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张居正听到这一个决定后,却显得很是平静,抬起头极度认真地审视着这一位脸色仍旧平静无波的老师。
次日上午,京城宛如被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在毁堤淹田案之前,很多人都认为徐阶接任严嵩成为新一任的首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严嵩的年龄摆在那里,就算是成了老妖精,那亦熬不到两年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严嵩还没有告老还乡,徐阶竟然主动上疏请辞了。不仅放弃了他作为大明次辅的权力,而且还放弃了继承首辅的机会。
不说普通百姓看不懂,哪怕是官场的官员亦是看不懂。如果没有机会接任首辅亦就罢了,而如今拥有如此大的机率,竟然主动放弃了,当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徐阶了。
不过事情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徐阶请辞的奏疏一早就送到了通政司,而通政司即刻将那份奏疏又送到了西苑。
“有什么不明白的?徐琨做出这等恶行,徐阶还好意思懒在次辅的位置不成?”
“我看徐阶倒还算识趣!现在他主动辞官,亦算是给他自己留下了一个体面!”
“这台兄台说得在理!如果毁堤毁田的案子水落石出,那徐阶肯定要灰溜溜地逃出京城了!”
……
京城的士子却没有感到震惊,反倒是看穿一切般高谈阔论,呈现着幸灾乐祸的模样。同时他们做出了推测,断定徐家便是毁堤淹田的元凶,而徐阶去职是一种心虚的举动。
恐怕徐阶都没有想到,他的辞呈并没有平息京城的这一起舆论风波,反倒更是做实他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令到他的声名跌至低谷。
严府,那一座临湖的宅子中,又是传来了丝竹之声。
虽然离孝期结束已经不远了,而且前天还遭到了父亲的一顿训斥,但严世蕃并没有收敛的意思,仍然每日在这里寻欢作乐。
在那一个舞台上,既有着名师弹奏的琴声,又有着异域风情的火辣舞蹈,严世蕃仍是跟着他的好友罗文龙等人在这里饮酒寻乐。
“啊哈哈哈……这徐华亭还算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他根本斗不过我们!”严世蕃在听到徐阶递交辞呈的消息后,整个人当即癫狂般的大笑起来。
罗文龙等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先是一愣,但旋即又是大喜。
徐阶递交辞呈,却不论圣上有没有进行挽留,他都已经是输了。若是他坚决去职还好,他们这边自然没必要伪造证据将徐家置于死地,但徐阶若是选择留下,那无疑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旦“坐实”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纵使皇上再宠信于徐阶,亦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强行留徐阶在次辅的任上。
第1179章 罪臣徐阶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正在安排着征粮事宜,虽然身处于城北之中,但对城南的动静亦是一直安排着耳目,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获知朝廷的最新动向。
一个从城南拍马过来的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并认真地汇报了最新消息。
“徐阶上疏请辞?”
林晧然当即停下了手头的事务,显得无比震惊地抬头道。
虽然深知徐阶已经麻烦缠身,特别严嵩倚老卖老推举董威担任钦差,此次徐阶恐怕是在劫难逃。但亦是没有想到,徐阶会如此干脆认输。
“是的,现在城南已经传开了,徐阁老今日亦是一直呆在家中,并没有到宫里当值!”前来汇报消息的是杨三,显得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晧然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猝不及防,良久才反应过来道。
杨三恭敬地施礼,悄然转身退了出去。虽然他是杨家的家仆,但却深知这位林府尹是联合商团的实际掌舵人,自家老爷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待杨三离开,孙吉祥有所怀疑地道:“徐阁老这么轻松就认输!”
“徐阶隐忍了这么多年,我亦觉得他不会如此轻松认输,只是不知他为何会行这一步棋!”林晧然端起参茶,显得困惑地道。
孙吉祥蹙着眉头分析道:“只是他现在上疏请辞,便是间接承认他儿子就是淹田的真凶,这已经落于下下乘了!”
“咱们二个就别在这里瞎猜了,或者徐阶是真的认输,又或许他想到了什么法子,咱们静观其变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参茶,却是显得阔达地说道。
他现在想要的并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希望严党和徐党相争,两边争得越激烈越好,这样他才能够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上疏请辞,皇上若是同意的话,那便收拾包袱回家即可。
当然,皇上通常会下旨进行挽留做一做样子,而官员则会坚持再三上疏请辞,最终在第三次后皇上会允许官员离开。
徐府,书房中。
徐阶在递上辞呈后,便一直闲居在家。
陈洪亲自过来,走进书房老,这是一道口谕,不用跪拜,皇上让你即刻进宫面圣!”
在得知这并不是下旨挽留,而是让徐阶入宫面圣,徐璠心中当即大喜。他的权势来自于老爹,若是老爹倒台了,那他这个大常寺少卿亦就到头了。
徐阶倒是显得古井无波,对着陈洪温和地回应道:“陈公公,还请在这里喝茶稍等片刻,老夫换身衣服便随你进宫!”
