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07章

作者:余人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到来,却是等着林晧然先入座,她这才跟着入座,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礼仪已然是深入她的骨髓般。

每个家庭的家风不同,二个人在饭桌并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实质夫妻的交流很多时候都是从饭桌开始的。

“阿花,再给我盛半碗汤!”林晧然喝过一碗有滋有味的鱼汤后,看到阿花站在旁边,便是将空碗递过去并吩咐道。

跟着那些世家有所不同,林宅很多仆人都是发迹后才招募进来的,却很容易成为各方势力的眼线。故而现林府里亦是安排着长林村的人,这样有利于守住一些秘密。

阿花便是被老族长安排到京的长林氏族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做事亦很是勤快。不过林晧然并没有将她视为下人,而是让她做内宅的管事,每月都会支给她丰厚的工钱。

阿花却是乐于多做一些事,故而亦是时常给林晧然盛饭,闻言便是上前接过了空碗。

“夫君,你觉得你弟子王时举此人的品行如何?”吴秋雨停下了筷子,却是突然开口道。

第1634章 神来之笔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显得认真地回应道:“初时,王时举虽然颇有才华,但身上难免有一些读书人的迂腐之气。只是跟随我下扬州大半年,其品行端正,做事亦是慢慢懂得灵活变通,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你觉得他今科能考上举人吗?”吴秋雨扶着筷子,又是继续进行追问道。

林晧然伸手从阿花的手里接过汤碗,只是阿花有些紧张的样子,接过来却是差点洒了,令到他古怪地望了阿花一眼,这才回应吴秋雨的问题道:“他的才学肯定是够了,不然我当初不会点他为经魁,但他此次能不能考中举人,这得看一些运气了。就像你夫君,如果当年没有一点运气,怕亦是拿不着这个文魁的头衔呢!”

八股文取士看似很公平,但亦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正,毕竟审卷的考官始终是凡胎,却是难免会加上一些主观因素。

亦是如此,很多才华横溢的士子在科场总是颗粒无收,特别淘汰率最高的乡试更是一个大关卡。

“他是不是还没有婚配?”吴秋雨的眼睛微微一亮,又是满脸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古怪地望了一眼吴秋雨,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这事我倒不清楚!”

不说他现在有着诸多事务要烦心,这历来都是弟子孝敬老师,他这个老师哪怕是再负责任,亦不会替弟子操心这种事情。

吴秋雨幽怨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是不再多说话。

夜幕降临,京城的盏盏灯火亮起。

由于夏季来临,后花园多了一些虫蛙的声音,特别蟋蟀的声音格外响亮。

在得到的同时,亦会失去一些东西。随着林晧然的地位提高,只能是不断地改变和克制自己,起码要在表面塑造圣人官员的形象。

如果不是要前去拜访朝堂的大佬,林晧然基本上是不会再出门,更别说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了,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书房之中。

蜡烛正在烛台上燃烧,整个书房显得很是敞亮。

林晧然已经洗过澡,正在书桌前翻阅一些信件。虽然他身处于京城,但在地方亦是建立了消息渠道,了解着广东、浙江和南直隶那边的动静。

他此时正在看着花映容的来信,了解着苏州丝绸风波整个事件的始末。

林晧然对苏州丝绸风波的结果倒是满意,虽然联合钱庄不能一举吞下苏州的丝绸业,但联合钱庄如同钉子般钉在了苏州城中,已然是为联合钱庄将来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管有任何地方都是一个道理:有利益的地方,难免会产生纷争。

银行的吸蓄放贷无疑是一项很诱人的业务,但其实这项业务会侵害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利益,很可能会遭到他们的强烈反扑。

大明并不是没有金融业,其实大明的金融业一直存在。

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早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他们通过直接或间接的高利贷方式,不仅从中获得到丰厚的利润,而且还能得到田产或房产等资产。

正是如此,哪怕明律对高利贷进行了明确的限定和打击,但在地方官绅和地方势力的保护下,这个条文实则是形同虚设。

联合钱庄如果贸然打出“低息放贷”的牌子,必然会遭到地方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强烈反对。只是现在苏州钱庄将丝绸业让出,且没有即刻全方面推出“低息放贷”,无疑给予各方一个可接受的时间和空间。

