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53章

作者:余人

“杨椒山?倒是有些印象,一个不长眼的小人物,不过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严世蕃看着黄光升和张永明原本已经动摇,结果张守直横插一脚,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

张守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世蕃,显得愤恨地说道:“不错,杨椒山已经死了,正是被……你陷害至死!”

所谓的杨椒山,正是原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

有的时候,大明官场的圈子其实很小。

张守直和杨继盛同是北直隶人士,仅比杨继盛大上一岁,二人于嘉靖十六年在顺天乡试中举,然后一同到国子监学习。

虽然杨继盛不久便拜到时任国子监祭酒徐阶的门生,但张守直在嘉靖二十三岁高中进士,而杨继盛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由于二人同朝为官,加上是同乡这一层关系,却是免不得时有往来。

只是杨继盛这个人过于刚直,却是惹来了天大的祸事。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时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这本是为国报奸之举,奈何严嵩父子蒙蔽嘉靖,嘉靖不仅没有治严嵩的罪,还将杨继盛给关到了刑部大牢中。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适逢赵文华送来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父子在这份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

偏偏地,皇上在阅奏时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便草草同意处刑,致使杨继盛不仅被斩头,而且还蒙受了不白之冤。

虽然已经时隔十年之久,但张守直却不曾忘记这个事情,一直心心念念替那位昔日的好友杨继盛平冤昭雪。

亦是如此,他虽然知道严世蕃没有谋反,但并不打算放过严世蕃,要他为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呵呵……我如何陷害杨椒山了?”严世蕃的眉毛轻轻一挑,显得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张守直仿佛是憋了几十年般,一字一句地说道:“杨继盛弹劾你父亲,而你对杨继盛怀恨在心,盗用威福,借助张经一案,便将杨继盛的名字添上。皇上一时不察,令你的恶行得逞,此乃诬陷忠良之举也!”

盗用威福和诬陷忠良,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黄光升和张永明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微微发亮,纷纷扭头望向了严世蕃。

虽然他们无法给严世蕃扣上谋反的罪名,但如果给他冠上“诬陷忠良”,那么他们便可以向徐阶进行交代了。

严世蕃迎着三人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地回应道:“好,我认罪!”

黄光升和张永明一听,心里当即是大喜过望,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在这里得到了重大的突破,不由得赞许地望向了后辈大理寺卿张守直。

张守直仍然板着脸,对着严世蕃又是沉声地说道:“还有沈纯甫!”

沈纯甫的本名沈炼,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跟着杨继盛的遭遇很是相似。

因以“十罪疏”弹劾严嵩,被嘉靖处以杖刑,谪居保安州为民。沈炼在塞外,却仍以詈骂严嵩父子为乐。

嘉靖三十六年,恰逢白莲教教徒阎浩等人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于是列上沈炼的名字,沈炼终因此遭到杀害。

“好,我亦认罪!”严世蕃很快想起了沈炼这个人,显得很是痛快地回应道。

黄光升看着严世蕃如此痛快地认罪,忍着心中的激动,当即给旁边的书吏递去一个催促的眼色。

书吏是一个很有办事能力的人,在写好供状之后,便是将供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严世蕃的面前。

严世蕃并没有出尔反尔,很是痛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承认昔日诬陷杨继盛和沈炼这两项要被杀头的重罪。

“走,咱们一起出宫见元辅大人!”

黄光升拿到严世蕃的供状仔细地确认了一遍,在打发严世蕃下去之后,对着张永明和张守直显得欣喜地说道。

事情到这里,三法司会审已然取得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在他们三人的联合施压之下,严世蕃终于是认罪伏法。

第1708章 倒海水

严世蕃被几名衙役押回牢房,牢头认领了人,显得殷勤地替他打开了牢门,早已经准备好满满一桌好酒好茶。

人家坐牢都是过来遭罪的,但严世蕃除了人身受限外,每日都是高规模的待遇,牢头更是如同他严家的仆人般。

严世蕃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这才负手走进属于他的干净牢房,直接在酒桌前坐了下来。

“小阁老,刚刚……审堂怎么样呢?”牢头殷勤地抱起酒坛倒酒,一边陪着笑脸打听着情况道。

严世蕃拉了拉袖子,显得不以为然地答道:“我招供了!”

啊?

牢头一听,脸色当即大变,不由得倒洒了酒。

在隔壁还关着罗文龙,亦是着急地询问道:“东楼公,你真的招供了?”

“当然,我严世蕃还能骗你们不成?”严世蕃拿起摆放在桌面上的筷子,很是肯定地回应道。

牢头站着身子抱住酒壶,眼睛阴晴不定地望着这个“死人”,却是考虑要不要现在翻脸。

“完了!”

