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1章

作者:衣冠正伦

第0072章 天赋异禀

看到沈佺期一脸的惊容掩饰不住,李潼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开口作答。

没办法,担心一张嘴笑出声来,那就太不高冷。

果然文抄炫技,是要在懂行的人面前显摆,才会有加倍的喜悦。比如此前因颜体笔法事情让欧阳通因此大闹凤阁,虽然至今想来还难免心有余悸,但除此之外,也是有一种得遇知音的美滋滋。

现在沈佺期又是这样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李潼心内也是暗爽不已,但也在告诫自己要淡定,只要能够保住小命、浪出大内,未来世道士流此类惊喜,必然陆续有来,眼下才哪到哪。

对于自己一首诗抄引来沈佺期,李潼也不感觉意外,还真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如果换了其他对诗歌艺术表达有着更高要求的诗人,如陈子昂之流,他要说自己的诗作有多高明,那真是要被呸一脸。

不过就算今天陈子昂来,李潼也不露怯。你诗坛健将又如何,我都在你这条艺术道路的终点趴窝很久了。高手寂寞,一败难求,这种境界一般人还是不好体会。

至于沈佺期,那就是标准的御用文人,对于诗歌贡献主要还是体现在律诗体例格式的研究探索上面,简而言之形式美。明代台阁体,体制之美那真是无可挑剔,匠意十足。

同样是拍马屁,你还在路上探索,我已经连自己都拍晕了。在应制诗这个本就个性缺乏的题材范围中,近千年的技术积累所形成的这种境界代差,那不是一两个人诗情才趣能够弥补的。

就算是偶有诗才勃然的佳作,能够超过这种技术积累的差距,但在水平线体量上,照样能把你秒的渣都不剩。再说谁还没有一两首压箱底的佳作,王维、李杜写起应制诗来,那也是得心应手。

沈佺期观佳作而心喜,兴致勃勃而来,但在得知这一篇体例之雅正、在他看来自己都隐有不及的曲辞,居然是眼前这位少王写出,惊诧之下,一时间反倒忘记了该说什么。

双方俱都沉默,气氛便有些尴尬,还是李潼开口请沈佺期入席,态度在礼貌之外也透出一丝亲切。眼下的他,所思所想、一举一动,全都是出于功利,既然沈佺期来到了内教坊被自己看到,心中少不了一番盘算。

对沈佺期这个人,包括与之齐名的宋之问,李潼都兴趣不大。他就算有什么名人癖,也没时间见人就作攀谈。这样的御用文人,他们能发挥的作用,李潼自己就能打包都干了,在他看来还不如钟绍京的价值大。

不过还是有一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别的不说,单单沈佺期自陈直太乐署选词事,就足够让李潼对他亲近有加。更不要说此人待制年久,常年充当武则天的御用文人,可以说沈佺期的艺术理念,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武则天的审美爱好。

“小王久在禁中,不知沈员外仍执乐府事。此前浅才难耐,并受薛师鼓舞,狂念偶发,要制宫商新声一较古旧。如今看来,倒是小王大大的不自量,乐府自有俊才,何须闲人露拙。”

讲到这里,李潼又微笑着望向沈佺期,继续说道:“但总是情难自弃,趣力一掷于此,总是盼望能得方家一赏。今日员外至此,忐忑请教,请员外不要惜声,良言警我,是否句读不堪,难作示人?”

“唔……嗯?”

沈佺期低头沉吟,仍有几分迟钝,闻言后才抬起头来,稍作斟酌之后才开口说道:“大王实在太谦虚,曲辞入案之后,卑职捧卷恭赏,只觉体例正直,章辞典雅,览诸馆阁,实在少有媲美……”

李潼听到这话,眉梢顿时一扬,他倒是能理解个花入个眼的意思,但仍没想到沈佺期对他这篇曲辞竟有如此高的评价。毕竟文人气酸,难免冷眼相轻。

不过再一想,他自己除了文人骚情之外,本身还是一位宗室郡王,与沈佺期之间也没有什么竞争的味道。如果这篇曲辞出自宋之问之手,无论体制再美,于沈佺期眼中只怕也要打个折扣。

“员外谬赞,守义真是愧不敢领。年齿浅幼,旧受学于家,不久制艺内馆,所学尚是微薄,才思不过卑鄙,岂敢较胜馆阁群长。所以斗胆制此雕虫,无非意气有感,情不能耐,发乎于心,雕琢于笔。也知员外雅量高风,美言提携,或不及于所言一二,予心也是喜甚。既然员外嘉言慰我,《万象》此曲应是可奏?”

