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黄锦领着人将嘉靖小心翼翼地扶到了软榻躺下,当即又是带领宫女忙里忙外的,接着小心地询问道:“主子,你好些了吗?”
嘉靖躺在软塌上,气色明显转好,却显得失望地望着殿朕求长生已经三十多载了,为何至今仍然无法实现呢?”
黄锦的嘴巴发苦,他很想指出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但深知这是犯忌讳之事。若是真说出这话,那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到头了,甚至他的小命仍要交待在这里。
皇上虽然是一个比较念旧人,但对于敢于触犯他忌讳之事,那他比谁都要无情。单是这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被杖毙的人员就不是小数。
想了想,他便是讨好地回答道:“这是老天爷还在考验主子的心智!亚圣不是有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好了!”嘉靖阻止他念下去,但心情明显微微好转,望着殿道:“只是朕感觉等不起了,朕需要更好的长生之法,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
第1176章 运筹帷幄
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后,故而先天性不足。只是凭着他的政治智慧,以及与生俱来的执拗劲,令到他成为一位玩弄朝臣于鼓掌间的帝王。
在他初登大宝之时,以杨延和为首的朝臣逼他认孝宗为父,以皇太子继承大统。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一边是皇位的诱惑,一边则是要认伯父为父。
只是那个时代,他虽然年少,但性子却极度执拗。他当时选咬定要继统不继嗣,不愿意以“孝宗之子、武宗之弟”的身份继承大统。
正是靠着他这一种固执的坚持,以杨延和为首的朝臣竟然是步步后退,甚至杨延和主动辞官,让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意识到自己是大明的君王,只要他坚持要做的事,肯定能够顺利地做成功。而后,他给父亲追封为了兴献皇帝,更是将父亲送进了太庙。
如此的种种,令到他明白执拗是他高尚的品质,更是他能够全面掌握朝政的关键。
但是这修长生,他虽然是孜孜不倦地追求,但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以致他都要失去耐性。他渴望现在就能够长生,而不是要继续等下去,甚至要经历渐渐衰老。
黄锦面对着嘉靖的执着,却是默默地低下头。他不知该是佩服圣上的坚持,还是该指责圣上的执迷不悟,但圣上无疑对修道已经越发急躁了。
事实亦是如此,圣上已经修道了几十年,不说为修那些道家修筑几乎耗尽了国帑,单是烧掉的青词文章都已经能够铺满万寿宫了。
通常在静修后,嘉靖都会着手处理奏疏。今天虽然出了一些状况,但躺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嘉靖便坚持起来处理公务。
黄锦亦是不敢过度劝导,只能是吩咐冯保办事利落一些。
嘉靖翻开了刘伯承等官员递上来的奏疏,连翻了几本后,当即询问道:“有那些是弹劾徐阁老的,都给朕翻出来!”
冯保和几个小太监当即认真地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二十三份,而其中恐怕还有一二本遗漏,这事情无疑非同小可了。
嘉靖望着案上报二十三份奏疏,眉头轻轻地蹙起。
他的心里是讨厌这些麻烦事,更喜欢天下无事,而他这位圣明的皇帝专心于修道。不过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不小,这毁堤淹田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是一项重罪。
他亦是没有想到,徐阶竟然如此教子无方,当即沉着脸吩咐道:“将严阁老叫过来吧!”
“老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穿蟒袍的严嵩很快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宫殿中,来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嘉靖看着渐渐老迈的严嵩,心里却是生起了感慨。隐隐间看到了自己将来年去的影子,但很快便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定然是一位能够修得长生的帝王。
在赐座后,他正色地询问道:“唯中,这毁堤淹田之事,可当真跟徐家有关?”
这一件事情中,处处透露着严党的身影,甚至是严嵩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如果说谁最了解实情,恐怕就是眼前的严嵩了。
“老臣不知!”严嵩却是轻轻地摇头,接着一本正经地道:“只是何九为徐家做事,又声称受徐琨指使,此事怕并非空穴来风。”
说了半天,还是认为事情跟徐阶有关,坚持指证于徐阶。
嘉靖心里生起一丝不悦,微微地蹙起眉头道:“仅仅是一个家奴指证,便对徐阁老进行治罪,此事怕是不公吧!”
“老臣提议为了还徐阁老一个公正,或者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应该派能臣彻查此案!”严嵩似乎早有准备,当即认真地请求道。
嘉靖当即有些意动,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惟中,你认为谁合适!”
“左副都御史董威!”严嵩进行举荐道。
这……
黄锦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却是不免暗暗地望了一眼皇上的反应。这左副都御史董威分明就是严党的人,让严党的人去查徐家,这种事情哪可能说得清的。
嘉靖深深地望了严嵩一眼,却是徐徐地说道:“朕准了!”
