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林晧然当仁不让都在首座上坐下,对着在场的外帘官说了几句你们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在场的外帘官自是谦虚一番。
林晧然掏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榜单”,却是将这个折子直接交给了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
张岳接过“榜单”,又是交由将“榜单”所对应的三百份墨卷取到了堂中。
为了避免出现乌龙事件,对读官不仅认真地验证试卷的序号,而且还拿墨卷跟内帘官带过来的朱卷进来认真的磨勘。
这种红卷和墨卷的内容对比,虽然做起来比较麻烦,且会耗费不少时间,但无疑会大大地降低乌龙的概率。
会试可谓是关系甚大,一旦出现了差错,可能又是一起惊天的“舞弊大案”,那么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要遭殃。
正是在这种层层的“麻烦”的制度之下,不仅最大限度地防止了舞弊的情况,而且还大大地降低了乌龙的可能性。
“你们说今科的会元是哪里人?”
“定然还是南卷,我猜此次是南直隶!”
“呵呵……我倒比较关心是官卷夺魁还是民卷夺魁!”
……
一帮闲暇的官员看着对读官正在忙碌,亦是进行窃窃私语起来。
本届会试有着创新之举,在林晧然的推动下,却是采用了官卷和民卷,这无疑又一定程度地加大的话题性。
“总裁大人,下官已经再三确认了,朱卷和墨卷完全一致,却不知可否拆卷子唱名?”对读官上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轻轻地点头道:“辛苦了,现在便拆卷唱名吧!”
哪怕是朱卷之中,这个时候同样处于“糊名”状态。如果没有拆开封条,同样不知道这高中的墨卷是哪位考生。
拆卷唱名,早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流程,亦是
弥封官已经验证三百份试卷弥封无误,在临试官张岳等官员的注视后,第一份高中的墨卷被当众拆开了封条。
“第三百名,陈钶,四川都远县人士!”
拆开弥封的官员在向众官员展示的同时,亦是大声地唱了起来。
有官员当即写下一张纸条,却是直接交给了一个等候以久的书吏,这个书吏拿着条子却是朝着外面快步奔走。
顺天贡院早已经组建了十几支队伍,在拿得一张纸条后,便是敲锣打鼓地跑上街,朝着那位高中的士子所住的地方而去。
三年一度的报喜环节,再次拉开了序幕,整个北京城迎来了最为喜庆的时刻。
第1710章 放榜
填榜日,亦是放榜日,故而考生们早就期盼着这一天。
特别是那些自以为考得好的考生,早已经摩拳擦掌,甚至私底下偷偷地准备好喜钱,只等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前来。
在吃过早饭后,很多士子都会聚到客栈的前厅,亦或者是会馆的前厅。
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他们却是不会离开在礼部登记的居所了。这样既能第一时间收到喜报,又不至于让官喜的官差扑个空,所谓是“予人方便,予己方便”。
“贡院放榜了!”
“贡院放榜了!”
在顺天贡院的报喜队伍刚刚有动静的时候,一个个仆人骑着马纷纷返回客栈或会馆,大声地汇报最新的一则消息。
放榜,这是一个重要的时点,预示着一张张喜报会陆续到来。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情无疑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是希望报喜官差即刻前来报喜,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能够高中的名次能够靠前一些,算是最为煎熬的时刻。
城东全中客栈,前厅饭堂中。
由于这间客栈离顺天贡院不算太远,且房费相对要便宜一些,故而成为很多考生的首选,在这里居住着清一色的考生。
跟着其他地方的考生一般,大清早他们便是纷纷聚到饭厅中来,叫来了一桌好酒好菜,默默地在这里等候着好消息。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天气虽好,但没准是我们的阴天呢!”
“若是咱们平日对经史钻研得再深一些,此时想必不用如此提心吊胆了!”
……
以陈诂为首的一帮福建士子围桌而坐,只是听到报喜开始,大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高中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砰!
大家正说着话的时候,邻桌的一名老书生突然摔倒在地,一名同伴匆忙上前将人扶住,却发现这位老书生已经是酩酊大醉了。
同伴让小二帮忙将人送回房间,对着众人进行解释道:“李兄此次亦是倒霉,他平日专钻于经史,偏偏本次会试的五道策论有些刁钻,他却是仅能答出两道!”
“此言差矣!此次会试的策论并不刁钻!”