“好!徐阁老,请便!”陈洪虽然跟徐阶并不在一条船,但却没少拿对方好处,自然不会过于咄咄逼人,显得恭敬地抬手道。
管家很是快速地送来了蟒袍,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进行吩咐道:“将我的官袍拿来吧!”
“啊……是!”管家感到一阵诧异,但还是老实地领命而去。
身穿一品官袍的徐阶给人一种极新鲜的感觉,他的身上明显少了那种蟒袍所赋予的超然感,隐隐彰显着此时此刻的落魄。
陈洪收了红包便显得耐性十足,只是看到身穿一品袍的徐阶微微一愣,但旋即抬手道:“徐阁老,请!”
“陈公公,请!”徐阶从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一直以亲和的形象示人,亦是显得热情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
在徐璠担忧的目光中,二人上了轿子,直接朝着西苑而去。
幽深的宫道,金碧辉煌的宫殿,画梁雕栋的楼宇,随着降近万寿宫,又见到梅花鹿和两只赤色的兔子在松柏下悠闲地乘凉。
这一次重新回到西苑,尽管这里的一切已经无比熟悉,但徐阶却是生起一种宛如隔世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在万寿宫门口,陈洪先进去复命,很快一个小太监出来领着他进到里面。
“罪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穿过万寿宫的中殿,对着正在静室中修玄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礼跪拜道。
嘉靖的脸容削瘦,身穿一件蓝色的棉布道袍,盘腿坐在一个金黄的蒲团上,面对着三清祖师神像,双目微微地闭着。
良久,他才慢慢地睁开一双显得清明的眼睛,却是淡淡地说道:“罪臣?徐爱卿,如此说来,徐琨当真是做出了那等恶事?”
黄锦和陈洪都端在红漆柱子旁边,却是不免好奇地望向了徐阶。若是他的儿子真的毁堤淹田,纵使是皇上真心实意想要挽留,那徐阶还是得灰遛遛地离开京城。
虽然严嵩的声名狼藉,但却没有做出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故而圣上能够一心护着严嵩,令到严嵩连续做了二十年的首辅。
面对着这个严厉的询问,徐阶却是缓缓地摇头道:“臣为人父,虽没能时时教导于徐琨,但亦是督促他自幼饱读圣贤书!臣愿以性命担保,徐琨万万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咦?
黄锦和陈洪听到徐阶竟然敢于性命作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徐阶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上疏请辞,无疑已经间接承认徐琨犯下恶行,但现在站到皇上面前,徐阶却是坚决进行否认。
“那你为何要请辞,更是自称罪臣呢?”嘉靖不由得好奇地扭过头,认真地望向徐阶询问道。
徐阶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得有难言之隐地答道:“请皇上念在臣忠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还请容许臣告老归田,而皇上不再追究毁堤淹田一事!”
“说来说去,你是执意要护着你的儿子吧!”嘉靖的脸色当即一沉,进行严厉地指责道。
徐阶顿时一慌,当即用力地捂着心脏,显得忠心耿耿地望着嘉靖大声地答道:“臣此颗丹心,可鉴日月,要护亦是护着皇上您!”
“你的意思是护着朕?”嘉靖顿时有些糊涂,扭头疑惑地询问道。
徐阶突然不说话,却是微微地低下头,一颗颗眼泪竟然不断地落到地板上,当真是道尽了世间委屈事。
第1180章 绝处求生
黄锦和陈洪看着正在掉泪的徐阶,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深深地感到自愧不如。
嘉靖性子执拗不假,但并非一个铁石心肠之人,看着徐阶一把年纪还如此落泪,轻叹一声道:“徐爱卿,将事情都说出来吧!”
很显然,这地上快成湖的眼泪已经证明,这个事情别有隐情。
徐阶抹掉了眼泪,却是再度恳求地道:“臣虽有委屈,但还请皇上遂臣所请,让这次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吧!”
“朕让你说!”嘉靖从来都不会做一个糊涂人,当即沉声地命令道。
黄锦和陈洪都是明白人,对皇上的性子都已经揣测得一清二楚,徐阶这分明就是欲擒故纵,却不知道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徐阶轻叹一声,像是被当前的形势所迫般,这才认真地开口道:“皇上,你可还记得去年杭州、松江等七府水灾之事!”
“此乃大灾,朕如何能忘记!”嘉靖不知道徐阶为何这么一问,但还是淡淡地说道。
此处大灾让到东南的秋粮大减,朝廷更是减免了七府的赋税,令到去年的财政收入“损失”不少。若不是盐政和广东市舶司的收获颇丰,去年底的朝廷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阶抬头认真地望着嘉靖,显得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去年七府发生水患,致东南百姓深受其害。据统计,东南一共毁堤有十余处之多,其中十处已经有五年不经大修,其中便包括黄浦江白鹤堤!”
咦?
