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06章

作者:余人

进门便是左侍郎大堂,两侧是属吏的办公值房,这时书吏亦是纷纷到来。书吏在礼部衙门有专属的居所,故而亦是早早就到了这里。

“见过部堂大人!”

书吏对于林晧然每日坚持早早到来,心里亦是暗暗地佩服着,故而对这位勤奋又能干的上官是打心底的尊敬地进行施礼道。

林晧然轻轻地颌首,绕过了正堂,便是到了后院,直接来到他专属的签押房中,旋即着手处理事务。由于今年是大比之年,仪制司的事务显得颇多。

林福跟着以往一般,给林晧然送来了参茶,然后则是站在外面负责戒卫。

笼罩在北京城周围的雾气慢慢散去,天地间变得敞亮起来,而东边多了一缕金色光芒刺穿天际般,拉开了旭日东升的序幕。

礼部衙门的官员陆续到来,不过他们很多人并没有到自己的值房,特别是那些后来的官员,显得匆匆地来到了礼部的二堂点卯。

缺勤,在后世可能就是扣点钱的小事,但在这个重视“清、慎、勤”的时代,这就是官员“庸懒散”的行为。不仅会影响到该名官吏的考评,历朝历代都有惩治,处罚措施亦是五花八门。

唐朝时期注重于罚俸,像唐玄宗时,文武官朝参,无故不到者,夺一季禄,另唐律规定:旷工满35天判处有期徒刑1年。

到了本朝,朝廷则是注重于体罚,缺勤1天处笞20小板,每再满3天加一等,满20天处杖打100大板。

正是如此,本朝的官员都很重视考勤,甚至出现有一位官员由于家里住得远,结果为了赶路而滑落河中淹死的惨事。

随着卯时正刻的来临,这二堂中聚满了官吏。

四司郎属官员都在,另外还有会同馆、铸印局和教坊司的部分官员,再往下则是书吏和在编的衙役,人数达到了一百余人。

“下官拜见林部堂!”

随着林晧然的出现,众官吏纷纷进行跪拜道。

林晧然并没有在堂上的位置入座,而是站在堂中微笑着抬手道:“正堂大人入值西苑,今日点卯的事宜由本部堂代劳,大家都起来吧!”

如果论辛苦程度的话,当属本朝的朝廷大员。

不仅是他的上司李春芳,像户部尚书严讷、吏部尚书吴山和吏部左侍郎除了处理本衙门的事务外,则是要轮值于西苑。

正是如此,虽然他们四人还没有入阁拜相,但在很多官员看来,礼部尚书李春芳、户部尚书严讷、吏部尚书吴山和吏部左侍郎都已经是“准阁老”。

由于李春芳昨晚轮值于西苑,今早注定是无法按时赶回礼部,所以林晧然这位左侍郎则是代替李春芳主持礼部的点卯事宜。

亦是这个原因,林晧然这个礼部左侍郎经常取代李春芳主持礼部事宜,加上林晧然的出色的办事能力,无形中抬升了他在礼部衙门的地位和影响力。

“谢过部堂大人!”

众官吏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便是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

林福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堂中的左边位置,林晧然在椅子坐下,对着那位手持花名册的官员淡淡地吩咐道:“点名吧!”

这个时代的官员跟商人般,都很是讲究个人信誉,点名并很少出现舞弊的情况。点名官员按照花名册开始逐一进行校对,从而确实谁今日没有到场。

“林部堂,下官已经核查完毕,今日祠祭司典吏李肆缺席!”点名官员呈上那本花名册,显得恭恭敬敬地汇报道。

林晧然抬手不接花名册,而是阴沉着脸询问道:“如果本部堂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李肆一共缺席二十八次,今年到如今便缺席了十次!”

“不错!”点名官却是翻查了一下记录,旋即进行点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扭头望向站在前排的祠祭司郎中屠义英询问道:“屠郎中,李肆可是因公务不至?”

众官吏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屠义英,衙门上下谁都知道李肆是右侍郎秦鸣雷的亲信,而屠义英的祠祭司又归秦鸣雷分管,故而屠义英其实没少替李肆掩护。

屠义英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却是鬼使神差地拱手道:“回禀林部堂,下官不曾安排公务给李肆,亦不知他因何今日会缺勤。”

咦?

