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92章

作者:余人

宁江和杨富田纷纷望向林晧然,目光充满着担忧。

林晧然心里亦是无奈,该来的总归还得来,跟着二人摆了摆手,便大步走出了牢房。

通过几道门后,便来到了问讯室,这间问讯室是砖石结构,透露着阴森的气息。

里面燃烧着火焰,空气飘着一股松脂味道,两边摆着铁架子,上面放着各式的刑具。有竹制类的拶、皮制类的鞭、铁制类的烙,可谓是应有尽有,前面则是三个并排的十字木桩。

身穿着蟒袍的陆柄背身而立,正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知道他进来了,便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但可惜我不喜欢聪明人,你选一个刑具吧!”

林晧然忍着心中的不愤,装着刚直地说道:“大人,我看你亦是爽快之人!要问什么就尽管问,若是我做了,我招便是;若是我没有做,用这些刑具在我身上,怕亦是浪费你的时间!”

陆柄听着这些话觉得有趣,徐徐地转过身。那双虎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解元郎,却发现这解元郎比想象中要镇定许多,目光还透露着一丝坚毅与倔强。

踌躇片刻,对着手下道:“将他的资料给我拿来!”

作为大明朝锦衣卫的左都督,对一个小小的解元郎自然是随意拿捏。只是他做事向来谨慎,可以凌弱,但却不欺强。

由于锦衣卫独立于文官系统,他甚至可以不卖严嵩的面子。但亦有坏处,他在文官中无法扎下根基,一旦他失势,他甚至会是一无所有。

在看到这年轻解元郎表现出的淡定后,他便找来了资料,同时嘴里冷漠地念道:“林晧然,字若愚,年十七,生于广东高州府石城县长林村,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一鸣惊人,县、府、院、科、乡均第一,以《木兰词》、《竹石》而闻名,有竹君子的雅称,师从青山居士……”

陆柄突然是顿住了,抬头疑惑地问道:“你先生的名讳是?”

林晧然却亦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揪着这个问题。

只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不想说,而且根本不知道,虽然他跟江荣华打听过,但那货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如今真想狠狠地踩他两脚。

“家师……有言,他的名讳不可跟外人道也。”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只能拱手应付道。

陆柄那张红脸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充满着不善,抖着手中的资料质问道:“第一次参加科举,就名列乡试解元,真当天下无人乎,这解元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考来的!”林晧然愣了一下,便老实地回答道。

陆柄却是揪着这个“破绽”不放,又是继续步步紧逼道:“是如何考取的,莫不是舞弊?”

“我于乡试前,第一次到广州府,跟恩师尹台更是素未谋面,怎可能会舞弊?”林晧然却是不怕他揪着这个问题,当即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陆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脸冷笑道:“舞弊的方式有很多,比例……花钱买试题。”

“我自幼家中贫寒,可不会将钱浪费在这样事情上!”林晧然装穷,发现这个锦衣卫亦不是传说般,真的是无所不知。

陆柄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是冷哼道:“乡试前,果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想欺瞒我们锦衣卫,我们锦衣卫知尽天下事。”

“我……我做过!”林晧然若是所思,便是无奈地承认。

陆柄的嘴角微翘,淡淡地吐字道:“说!”

“我……我在得知工部戴待郎的儿子戴水生竟然有通关字节后,偷偷到锦衣卫广东卫指挥使司状告过此事!”林晧然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才想起确定很见不得人。

陆柄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朝着他摆了摆手。

“走吧!难道想要体验这里的刑具不成?”段千户看着他不动,当即冷哼道。

林晧然自然没有自虐的心理,看着不用承认刑具之苦,当即就调头跟着段千户离开。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段千户没有带他离开这个大狱,而是将他又带回了先前的牢房。

却不知这个段千户是不是会错了意,很想让他回去找陆柄问清楚,但看着他那张阴柔的脸,最终还是将话憋住了。

第207章 起因

拷问室,火光摇曳。

待林晧然离开后,从侧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鹤形图案红色官袍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那张枯瘦的老脸带着凝重之色。

若林晧然还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人,正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徐阁老,此子师出名门,童子试中得小三元,科考亦是名列前茅,还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怕事情确实跟他没关系呢!”陆柄看着徐阶走出来,扬着手上的资料苦笑道。

在最初,他最怀疑这位年轻的广东解元,但经过接触,以及查看了对方的个人资料,却发现这年轻解元的嫌弃反而最小。

徐阶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派人去查查,此子在会试前是不是跟吴尚书有过接触!”

陆柄听到这话,眉头却是皱起道:“这没必要了吧?”

