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官和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严嵩如果还是致仕的阁老自然是备受关注,但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江西分署自然不会盯着一个“小民”。
嘉靖亦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有何收获?”
“皇上,一则传闻严阁老投靠河南门生王天官,臣已经勒令河南方面进行核实,发现此事子虚乌有!经臣多番暗查,此事是由京城中人造谣而起,怕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朱孝希当即将调查的结果汇报道。
这……
黄锦忍不住望了一眼徐阶,又是望了一眼靠在床头上的嘉靖,这话简直就是指向一再坚持严嵩之死为谣言的徐阶。
徐阶听着朱孝希这番明显有针对性的话语,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危机感,旋即联想到林晧然的妹妹跟朱孝希的女儿朱金花的关系,却是后知后觉般地望向了旁边的林晧然。
这小子刚刚提议皇上下旨询问江西官员,哪可能会真的这般好心,分明是这小子猜到皇上肯定会询问负责情报工作的锦衣卫头上朱孝希。
事情由始至终都被这小子算计着,他其实早已经跟朱孝希沆瀣一气,却是迅速粉碎了他放出的谣言,更是借着此事往自己泼脏水的。
从朱孝希嘴里证实“严阁老投靠门生”是京人造谣,这无疑是几乎等于将矛头指向自己,年轻人还是要讲点武德为好啊!
嘉靖联想着徐阶刚刚的反应,便是沉声地询问道“那你……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咕……
徐阶虽然自谬做得隐秘,但这可是无孔不入的北镇抚司,鬼知道他是不是真查到了什么。一旦证实是他放的谣言,那么皇上怕是要重责于他了。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则是希冀地望向了朱孝希。
徐阶看着朱孝希似乎朝他这边瞟了一眼,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处,但朱孝希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回禀皇上,此事……暂且还没有眉目!”
呼……
徐阶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却不知是朱孝希故意卖他的一个人情,还是他这边确实做足了保密工作,此刻却不得而知了。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不过他亦是知晓,想查到徐阶的身上很难。哪怕朱孝希真的指证了徐阶,徐阶完全可能推向替罪羊。
在官场混得久了,谁都不会轻易落下把柄,徐阶自然同样如此。
嘉靖显得若有所思地睥了一眼徐阶,隐隐闻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另一则传闻呢?”
“这则消息确实来自于江西方面,且来源于多条渠道,此事可信度颇高!”朱孝希显得尽职尽责般,又是拱手回应道“臣查阅北镇抚司的旧事,得悉严阁老被查抄后,严阁老在介桥村的墓地边结庐而居。今年初却是突然走失,严家的老奴一直在寻找,但却是未果!”
咦?
黄锦听着朱孝希的说辞,不由得认真地思索起来,发现后者的可信度确实更高。特别在否定了一则传闻,另一则无疑是很大概率地证实了。
嘉靖得知严嵩竟然落到如此的田地,当即沉着脸地怒斥道“当地官府就是这般坐视不管吗?他可是大明的首辅!”
这……
徐阶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朱孝希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般,又是进行汇报道“严阁老已经被削籍为民,当地官府并不管此事,亦没有派遣官差寻找!上月之时,几个书生在破庙躲雨,却是见到了枯瘦如鬼的严阁老,故而此事在时间上颇为吻合!”
徐阶虽然知道此时最好沉默,但还是选择站出来搅乱道“朱指挥,这既然都是传闻,而你并没有江西方面的确切消息,那便不可当真,不可能如此的凭空推测!”
“元辅大人,此事又怎么能说是凭空推测呢?要我说,此事还得怪责你的好门生成守节,这办事拖沓不说,其行径亦是有诸多不妥,起码要安顿好严阁老!”林晧然却是站出来挑事道。
。
第1876章 墨宝
这……
黄锦听着林晧然攻击成守节,眼睛不由得复杂地望向林晧然。
这位户部尚书还真是不将严嵩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反倒一直念念不忘要将成守节拉下马,可谓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啊!
徐阶站出来原本想要将事情往传闻上推,却不想这小子再度将矛头指向成守节,这年轻人真不讲武德啊!
面对着林晧然的攻势,他亦是不得不转攻为守,便是阴沉着回应道:“严守节有皇差在身,又岂能兼顾其他事项,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下官倒是奇怪了!若是成守节连安顿严阁老的功夫都挤不出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查抄脏银上,怎么至今只见着区区的三十万两纹银呢?”林晧然却是显得无所畏惧,仍然是咬着成守节不放地道。
徐阶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成守节替换掉,当即据理争辩地道:“老夫昨日已经讲得很是清楚,成守节采用的是密网捞鱼的查抄方式,并没有你所说的拖沓,亦没有你所指责的不作为!”