众官吏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心知李肆的板子是逃不掉了。

跟着极为宽容的正堂大人不同,这位林部堂却是铁面无私。不说普通的书吏缺席,哪怕跟他关系最好的龙池中缺席,同样挨了重罚。

据说龙池中那日之所以缺席,便是因为前一晚参加林部堂妹妹的生辰宴喝醉了酒,所以第二天才起晚了,但仍然还是遭到了林部堂的重罚。

现在李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祠祭司典史,且还是一个“惯犯”,自然是逃不掉这顿板子了。

“我礼部不能有如此散漫的典吏!屠郎中,你今日便推荐一个接替李肆的人选,我回头便跟正堂议一议。不过本部堂有言在先,倘若还是如此散漫之人,你亦难逃其咎!”林晧然的脸色微正,当即做出决定道。

这……

众官员听到林晧然不是要打李肆的板子,而是直接革李肆的职务,却是不由得瞪起了眼睛。在感到震惊的同时,却是不免对林晧然多了几分敬畏。

虽然在林晧然这种大人物看来,李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书吏,但在他们书吏的眼里,典吏已然是他们人生最大的追求。

但像李肆如此的人物,且他还攀附上了鸣雷这棵参天大树,结果这位林部堂却是说免则免,显得没有半点的通容余地。

第1632章 圣人祭

“下官遵命,一定不令大人失望!”屠义英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进行拱手地道。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李肆,平日仗着有秦鸣雷撑腰,对他这位郎中倒不说不尊重,但有时能够会掉链子。现在让他推举新的典吏,这无疑是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林晧然仿佛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对着在场的官吏淡淡地道:“虽然本部堂是替正堂主持点卯,但诸位倘若有什么事,亦可现在向本部堂反映。”

在点卯之后议事,这是各个衙门的惯例。

仪制司和主客司归为林晧然分管,祠祭司和精膳司则是归为秦鸣雷分管,所以祠祭司和精膳司的官员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林晧然已然是想要行使代理正堂的权力。

林晧然的喉咙发痒,却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主宾司郎中何宾则是心领神会地上前,显得恭敬地询问道:“部堂大人,南洋诸位使臣到京已经大半月,他们这帮人已经问过好几回了,却不知何时能面圣呢?”

如果说近期礼部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那便是这帮由广东而来的南洋使团。

只是南洋使团到京后,一直都被安排在会同馆,皇上不仅迟迟没有召见,亦没有任何章程交待下来,让到南洋使团只能干等。

众官吏听到是这个事情,则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想知晓皇上何时能够召见南洋使团。

不过如果说那帮人催促,怕亦不尽是实话。毕竟会同馆天天好酒好肉招待着他们,还让教坊司的乐妓前去表演节日助兴,令到那帮土鳖可谓是乐不思蜀。

众官吏心如明镜般,猜测着急的可能不是那帮南洋使团,而是这位林部堂,却是故意让何宾当众给他一个推动此事的由头。

林晧然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不宜拖延,本部堂回头便跟正堂进行商议,不日给你答复!”

“是!”何宾看到目的达到,便是恭敬地回应道。

林晧然早已经练就了喜不形于色的本领,更不可能让人轻易看穿他的企图,便是环视在场的官吏又是开口询问道:“诸位,可还有事吗?”

众官吏纷纷摇头,便是准备进行告退。

祠祭司郎中屠义英却是一咬牙,上前进行拱手道:“部堂大人,圣人祭在即,却不知今年由谁前去比较合适呢?”

祠祭司,主掌祭祀。这个看似清闲的部门,但实质事务并不少,每到十位先帝和诸位先后的祭日,他们则是要安排人员前往各个陵墓进行拜祭。

武勋们能够出任总兵的并不多,太多都是在五军都督府挂一个闲职,而他们平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帮着皇上进行祭祀各位先帝和先后。

像孝庄睿皇后忌辰遣彭城伯张熊祭,孝穆皇后忌辰遣广宁伯刘允中祭,仁孝文皇帝忌辰遣成安伯郭应乾祭等。

除此之外,还有清明祭之类的节日祭等,而四月则是要举行孔子祭。

先师孔子死后葬于山东曲阜,其后代被历朝历代封衍圣公。虽然到明朝不被朱元璋所喜,其地位比往朝有所下降,但孔圣人的地位仍旧超然。

每年祭日,朝廷都会派遣大员前往山东进行祭祀。只是跟着祭祀先皇和先后不同,这个人选则是由词臣出任,且通常都是朝廷的大员。

咦?