现在通过丝绸的利润将一帮人绑到一起,哪怕将来遭受地方的官绅和地主阶层的强烈反对,那亦不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当然,事情阻力太小,主要还是取决于他的官职和权柄。

如果他将来能够登顶,不仅可以推出“吸蓄放贷”的模式,而且还能冠冕堂皇地发行通用纸币,甚至成为大明的中央银行。

林晧然的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便是执起手笔,在一番寒暄之后,便是郑重地写道:“天下之人皆为利也!今丝绸贵,则生丝贵,绅与民此后几年,必舍稻而种桑,丰年无恙,灾年必成祸端。联合银庄可推生丝期票压其价格,防丝多而贱伤民,并着令广东备粮以防灾情,另在苏州推土豆、红薯……”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在苏州丝绸业崛起的同时,却免不得会侵占农田这种生产资源。如果不加以防备,不仅会令到苏州陷入灾荒,而且保守派官员会借机抑制苏州丝绸业的发展,从而重创大明的海上经济贸易。

正是如此,他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林晧然将事情交待完毕,便又是认真地写道:“红妆倾城,吾爱犹存,慕君娇媚动人,耻己痴心不改。吾心甚念,盼妾早归!”

在写完之后,他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装进一个信封中,然后放到一个带锁的特制皮匣里面,打算让联合商团的渠道将这皮匣送到花映容的手中。

此举其实是效仿了清朝于康熙晚年的密折制度,由皇上和官员各持一把钥匙,任何人都无法开启,从而大大地加强了密折的保密性。

林晧然刚将信封放到皮匣里面,孙吉祥则是走了进来。

孙吉祥的白头发多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似乎更加睿智,来到书桌前见礼道:“见过东翁!”

“孙先生,京城可有什么动静?”林晧然锁上皮匣,便是随口询问道。

孙吉祥替林晧然掌管谑而着京城的消息源,便是老实地回应道:“董份今日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怕是接受前往山东主持圣人祭了!”

林晧然将皮匣放到显眼的位置,林金元看到必定会将皮匣送往东南,便是走向茶桌,同样认真地求证道:“孙先生,你觉得董份真的会老实接受我的提议吗?”

“如果东翁推荐其他人,怕是会惹来麻烦!只是东翁选择董份,却是一个高明之举,简直是神来之笔!”孙吉祥跟随林晧然围桌而坐,接着侃侃而谈地道:“袁炜和董份本是一体,现在你提议董份前去,他若是公然反对的话,难免会引起袁炜不快!另外,明年才是外察之年,现在董份前往山东是利大于弊,故而应该不会跳出来反对!”

第1635章 谋巡抚官

林金元一直注意着书房的动静,看到林晧然领着孙吉祥来到外间的茶桌前,第一时间给二人送去了茶水,然后又悄然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喜欢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窗外院子的月色。今晚的窗子正好跟屋顶那轮皎洁的月光相对,整个天地宛如白昼般,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林晧然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里自然是希望董份能够安分地接下这个差事,便又是正色地继续询问道:“孙先生,你觉得南洋使团方面的事情现在能不能推动?”

“皇上自从耕藉礼后,便没有再参加任何重要祭典,甚至清明祭都没有出现。现在皇上已然是要专心于修玄,怕是不可能会亲自面见这帮名不副实的南洋使臣的!”孙吉祥正端着茶盏,平日的主要精力便是放在揣摩嘉靖上,这时显得一本正经地给出答案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望向孙吉祥道:“我知道皇上现在专心修玄,所以肯定不会亲自面见南洋使团!”

“东翁其实是另有所图?”孙吉祥正准备喝茶,闻言便是意外地抬头望向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并没有进行回应,而是伸出手指沾上茶水,旋即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

时近十五,今晚的月亮显得很圆,皎洁的月色和淡黄色的烛光交辉在一起,那桌面上用茶水写下的一个字显得格外的清晰。

仅是简单的一个字,仿佛道尽了世间的秘密之事般。

孙吉祥的眼睛不比年轻之时,伸长脖子并眯着眼睛望向桌面上的那个字,脸色先是一阵凝重,旋即震惊地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总是能够这般总揽全局,令老夫深感汗颜也!”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林晧然的师爷,而算是林晧然的谋士。本以为凭着自己在翰林院的近三十年磨练,加上对史书的钻研,已然能够胜任林晧然谋士一职。

