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会试结束,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从顺天贡院走出来。
经过九天的折磨,众人亦是身心疲倦,有人沮丧亦有人欢喜。只是才刚踏出贡院的大门,便看到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朝着他们扑来。
南直隶解元丁世美和福建解元林士章,这两个名人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一帮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押上马车带走。
除了这些名人外,亦有很多的考生被押上了马车。
不少考生围上去,想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抓他们的亲友。只是这些锦衣卫只管是拿人,却没有跟他们解释一句。
面对着这个大明的高级特务机构,特别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锦衣卫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他们这帮小小的举人却只有任其欺凌的份儿。
谁都想不到,这会试才刚刚结束,便遭遇了这等祸事。
这时代的娱乐是匮乏的,特别又处于发榜的空档期,整个北京城的百姓似乎一下子就将目光聚焦在这一件古怪的事情上。
当晚,酒楼、茶楼和街头巷尾的流言满天飞,各种版本接踵而来。上至他们通敌卖国,下到他们嫖娼不给钱,应有尽有。
话说,林晧然被锦衣卫押上马车,直接转到了东长安街。在一个富丽堂皇的衙门前停下,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形状逼真,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里的街道宽广,衙门高大,青灰色的石墙,一看便知道是大明朝的中高级衙门。
林晧然本以为是哪位官家千金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将他请到闺房中,只是当一股尿馊味迎面扑来时,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他被带进令人闻之色变的北镇抚司的大牢,这个据说生人进死人出的地方,在经过九转十八弯后,便来到了一个由圆木围成的牢房前。
牢房有十几平方左右,里面空无一人,地上铺着稻草,空气有着些许的异味。
“打个商量,能不能让我弄干净鞋底再进去!”林晧然对着押送他的两名锦衣卫说着,结果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门里扑去,差点摔得狗啃屎。
砰!
门重重地被关上,然后便是哗啦啦的声响,亦是上了锁。
就是这般莫名其妙,他成为了北镇抚司牢狱中的一员,只因踩了一坨狗屎。这就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不找那只拉屎的狗,却偏偏找上了英俊的他,当真是以为他长得帅好欺负。
大牢的环境自然不好,但跟着贡院的号舍相比,这里起码能大字地躺着,让他还算是满意。
在左边擦干净鞋子,然后到右边的草堆躺下,嘴里叨着一根草蕊,想着三三二二的心事。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一直都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他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不过很快事情有了变化,下午有批人送进来,而傍晚又送来了一批,都是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似乎一下子就将这牢房填满了。
单是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就送进来十多人,当真是人满为患。
让林晧然感到欣慰的是,杨富田和宁江亦被送了进来,杨富田跟他是在同一个牢房,而宁江却在隔壁的牢房里。
“我是踩狗屎进来的,你呢?”林晧然叨着一根草蕊,背靠着里面的墙,朝着走过来的杨富田轻佻地问道。
杨富田一脸沮丧地走到林晧然身边,盘着腿坐下道:“经你提醒,我当时好像是踩了鸽子屎!”
“哎!下次走路,不要只望天,亦要看看眼前路!”林晧然轻叹,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师兄说得对,在下谨记!”杨富田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
隔着一排圆木,隔壁的宁江不愤地道:“喂!你们不会真以为是这个原因吧?”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原因呢?”林晧然扭头,叨在嘴里的草蕊上去晃动。
宁江皱了皱眉头,然后苦涩地道:“……不知道!”
杨富田的鼻孔轻哼一声,并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林晧然最初以为是踩了狗屎,后来是觉得因为长得太帅,只是朝周围随意看一眼,不得不推翻了先前的所有猜测。
这里有他们广东的,亦有南直隶、福建、湖广等,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唯一的共同点只是参加会试的考生罢了。
正常推测的话,那无疑是会试舞弊,因为只有这件事才能将他们这么多人联系在一起,锦衣卫才有理由将他们这帮人抓进来。
只是他心里却清楚,他根本没有舞弊。
何况,到了会试这个层面,想要舞弊谈何容易?