“如此曲辞,若还不能入乐,更有何辞可入?”

永安王态度如此有礼,沈佺期自然也不好端什么架子,于是便笑语回答道。

他不是不知永安王身份,只是自身不过一介词臣,对朝局纷争介入没有那么深。再说就算没有薛怀义这一层关系,单凭曲辞优劣,沈佺期也觉得足够入乐。

只是他即便有夸赞,仍只针对曲辞本身,因为内心对于这曲辞是否永安王所作,仍然有所保留。

他是上元二年进士及第,当时不过年在十八岁而已,可谓国朝少俊翘楚,第一流的文辞人才,自度就连当年的自己,都无法制此华篇,对永安王这宗室少闲的才趣,也就自然难免有所保留。

听到沈佺期的回答,李潼自是心喜,抬手召来部头康多宝吩咐道:“乐府已经采辞,康部头速取副簿与白丞等协律入乐,传习音声。”

说完后,他又转对沈佺期笑道:“此部《万象》大曲,是为新年大酺献制,礼期弥近,实在不容拖延,仓皇行事,倒让沈员外见笑了。”

沈佺期闻言后,也有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大酺据此不过匆匆月余,曲章不知定律几番?卑职也是爱此辞丽,犹恐赶制不及辱没曲辞……”

“倒是忘了,员外久历乐府事,自为此道贤秀。不知员外可有暇趣,留步于此为我小施玉斧?”

李潼也是又想起来,沈佺期可不只是一个律诗大手子的御用文人,进士及第后解褐协律郎,历事多年,可谓此中专才。像是刚才随口提议,便让他打开一个新的思路。

他的辞得到认可,已经可以放心,但是在曲式方面还是有些信心不足。如果能够得到沈佺期这样的高才把关赏鉴,无疑是更有保障。

“观大王布设器乐,章法有度。卑职事外闲人,倒是也想近窥全才,还望大王勿厌。”

沈佺期倒是对永安王制曲兴趣不大,心中念念不忘还是想搞清楚那篇曲辞究竟是否永安王所作,闻言后便也点头应承下来。

李潼听到这话,心情自然更加畅快。说起来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家人们和欧阳通那种远程操作,还真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往他身边凑。虽然蓬户久尘、无人问津,但他大唐郡王李守义,不是臭狗屎!

对坐闲聊几句,李潼又吩咐乐工继续上演几段此前所挑选的曲律。虽然沈佺期夸他已经是章法有度,但他自知是个什么货色,觉得还是要让专业人士来听一听才更稳妥。

沈佺期安在席中,侧耳倾听,虽不言语,但却眉弓频颤,看得出是有一些感受不吐不快。

李潼坐在一侧,则作洗耳恭听状,对于自己这个包罗万象的编曲思路本来就不太抱有什么信心,没能从沈佺期脸上看到什么惊艳神态,倒也并不感觉失望。哪怕是还得大刀阔斧的劈砍雕琢,也得先提供一个足够臃肿的材料本体不是。

几曲奏完之后,沈佺期稍作沉吟,然后才徐徐开口,所言却非针对乐曲本身,而是讲起了不同乐器、曲风之间的渊源与差异。

李潼也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到沈佺期这么说,便明白了他拼凑起的这几段乐章是有些灌耳朵的。讲起诗歌,他倒可以教一教沈佺期,但讲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还是要虚心接受。

沈佺期对乐曲本身兴趣便不大,及至对谈起来,又发现永安王几乎没有什么音律基础,心中难免狐疑更深。须知曲辞本身便是需要协律的,永安王乐理知识这么匮乏,能够创作出那么典雅工整的曲辞?

心念一动,他便叹息一声,转又说道:“声辞协律,只是曲辞根本。大王笔工辞丽,想来也是厌极卑职这些牙慧旧声?”