“他不关心国家之事,只埋头钻研经史,出仕亦是书袋子!”
“既然是林侍郎主持本届会试,那么他就当要学一些致用之道!”
……
在场的士子当即否定了五道策论题刁钻的观点,却是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对于林晧然重策论都表达了支持。
没多久,大家听到了南边传来了鞭炮声,知道报喜已经开始了。
一个华服公子哥显得坐立不安,对着正在柜台间敲着算盘的钱掌柜大声地询问道:“钱掌柜,你这间全中客栈一共出过多少位进士呢?”
正是这时,一个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男子从柜台前经过,仿佛天生就一张棺材脸般,却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堂中的人都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诧异。
毕竟今天是放榜日,哪怕是确定落榜的士子,都会选择跟刚刚这位仁兄直接醉倒在这里,而不是这个时候还往外面跑。
“陈老爷,等一下,你今天又要到外面吃饭对吧?”钱掌柜叫住了这个棺材脸的青年男子,显得苦恼地询问道。
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停下脚步,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我给了你房钱,可不曾答应要在你这里用餐,这是我的自由!”
钱掌柜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虽然故意将房价压了一压,但饭菜的要价却比较高,收入一点都不比别家少。
不过并非每个举人都这般糊涂,而这一位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更是一次都不曾在他的客栈用过餐,住的亦是柴房整理出来的特价房。
只是到了今天的放榜日,这一位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似乎还是不打算在他这里用餐,当真是节俭到家了。
钱掌柜暗叹一声,显得豪气地挥手道:“得了,你也别跑去东街刘老六的烧饼铺子,这一来一回还不得要花费多少时间,我送你一碗肉粥!”
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扭头认真地望着钱掌柜,沉默了两秒,却是突然蹦出一句道:“我饭量大!”
扑哧!
坐在饭厅吃饭的考生们看着这个棺材脸如此的小家子气,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更多人却是打心里瞧不起这个人,心道:这种人若能被主考官看中,当真是老天没眼了。
钱掌柜一听这话,虽然心里很是肉疼,但还是豪气地大手一挥道:“管饱!”
“在下福建兴化府陈诂,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陈诂倒是有君子之风,显得彬彬有礼地主动站起来打招呼道。
陈吾德不擅于交际,在场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他的情况,迎着陈诂微笑的表情,显得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在下广东肇庆府陈吾德!”
此言一出,一个中年胖子便是疑惑地道:“你既然是广东人士,为何不入住广东会馆,那里可是免费的!”
众人一听,亦是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陈吾德。
若是论到会馆的实力,广东会馆已然是第一位。由于得到书雅斋李云虎的支持,只要是赴京的广东考生,食宿一律全免。
陈吾德却是并没有回答中年胖子的问题,而是一个人径直到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呵呵……陈兄,你不会是得罪了人,人家将你赶了出来吧?”那个中年胖子似乎看穿了一切,当即对着陈吾德大声地询问道。
陈吾德仍然没有回应,接过小二送上来的肉粥,便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他的饭量确实是大,吃过一大碗肉粥后,又要了一大碗。
大家虽然觉得陈吾德是个怪人,但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陈吾德的身上,而是静静地等候着报喜官差的到来。
突然间,一个士子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有人认得这个士子,却是不由得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士子比先前醉倒的士子更是不济,却是不小心烧到了卷子,令到他提前失去了登榜的机会。
砰!
他进来之后,却是一把拿起放在柜台上的茶壶重重地朝着地上摔得粉碎。众人看着他如此的疯狂,却是以为他是疯了,有友人当即就上前进行劝阻。
“我没疯!”士子大声地回应友人,然后对着在场的考生红着眼睛地道:“你可知这间客栈为何这么便宜,比隔离街的客栈便宜一倍吗?”
“这是为何?”众考生一听,亦是带着好奇地询问道。
钱掌柜听到这个质问,显得心虚地望了一眼考生们的酒桌,却是如同乌龟般缩了缩脑袋。
第1711章 霉店之名
闹事的士子显得异常的愤怒,指着钱掌柜进行悲愤地控诉道:“这间客栈至今已经二十几年了,竟然从不曾出过进士,入住之时他却不跟我们说,这不是摆明坑我们吗?”
这……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有人对此不在意的,但亦有人信这个的,便是纷纷愤怒地望向了躲在柜台后面的钱掌柜。
“不对,墙上的题名康光祖确实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确实有过这人,这人在我们那边做过知县!”有人指着墙上落了尘的条幅,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一听,又心道:“是不是误会了?”
