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05章

作者:余人

《宋会要辑稿·食货七十·赋税杂录》中记载了当时合伙公司的基本模式::以十个人为一个组织,各人出的钱从10万到50万不等,大家约定以10年为期,富豪轮流负责经营,在每岁岁末清算之后,即换下一位富豪经营,所得利润大家按比例分配,而本钱仍然在那里,这便叫作斗纽。

北宋黑脸名臣包拯曾提到过一种叫作“带泄”的合股模式:在海边做买卖的人中,有不少是本钱不多的中小富户,他们没有能力独立组成合伙公司,就参股于相熟的大海商,少的十来贯钱,多的百来贯钱,等到海外货物买回来,按比例分配所得,往往有数倍的利润。

现在李青花抛出所谓的股票制丝绸作坊,很多商人第一时间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心里更是倾向于斗纽。

李春花面对着这个问题,却是微笑着回应道:“所谓术业有专攻,经营上的事情还是交由专门的人管理更为妥当!若是真采用了斗纽,那么参与其中的怕只能是几个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则是只能做一个看客了。而股票的新在于:它可以方便大家将股票直接进行转让。我们联合钱庄会设有专门的人员,建立一个股票的交易市场,你们想要将股票转让出去,可以将受让人直接带过到钱庄进行登记,亦或者我们帮你们寻找潜在的客户,甚至我们可以出钱买下你们手里的股票,保证不会让你们急于用钱却无法脱手!”

任何事物都免不得存在着弊端,像斗纽的模式其实弊端并不少,而流通性和人数的局限性亦是显而易见。

“此言当真?”有商人眼睛微微一亮地道。

不少商人对流通性显得极为看重,亦是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亦是想知道李青花会如何应答。

李青花面对着这个问题,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们联合钱庄从创立的第一日开始,便以诚信行天下!如果你们这头认购了股份,明天想要转售出去却脱不了手,那么你便将我联合钱庄的招牌直接砸了!”

经过刚刚的一场丝绸风波,大家亦是认识到了联合钱庄的强大实力,已然是打消了这方面的顾忌。

却见在角落处,一个商人站起来询问道:“我们可以全权交由翁员外经营,但如果他造假账怎么办?明明赚了钱却说赔钱又当如何?”

翁子荣脸上笑容消失,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大家尽可放心,我们作坊的账目是交由联合钱庄派过来的账房负责,且每一笔都会定期公示,更是接受联合钱庄的不定期审查!我翁子荣还算是一个爱惜脸面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有损声誉之事,保证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跟着后世有所不同,这个时代的商人普遍讲究信誉,甚至将信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翁子荣倒不是无的放矢,他确确实实是诚信经营的标竿般人物,或者他亦不会被大家推举为洞庭商帮的会长。

“谁知你们两家会不会沆瀣一气?”一位商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是喃咕一句道。

第1629章 传代之物

这……

在听到这个质疑声音的时候,很多人却是纷纷望向了那个嘀咕的商人。你这般无端地进行指责人家的信誉,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人,恐怕是要直接被暴揍了。

李青花的脸色骤变,当即强硬地回应道:“汝今后对账目数额不满,可以进行质疑,甚至还可以亲自进行查账,但却不能没凭没据给我们联合钱庄跟翁会长泼脏水!我李青花说句不敬的话,联合钱庄若真是唯利是图,完全可以自产自销,我们有实力做成这个事!”

包括刚刚质疑的那一位,所有人都是纷纷沉默了。

如果先前还能质疑人家的财力的话,但看着人家一百万两都丝毫不心疼地砸了出来,其财富已然是超乎想象了。

若对方真的是唯利是图之徒,那完全不用跟他们一起搞什么股份制,更不用将钱交给翁子荣打理,而是自己创立丝绸作坊闷声发大财。

但人家这一次不仅拿出了银子,更是给予了订单支持,甚至还将管理权交给了翁子荣,这样还要受到猜忌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了。