“呵呵……那就更应该要将成守节给换了!成守节此举看似万无一失,但实则极易给人钻空子,密网确实是不放过小鱼,但大鱼恐怕早已经入了他人腹!若是上报二百万两,但最终上交不足一百万两,他成守节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林晧然显得就事论事,继续挑刺地侃侃而谈道。
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成守节的方法可行,可谓是能够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只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林晧然无疑是更有见地。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呈交上来的仅仅三十万两,离那二百万有着极大的差距,林晧然确实有理由怀疑“大鱼”被别人吃了。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额头青筋直冒地盯着林晧然。他一直都知道林晧然难缠,若不是此子过于年轻,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人恐怕不是吴山了。
朱孝希一直在旁观,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
他跟林晧然的交集并不多,此次可谓是见识到林晧然的口才,更是见识到他的急智,亦是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
“够了!”
正当徐阶还想要继续跟林晧然争辩之时,嘉靖的声音突然从龙床上传了下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徐阶亦是一个激灵,将吐出喉咙处的恶语生生地咽了回去,显得恭敬地朝着龙床的方向拱了拱手。
林晧然倒是淡定不少,毕竟他就是挑事的愣头青,亦是朝着嘉靖拱了拱手。
嘉靖的目光徐徐地扫过两位重臣,看到两位重臣不敢挑战他的权势后,这才对着朱孝希淡淡地道:“朱指挥,你继续说!”
原本好端端地探讨着严嵩生死之事,结果这二个人倒好。一个跳出来强调这是一则传闻,另一个人更加的离谱,对严嵩是假是死显得一点都不关心,却是考虑着借机将成守节拖下马。
不过事情到这一步,他亦是觉得负责查抄严家的成守节存在问题,甚至整个事情藏着一个大阴谋。
“是!”朱孝希的为官之道便是游走在党争之外,旋即正色地继续说道:“那帮书生在破庙中遇到严阁老,当时的严阁老可谓是油尽灯枯,据说已经数日不得进食!”
嘉靖听到这番话,脸上不由得涌现了凄然之色。
“这些书生跟严阁老应当全无交集才对,他们何以能辨得严阁老的,此传闻怕是有假!”徐阶仍然是坚持辩证的精神,当即指出其中的破绽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不喜徐阶如此的吹毛求疵,但无疑有着几分道理。
黄锦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几个书生跟严阁老萍水相逢,又是怎么可能辨认出严阁老的身份。
林晧然显得事不关己般,却是扭头望向了朱孝希。
朱孝抬头望向嘉靖拱手道:“据所获的消息,那些门生之所以认得严阁老,事因严阁老向一位书生借了笔,在破庙的一根柱子上留下了墨宝!正是这个墨宝,令到那帮书生猜出严阁老的身份,最后由严家老奴和严阁老族人过来辩得正是严阁老!”
若论到书法造诣,当今天下第一恐怕还真当属严嵩,亦是令到这个传闻增添了好几分的可信度。
嘉靖对严嵩的书法亦是深有体会,心绪微微混乱地询问道:“他在柱子上……写了什么!”
咦?
徐阶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忍不住望了一眼朱孝希。
这是他并没有获悉的东西,在李寅实给他的书信中,仅仅提及严嵩死于破庙中,并没有说留下墨宝一事。
不过他相信这应该不是朱孝希所编造的,大概是他那个弟子李寅实觉得不重要,故而没有将此事告之于他。
只是这个墨宝的事情微微超出了他的掌控,并不是他计划内的事情,令到他隐隐生起了一丝不安。
“这里有抄录,请皇上过目!”
朱孝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张,显得恭敬地上呈道。
黄锦先是望了一眼嘉靖,看到嘉靖无动于衷,便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朱孝希。
他虽然很好奇严嵩在柱子留下了什么,但不敢偷看纸中的内容,显是规规矩矩地转呈给嘉靖。
嘉靖想到昔日对严嵩书法的赞叹,想着严嵩呈上来的一份份精美青词,脸上浮起了一抹悲怆之色。
他在接过那份纸张的时候,眼睛中涌现着痛心和好奇,却不知这位最忠心的臣子临死前留下了什么。
“主子,您当心龙体啊!”黄锦看出了嘉靖的心绪不稳,亦是轻声地宽慰道。
嘉靖不领会黄锦的好意,却是用力挥了挥手,黄锦只好面带苦色地退后。
徐阶暗暗地咽着吐沫,显得紧张地望向嘉靖手上的纸巾。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纸张打开,当那一行字映入眼帘之时,他的眼睛泪光涌动。
仅是一瞬间,嘉靖却是失声地悲痛道:“惟中,朕对不住你啊!”