钱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当即硬气地上前道:“刘老爷,这可是康光祖老爷住店高中时的亲笔所书,怎么能说我店里如此不堪呢?”
众书生纷纷望向了那个闹事的士子,闹事的士子显得狐疑地望着墙上的条幅,却是仍然冷声笑道:“此匾定然是你找人代写的,隔壁街的韦掌柜可是拍着胸脯说你客栈二十几年没有人中过进士,谁住在这里谁倒霉!”
由于他的试卷“登蓝”,自知没有希望的他便被友人拉在隔壁街的酒楼喝酒,那个酒楼的掌柜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却是直接揭了钱掌柜的“老底”。
闹事的士子听着那位酒楼的话不像作伪,便又是冷声地道:“现在发榜已经过了大半,在场诸位仍不见一人中榜,这不正是明证吗?”
此言一出,很多正在嗑瓜子的考生发现瓜子不香了,他们苦苦期待的报喜官差,还真的一份都没有送过来。
不过有时总是天意弄人,这说曹操便曹操到,一个披红的衙差走出来询问:“敢问陈老爷讳吾德在这里吗?”
陈吾德?
闹事的士子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听到这个名字便是晒笑道:“这间客栈二十多年不曾出过进士,怎么可能是这里!你肯定是找错地方,我住这里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可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你到其他地方找吧!”
闹事士子的友人亦是跟着摇头,表示这间客栈并没有这号人。
报喜的衙差挠了挠头,又是瞧着手中的喜报底单道:“难道找错地方了?不过写的真是全中客栈,这礼部的地址应该不会出差错才对啊!”
“没有这号人,你还是到别家找,我这里还有账要算呢!”闹事的考生如此驱赶苍蝇般,目光不善地望向躲在柜台后面的钱掌柜。
钱掌柜暗暗吐沫,眼睛中明显带着心虚,但还是进行解释道:“刘老爷,这真是康光祖老爷住店高中时的亲笔所书!”
“奇怪!”报喜官差看着大家都这般说,还将自己直接晾到一边,便是大摇其头,打算回去顺天贡院进行核实。
其实报喜的环节过于匆忙,有时候抄错地址亦不是没有发生过,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差点撞到一个人。
厅中的众考生看着那个棺材脸站到报喜官差的面前,很多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那个张诂亦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而钱掌柜则是露出。
报喜官差正想要破口大骂,结果站在面前的陈吾德脸无表情地询问道:“可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吾德?”
“对!对!对!”报喜官差如同鸡啄米般地点头道。
陈吾德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喜情,显得平静地回应道:“呃,我是!”
报喜的官差看着不用白跑一趟,心里亦是狂喜,便是大声地报喜道:“捷报!恭贺肇庆府陈吾德高中会试第一百五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
正准备闹事的考生却是惊掉了下巴,本以为抓到了这个钱掌柜的把柄可能好好地发泄一番,结果这间客栈竟然出了进士。
一时间,这个在客栈素来独来独往的陈吾德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高中,这是从举人晋级进士,却是拿到了仕途的入场券。
虽然他们在场的人同样可以入仕,但却是从正九品做起,天花板仅仅是知县,远远不能跟进士官相提并论。
报喜的官差见过太多高中后喜极而泣的考生,甚至还见到过当场疯掉的,只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考生。心道:莫非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头?
陈吾德接过了喜报,认真地看了一眼,这才从内衣中取出喜钱道:“我出身贫寒,只有这点喜钱,还请莫怪!”
报喜官差倒是不客气,此次另有补助,拿过喜钱便是匆匆离开,着急回去拿喜报到另一家报喜。
众考生看着陈吾德手中的喜报,眼睛中透露着羡慕和妒忌,同时还有了一份尊重,毕竟人家已经是站在他们更高的位置之上。
陈吾德望向那位闹事的考生,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咱们参加会试考的是学问,跟我们住在哪里并无干系,难道主考官还因我们不住在高档的客栈,便不录取我们了吗?哪怕今日我落榜,我亦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这间客栈,只怪自己的学问还不够!”
闹事的士子心知理亏,便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钱掌柜仿佛积了一辈子的委屈,突然放声痛哭地道:“老大开眼啊!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我钱家的全中客栈终于出进士了!”
不是二十几年,而是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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