限。
所以双方这甫一接触,并没有发生什么血肉横飞的惨烈画面,只有十几名倒霉的蕃军士卒因为抗拒躲避不够及时,直从马背上被砸飞出去,坠入己方阵伍之中,或被侧方奔腾的战马横撞出去,或是跌入铁蹄下翻滚哀嚎。
直接的杀伤虽然有限,但间接造成的伤亡却是颇为可观。那些首先被砸落马背的蕃军士卒们手足身躯或能暂得保全,但巨大的冲撞力同样让他们血气翻涌、头昏眼花,鲜有能在第一时间便恢复灵活,特别那些直接坠落在地者,遭受群马踩踏,甲胄或仍保持完整,内里的身躯却已经是筋断骨折,更有血水汩汩从甲缝中涌出,好运气的还能当场气绝,运气不好的则就困锁在凹陷的甲具中、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
当然,蕃军也是做出了凌厉的反击,有力大者直接挥刀劈开砸来的马槊,灵活者则探身斩向唐军骑士腹肋。
战场上生死只是倏忽,双方骑兵马身交错这一瞬、便有几十名士卒被从各自队伍中啃噬下来。那些落队者也无暇关照,各自队伍仍然维持着极高的动能,各循惯势分向两处错位疾驰。
唐军因率先发矢而略占先机,接下来的攻势中又将这一优势进一步扩大,在蕃军阵势中削出一个极为明显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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