李潼闻言后便笑起来,脸上带着几分自嘲:“人事或有难言,但也可作捡诉。小王幼来虽喜律吕,但深居谨慎,却少操丝竹之器。偶作娱情者,野歌徒唱,五音占在一口,声辞也都由此而出。因不通宫商,制艺才务求平仄调式,见笑大家……”

沈佺期所意指的这个问题,李潼也早有考虑。他要靠文抄混日子,结果连基本的律吕格式都不是太懂,难免不能取信于人。基本的技术都不过关,更不要说更高一级的诗趣意境。

他所讲的这个理由,正是后人在研究诗歌的问题。因为没有曲调的搭配,只能更加专注于声辞的琢磨。这个标准,要比声诗协律更加的直观简单。

类似平仄仄平之类的变化,李潼最初接触唐诗的时候都有些不理解,就这么简单的律式变化,值得几代人上百年的摸索完善?

但随着了解越多也越明白,所谓的平仄格式,只是方便法门,诗的才情韵意才是精髓所在。失于协律的问题,并非后世才有,古乐的丢失是一个逐步加深的过程,所以诗这一题材逐渐发展,成于工整,毁于气象,以至于格律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现在,李潼是身处于一个曲辞完善的时代,我不通律吕,只押平仄,居然还佳作频出,你说气不气人?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第0073章 春江花月夜

听到永安王这个解释,沈佺期一时间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个道理不是讲不通,但细品之下还是有些没道理。就好像说,大家都是用心成长,为什么永安王就能长得俊美无俦?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一样骨架,我也就随便吃点饭长点肉,然后就成这样了。

且不说沈佺期接不接受这个解释,反正李潼也没准备别的。以前思前想后,可以稍作检点收敛。可现在却是临危一搏,自然不想太多。渡过这一关之后,余生大可慢慢解释。

将近一个时辰后,前往外廷太乐署的乐官已经返回,后面随行跟来的,赫然是几个番僧。

李潼对古代宗教只是了解的不是很多,也难从他们衣着、持戒方面去判断这几个番僧的宗教地位,但见人已经来了,便吩咐让这几个僧人准备一下以梵呗和乐,同时抽掉乱声的胡笳之类。

结果这一次奏起来,饶是李潼自己声乐水平不高,也发现效果明显的好了几个档次。甚至此前对这些曲律不怎么感兴趣的沈佺期,随着乐曲再次响起,脸色都明显变得认真起来。

人声入乐的效果,不必多说。无论是什么样的嘈杂声浪,人的听觉对人语声敏感度都是最高的。一段旋律悦耳与否,但只要人的音色出众,那么就会好听得多。

李潼自己也明白,沈佺期虽然没有直说,但他这多乐器的混奏对其人而言,大概就类似于听惯了古典的人去听电音。

当然实际差距没有那么大,毕竟李潼决定的只是演奏方式,至于真正的曲律编制,还是由太乐丞白芬等专业人士操刀,底限还是能有保证的。

但是此前没有一个主声提领,曲律如何是不能完全体现出来的,只是嘈杂。可是现在有了人声提领贯穿,整段旋律节奏便体现出来,虽然那几个番僧只是各自手捂丹田抑扬哼鸣,根本不懂配合曲调。

常逛夜店应该有感受,那乐调真是嘈杂烦躁,但只要有人伴着节奏嗷嗷几嗓子,瞬间觉得很燃。

一段旋律演奏完毕后,沈佺期脸色已经有了明显不同,望向李潼的眼神也闪出几分奇异:“大王言是不通律吕,但才趣之高,真是罕见。梵呗之声,乐府久备,但也只在部乐小习,偶或佛礼有演,却不知协于诸音竟有如此妙趣。”

此前他虽然提醒永安王,也只是觉得比较符合永安王所陈述那种效果,但梵呗在太常诸部音声只是很小一类。毕竟国朝以来颇重道传,太后临朝以来,佛徒才隐有见重,但也还没有扩及上下。

沈佺期少年进士,解褐太常协律郎,在这个职位上一呆就是数年之久,到如今虽然升为吏部考功员外郎,但仍兼领一部分太乐署事。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甚至不能在第一时间想起乐府还有梵呗音声。

如果说此前他对永安王曲律平仄之说还有保留,那么现在则是亲眼见证,其人甚至连梵呗之声都不知,还是被自己提醒引入和乐,瞬间让曲律有了一个质的提升,真是不得不信此奇异!

“小道而已,难夸大方。”

李潼自谦一笑,转又不乏真挚道:“今日有幸,与沈员外并席受教,所得良多。此一部《万象》大曲,立意宏博,但入编以来,渐知才浅。薛师好戏弄,引我入事,但他却转有繁忙之用,使我危立无援。不知沈员外可有雅趣提携,并成此事?”