“李总裁,你跟他们说这么多做甚!如果他们真的不要,我严家还可以再要,愿意入股十五万两!”严兴显得有些不耐烦,当即大声地说道。

这……

很多商人看着严家如同一头狮子般抢食,心头不由得微微一紧,显得紧张兮兮地扭头望向了李青花,担心李春花真的同意严兴的这个方案。

虽然这种股票制确实有弊端,经营方有可能做假账,但这种砸招牌的行为亦要看什么人。像翁子荣这种身份的人一般都不会做,而联合钱庄代表的是广东最大商团的颜面,更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般的勾当。

或许正是这些原因,哪怕像严兴这种官宦之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亦是知道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翁子荣却是脸色微变,忙是对着严兴拱手道:“严员外,这个可不行,咱们可是提前说好的,你们严家只能出五万两!你真有这么大兴趣,可以自己弄一间嘛!”

他出资十万两,联合钱庄出资十万两,如果严家入股十五万两,那么他这个管理者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且免不得受到严家的觊觎。

“不了,这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将银子交给翁会长和徐老,啥事都不用操心!”严兴却是摆了摆手,直接进行拒绝道。

众人听到这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目光显得殷切地望向了李青花。

李青花其实亦不希望严兴插这一脚,便是对着在场的众人一本正经地道:“关于洞庭丝绸作坊的股票章程,我已经向诸位讲得很清楚。如果诸位还觉得这个事情有猫腻,那么亦可以不参与进来,我们联合钱庄和翁会长都不会勉强诸位。”

联合钱庄自然不会缺少资金,这便是她的底气所在。

“李总裁,你就说该怎么加入吧?我可不像某些人是过来捣乱的,我相信贵庄的信誉,亦信翁会长的人品,我肯定会参与其中!”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商人大声地道。

在场的绝大多数商人都是纷纷点头,眼睛显得真切地望向李青花,此刻更关心如何加入。

李青花先是一本正经地说明情况,然后指向旁边的登记处道:“严家已经认领五万两,宋家亦是认领三万两。如果各位有意的话,现在便可以到这里进行登记认领份额,只需要七日内,你们将相应的款项送到联合钱庄即可!”

“我认购一千股!”

“我也认购一千股!”

“我先认购二千股试水!”

……

话音刚落,不少商人则是纷纷离席,围到登记处进行了登记姓名和认领的数额。他们已然是看到了丝绸这个行当的赚钱机会,加上联合钱庄的强大实力,现在投钱简直是稳赚不赔。

三十万看似很多,但扣除一些内部定下来的额度,实质剩下不了多少。

却是没过多久,一些还在犹豫要不要前去进行认领的商人却是被告之已经告罄,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旋即便骂骂咧咧起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对啊!那可是三十万两啊!”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认领一千股还算保守了,你没看到陈掌柜将棺材本都拿了出来了吗?”

……

众商人则是有喜有愁,没有认领到的商人显得是愁眉苦脸,而认领到的商人已然是显得沾沾自喜,暗自侥幸自己下手果决。

徐老却不知何时站到了台前,却是笑盈盈地对着众人拱手道:“鄙人徐茂才,诸公都是苏州城的买卖人,想必亦是认识我这张老脸!我徐家本就涉及丝绸的买卖,有着一间丝绸小作坊。今承蒙联合钱庄的厚爱,我徐家亦是愿意拿出家资十万两纹银,另得联合钱庄十万两纹银的投资,今想要募资二十万两,创立苏州状元丝绸作坊,亦请诸公能够相助!我徐家必定专研于经营,赚取海上丝绸贸易之钱财,以红利回赠诸公。”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但意思却很是明显,他跟翁子荣一样要创立丝绸作坊,同样以股份制的形式向在场的商人进行募资。

“我认股一千!”

“我认股二千!”

“我认股三千!”