黄锦和陈洪隐隐捕捉到什么要紧的东西,显得惊讶地望向了徐阶,同时亦是想起这确是实情。
“徐爱卿,十处已有五年不经大修,你的意思是说这十余处溃堤罪在朝廷吗?”嘉靖是一个绝顶聪明人,当即便明白徐阶话中的真意,却是进行质问道。
徐阶当即扑通跪拜在地,语调显得忠心耿耿地说道:“臣不敢!去年松江府等地便已经有此风言,言称溃堤皆因朝廷修整不力之故,只是当时朝廷大力赈灾,而百姓亦急于重建家园,故而此言并没有成气候。只是臣担心朝廷此次核查毁堤淹田一案,会被有心人再度散播谣言,令东南再陷入于动荡中。”
至此,一个忠臣的形象油然而生。
徐阶之所以通过请辞换取朝廷息事宁人,却不是图私利,亦不是包庇于儿子,而是不想朝廷再次揭开这个盖子,从而让到东南百姓将溃堤的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嘉靖皇帝身上。
当然,徐阶的这一番说词固然精彩,但主要还得看嘉靖如何判断。
若他认为徐阶是在狡辩,那徐阶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若是他认可徐阶的说法,确实得考虑要不要揭开这个盖子。
事情上,这溃堤的祸根还真是在朝廷。
在大明财政每况日下之时,除了东南抗倭烧钱外,还有就是各种道家修筑,以及天价购来龙涎香等物,另外还满足嘉靖的雄心壮志地修了北京外城。
只是这些钱从何而来,当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明显增加的时候,自然只能在一些支出上做文章了。
历来水利工程都是苦当下而利百年,只是急于修道的嘉靖朝注定只能是目光短浅了。朝廷为节省开支自然是得过且过,很多乡绅并没有热衷于筑堤,一些尽责河道官员的奏疏通常是石沉大海。
正是如此,每年对于河堤工程的投入,可谓是一减再减。再加上普遍的贪墨现象,朝廷挤出的那点修堤款,又给那些贪官污吏吃得七七八八。
如果说东南十余处“毁堤”的幕后元凶是谁,更多还是要指向于当前的朝廷,最终更是要指向于沉迷修道的嘉靖皇帝。
“去年便有此等风言,朕为何不知?”嘉靖却是微微困惑地道。
徐阶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黄锦说道:“奴才记得确有此事,当时松江知府藏继芳汇报来着,只是并没有闹出事端,所以主子大概是忘记了!”
陈洪望了一眼黄锦,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徐阶,却是选择闭口不言。
嘉靖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语气显得缓和地进行询问道:“徐爱卿,徐琨当真没有指使你家的家奴何九淹堤淹田?”
“启禀陛下,何九并非我的家奴,这一切皆是何九的一面之词!”徐阶这个时候开始自辩,又是有理有据地说道:“事发突然,臣现在无法询问尚在家中的徐琨!只是臣自幼让其读圣贤书,臣相信徐琨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七府之地毁堤十余处,臣更倾向于是溃堤,绝非!”
陈洪对徐阶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发现这个低调的小老头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竟然能够憋到现在才放出大招。不仅洗清了自身的清白,更是让严党那边要承担栽脏陷害的罪名。
嘉靖从蒲团站了起来,却是不吭声地来到台阶上,显得正在权衡着什么般。
“臣一家愿担负骂名,只望圣上停止调查白鹤堤,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徐阶显得忠心耿耿地大声道。
嘉靖居高临下,望着徐阶询问道:“你可真甘心如此?”
这无疑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在看到徐阶请辞的份上,他这个皇帝不再追徐阶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案子,严党那边自然亦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只是一切后果却要徐家承担,百姓只认为是徐家做了毁堤淹田之事,从而会让到徐家声名狼藉。
“雷霆雨露,皆由君出。只要大明百姓不入动荡,君父不受奸人借机指责,臣一家愿担此骂名!”徐阶决然地答道。
黄锦和陈松看着徐阶如此做派,若不是深知在嘉靖朝最看要臣子便是忠心两字,他们还以为徐阶真是大明最大的忠臣了。
“徐爱卿,你且先下去,此事容朕再想想!”嘉靖却是没有轻易进行表态,而是淡淡地说道。
“臣告退!”
徐阶老老实实地施礼,这才起身离开万寿宫。
皇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会不会真将他牺牲了,他亦是猜测不透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实质一直是在赌。
他赌皇上面子使然,不敢再让董威前往松江调查毁堤淹田,不想让东南百姓指责朝廷在河堤上的不作为,不愿担负十余处溃堤的责任。
第1181章 一潭浑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嘉靖对内监的权力高度打压,令到这些生性贪婪的太监对银两处于饥渴的状态,致使这道宫墙根本挡不住多少秘密。
徐阶离开万寿宫不久,他此次的自辨陈词很快便传了出去。
却见一个小太监从万寿宫后门离开,在一个无人留意的墙角另一个小太监密谈,而那个小太监当即奔向了无逸殿方向。
七品舍人严鸿从无逸殿显得谨慎地出来一趟,认真地听取那一则刚刚得到的消息,当即脸色沉重地急匆急地返回。
“我是真的老了!”
正在持笔进要进行票拟奏疏的严嵩得知消息后,仰起头望向万寿宫,良久才悠悠地感叹了一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衰老十几岁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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