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冠正伦
这当中,薛怀义的影响是最大的,但就是出身坊野,太过卑贱,即便再怎么受宠,不会获得士流接纳依附。与张氏兄弟对比最明显,张氏把持控鹤监,招揽大量文人士流,编撰《三教珠英》之类经典。而薛怀义则白马寺主,豢养无赖,与士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李潼着重渲染了一下沈佺期在大曲编制当中所发挥的作用,其实也是想加强这件事、包括自己在薛怀义心中的比重,他可以充当薛怀义与士人群体之间的桥梁。
至不济,混成一个点头之交,这些人也能少谤议他几句。薛怀义有没有明确的政治抱负不重要,他既然身在此中且发挥其作用,这套逻辑就会在他身上产生效果。
对于薛怀义的夸赞,沈佺期还是比较受用的,但姿态也没有表现的多热切,见礼之后便表示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不能留下来久陪。
“同往,同往!立事以来,我也无暇来望,也是好奇王等所制乐章究竟如何华美。”
说话间,薛怀义也大步前行,并对李潼目露嘉许:“沈学士文艺不凡,神皇陛下常作美夸,大王能引学士共事,实在让人大有期待啊!”
李潼闻言只是一笑,爱美恶丑、人之本性,美好的操守总是让人高看一眼,冷眼蔑之有时候恰恰是因为心知做不到。比如他自己原本心境也是中正平和,但此前明知危机临近却只能无所事事于禁中,那种心境的崩坏实在难于形容。
一行人很快便抵达了内教坊的排演场地,一座四四方方的阁堂。这样的场所不太适合搞什么文艺汇演,古人的声学知识是足够,大抵还是内教坊不值得去郑重经营,所以一切从于简陋。
薛怀义到来之前,坊中就在进行排演,此际也无须重新布置。随着乐官一声吩咐,诸舞乐伶人们便开始正式的演奏。
薛怀义还未辨曲调,在看到多达七八十人的器乐团队,特别其中还有十多个脑壳光溜溜的胡僧,大概是倍感亲切,眉眼大亮,赞不绝口:“王是真有趣才本领,能驾驭这么多声器之用,世道几人能及。”
“还是沈学士趣艺惊人,守义不敢夸功。”
李潼又抬了沈佺期一句,他也是共事之后才了解,沈佺期除此前自陈官衔之外,另有一个六品直学士的兼职。
身兼多职在唐代也是常态,沈佺期所领数职都是清贵,可见其文艺之能也是深受武则天的欣赏。这一部《万象》大曲能够引到沈佺期加入,于李潼而言真的是幸运。
这大概也暗含一个低谷反弹的意思,倒霉太久了,总算有了些微波澜起色。
乐声响起,在场观者俱都闭口不言。看到嗣雍王李守礼居然也端坐于琵琶部,薛怀义先是微微错愕,然后又对李潼点点头,大概是夸奖他们兄弟多才多艺。
《万象》曲簿,主要还是由沈佺期并太乐署乐官们编制而成,这一点李潼也实在不敢居功。
整部大曲,前奏的散序部分便有十二遍之多,李潼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过于冗长以至于氛围烘托不出,但沈佺期又解释这散序十二遍还要供上官挑选,真正演奏的时候又要视场合与效果而作筛取,准备十二遍并不多。
如果不是时间太赶,按照整部大曲的框架模式,二十遍才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篇幅。
随着四声急促嘹亮的啸声,乐章逐渐铺陈开来。别的不说,单单这先声夺人的开场方式,就让薛怀义精神为之一振,张张嘴要说什么,但绵密的乐曲随之而来,瞬间将他涌到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闭上嘴认真倾听。
散序十二遍,即便每一遍只有三五分钟,通篇演奏下来也要小半个时辰。因此这一次排演只演奏了其中精华几个片段。
随着乐声稍稍一顿,薛怀义脱下了头顶的毡帽,光亮的头皮都隐现潮红,拍着臀下绳床大声道:“乐府这群闲客,真该鞭打惩戒,若能早制如此华章,何必旧调久奏!”
只听散序,他对这部大曲已经满意至极,由之衍生出对乐府官员们更大的不满。
早前不觉得如何,经永安王提醒后才知《圣寿乐》渊源,此前几日硬着头皮参加洛典,随着那礼乐响起,更觉周遭恶意满满,勉强坚持下来,衣袍内里都一片冷汗。若早早便能礼乐新定,他何至于受此煎熬!