在事情敲定后,圣旨很快就被太监送到了都察院,将左副都御史董威任命为钦差,由他前往松江府彻查毁堤淹田一案。
严府,那个临湖的宅子中。
严世蕃身穿着一件短衬,整个人显得很随意地半躺在软塌上喝着酒,两边各有一名身穿清凉的漂亮侍女为他扇扇子驱热。
在被一名侍女喂了一口肉后,他显得高兴地大笑道:“哈哈……罗兄,此策太妙了!”
“非也,是东楼兄运筹帷幄,这才将徐华亭逼到了绝路!”罗文龙随意地坐在下首,同样有侍女进行服侍,却是恭维地道。
二人的地位悬殊,但却是臭气相投。他们都是在科举不得志之人,但却都是聪明之人,而且还有相同的品好——女人。
严世蕃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对着刚刚到来的董威微笑着询问道:“董大人,你此次前往松江府,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小阁老,您请放下,下官定不辱使命!”董威被任为钦差便直接来到了这里“复命”,当即显得自信地回答道。
他此次若是能在松江府找到“证据”,以此来彻底扳倒徐阶,那他必然会得到丰厚回报,哪怕六部尚书都不是没有可能。
“东楼兄,你重返内阁指日可待!”罗文龙显得乐观地说道。
严世蕃被喂了一口酒,当即显得开心地回应道:“谢罗兄吉言!”
他之所以揪着毁堤淹田的案子,其实是有两个意图。第一个意图,自然是想要借机除掉徐阶,将这个最大的威胁者解决掉。第二个意图,则是扫清障碍,为着他重返内阁扫清一切的阻力。
当下由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纵使徐阶再有能量,那亦不得不处理掉这一个大麻烦。至于阻拦他重返内阁,不说徐阶已经没有这个能耐,恐怕亦没有这个精力了。
这一次的筹谋和运作,可谓是一石二鸟之策。
第1177章 徐党之劫
五月,这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季节。
在扫清障碍和有很大机会除掉徐阶后,严世蕃伸手将旁边美艳的苏娘搂抱过来,继续着这里醉生迷死的生活,享受着这一种奢华至极的精品人生。
纵观整个大明朝,谁是当代最风光的衙内,严世蕃可谓是当仁不让。
他出生于首辅之家,从小得到母亲的溺爱。虽然他无法走上科举入仕的道路,但却以官萌轻松进入官场,并很顺利地出任了工部左侍郎,更是一度掌握着天下官员的任免。
当下只要一年守孝期结束,他便能再度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回内阁,参与到实际的票拟事务中,成为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小阁老。
此时此刻,严世蕃既期待着时间慢一些,好让他在这美人乡多呆一会,却又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好让他尽快重返内阁。
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时每刻都旋转着,似乎随时都会将人吞噬掉。生活在这里的官员,却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徐府客厅,空气弥漫着一团淡淡的愁云。
虽然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但这里已经坐着七八位官员,其中不乏高级官员。除了大常寺少卿徐璠之外,还有兵部左侍郎胡松、吏部郎中乔玉石以及徐阶的几个得意门生。
徐阶主持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只是当年的前三甲的境遇不佳。
状元陈谨在翰林院担任修撰期间,奉命册封藩府,授命后因病逾期落职,被外放任惠州推官,从而早早便失去储相的资格。榜眼曹大章早早外放地方,而探花温应禄应病过世。
在诸多门生中,词臣这一脉呈现着颓势,而最出彩的则是徐阶在翰林院担任教习收的一名弟子——张居正。
张居正唇红齿白,一张标准的国子脸,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他是嘉靖二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而后一步步地崭露头角。
现如今,他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虽然仅是一个小小的正五品的官员,但他走的却是一条通天路,地位却显得超然。
远的不说,现在的阁臣袁炜在三年前亦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只是经过礼部左侍郎过度,便直接入阁拜相了。
张居正在搭上徐阶这条线后,亦是时常进出于徐阶,而是经常得到徐阶的点拨。得知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他下衙便即刻赶来徐府。
“圣上怎么就同意让董威前去调查,难道不知董威是严党的爪牙吗?”徐璠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怒气,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进行抱怨道。
众人闻言亦是面露苦笑之色,都清楚左副都御史董威是严党的重要成员。若是派着他过去调查,哪怕徐家没做毁堤淹田的事情,董威亦会找办法给徐家泼脏水,甚至虚构证据来诬陷徐家。
“皇上岂能不知,不过严阁老恐怕又是倚老卖老,皇上亦就遂他的愿。去年,吴万里(吴鹏)去职,严阁老不亦是推举他的小舅子,当真是举贤不避亲啊!”监察御史邹应龙应答,说到最后明显透露着几分嘲讽之意。
张居正等人亦是无奈,虽然严嵩已经老迈,但却仍然深受皇上的恩宠,以致这种明显“不合理”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兵部左侍郎吴松显得老诚持重,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开口说道:“咱们都别在这里抱怨了,都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闭嘴。
由于礼部尚书严讷没有到场,而吴松这位南直隶籍的兵部左侍郎已然成为主心骨般,更是这里官职最高和资格最老的官员。
徐璠眼睛突然一亮,当即提议道:“要不咱们一起上疏弹劾董威不堪用事,请求圣上罢用董威,要求另派他人前往!”