……

众商人却不知是冲着徐家的状元名头去的,还是担心迟一点认购不到状元作坊的股票,却是争先恐后的奔向了登记处。

仅是二十万两的认捐额,加上财大气粗的严家又要去了五万,这些额度可谓是杯水车薪,很快又被疯狂的商人们抢购一空。

哪怕接下来又先后推出了代表着苏州本地势力的姑苏丝绸作坊和岭南丝绸作坊亦是没有熄灭众商人的疯狂,登记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度出现为争夺股票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十余年后,有与会的人立书感慨:嘉靖四十二年春,苏州富商齐聚一堂,联合钱庄言丝绸之巨利,后与今苏州丝绸四大作坊共推股份制,股票之始也。有人罔顾风险,愿以身家相博,在认购处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于大打出手,有辱斯文矣。然今观之,其行径实乃明智之举,今后数年红利得厚报,其股票更是传代之物,可保子孙无忧矣。”

第1630章 洗牌

时间稍微往后翻,在企图动用官府力量扳回局面的吃了软钉子后,王有寅并没有当即返回拙政园,而是为着他的丝绸和生丝找上了联合钱庄。

钱掌柜在得知王有寅的来意后,却是在里面的客厅招待了王有寅,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种老式的丝绸?我们联合钱庄现在不收!”

“我可以降价,只要十五两!”王有寅没有理会仆人送上的茶水,心里发狠地咬牙道。

钱掌柜端起茶盏抬头望了他一眼,仍然轻轻地摇头拒绝道:“广东市舶司那边已经说了,人家佛郎机人不要这种老式的丝绸,我要你这种丝绸何用?”

“别用这种理由搪塞于我,你出多少两?”王有寅心知现在是由人家说得算,当即愤恨地质问道。

钱掌捏着茶盏子轻泼着茶水,显得云淡风轻地道:“这话不骗你!广东市舶司已经下达禁令,这种老式丝绸每匹比新式丝绸要缩水不少,且不利于裁剪,现在不允许商人出售此种老式丝绸!”

“别家或许不行,但你家肯定没问题!”王有寅放下最后一丝侥幸,深知人家已经是要借此将他逼上绝路,当即愤恨地询问道。

钱掌柜轻呷了一口茶水,最后抬起头认真地道:“七两一匹!”

“你……休想!”王有寅虽然猜到联合钱庄不会高价吃下他手上的货,但听到这个离谱的价钱,当即目眦欲裂地起来道。

钱掌柜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这是上头定下的价钱,我亦是传个话!如果不合适的话,你大可离开!”

王有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即便是挥袖离开。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关于他主动上门寻找联合钱庄出售丝绸的消息当即传得沸沸扬扬,而还在拙政园的顾思鼎等消息的徐少泉等人则是骂骂咧咧地离开。

“四两,你们的价钱太贵了!”

“我不管你们多少两进的货,现在城中并不缺生丝!”

“再说了,五月的新丝马上就是要上市了,你们这都是陈丝呢!”

……

苏州城生丝的价格在经历一个大波动后,随着联合钱庄调来大批量的生丝,加之王有寅等人要将囤积的生丝急于变现,生丝从抢手货成为了被人嫌弃的对象。

当然,嫌弃是一个夸张的词,但确实是卖不起价钱,更不可能按原价将他们的生丝买下来。

“什么?徐少泉降到三两二钱了?”

“你如果全部要的话,我愿意出三两,只需要三两,算我血赔了!”

“他那边只要三两?我这边可以给你再便宜一成,质量还比他们家要好!”

……

随着他们的联盟分崩离析,王有寅等人当即从团结一致的兄弟帮变成了商场上的敌人,而他们偏偏都急于出手,几家又相互杀价,最终是以极低的价格处理掉了。

老式丝绸的遭遇跟生丝的情况相似,甚至比生丝还不堪。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跟联合钱庄签订供销协议了!”

“前阵子我求着你们给我丝绸,怎么今天反过来了?爷现在不要了!”

“我是跟广东那边做丝绸买卖不假,但人家现在只要新式丝绸,我要你的老式丝绸做甚?”

……

面对着王有寅等人的主动推销丝绸,苏州城的丝绸商人亦是纷纷进行了表态,对这种老式丝绸却都是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如果他们不是急于变现,靠着国内市场还是能够慢慢消化掉的。只是全国各地的丝绸经销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海外渠道随着禁令出台,等于是堵死了老式丝绸的活路。

正是如此,王有寅等人囤积的十余万匹丝绸,平时至少能卖上一百二十万两,但现在只能是以低价进行处理,这样才能变现归还那些金主的欠银。

“这个宅子还算不错,咱们的债务便一笔勾销了!”