“你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拖吴尚书下水,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此子的秉性!”徐阶扭头望着他,哑然失笑地道。

陆柄心里一阵鄙夷,自然不相信这个鬼话。如今这个局面,其实对徐阶本人并不利,若是能将水搅浑最符合他的利益。

不过他历来都是唯命是从,这次皇上要他协助于徐阁老,那他就理应听从于徐阁老,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没问题,广东这边还要继续提审吗?”

“不用急,先晾一晾他们吧!”徐阶缓缓地摇头,心里似乎已经另有打算。

没多会,段千户走了进来,说人已经带到。

这次跟着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俊郎年轻举人,来自于福建,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着站在这拷问室的陆柄,还没等陆柄开口,便是跪地道:“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求大人饶罪。”

“藩远明,你是打算跟本官吐露罪行了吗?”陆柄却是无动于衷,冷冷地背身问道。

“我……”藩远明却是一滞,目光有些飘忽,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陆柄缓缓地转过身,冷哼一声道:“其实你认不认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你的同窗好友诸子良已经招供,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我一时糊涂,还请饶命!请饶命啊!”藩远明听到这话后,心存的那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当即用力地叩头求饶。

陆柄给手下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冷冷地说道:“若是想要罪名轻一些,便将你知道的同伙都招出来,越多越好,不然你就等着被问斩吧!”

藩远明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地,但心里却是明白,这次他算是真的栽了。不需要再期待会试的结果,不用再想着金榜题名的美事,如今人头怕亦要不保。

只是人都是如此,在从天堂掉到地狱后,都会想尽办法爬回人间。故而任着泪水在脸颊上流淌,颤颤巍巍地在纸上进行招供,并写下一个个同伙的姓名。

如何都没有想到,意气风发地北上赴考,最终没有金榜题名,反而落得牢狱之灾。

陆柄没有丝毫的同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只是脸上亦没有过多的欣喜之色,眉头仍然紧锁着。

这次朝廷如此劳师动众,自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牵扯到一起舞弊大案。

事情还得从去年恩科乡试说起。由于时间仓促的关系,朝廷让南京礼部承担了一部分主持乡试的职责,多个省份的主考官亦由南京官员担任。

在福建的乡试中,搜检军从一名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小抄。

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作弊自古都是屡禁不止,夹带更是每年都能搜出一批。只是锦衣户的千户事后却意外发现,这夹带小抄的内容跟乡试题目竟然一致。

很显然,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当地的锦衣卫当即从那名考生身上着手,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乡试的考试题目竟然提前泄露,矛头自然是指向乡试的主考官南京太常寺卿阮经。

事情若是到这里,怕不会闹到京城来了,将那位在南京养老的三品官员砍头便是。

只是锦衣卫继续追查泄题源头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证据没有指向主考官阮经,而是直指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泄题的源头竟然在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身上。

按着一贯的做法,阮经会先将拟定好的乡试题目留在南京礼部,而其带着弥封好的试卷南下,到福建主持乡试。

正是如此,能够提前知悉福建恩科乡试题目的人,第一个是南京太常寺卿阮经,第二个便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

现在证据表明是王用宾泄的题目,那事情就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广东、福建、湖广、南直隶等的乡试题目都经由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保管,若福建乡试的题目是他泄漏出去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亦向其他省份泄题获利呢?

特别广东、南直隶、湖广都有乡试舞弊的传闻流出,甚至锦衣卫在广东、南直隶两地都寻到了乡试舞弊的证据,这让到王用宾的嫌疑更加之大。

一个乡试舞弊就是惊天大案,这次竟然一下子牵扯数省之多,这是闻所未闻。

如今事情捅到了嘉靖这里,嘉靖亦是大为震怒,当即就下令彻查此事。在他特设的恩科中,却出现了如此的舞弊大案,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面子的嘉靖帝简直是想将这些人都亲手捅死,这事情太打他的脸了。

正是如此,次辅徐阶亦是亲自出马,试图将这起舞弊大案弄得水落石出,给嘉靖帝一个清楚的交待。

福建的恩科举人自不用说,所涉的广东、南直隶、湖广亦都被打上了嫌疑,锦衣卫试图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林晧然自然是不幸的,尽管他没有舞弊,更没有提前得知乡试的考题,但却处于嫌弃区域中。而他不仅年轻,更是广东的解元郎,所以嫌弃极大。

第208章 低落(月票加更)

牢房,一个束缚人自由的地方。

杨富田和宁江很是意外,因为林晧然毫发无伤地回来,而他们二人亦没有被带走,反倒是那名英俊的福建举人被带走了。

林晧然虽然没能直接被释放出去,但相对于丁磐石而言,无疑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三人聚到了那个角落,他并没有隐瞒,当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如今三人同坐一条船,应当是同舟共济。