“徐少卿,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你说现在派谁前去合适呢?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秉公决断?”邹应龙显得不客气地回应道。
这话一出,不仅是徐璠本人,其他人亦是苦口无言。
若是派他们这边的人,那严党那边肯定不会同意,甚至会指责他们这边试图掩盖真相。只是派一个中间人过去,不说这个人敢不敢得罪严党,这个人未尝不希望他们这边倒大霉。
在当下的朝廷中,党同伐异早已经成为了主流,想要找一个跟包龙图那般铁面无私的人,简直比找三条腿的青蛙还要难寻。
徐璠却是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说道:“咱们提议派遣林若愚如何?”
“老夫敢肯定,那小子是最希望你爹倒台的人!徐璠,你莫要忘记,此事正是由那小子挑起的!”胡松放下茶盏望着徐璠,显得很是肯定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张居正亦是开口说道:“林若愚这人虽有青天的美名,但其野心比谁都要大。若是由他到松江府查案,凭着他的智慧,咱们当真是引狼入室了!”
“相比之下,董威比那小子还要好呢!”邹应龙显得讽刺地道。
只是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昔日被他们轻视的小子,如今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变成一个极度棘手的人物,甚至已经让他们产生了畏惧心理。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林晧然点起这一把火,他们亦不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他们的党首徐阶极可能在这场浩劫中下台。
徐璠发现众人简直将他当成出气筒,当即两手一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说了,现在该怎么办嘛?”
胡松等人大眼瞪小眼,顿时如同泄气的气球般,当即便犯难了。这董威明明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们纵使一起站出来反对,似乎亦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看着众人都没有主张,语速平缓地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先等老师回来,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
众人刚刚点头,一名仆人匆匆进行汇报道:“老爷回府了!”
第1178章 徐阶的决定
徐府,前院。
一顶普通的轿子轻轻地落下,一位身穿蟒袍的瘦小老头从轿子钻了出来。
管家看到徐阶归来,当即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但突然想到徐家现在是大难临头,当即又是换上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并快速地说明了府中的一些情况。
徐阶身处于内阁中枢,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自然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脸色跟往常一般,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经令他泰山压顶不崩于色。当听到胡松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仅是轻轻地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徐阁老!”
“子升兄!”
“学生见过老师!”
……
胡松等人从客厅方向迎了出来,纷纷恭敬地对着徐阶进行见礼,同时暗暗地观察徐阶的表情。
徐阶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对着几名门生仅是点了点头,但对胡松和乔玉石却是拱手回礼,还对胡松进行了亲切的问候。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走的是最艰难的地方官路线。之所以能够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得回京城,虽然跟他个人出色的能力有关,但最重要还是徐阶的提携。
面对徐阶到此时此刻还如此的亲切待他,胡松心里当即一暖。他更是下定决心,这一次要跟徐阶同舟共济,哪怕需要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
众人重新返回到客厅,又是按着顺序落座。
张居正却是一直观察着老师的反应,但看着老师的脸上没有丝毫破绽,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今日是太平日子了。
徐璠虽然已经官居正四品,但却并没有学得官员的养气功夫,显得很急切地直接询问道:“爹,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咱们都等着你出主意呢!”
吴松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亦是希望他能够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若是没有应对之策,纵使他们这一边要做出很大的牺牲,那亦要先渡过眼前这一场大危机。
历经官场的明争暗斗,大家深知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只要他们做出一定的牺牲,让出一定的利益,相信还是有机会从严家父子那里换取得徐阶的平安。
就像当年吴时来等人弹劾严嵩失败,遭到严党严厉的惩罚,但徐阶将亲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亲室,从而给他们徐党换取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徐阶端起茶盏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面对着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这才徐徐地说道:“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亦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咕……
吴松等人迎着徐阶的目光,不敢吐槽徐阶故意吊人胃口,而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大气不敢粗喘地继续盯着徐阶。
徐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这才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明日便正式向皇上递交辞呈,并为毁堤淹田的案子负责!”
此言一出,徐璠等人当即整体失声。
原本期待着徐阶能够断臂求生,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选择了“自我了结”。一旦徐阶真的去职,纵使严嵩再年迈,他们还能拿什么跟人家斗?
徐璠的眼珠子仿佛都是瞪出来,亦是无比震惊地望着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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