此言一出,坐在另一侧的沈佺期脸色已是一变,他历事乐府多年,薛怀义不正是说的他?
“歌至!”
李潼抬手一指台上,将众人注意力稍作导引,并对沈佺期小作歉然。
大曲歌部,一般以节奏舒缓为主,分为多个片段进行,也最能体现一部大曲的主题。《万象》大曲主题是什么,自不必多言,歌太平、颂圣主,四平八稳,华辞迭兴。
随着歌起,沈佺期眉眼隐有舒展,思绪复又转回眼前的表演。饶是在编曲过程中已经听过许多遍,但此际歌声响起,仍然忍不住感慨这曲辞文对工整、格式庄重,闭上眼细品其辞,龙纹凤章纷至沓来,繁华壮美,令人心醉。
唯一一点遗憾,就是坐在中间的薛怀义不断拍掌喝彩,实在大大扰人兴致。
薛怀义自然难品章辞之妙,但台上数部音声歌者,多重叠唱、此起彼伏,那种宏大端庄的氛围,他也真真切切感受得到,尤其心理因素的缘故,更觉这部大曲实在胜出《圣寿乐》旧章良多。
《万象》歌头是七言组诗一首,其后歌遍五七搭配,歌有六遍,最后则以四言歌行收尾。
“美啊!”
沈佺期这里还在闭目赏辞,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突兀呼声,吓得身躯都震了一震,睁眼便见薛怀义已经兴奋的脸色潮红,两眼更是死死盯住台上。
此时大曲已经入破,沈佺期也忙不迭将视线投往台上,便见四名彩衣舞者已是展臂舞袖,凌空而起,直汇台中,大有凌波飞天姿态。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画面,但此刻再见,沈佺期也是忍不住拍手:“美哉!”
第0075章 将军跋扈
听到席中两人喝彩声,李潼心情也是大好。他所作这飞天入破,台上虽只短短几息的呈现,但在台下却困扰了他十多天之久。
寻橦结合绳舞,这思路很简单,但想要达成还是有一些技术上的小困难。诸如橦杆呆板不合移动,简单的垂挂拖曳根本就全无美感。要做到灵动入破,惊艳一瞬,比较困难。
最终还是初中的物理机械知识帮了忙,以滑轮、杠杆组合达成这样的效果。那些杠杆被扎成彩树立在台间,绳索则以水袖缠绕掩盖,当然现在排演还只是原色呈现,但效果已经非常可观。
飞天舞姬汇合于台中,之后台间便有烟雾升腾而起,顿时将整个舞台渲染的仙境一般。这可不是什么干冰的效果,而是实实在在的烟雾,别处弄火收集松烟,皮囊蓄满以风箱送出。
考虑到舞者的感受,正式演出的时候,蓄烟是要用到香料。但现在台上那飘飘似仙的画面,还真就是烟火气十足。考虑到烟雾对各种道具的熏染,李潼甚至没有安排使用白色的丝缎,只是色彩丰富鲜明。
这也是因为阔景中没有光影的搭配,白色实在不好营造出分明的层次感。李潼也不敢采用什么光影配合,这么短时间里能够想到、做到的,只有明火,可是台上那么多丝罗绸缎,稍有不慎,舞乐飞天分分钟就会变成火鸡乱窜。
薛怀义观舞观得如痴如醉,李潼却突然抬手叫停表演,转向薛怀义正色问道:“未及探问,薛师撰经可成?”
他问的自然就是那部《大云经义疏》,这一部经书成书于明年也就是载初元年,但内容也不是什么秘密。
薛怀义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并尴尬:“近来诸事繁忙,还真无暇去问。王问这些……”
“成或不成,取此意蕴。不知薛师有无兴趣登台一展玉树身姿?”
李潼又问道。
“我?我也要飞天?”
薛怀义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兴奋,很是有些跃跃欲试。他观那舞姬翩然飞起,已觉惊艳至极,本身又是爱玩闹、喜风头,听永安王这么一说,便有些心痒难耐。
“戏弄之舞,虽奇却险。请问薛师,另有敬用。”
李潼随口否定,已经有些习惯这和尚的心里没数,你飞起来好看?