沈佺期听到这话便低头沉吟起来,他不涉外朝纠纷是真,对永安王之奇异也有几分好奇,更不要说这件事还是薛怀义领衔,听到永安王邀请他加入制乐,心中是有几分意动的。

但他心里也有几分顾忌,一则薛怀义士林名望太污,二则永安王身份确有敏感,三则自负才趣,若果真要呈献新曲,自己便能主持完成,似乎也没有必要跟这两个人混在一起。

李潼对这一部《万象》大曲寄意甚大,但也自知凭自己独力,真的是很难完成,即便加上二兄李守礼那个已经勉强不拖后腿的小渣渣,希望也很渺茫。

眼下是借了薛怀义的虎皮,能够在太乐署得到人力物力的支持,但是对于薛怀义的可靠程度,李潼多少还是存疑。

现在又出现沈佺期这个人才,成或不成,总要试着拉拢一下。就算声辞已经通过,但曲簿这一方面还是一个短板。

而且刚才闲聊之际也听沈佺期讲起,其人也将会参与年尾的大酺曲目选取,把评委拉进创作团队里来,才更好搞内幕操作。

沈佺期沉吟有十几息久,正待要抬头开口拒绝,却见永安王正伏案提笔缓书,不便开口,便耐心等候。

“我是钟情音声,但却少缺留憾,如今才趣渐有,实在难耐耳闲。聆听乐府诸声,多是陈词旧调,瞻前顾后,想是不乏人声笑我今人欠缺风流。狂念难遏,谋制并非《万象》一曲。只待眼前事了,还要再做翻新,使六朝余音入我今声。”

讲到这里,李潼将墨迹未干的纸张递给了沈佺期,又笑着说道:“此制《春江花月夜》两联曲辞,未及补后,且请员外小赏,是否有金丝玉屑可堪续编?”

沈佺期接过纸张,搭眼一望已是神色一变,举纸疾声道:“大王后辞可成?”

李潼闻言后摇摇头:“浅才偶亢,《万象》曲辞所耗已多,仍待缓养。一事立,一事成,如员外才趣久养厚积,我真是羡慕有加,憾不能及。”

沈佺期满脸遗憾之色,又垂首看了几遍纸上诗句,终于开口道:“大王雅请,辞恐不恭。卑职往年不乏恃才之想,今见大王玉树冲发,才觉轻薄虚长。追从雅盛,予所愿也,只恐才思不捷,累及人事。”

“员外太谦虚了,后事暂不细论,且待你我凭此《万象》一曲,惊艳一时。”

《春江花月夜》乐府旧题,古调陈后主所制,但真正让其名动古今的,还是盛唐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李潼拿来引诱沈佺期的,自然也是这一首。

文人墨客,骚情酸气兼具,心胸未必坦荡。沈宋之流,诗名虽大,但政治上节操似乎不强。特别宋之问因诗杀人,更让人对这齐名并称的二者私德大有保留。

不过,且不说李潼自己节操上就是个贫困户,他所看重也是才趣而非品行,再说料想沈佺期也难因诗杀他,再狠狠得过丘神勣?更别说他还没有将《春江花月夜》全篇写出。

开篇四句撩一撩,撩不动那就算了。钟绍京那次折戟,也让李潼不敢再在对待外臣的问题上用力过猛。

甚至如果不是心知沈佺期前半生悠闲富贵,一直等到神龙革命后才遭受波及,对于是否撩拨其人,他都不敢轻易决定。

沈佺期这么好说话,倒是让李潼对其好感大生,并决定稍后返回仁智院,删掉已经抄好准备入乐,本为沈佺期所作、号称七律定格典范之作的《独不见》。

大多数时候,他是通情达理的,既然自己人,那就不好下黑手,还是以后抄宋之问的,反正这两人作品本就风格相近,日常混淆。

有了沈佺期的加入,曲簿事务大可托付,李潼可以转而专心其他。

也不是说没有沈佺期,这部大曲便笃定不能成,毕竟太乐丞白芬那也是家学渊源,部头康多宝等技艺不凡。但是讲到对武则天审美意趣的了解,无疑沈佺期这个近侍词臣更有把握。

沈佺期自陈事外之人也真不是谦虚,他虽然有诸多官职在身,但也多是清贵,本职工作仍是供乐献词。当他加入进来之后,大曲散序部分的编制效率便提升数倍。毕竟肚子里是有真料,一如李潼曲辞编写的效率。