罗文龙听到严世蕃已经招供画押,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双目显得失神地喃喃地道。

他原以为攀上严家从此便是人上之人,结果跟着严世蕃一起被判戍边雷州不说,现在很可能被推上断头台。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严世蕃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边是咀嚼边是得意地道:“三个蠢货,以为这事能要置我于死地,却不知是实则为我严世蕃请功呢!”

罗文龙听到严世蕃如此镇定自若,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地追问道:“东楼公,为何如此一说?”

牢头看着严世蕃如此镇定自若,意识到问题很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没准他还能“因祸得福”,甚至从这里走出去。

一旦这位爷从这里走出来,那他巴结上这位爷,那么从此大概便衣食无忧了。

严世蕃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顺手便抄起酒碗,结果看到碗里仅有小半碗酒,却是不由得蹙着眉头望向抱着酒壶的牢头。

牢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陪着笑容替这位爷倒酒,比平日还要尊敬几分。

严世蕃喝了一辛辣的酒,这才揭示答案地道:“我还不至于那么软骨头,并没有承认他们栽赃给我的谋反一事。只是招认诬陷忠良,令到杨继盛和沈炼被处斩!”

诬陷忠良?

罗文龙和牢头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这不还是要死吗?

严世蕃自顾自地继续吃着肉道:“杨继盛和沈炼本就是一起糊涂案!只要案子送到皇上面前,皇上哪怕再无情,亦要好好想想我们父子这么多年替他做了多少事,又替他背了多少骂名和黑锅!”

罗文龙和牢头虽然仍旧是一头雾水,不过看着严世蕃如此自信的模样,知道这里的门道似乎不简单,事情很可能真的迎来了转机。

无逸殿,首辅值房中。

三个人得到了严世蕃的供状,便是一起来到了内阁,对着当朝首辅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三个人都不是词臣出身,虽然现在亦算是身居高位,但却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很多事情还需要跟徐阶沟通才敢递上拆子,个人的前程实质掌握在面前这位大人物的手中。

徐阶得知三司审理有了结果,便是放下手上的奏疏,只是看过严世蕃的供状,却是对着三人冷笑道:“三位大人送来这份供状,你们这是要治严世蕃的罪呢?还是想要救严世蕃呢?”

三个人以前跟严家多少有点瓜葛,现在听到徐阶突然冒出这个话,却是担心徐阶这是要“旧事重提”,心中不由得大为慌乱。

黄光升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进行否认道:“严世蕃如此陷害忠良,我等恨不得即刻杀了他,自然是要治严世蕃之罪了!”

张永明和张守直亦是连连点头,在一旁附和黄光升的话,表示他们坚定地站在代表正义的徐阶这一边,要置严世蕃于死地。

“你们真将这个东西交上去,不仅严世蕃没事,你们怕要有麻烦了!”徐阶将手中的供状放了下来,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三人如雷霆轰顶,心里大为疑惑,不过并不敢反驳徐阶的话。

黄光升遇事能够稳定很多,便是率先进行拱手道:“请元辅大人明示!”

“杨继盛和沈炼弹劾严阁老,皇上当年偏袒于严阁老,所以才给这二人都治了罪!现如今,你们说严世蕃构陷忠良,杨继盛和沈炼若是忠良,你们这是要置皇上于何地?”徐阶道出事情的原委,正色地望着三人质问道。

其实有一句他还没有说,这个事情已经牵涉到了严嵩。

虽然严老头已经失宠,但终究是二十年的君臣情分,且严嵩这么多年是真的忠心替皇上做事,皇上还不至于无情到要以“构陷忠良”的罪名将严嵩推上断头台。

正是如此,这个事情不仅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而且很可能激发皇上念起严氏父子昔日的忠心。

黄光升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严世蕃刚刚如此的配合,敢情严世蕃亦是看到了这其中的门道,所以才会爽快地签字画押。

张守直听完徐阶的分析,亦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刘永明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求助地道:“元辅大人,现在当如何是好?咱们怎么做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呢?”

这个“咱们”,不仅拉近了距离,而且表达了他们三人的“忠心”。

终究不是三年前的朝堂,现在不再是严党的天下,而应该算是徐党的天下。

黄光升和张守直的立场同样鲜明,亦是抬头望向了徐阶,表示愿意听从徐阶的安排。

“构陷忠良不可为,只是严世蕃通倭和通虏皆有明证,你们如实上奏即可!”徐阶如同变戏法般从怀中取出一物,又是提出要求道:“你们莫要回去再反复集议了,这般会带来不少枝节,你们立即按此抄一遍即可!”