当然真要说到险,其实也没有,舞姬们看似凌空危高,但腰际、身后那拉索是十分的坚韧。李潼既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这些舞姬们负责,表演一场歌舞而已,犯不上冒什么生命危险。
所以在选材的时候,他也是费尽思量,那些轻薄丝缕虽然美观,但却并不合用。直至托了沈佺期的人脉关系,才从同司礼寺下属的鼓吹署中搞来一些足够坚韧的材料。鼓吹署掌管卤簿军乐,他们的器物又远比太乐署丰富得多。
他见薛怀义满脸的蠢蠢欲动,便拉着薛怀义走到台上,台中并立诸舞姬分开后,薛怀义才发现这舞台中央还有丈余见方的一处空洞,活动的木板此时正被力役托起,当中摆放着一座彩帛剪扎的硕大莲花花苞。
“请薛师到这里来,稳坐花中,诸伎飞舞两遍之后,莲花自将现世登台,届时薛师蕊中分花,捧经而出,由此台上,步步生莲,入呈陛前。对此安排,薛师是否……”
李潼还在抬手解释,薛怀义却已经挥舞起手臂来,跺脚大笑:“妙,妙!实在是大妙!如此趣致,非大王如此俊才,谁能想到!我要坐在当中?我要分花献经!哈哈,实在大妙!”
看到薛怀义大乐失态,李潼心内多少酸楚。
《大云经》就是武则天为其履极代唐所作的舆论铺垫,他一个李唐宗王,变着花样的搞这种献经把戏,也实在是有些情何以堪。
但是没办法,为小命计。大不了以后这个献经改成归玺,给他叔叔、或者给他自己来用,一出一入,也算是家门之内打个小转。
其实这最后一场戏,李潼本来还有另一个思路,那就是让他二兄李守礼端坐莲花中,花开人出,琵琶献唱,好好在他们奶奶面前刷刷存在感。这种风头不怕出,一个酒色之徒的孙子,不值得武则天警惕待之。
李潼倒是对他自己颜值有信心,也是觉得自己上肯定有更惊艳效果。但他也明白,自己这种小人长戚戚的心境,真跟武则天混熟了常来常往,每天窥度心意就能累死他。
李守礼大大咧咧,全无心机,或许反而能更得他奶奶喜爱。毕竟套路上来说,霸道总裁总是偏爱傻妞。如韦团儿那种类型,只要不主动作大死,都能在武则天羽翼下混得挺滋润。
武周局势波诡云谲,未来如何不可一态视之,李潼是觉得,即便他自己熬不过,给二兄争取一点保命保障,以后或能少受点打击折磨。这小子生育能力也有过证明,以后生个儿子给自己续嗣,不至于断了身后香火。
至于李守礼没心没肺,这点无需操心,人总是经历打击才会成长。未来其人照样美滋滋活了那么多年,特别玄宗一朝,宗室处境并不比武周时期轻松,还能儿女一窝窝的生。
可是此前却发现薛怀义情绪有些不太对,这就让李潼心中警兆暗生。大酺献乐是他眼下想到且能做到的,惟一一件能够接近武则天的事情,刷刷存在感,挣挣同情分,实在不容有失。
所以在权衡良久之后,李潼还是决定把这机会让给薛怀义,加强一下薛怀义的参与度,确保这件事变数更少。
薛怀义简直爱死了永安王的这个安排,当即便要急不可耐的排练一番。
其人端坐做成莲蓬状的坐垫上,伴随舞乐冉冉升起于舞台中,当其步下莲台,自舞台向前迈行之际,两侧舞姬伏地托住漆器,素手一拉,漆器下方便有彩帛、竹篾扎成的莲花花瓣弹出,大有步步生莲之美态。
这一幕舞台效果,李潼还是第一次显露出来,一时间不说台上薛怀义,周遭所有观看排练之人包括沈佺期在内,俱都是喝彩连连,掌声雷动,效果实在大好。
李潼看到这一幕呈现,基本上算是放了一半的心。整部大曲水平已经极高,最后这一幕献经更是将意境拔高。除此之外,他也已经想不到更好去表示顺从并体现用处的方法。
抛开心中杂念,他也专心欣赏。不得不说,薛怀义确是仪表堂堂,行出莲台之后步步生莲的烘托,更映衬得颇有玉僧卓然姿态。只是走起路来,总有张扬中透出一丝迟疑,眼神游移不定,还是欠于庄重。
但这都是小问题,有人爱就行。李潼也犯不上再去指指点点,惹人生厌。
对于这一场舞戏,薛怀义真是爱煞,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两眼都被松烟熏得通红还不罢休。李潼真是担心他烟气中毒,直接挂在了排练中,几番力劝,薛怀义才算罢休。
“王真是大妙趣才,如此惊艳戏舞,竟能短日制成!此等才力,放眼天下几人能及!”