只是跟着林晧然相处的过程中,他却总是发现这位东翁总是能够不拘于一泥,屡屡给人一种新的思路,其智慧当真是世间少有。

“先生过誉了,很多事情总会有所纰漏,亦是幸得先生提醒方不至于犯下大错!”林晧然深知孙吉祥策划事情的细心,便是拱手回应道。

二人又是低声商议一些事,话才刚刚结束,林金元进来汇报张伟造访。

跟着当年在城北做顺天府尹不同,现在他是堂堂的礼部左侍郎,已然是身处于朝堂的漩涡之中,每晚总会有官员前来拜访于他。

林晧然似乎早知晓张伟会到访,当即便是让林金元将人领过来。

孙吉祥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东翁,你想要推举张鸿图出任宁夏巡抚?”

“如果阻力不大的话,我确实是想要将张鸿图推到宁夏巡抚的位置!”林晧然伸手端起茶盏,并没有隐瞒地点头道。

官场的斗争,其实争的还是官职,是将自己人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

在提出“南将北调”的策略之时,他便知道想要真正贯彻下去,还要打破以杨博为首的文官对北边的把持,需要安排自己的人出任督抚。

不过北边各大总督都是极有份量的人,而他的人无论是战绩还是资历都远远无法跟那些总督相比,故而只能先从巡抚着手。

当然,这些都是兵部尚书杨博的自留地,将俞大猷弄到辽东总兵已经殊为不易,而想要将张伟安排到宁夏巡抚同样是困难重重。

孙吉祥的眉头微微蹙起,对着林晧然认真地劝说道:“虽然张伟在《谈古论今》发表了两篇治军策,但他没有军旅的履历,又不曾在兵部任职,怕是很难为之!”

“我知道,但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可为呢!”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态度坚定地道。

自从张璁接圣旨入阁,大明一直以来的廷推制度逐渐名存实亡。到了严嵩当政之时,所有大臣的任命不再进行廷推,都是通过一道圣旨进行任命。

像昔日吏部尚书吴鹏被弹劾罢官,严嵩当即哀求皇上任命小舅子欧阳必进接任,只是仅仅没过多久,嘉靖还是下达圣旨改由青词写得好的郭朴出任吏部尚书。

由此可见,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的任命之权不再是朝廷重臣的廷推,而是改由皇上的圣旨任命。

所谓上行下效,严嵩当政之时,一些重要地方督抚的任命同样不再经由廷推,而是由严嵩列出人选并请示皇上的意见,故而首辅和皇上共享了任命权。

徐阶上台之后,一改严嵩“独相”的执政姿态,则是摆出了一副“贤相”的面貌。

虽然他不会向皇上提议入阁或六部尚书举行廷推,但巡抚这个不被皇上重视的级别任命权,他还是愿意拿出来跟大家进行延推。

按往朝惯例,巡抚由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三品以上的官员共同延推。

六部衙门三品以上的官员共计十八名;通政司和大理寺的掌印官一名;都院持三品头衔的右御史不少,不过通常只有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坐守本部,故而共计两名。

如果能赢得这些重臣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加上皇上那里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该名官员则是能够胜利地出任地方巡抚。

张伟现在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已然有资格挂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地方巡抚,故而有资格争夺宁夏巡抚一职。

虽然张伟的资历比较浅,但却有着年纪的优势,一位四十多岁的巡抚并不会扎眼。

晧然始终觉得官员更要讲究才能,如果真熬上十几年再出任巡抚,早已经是深谙和光同尘的官场之道了,远不如初入官场时的锐气。

正是如此,他更愿意早些将张伟推到巡抚的任上,而不是一直在京城这里熬那些虚无飘渺的资历。

“东翁,那老夫先行告辞了!”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要接见张伟,且事情商谈得差不多了,便是站起来主动告辞离开道。

第1636章 意外

张伟已经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张标准的国子脸,双眼颇有神采,身穿着一套儒服,整个人显得颇有学者风范。

跟随林金元穿过院子进到书房,看到林晧然正坐在敞亮的窗前品茶,他上前对着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师兄!”