黄光升接过纸张一瞧,却见上面写道:“事已勘实,其交通倭虏,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典刑,以泄神人之愤!”

黄光升原本想问这样能行吗?只是看着徐阶自信满满的模样,却是将吐出喉咙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将纸条递给了张永明。

张永明看到徐阶主意已定,自然是无不应诺。

张守直之所以揪出杨继盛的案子,其实是想要替这昔日的同乡好友杨继盛沉冤昭雪,但看到现在确实不可为,亦是默默地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位长官按着徐阶的要求,一起更改了三法司会审的结果,然后恭敬地呈交给徐阶。

徐阶拿过三法司的“会审结果”,并没有片刻的耽搁,跟着三人在无逸殿门口道别后,便是急匆匆地朝着万寿宫而去。

第1709章 拆卷唱名

顺天贡院,会试的审卷工作到了尾声。

八位同考官审阅四千多份卷子,将其中是精彩的试卷上荐,经副主考官胡正蒙进行第二轮筛选,最终由林晧然做出最后的选择。

林晧然终归是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很充沛的工作状态。他对挑选三百门生的事情很是上心,不仅审阅副主考官胡正蒙呈上来的试卷,亦会在他们打落的试卷中“搜遗”。

他深知八房存在着利益之争,如果哪一房的推荐的试卷被选中得少了,便会比较着重到那一房进行“搜遗”。

林晧然有着他的做官心得:做官不能仅靠以势居人,手段同样重要。这样既没有损害这位考官的切身利益,同时保证了此次会试选才的公正性。

像第六房的工部郎中张迪,这种地地道道的老派作风喜欢的是四书五经题目回答得老练的考生,但林晧然却更偏爱于策论写得好的考生。

张迪对林晧然这一套原本甚是不喜,只是看着对方从他的房中一声不哼地搜走了十几份,远远高于其他房,心里反倒暗暗生起一份感激之情。

咳咳……

在这十几天的审阅试卷中,大家听得最多的声音便是副主考官胡正蒙的咳嗽声。

在最初的几天里,大家还是比较关心胡正蒙,不少同考官会主动关心几句。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却是慢慢地已经习惯了。

倒不是胡正蒙的病情好转,反而是病情慢慢地恶化了一些,甚至另一个主考官都跟着咳嗽了起来,但胡正蒙只能是强撑下去。

郎中是不可能被请进来的,而他们不可能劝胡正蒙出去看病。虽然副主考官不能收门生刺,但亦是占着师生的名份,却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财富。

亦是如此,没有谁会不长眼地前去劝胡正蒙出去看病,看着胡正蒙选择硬撑着,便是将胡正蒙当没事人般对待。

林晧然则是全身心地投入于审卷的工作中,该民主的时候则会听取张四维等人的意见,但该决断之时却从不含糊。

实质上,张四维等八位同考官的官员都是在五品以下,自然不可能敢跟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叫板,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如此甚好,那名次便……咳咳,就这么定了!”

在商定最后名次的时候,病怏怏的胡蒙正努力地睁着眼睛,对着林晧然所罗列出来的榜单,显得没有任何异议地回应道。

他跟林晧然似乎是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林晧然不找他生病的茬子,他亦不会在榜单和阅卷上指手画脚。

正是如此,此次会试的名次正式敲定了下来。由于这些朱卷都是序列号,哪怕林晧然已经确定了会试的名次,亦是不知道究竟是谁高中。

次日清晨,早饭之后。

林晧然来到聚奎堂,对着在场的九位考官微笑着说道:“咱们走吧!”

经过这近一个月的封闭生活,他们终于是迎来了最后的填榜日,只要走完最后一道程序,他们便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算短,哪怕他们不感到日子无聊,亦是会想念自己的妻儿,以及关心现在朝局是否发生变故。

“总裁,请!”

张四维等人心情亦是愉悦,便是纷纷对着林晧然进行礼让,然后跟着林晧然一起离开了聚奎堂。

石桥上,一支号军在这里严防死守。只是看着林晧然一帮官员过去,却是没有进行阻拦,而是恭敬地列队欢迎,让他们一行人这里通过。

张四维走过石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切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却是回过头朝着聚奎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林晧然一行人来到了至公堂,一帮外帘官已经等候在这里。

“见过大总裁!”

临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领着一干外帘官纷纷从座椅站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对着林晧然进行施礼道。

张岳跟林晧然同为正三品,但二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差距不小,特别林晧然是本次会试主考官,自然是要以林晧然为尊。

实质上,坐在第二个位置的人亦不是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而是本次会试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胡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