徐少泉将债主领到了拙政园,显得欲哭无泪地看着这位债主成为拙政园的新主人。本以为是一场大富贵,但结果却损失惨重,现在更是沦为了一个穷光蛋。

王有寅同样蒙受巨大的损失,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并没有真正倒下。不过经过这一场惨重的经济损失,王家亦是从苏州一流家族的家族掉到了三流家族。

其实最为关键还是王鳌已经成了过去式,而王家这么多年连一个进士都没有,祖荫能够令他们风光一阵,但却不可能是世世代代。

正是在这一个平凡的嘉靖四十三年,随着联合钱庄的强势介入,苏州丝绸业悄然迎来了洗牌。

以王有寅、施永安和徐少泉为首的丝绸大王被洗清出场,换上了洞庭商帮、苏州城的徐家以及两个苏州城的本地势力及更具官方背景的严家,重新组建了苏州的四大丝绸商。

至于联合钱庄,不仅通过入资的方式间接地控制着苏州城的丝绸产业,而且将它的金融布局迈上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值得一提的是,丝绸股票这种新鲜的金融产品在苏州刮起了一股风潮。

随着洞庭丝绸作坊、状元丝绸作坊、西湖丝绸作坊和岭南丝绸作坊四间大作坊正式创立,加上联合钱庄给普通民众预留了一些股票,很多民众纷纷拿出银两进行了购买。

省吃俭用是华夏的优良传统,如果真的有好的投资渠道,很多人都不愿意将银子进行窖藏。现在有着每年一百万匹丝绸的海外市场前景,还有着厚实的回报预期,很多民众都渴望从中分得一杯羹。

由始至终,花映容一直都是身处于林宅之中,并没有在公众场面进行露面,仿佛不曾来过苏州城一般。

只是随着她的出现,令到联合钱庄的局势扭转,更是主导了这一场苏州丝绸业的大洗牌,更是将联合钱庄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在事情灰埃落定之时,花映容却是登上了画船,浩浩荡荡地朝着杭州城而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这苏州城创建一座超级的大作坊,投入资金和人力直接进行经营,只是这样虽然能够赚得更多,但弊端亦是不少。

丝绸业的蛋糕原本属于苏州的官绅,如果联合钱庄全部吞并,这个吃相显得过于难看,很容易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最为重要的是,她的相公现在是礼部左侍郎,地位固然崇高,但在朝堂还远远不能一人独大,而跟着苏州方面的官绅阶层保持友谊的相处模式更符合利益。

正是如此,她选择了跟苏州方面的本土势力合作的模样,既有效地为联合商团花出了银子,又无形地提升了联合钱庄在苏州的金融地位。

时至三月底,清晨的江面被雾气所笼罩,江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花映容身穿华丽的长裙,静静地站在船尾处,俏面朝向北方,那双美眸充满着期待,她仿佛看到林晧然正在一步步地走向相位。

第1631章 礼部点卯

苏州的丝绸风波仅是一道微不足道的波澜般,对东南没有造成什么震动,对整个大明更是显得无声无息,而大明的震源似乎一直都在帝都。

清晨,京城被浓郁的雾气所笼罩,令到这座古城宛如仙境般。

那些鳞次栉比的宅子渐渐从睡梦苏醒过来般,不断有轿子队伍从宅子中出来,显得威风凛凛地前往东江米巷那边的衙门。

一顶级别不低的轿子从灵石胡同出来,融入了一条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捕快维持治安的街道中,很快便来到礼部衙门的左侍郎衙署前。

“十九叔,到了!”

林福让轿夫将轿子缓缓地落到青砖地面上,旋即上前揪开那道彩色的帘子,显得恭敬地对着轿中人提醒道。

林晧然身穿着绯红的三品官服,皮肤显得白皙,蓄的胡子仍旧稀疏,但已然是长了不少,特别身上多了几分官威,令到整个人显得越发成熟稳重。

经过这小半年的礼部左侍郎的任职生涯,他已经熟悉了当下的生活和工作节奏,从轿子缓慢地走了出来。先是抬头望了一眼熟悉的侍郎匾,如同往常般走进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