第1877章 离间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令到这个寝室变得寂静一片。
嘉靖看到严嵩所留下的遗言:“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这一刻心里受到了抨击,更是涌起了深深的愧疚,连同眼睛都涌起了泪花。
且不说他心里明白严世蕃并没有犯下通倭通虏的罪过,哪怕严世蕃是贪了银两,那终究是严世蕃在主导这一切。这位老臣对自己可谓是忠心耿耿,对自己的种种要求是有求必应,绝对能匹配这句“平生报国惟忠赤”。
只是现如今,这个最忠诚的臣子却是身死于破庙之中,如此凄凉地悄然离世。
徐阶暗暗咽了咽吐沫,硬着头皮道:“皇上,民间多是以讹传讹,此事不可轻信也!”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说,亦是认可都轻轻点头。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你说谁人能写下这般的诗句,又有谁会吐露如此的心声,除了惟中,这世间还能有谁?”嘉靖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扬起手中的纸张愤怒地质问道。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所怀疑这则传闻,但得知严嵩在介桥村的墓地结庐而居,加上这句直抨人的绝命诗句,深知这个传闻百分百为真。
再往深处去想,事情已然有了指向,有人故意在向他隐瞒严嵩的死讯。若不是林晧然上疏弹劾成守节,自己恐怕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那位侍候自己二十多年的老臣死在破庙之中。
“这……”徐阶一时间亦是语塞,发现事情已经不能继续推给谣言了。
虽然民间多谣言,甚至传闻严嵩将苏州城门外的一座桥搬回了介桥村,但通常都是破绽百出,而这种带着高深才学的谣言却不可能真是谣言了。
“皇上,臣以为这定是严阁老的绝命诗无疑。自从严阁老被削籍为民后,特别成守节上报他贪墨了二百万两,令到民间对他非诽颇多!”林晧然唯恐天下不乱,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刚刚他确实是提议嘉靖下旨询问江西,但听到这绝命诗句,已然是顺理成章地改变了态度。
“皇上,臣以为此次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严阁老应该确实死于破庙中!”朱孝希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都是阴谋,分明就是在算计老夫!”
徐阶看着林晧然和朱孝希先后跳出来,特别朱孝希再捅他一刀,终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早前自以为高明地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谣言,以为他只要咬着传谣言不放,那么事情还能拖些时日。
只是包括这个谣言在内,一切都落在这三步一算的算计中。
什么弹劾成守节,什么下旨询问江西,什么事不关己,全都是烟雾弹。
这小子早已经布局好了一切,让朱孝希迅速粉碎了第一个谣言,不急于将严嵩的绝命诗句抛出来,却是让他往里面钻得更深些罢了。
有着他早前的种种言论,恐怕在皇上的心底,已然怀疑自己便是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是他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
徐阶知道自己的权势来源于皇上的恩宠,一旦失了帝心,那么他比严嵩好不到哪去,不由得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嘉靖。
嘉靖已经坐到床前,脸色仍旧悲痛地道:“惟中,他……他是忠臣,不该背负这等骂名啊!”
这……
黄锦心知严嵩的死对皇上触动很大,更是知道皇上是原谅了严嵩,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嘴皮动了动,但最终却不敢吭声。
虽然他很希望严嵩背负一身的骂名,但更明白嘉靖对严嵩的那份感情,此时站出来只会受到责备。
最为重要的是,早前跟皇上的近亲劲被冲淡了不少,亦是觉得他跟皇上拉远了距离。
“臣以为可重新界定严阁老的罪责,或可厚葬于严阁老!”林晧然原本同情严嵩,现在更是能够给徐阶添堵,当即站出来提议道。
徐阶的心里一沉,却是当即指责道:“林尚书,国家法度岂可朝令夕改!”
“若是有错,这纠正有何不可?不说严阁老当不当削籍,据本官所知,严世蕃可没有在通倭通虏上签字画押呢!”林晧然显得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徐阶的心里一寒,却是当即厉声地质问道:“林尚书,世蕃贪墨二百万两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莫不是还要替他翻案不成?”
“下官自然不会替严世蕃翻案,严世蕃自当伏诛,但这罪名有待商榷!”林晧然就是喜欢看着徐阶暴跳如雷,却是淡淡地回应道。
正是当初徐阶执意给严世蕃扣上谋反的罪名,这才牵扯到严嵩。事实上,严世蕃并没有谋反,这个罪名正是出自这位面善心狠的首辅之手。
徐阶心知这事不能较真,却是咬牙切齿地道:“任你巧舌如簧,那亦抹不掉从严家查抄出二百万两的事实!”
都不是简单的人,徐阶不跟林晧然争辩严世蕃的罪名,而是咬住那足足二百两的赃银。
“成守节确实声称查抄二百万两赃银,但至今都没有押解至京,本官现在有理由怀疑这笔脏银的真伪,亦是为何本官坚持要换人的原因之一!”林晧然再次将矛头指向成守节道。
徐阶发现这小子当真难缠,又是沉声地强调道:“此事老夫早已经言明,查抄的是总账本!”
“呵呵……既然是账本,那么却未必能作数,此事有诬蔑严阁老之嫌!”林晧然微笑着回应道。
徐阶紧紧地攥紧拳头,怒声指责道:“你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偏偏这鸡蛋里就有一根骨头,成守节绝非负责查抄严家的人选!”林晧然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回应道。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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