下了舞台,薛怀义一边搓着通红的烟眼,一边拉住李潼,不断的赞美,但也不忘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烟气呛人,大大不美。但这都是小事,我白马寺还有香料可蓄烟,稍后使人送来禁中,趁着年尾短闲几日,咱们仔细排演几番,待到大酺礼日,一次便惊艳世人!”
对于薛怀义的赞美,李潼也是欣然接受,并不断的表示沈佺期同样功不可没。这一次编曲,沈佺期的确是帮了大忙,李潼自知眼下他的处境,也实在厚报无望,只希望能借花献佛,让薛怀义给沈佺期一些回报。
曲乐效果喜人,沈佺期也是与有荣焉。之后薛怀义对他客气有加的致谢,也让他心情略有纾解。
因为薛怀义沉迷排练,结束时天色已晚,沈佺期终究外臣,不可留宿禁中,趁着夕阳微明告辞离开。
内文学馆李光顺也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匆匆入内教坊来见两个兄弟。薛怀义心情大好,得知三王归途折转漫长,居然主动提议送三人返回仁智院。
行至途中,薛怀义拉拉李潼衣袖,示意他与自己并行,低声说道:“王天生显贵,又是才趣盎然,这样的人才风雅实在难得。安在神皇陛下庇护,无患余生。近日只在禁中,千万不要随意出入。”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已是一突,继而便又听薛怀义冷笑道:“洛典途中,左金吾卫丘神勣访我,求我不要再与王等密切往来。真是笑话!老子交游何人,还要他一个军伧横阻!”
薛怀义说丘神勣求他,还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前几日他出行伴驾前往洛水,不意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率悍卒将他车驾引离大礼队伍,马上按刀与他谈话,语调也不是很客气:“薛师从舆日久,或是不知外旧事迹。丘某孤胆忠魂,诸事无惧,只求薛师能远某某数人,赐我丈尺余地,彼此两安!”
金吾卫本就负责神都城防,洛典更是诸军齐出,丘神勣以导引为名将薛怀义牵引孤立。薛怀义虽然笃定对方不敢伤害自己,但当时孤车被围郊野,周遭俱虎狼贲士,没吓得当场尿裤子也是胆量不小了。
之后回城,薛怀义也旁敲侧击向神皇提及此事,神皇却只是笑笑却没有什么特别表示,这也让薛怀义有些忐忑。
被丘神勣摆了这么一道,薛怀义自然是有些不忿,但他所有权威也都来自神皇,神皇不发声,他还真拿丘神勣这种掌兵大将没有什么办法。
权衡几日后,还是觉得没必要因为永安王等被丘神勣惦记,此次来内教坊,其实是有要抽身事外的打算。可是之后舞乐呈现出的那种宏大壮美,特别亲身参与其中那种大出风头的成就感,也让他沉醉不已。
丘神勣想搞什么那是他的事情,薛怀义也不想干涉其中。但那悍徒以为几句恫吓就能吓得自己缩起脑袋,薛怀义还真的不惧!这次肯向永安王提出示警,也算是彼此交情的极限。
第0076章 祈求长生
薛怀义这一次示警,更让李潼感受到丘神勣要斩草除根那种急迫决心,为此甚至不惜出面威胁薛怀义。
由此也能看出丘神勣这个人真的是嚣张到了一个临界点,又或者自负大功与权重,认为武则天离不开他。如此心性之下,事实自会给他一个答案。
这件事,李潼也只是按在心底。
眼下他好歹有了大酺这样一个盼头,否则真要返回仁智院闭门不出,组织构陷李旦的黑材料,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了。尽管他也不知道在这大酺上能够收到什么,但想得多了也实在没有什么用。
时入年尾,不独朝廷里诸多大礼连番上演,民间各种节日也都纷纷到来。像是早前不久冬至日,太妃房氏还提出三王可以休学一日,在仁智院中小作庆贺。
但当时李潼满脑子都是编制大曲的事情,时间越来越紧,哪有什么过节的心情。就连李守礼这么爱玩闹,在心知有一个丘神勣在虎视眈眈窥望他们一家,都义正言辞表示一心向学、不肯闲戏,倒是让嫡母房氏感动得眼泪汪汪,大叹儿郎终于有了气象可望。