“看来事情是出在乡试舞弊上了!刚才我们问丁磐石,他是被拷问乡试作弊的事,好像是跟泄题有关!”宁江指向那边的丁世美,说出了他的判断。

“他们福建乡试跟我们广东乡试有屁联系啊?各省乡试的题目都不一样!”杨富田挠着脖子,一脸鄙夷地说道。

林晧然亦是不解,但却知道宁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是抬头望向他,静候着答案。在三人之中,宁江对官场的事情无疑是最熟悉的。

“师兄,先前我们都以为,咱跟他们这帮人的共同点是一起参加会试,但我们都遗漏了一个共同点!”宁江并没有急于公布答案,而是卖关子道。

“你丫的,有屁快放啊!”杨富田拖下鞋子,作势就要砸他。

“这次恩科很是特殊,我们广东、福建、湖广和南直隶的乡试都由南京礼部主持!”宁江瞪了他一眼,这才正色地说出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舞弊的根源可能是在南京礼部,所以我们这一大帮人才成了嫌疑人?”林晧然顿时豁然开朗,隐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错!不过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了问题,所以事情才会牵扯这么广!”宁江打了一个指响,露出了满口白牙道。

“我们广东这次一共来了三十九人,那为什么只捉我们三个呢?”杨富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然后越说越得意地道:“因为我们帅?因为我们有钱?因为我们三个最有才华!”

原本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结果到了杨富田嘴里,仿佛成了无比光彩的一份荣耀。

“你个猪头,因为我们三个的年纪最小,觉得我们年轻经不住拷问,而且谁告诉只有我们三个了?”宁江狠瞪了一眼,满脸鄙夷地道。

“是这个原因吗?”杨富田有些沮丧地望向林晧然。

“不管他们是按什么方式挑人,反正我觉得我肯定逃不掉!”林晧然将手一摊,发现人长得帅就是烦恼多,又是叹息道:“希望事情能尽快水落石出吧!”

“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江抬头望着牢房,苦涩地说道。

“对!我们就像窑子里的窑姐!”杨富田认可地点头。

“你才是窑姐!”宁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形容比你贴切!”杨富田却是争辩,并指着这个牢房说道:“这牢房就是窑子,人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想要弄谁就弄谁!”

“你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宁江伸手要揪杨富田的衣服,但手不够长。

“你过来,我非将你当窑姐般压死你不可!”杨富田扬起下巴,朝着他挑衅地道。

林晧然看着争吵的二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心里反倒没那般的忐忑,便是打量起四周。

丁世美的伤并不重,正靠在墙上发呆,望着对面那从通风口照进来的亮光。

广东这三个年轻举人的谈话,他是听在耳中,亦是认可他们的判断。事情确实应该是南京礼部出了问题,所以才将他们这伙人牵扯进来。

虽然知道了锦衣卫的意图,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里更加的沉重。

“你们南直隶现在什么情况?”林晧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道。

“说我的同乡招了,并将我供了出来!”丁世美苦涩地说道。

“肯定是吓唬的,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林晧然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

“应该不是!”丁世美却缓缓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何以见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意外于这个答案。

丁世美扭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徐阁老是我们南直隶松江府人,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林晧然缓缓地点头,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丁世美望着对面的亮光,继续说道:“徐阁老族中有两个嫡系子弟,学问很平庸,只是这次却高中,名列前十,其中一个是经魁!榜单一出,大家当时便说此次乡试不公,只是碍于徐阁老的权势,无人敢言。”

“凭着这个原因,你就判断你们乡试有舞弊案,怕是太过于武断了吧?”林晧然却是明白,有些传言是不可信的,他中解元亦遭受过流言蜚语,很多落榜的举人就中伤过他。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何况那二人先前作的文章我亦是看过,倒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但绝对中不了举!”丁世美扭头望着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你判断南直隶乡试藏有舞弊案,并且已经被锦衣卫揪了出来,而有人选择将你拖下水了!”林晧然脸色凝重,望着他问道。

“不错!我能够看得出来,陆柄确实没有撒谎,必定是有人供了我!”丁世美很肯定地点头,看着被弄得几乎要废掉的手指。

“那徐阁老那两个嫡系子弟的事,你跟陆柄说了吗?”林晧然压着声音又问道。

“我其实是想说,但你看看这里,我觉得他当时是不想我说!”丁世美将胸襟解开,上面的鞭痕当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放心吧!你的才学在这里,哪怕真有人胡乱指证了你,但这种谎言肯定会不攻自破!”林晧然的目光从他胸前的伤口移开,并且认真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丁世美将衣服拉好,脸上充满着苦涩之色。

林晧然本想要再安慰几句,但心里突然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如今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会不会突然就大祸临头,心里亦不免是低落。

若他们广东这边亦有人被屈打成招,必定会将长得最帅的他拖下水,那他又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