“鸿图兄,坐吧!”林晧然的脸色露出微笑,抬手对着张伟友好地道。

张伟显得很有礼数,又是拱手施礼道:“谢师兄!”

林福将人领到这里,便转身忙碌着给张伟泡茶。

“鸿图兄,我昨日已经跟咱们老师说过对你的安排,他说会尽力相助!”林晧然端着桌面上的茶盏,显得开门见山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但在朝廷的号召力其实很有限。而想要将张伟推到宁夏巡抚的位置,则是必须得到他岳父的支持,这样才能有机会成功。

正是如此,他亦是主动找上了那位便宜岳父,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跟着吴山道了出来。好在他这个岳父倒没有过于迂腐,且张伟确实是有能力的官员,故而他岳父亦是同意了他的方案。

张伟轻轻地点头,眼睛显得坦诚地回应道:“多谢师兄,刚刚我亦是亲自拜访了老师,他亦算是跟我表明了态度!”

“他表明了态度?”林晧然对此略感意外,便是好奇地询问道。

张伟对吴山是打心底的尊敬,便是老实地说道:“老师说:如果我能够到地方出任巡抚,让我要向你学习,在地方多做一些实事!”

在官场很多事情都不会直说,上官总会含糊其词,而是需要你去领会和揣摩。现在吴山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等于表态支持张伟出任宁夏巡抚。

“老师这话倒是没错,在地方上多做些实事,百姓能看到,朝堂亦能看到!”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略为认同地道。

张伟接过林金元送来的茶盏,却是苦涩地叹息道:“我固然是听从老师和师兄的教诲,在地方做多一些实情,只是世风日下,今不往昔矣!哪怕是真的看到了,怕很多人亦会装着看不到的,对自己人作奸犯科的行为还会进行包庇!”

自从当今圣上搞权术制衡之道,官员间的分化趋于严重,进而出现了普通的拉帮结派现象。他现在身上已经打着吴或林的烙印,注定不会被徐党、浙党和晋党所喜。

现在的朝堂不再看你做了什么事,个人能力如何,主要还是看你是否站对了队伍。

“鸿图兄,可是遇上什么不平事?”林晧然看着他的情绪似乎不对,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张伟喝了一口茶,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认真地询问道:“师兄,你可还记得杨尚英?”

“浙直总兵?”林晧然的记性不错,当即便是报出官职道。

张伟将茶盏放下,轻轻地点头道:“杨尚英此人功绩平平,但因为跟杨博有关系,所以取代了卢镗的浙直总兵一职。昨日宁江兄找上我喝酒,却说此人贪婪无度,弄得浙直的官兵怨声载道,现在事情被官员捅到了兵部,但兵部却不打算惩治!”

林晧然听到竟然是这个事情,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其实是文强武弱的一个弊端,很多文官都喜欢重用听话的武将,但听话的武将往往有贪胆而无军事才能,最终的后果反而是让大明军队的战力继续下滑。

林晧然端着茶盏,显得未卜先知般地道:“宁江兄找上你,怕是要拉你一起去找魏时亮吧?”

“我们二人一起去找了魏时亮,但他说要先行查证,如果当真如此的话,不日便会上疏弹劾!”张伟认真地点头,旋即又是叹息地道:“杨尚英这种当上浙直总兵便罢了,又岂能让他如何胡作非为,赵炳然在那里是吃干饭不成?”

“赵炳然虽然是浙直总督,但他失去了郭朴这座大靠山,日子其实亦是不好过,自然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如明镜般道。

地方督抚固然风光,但他们的命运实质一直被朝堂掌握。他们一旦得罪了人,不说无法重返京城,甚至连现在的位置都不保,这是绝大多数督抚最为担心的事情。

张伟心知这便是真相,却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林晧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此次的宁夏巡抚的人选会进行廷推,你这些天便辛苦一些,到各位大佬的府邸刷一下存在感吧!”

“好!”张伟心知林晧然不可能将什么事情都替他处理妥协,很多时候亦要靠他来争取,当即郑重地点头回应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伟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林晧然看着渐渐高起的月色,从窗子泻进来的银光已经从桌面收缩到地面上,而他的身子则是无法再继续沐浴银光,如同躲入阴暗中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