腊月后也是礼日扎堆,内教坊这里也是频频有召乐事情。如果仅仅只李潼兄弟俩,单单舞乐不齐便已经排练不下去了。不过有薛怀义在此,情况又有不同,无论人员如何紧缺,《万象》大曲一应有关人等,内教坊还是不敢随意拆分调派。
如是又过五六日,沈佺期走告言是诸舞乐挑选已经开始。内教坊众人也都是排演纯熟,在薛怀义带领下,足足两百余人浩浩荡荡前往参选。
李守礼虽然也是乐部成员,但他毕竟嗣王身份,而舞乐选地则放在了司礼寺官署,不在大内中。在没有明确诏令的情况,谁也不敢私自带领他离开大内。
于是兄弟两人便在内教坊中忐忑等待,一直到了午后,将近傍晚,僧衣飘飘的薛怀义阔步返回内教坊,一脸神采飞扬,大笑道:“大曲已过选定,来年人日明堂新奏!诸音声还在司礼寺等待录籍,因恐王等焦急,我先返告知!”
唐俗新年正月初七为人日,听到这话,李潼已是忍不住笑逐颜开,而李守礼更是已经大呼出声:“成了,成了!巽奴,咱们做成了……”
但李潼还是敏锐注意到一个问题:“录籍?”
“御前献乐,内外乐者云集,通行大内,自然要采录名籍。”
薛怀义随口回答道。
“可是我二兄同为在部乐者,是否也要录入?”
李潼心存忐忑的问道,可不要忙碌一场却落空。
“王等自然无需,届时自有宫使导引直入神宫,无需转赴外廷,自然也不需籍名采问。”
薛怀义见李潼眉眼焦虑,便也猜到他在担心什么,拍着自己胸脯说道:“初见之际,我便道王,你我一义相通。人言我何,我自心知,唯一义存此不失。事外种种,不必多论,但此曲是我与王并力完成,当不会半道专美!”
他言之如此笃定,大义凛然,那也自然不是无缘无故。
一部大曲成或不成,还是小事。关键此中有涉献经内容,这一部《大云经义疏》,那是神皇密切关注,薛怀义也不敢私自决定。
他虽然爱出风头,但也不至于没了轻重,所以也向神皇提及此事,询问可否。当然在请示的时候,也是难免对这部大曲极尽夸美,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大出风头的机会。
神皇在听过之后,主动表示让三王当日到场列席,所以此际薛怀义才敢拍着胸口表示自己有义气。否则献乐则可,是否引领三王出席,他是有些拿不准的,丘神勣的威胁多多少少还是给他留下一些影响。
这当中曲折,李潼自然不知,但见薛怀义如此义气表态,心中的确感激良多,拉着李守礼并向薛怀义道谢。
“王是有心人,更难得趣才之外肯于任劳,诸事各存心底。劳累多日,想来疲极,今日之后,归邸安养,以待来日献乐!”
薛怀义又抬手去拍肩,表示鼓励,落手却觉手底一空,只见永安王已经软软委顿在地,脸色登时一变:“人来,人来!快快扶助大王!”
一阵鸡飞狗跳后,当李潼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仁智院自己居舍中。外间传来嫡母房氏训斥声,大意责怪李光顺等两个兄长怎么能让幼弟劳心至斯,苦学也该有个尺度。
他这里刚一动,榻侧垂首抹泪的奶妈郑金已经察觉到,俯首想要发问,李潼抬手表示自己无碍。
他这次昏厥,还真不是身体虚弱的原因,生活环境好转,自己也在有意的锻炼,身体已经健硕许多。心力耗损之余,更多的还是心情从长期的极度紧张到骤然松懈,真是绷不住了。
身在绝境、沉浸数月之久,一丝希望看不到,只是危险越来越逼近,诸多钻营努力,总算看到一线曙光。当中滋味,也实在难于言表。
李光顺他们两个,被娘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也总算口风很紧,没有讲出他们三弟不是因为用心苦学、而是被舞乐戏弄累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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