哪怕他有那个心,亦没有那种渠道,更没有那个能耐。以着他的能力,别说搞定当朝的礼部尚书吴山,哪怕是他家的门房都未必搞得定。
一位朝廷的二品大员,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跟徐阶一样,直接从礼部尚书到次辅。
这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这位礼部尚书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帮你舞弊呢?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在会试舞弊上,但不是这件事,又是什么案件能将他们这一大帮人牵涉到一起?
一念至此,林晧然直感头疼,哪怕聪明如他,对事情的起因亦是感到一头雾水。
只是他们被抓进来后,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晚饭倒是按时送来,但对他们的罪状却只字未提,而且当晚亦没有提审他们任何一人。
第二天上午,事情终于是有了转机。
一个身穿着蟒袍的红脸汉子出现在监牢中,一帮举人自持身份,当即质问这位锦衣卫大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这里,放他们出去云云。
“汝等的罪行已经败露,不过当今圣上仁慈,凡是能主动认罪的,会从宽处置!”红脸汉子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朝着西面拱手,又是补充道:“若是罪刑不重的,只要是主动认罪,便能从这里出去!”
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似乎不愿在这多呆一刻。
却见一个锦衣卫千户望着众人,朗声道:“现在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不然错过了今日,汝等就在这牢狱中过下半辈子吧!”
第205章 抗拒从严(盖楼加更)
林晧然坐在牢房里面,目睹着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
这种套话实在太老套了,摆明就是在吓唬人。若真是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还会跟他们这般废话,估计直接刑罚裁量。
如今这种说辞,摆明就是没有证据,故意吓唬这些举人。让心理脆弱的举人主动认罪,从而减轻他们的审讯和调查工作。
只是谁会那么傻,真的就乖乖主动认罪,没想到这锦衣卫会如此天真!
“我认罪!我认罪!我不该跟我姨娘私通!”
“我有罪!我有罪!我一时生了贪念,盗了同窗的盘缠!”
“我罪无可怒!罪无可怒!我不该吹嘘我家有皇室血统!”
……
那位锦衣卫千户的话刚落,牢房中的举人却是纷纷主动认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的人眼泪都流到了下巴。
啪!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却是彻底呆住了,感觉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很好!你们都跟我来吧!只要你们认罪态度良好,签字画押便能出去!”锦衣卫千户的态度和蔼,但对着其他人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哗啦啦地,竟然走出去了十多号人。
“知道先前那人是谁不?”宁江嘴里叨着一根草蕊,冲着林晧然卖关子道。
“谁?”林晧然困惑地扭过头。
“锦衣卫左都督陆柄,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宁江将草蕊晃起,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他!”林晧然心里亦是一惊。
若说当朝谁的权柄最大,那自然是严阁老,只是谁敢不卖严阁老的账,怕只有陆柄才有这个底气。他深受皇恩,又掌握着锦衣卫这个情报衙门,根本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看来咱们惹的事不小,不然不会是他亲自出马!”宁江将草蕊取下,顺手丢在地上道。
“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像是被一面鼓包裹着,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能将他们这帮人扯到一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只是呆在这里的人如同热坑上的蚂蚁。
那些被带走的人果真都没有被押送回来,似乎真如陆柄所言,会将他们放走一般,那些主动认罪的人得到了自由。
待到中午过后,那位姓段的锦衣千户又走了回来,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像是在嘲讽着这里的所有人。
“你们亦是看到了,只要愿意坦白罪行,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不然……”段千户的表情收放自如,眼睛迅速闪过一抹狠厉劲。
话刚落,却见一个举人又是痛哭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欺邻村的胡老汉势孤,用一两银强买了他十亩良田!”
有了这人带头,又一批人选择了坦白认罪,纷纷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批人被带走了,段千户临走前,又是扫了剩下的人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这些人被带走后,亦没有再回来,似乎真是供了罪状后,便会被放出去了。剩下的举人更加坐立不安,频频往着门口张望。
待到傍晚,那位段千户终于又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和嘲讽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犹豫再三,还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你们接下来会为错过这个机会而后悔。”
看到段千户出现,这人像是看到了爹娘般,再听着他的话后,急忙跪地坦白罪行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昔日重伤他人,后私通知县,将事情抹平了!”