众官吏当即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先是困惑地望了一眼不按章出牌的屠义英,然后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亦想知道林晧然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林晧然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屠义英,同样没想到屠义英会将这个事情当众抛出来,只是稍微做出了权衡,便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屠郎中,前年和去年可是袁阁老前往?”

虽然徐阶上台之后,抛出了“共票”的口号,但徐阶却总是设法“支开”袁炜,先是让袁炜主持修撰《兴都志》,更是将孔子祭这种事情推给袁炜。

只是前往山东祭祀孔圣人固然风光,但地方官员都知道要千方百计往京城里钻,这离开京城相当于远离权力中枢,而孔子祭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固而这其实不是一件好差事。

事情之所以总落到袁炜身上,更多还是徐阶想要借机将袁炜支出京城,而袁炜偏偏无法在这个事情上进行推脱。

林晧然对这个安排却是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圣人祭不能总劳烦袁阁老!现在袁阁老协理元辅票拟,可谓是日理万机,本部堂以为此次可提议由董侍郎代往!”

这个举动其实包含着一些私心,董份这个人颇得皇上器重,亦是“准阁老”之一,更是吏部衙门的老牌左侍郎。如果能够借机将他支开京城一些时日,对他岳父其实是有利的。

“下官知晓!”屠义英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的异色,显得恭敬地回应道。

众官吏则是暗暗地交换了眼色,深知这个事情怕又要揪起波澜。不说林晧然有将手伸向雷鸣雷的地盘之嫌,且现在选董份而弃袁炜,这人选的问题怕是要在朝堂上揪起争端。

林晧然却是没有当一回事般,对着在场的官吏淡淡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便都回各自的衙署忙碌吧!”

众官吏对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纷纷返回各自的衙署。

只是这个石子已经投了下去,事情注定要揪起波澜,而最先受到冲击的自然还是本部衙门。

右侍郎衙署,签押房。

秦鸣雷阴沉着脸,一把将桌面上的茶盏抓起来,结果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有些茶水流到手掌上,疼得他当即龇牙咧嘴并惊呼起来。

“部堂大人,请息怒!”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带给秦鸣雷,看着他如此大的反映,却是急忙进行劝道。

奏鸣雷将茶盏丢下,烫得他急忙甩手,看着面前的一个板凳,气得又是一脚踢了过去,结果板凳并没动,痛得他直捂脚趾头嗷嗷直叫。

仆人急忙上前扶住他,这才没让他摔倒在地,但整个人亦是开始老实下来。

奏鸣雷在另一张板凳坐下,显得满腔怒火地骂道:“他当真是什么都敢插手!这祠祭司是我分管的,他林若愚凭什么伸只手过来!”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看着秦鸣雷如此大动肝火,心里则是暗叹一声,却是选择默不作声。

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林晧然其实亦不算过份。毕竟他们精膳司和祠祭司虽然归属秦鸣雷分管,但却是隶属于礼部,现在林晧然代表正堂主持点卯,而屠义英将事情抛出来,他却是能够对祠祭司的事务进行插手。

第1633章 破绽

奏鸣雷在发泄一通之后,整个人亦是慢慢冷静下来,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刘郎中,他故意借何宾之口,想要推动皇上面见南洋使团?”

“正是!”精膳司郎中刘仲达不知所以,显得老实地点头回应道。

奏鸣雷冷哼一声,却是进行讥讽地道:“我看林若愚是收了南洋使团那帮人的好处,这才如此卖力帮人家办事!”