阔制新曲有一个很重要的技巧,就是撷采遗音。许多古曲旧调传承至今,只剩下一些残调片段,但也不失精华,将其采入曲内重新编制,使其焕发新的生命,这也是太常乐官日常工作之一。

沈佺期久事乐府,其曲律储备远非永安王这个半吊子货可比,遗音精华采取编用,自然进度暴增。这方式说起来倒跟李潼的文抄有些类似,但李潼那是突破时空局限,沈佺期则只能采用前声,还是不同。

当然,沈佺期的采曲还有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从这一点来说,李潼也真不好腆着脸去同类视之。

曲辞都已经有了着落,李潼大可以专心编舞排歌。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某日沈佺期突然没有来内教坊,只是派人传信说要参加洛典,需要缺席几日。

若还是此前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李潼少不了要盼望洛水暴涨、淹死一群耍猴戏的。

不过现在也只是稍作感慨逝者如斯夫、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离他们大唐亡国又近了几天,转又投入到歌舞编排中,甚至没精力去想象一下这典礼盛况如何。

洛典之后两三日,沈佺期便又回到了内教坊继续编曲,现在曲簿进行已经到了破的阶段,收尾不远。其实乐工们协律也已经完成,只是李潼还有些不自信,希望沈佺期能够稍作把关。

本身已经投入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对于这一要求,沈佺期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洛典是在腊月八日,到了十五日这一天,久不露面的薛怀义再次来到了内教坊。李潼出迎,一搭眼便发现薛怀义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心弦悄然绷紧。

第0074章 《万象》美哉

月前被李潼言语撩动,决定领衔大曲新编,薛怀义倒是兴致勃勃。

不过他这段时间忙碌也是真的,别的不说,单单明堂最后这一点收尾工作,不管出了怎样的小纰漏而贻误神皇大礼,那是新编多少曲目都弥补不了的。

所以在那日确定此事,离开内教坊后,薛怀义便鲜有露面,偶尔使人来询问一下编曲进度算是表示自己的关心,一直到今天才重回内教坊。

“虽知薛师要务繁忙,但久不相见,求教无门,实在让守义多感彷徨,恐负相约。”

李潼阔步迎上,脸上摆出一副重逢的喜悦,心中却在思忖。

前世虽然为了讨生活也不乏场面应付,可是来到这个世界,虚与委蛇成了保命之计,他这神情、思路脱节,彼此不相干扰的本领真是突飞猛进。

一张假笑的脸庞,蠢蠢欲动的心脏,虚伪的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难以自视。

“王之才趣可观,我是知道的。才器之内的事务托付给你,又有什么不放心。”

薛怀义哈哈一笑,除了那日常光鲜的僧衣之外,头上还扣了一顶花色野马皮的毡帽,看去有些不伦不类。

笑声最能流露出一个人的真实情绪,李潼就很少张口大笑,无非淡淡一笑又或喜色隐露,不是爱此逼格,只是根本没有充沛的情感去支持笑声。

薛怀义的大笑声在李潼听来就是干瘪枯燥,全无浑厚饱满。

不是他斤斤计较,要求人对他表里如一,而是眼前这一大摊子事务全都建立在薛怀义这张虎皮上,其人真实心态如何直接影响到事情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虽然察觉到薛怀义情绪的变化,李潼还是不动声色,只认真向他交代大曲编制的进程,并顺便将闻讯赶来的沈佺期向薛怀义介绍,言中很是夸赞了一番沈佺期在其中所做出的贡献。

听到大曲编制已经收尾,薛怀义神态明显好看了许多,笑声都变得更加中气十足,特别在看到沈佺期居然也加入其中,脸上笑容更胜:“沈学士居然也为大王延揽,这部新曲还有不夸美惊艳的道理?”

沈佺期久为侍臣,薛怀义自然是认识他的,但也止于认识。

武周一朝,面首这个行业里其实前后还是有很大不同。薛怀义得宠最早,他对武则天的意义也更大,除了伴侣之外,还是政治上一个得力助手,在武周革命过程中所发挥出的作用,很多都是无可取代的。

至于太医沈南璆,则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榻私玩物,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更后期的张氏兄弟,与其说是男宠,不如说是人到老迈、追忆韶年的小玩具,顺便挑拨局势的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