似乎都是承受不住,其他人纷纷坦白罪行,跟着段千户离开了这里。
原本显得拥挤的牢房,突然就空了起来,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只剩下四人,而宁江所在的牢房却只剩下他一人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其实亦是有故意坦白些“无痛无痒”罪行的冲动,以此离开这里再说。
只是脑海却有一个声音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陆柄都亲自出马了,绝对不可能这般简单就能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
正是如此,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约定,一起坐观世态的发展。
似乎是人少了的缘故,狱卒送来的饭菜份量很足。
林晧然注意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腰杆挺直,盘腿坐在角落,大口地扒着饭菜,吃得很是香甜,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件事情的影响。
“在下广东高州林晧然,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林晧然吃过饭后,冲着那人拱手打招呼道。
“原来你就是竹君子林晧然,你的《竹石》道尽吾辈文骨!我是淮安丁世美!”丁世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你就是南直隶解元丁磐石,呵呵……失敬失敬!”宁江隔着圆木栅,却是凑着热闹道。
林晧然却是疑惑地望了宁江一眼,不明白为何有“磐石”这个雅称。不得不说,来到京城后,他专心于备考,对其他考生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宁江笑着说道:“京中有钱姓人家,有女二八年华,生得貌美如花,远近闻名。钱员外有意将女许配给丁解元,却遭婉拒,岂不是磐石乎。”
“非在下不动心,实乃贤妻亡故,吾以决心为其守身三年,三年内绝不婚娶!”丁世美认真地拱手,一脸正色地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发现这人不像作伪,似乎真是这一个打算。而且在这人身上,他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正气和坦荡,是一个真君子。
次日上午,外面那道门又是打开。
身穿蟒袍的陆柄负手走进来,那双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丁世美脸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丁世美,你可知罪乎?”
“我丁世美行得正,坐得正,从没做苟且之事,何罪之有?”丁世美一脸正气地反驳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同伙已经招供,竟然还想抵赖!”陆柄露出怒容,当即冲着左右命令道:“给我拖出去,让他尝尝我北镇抚司的刑具!”
第206章 招供
话刚落,两个彪悍的锦衣卫打开门进来,将丁世美带走。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一个巧合,拷问室离这里并不远处。没多会,一声声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宁江咽了咽吐沫,先前的自信与倔强不复存在,凑到这边牢房的角落,担忧地问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师兄,我真受不了,我怎么可能经受得了这种折磨,我得找点罪来认了!”杨富田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亦是害怕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嘴里叨着一根干草,抱手在胸,眉头紧蹙。事情超乎他的意料,没有想到对方如何肆无忌惮,摆明不惜对他们进行严刑逼供。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从陆柄的话中不难推测出来,那些“认罪”的举仍然在牢狱中,状况怕比他们还要惨。
一念至此,林晧然抬头望着二人道:“我们都是有功名的,其中有些人过不了多久就是进士官,但陆柄还敢如此对待我们。证明这事不会小,而我们若是顶撞了,怕是要被砍头的。”
“你分析得对,我听你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宁江认可地点头,然后望着林晧然问道。
“估计他们接着会提审我们,我们怕是要吃点苦头,但你们都要明白,要想从这座牢狱中活着出去,那就不能屈打成招!”林晧然的眼睛透着真诚,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极重。
南北卷糊涂案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一个巧合,南北士子才平不均的结果。只是硬是屈打成招,一些中榜举人被迫承认行贿,最终全部被问斩。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不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杨富田耷拉着脑袋,悠悠地说道:“现在听着丁磐石的惨叫声,我都想招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招什么!”
“没出息!”宁江当即怒骂道。
林晧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宁江突然捅了捅他,却看到牢房的另一处,那个福建的举子正卷缩在那角落里,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
杨富田鄙夷地望了一眼,得意地道:“比我还不如!”
只是林晧然跟宁江相视一眼,总觉得这人确实是有些问题。
却是这时,外面的门打开,浑身是血的丁世美被两名锦衣卫拖了回来,特别是那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解元郎林晧然,到你了!”
段千户将人送了回来,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淡淡地冲着里面道。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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