他始终觉得林晧然推动南洋使团上京面圣有些古怪,现在看着林晧然如此卖力地推动,却是免不得朝着金钱交易方向联想。

“下官觉得这恐怕便是真相,听着会同馆那些人说,那帮满剌加人出手极为阔绰!”刘仲达跟着奏鸣雷已然是同坐一条船,当即便是同仇敌忾地透露道。

奏鸣雷从仆人手中接过茶盏,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地道:“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满剌加人,那个满剌加人分明就是佛郎机人的代使!这个事能骗得了其他人,但岂能骗得了本部堂,他林若愚怕是被银两砸晕了头,竟然替佛郎机人糊弄皇上,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请部堂大人明示!”刘仲达眼睛微亮,当即进行追问道。

秦鸣雷捏着茶盏子轻泼滚烫的茶水,显得得意洋洋地说道:“正德六年,佛郎机人入侵满剌加国,致使满剌加灭国。当今圣上登基之时,满剌加的使者来到了京城,向皇上控告佛郎机人灭其国,请求咱大明出兵助满剌加复国。当今圣上给在大明的佛郎机使臣皮雷斯下了一道圣旨,要求其立即归还满剌加土地,并将其遣送离开。”顿了一顿,他显得神秘兮兮地补充道:“皇上当时便称:除非佛郎机规还满剌加土地,否则永远不能向大明朝贡。”

前面的那些事情都是公开的,包括皇上下圣旨将佛郎机使臣皮雷斯驱逐出境,但后面的嘉靖所说的话,知道的人却是很少。

“部堂大人,果真如此?”刘仲达的眼睛一片雪亮,压抑着兴奋地求证道。

奏鸣雷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自然不假!若不是本部堂喜欢翻阅一些史料,亦是不知四十年前还有发生过这些事!”

“那……林侍郎推动皇上加封这佛郎机人,实则是要置皇上于无信?”刘仲达想通了事情的可怕之处,便是郑重地询问道。

秦鸣雷的手刚刚被烫得难受,先是将茶盏放下,然后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道:“呵呵……原本我还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想抖出这件往事!只是这小子太得意忘形,竟然胆敢将手伸向老子的地盘,那休要怪老子无情了!”

如果说谁是他最恨的人,已然正是林晧然。若是被林晧然抢去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亦就罢了,林晧然到了礼部衙门还抢去了他的风头,致使他对林晧然是恨之入骨。

现在有机会置林晧然于死地,他却是不介意出手,从而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关于林晧然想要推举吏部左侍郎董份前往山东参加圣人祭的消息从礼部衙门迅速传了出去,很快便到了袁炜和董份的耳中。

不过这两位重臣却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仅是听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仍然是专心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

令人意外的是,徐阶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原本他想要继续埋头处理奏疏,但整个人突然显得心不在焉,突然站起来走出了值房。

随着某个人的不安分,令到京城不断地动荡,很多事情亦是随之悄然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似乎多了一些未知的变化。

只是京城的表面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这个事情似乎不曾发生过一般,众官员则是勤勤勉勉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务,任由京城的天空上演日升日落。

黄昏时分,天空已是满天的晚霞。

一顶顶轿子从东江米巷的衙门出来,纷纷向四处散去,返回各自的府邸。

林晧然结束一天的工作,乘坐轿子回到府上。轿子在前院落下,管家林金元掀开轿帘,而吴秋雨则是乖巧地迎了出来。

吴秋雨虽然跟林晧然一般年轻,但似乎是有着林晧然一般的烦恼,在诰命夫人圈子确实过于年轻,故而她渐渐倾向于深色调的裙装,同时行为举止越发的端庄贤淑。

她看到林晧然从轿子中出来,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夫君,妾身有礼了!”

“娘子,为夫的肚子有点饿了!”林晧然并不喜欢吴山那般的古板,拍了拍干瘪的肚子对着吴秋雨显得随意地说道。

吴秋雨的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玉,已然是倾国的佳人,先是浅浅一笑,便是进行回应道:“好,妾身这就让厨房准备上菜,今天有你喜欢的鱼汤!”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受到吴山的影响,便是到房间换下官服。

待他来到饭厅的时候,饭菜已经陆续被端了上来,显得有些丰盛。虽然他对吃食没有过于讲究,但他亦不会像徐阶那般委屈自己。

他现在三品官的月俸是七十五石米,实质到手有二十五两银、十二石米、几匹绢和大量的宝钞,这些收入自然无法养活这宅子的人,不过作为京官更大的收入来源却是地方官员的冰敬等潜规则收入。

当然,他所控制的联合商团财富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值,特别吕宋的金矿已经进入收获期,令到他的实际财富已经是富可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