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老爷,你消消气!”
严年忙是帮着严嵩顺气,而一旁的一名婢女很配合地将痰盂递了过来。
严嵩的咳嗽动静很大,伴随着干呕之声,那一只抓着椅把的枯瘦的手紧紧地用力。在咳嗽一番后,他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到痰盂上。
严世蕃和严年都清楚地意识到严嵩的身体出了问题,虽然二个人都很是担心,但担心点似乎有所不同。
严世蕃眼看着孝期将结束,只希望老爹能够挺过这段时间,让他重返小阁老的位置上。他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只要重返小阁老的位置,必然能够应付一切的事端,甚至借着皇位争夺的机会稳住他小阁老的位置。
严嵩身体完全瘫躺的竹椅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宛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般。他当真是有些后悔,确实过于溺爱严世蕃,致使他做出如此有违孝道的举动。
严年将茶水送过来,并显得忠心耿耿地安慰着道:“老爷,您的身子要紧,可不能再生气了!”
“人老了,气不起了!若是再生这孽子的气,恐怕连今日都挺不过,得下去跟老伴作伴了!”严嵩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显得是意有所指地说道。
严世蕃深知老爹的气头算是过去了,当即继续解释道:“爹,孩子知道不该在这时候举行酒宴,但今日当真是做正经事,娘亲想必亦不会责怪孩儿!”
他顿了一下,看着老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是接着继续说道:“现在徐家毁堤淹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所以孩儿这才借着宴请之机,让刘伯承他们在做好准备,好给徐华亭致命一击!”
“你以为徐华亭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吗?”严嵩的气消了不少,却是板着脸反问道。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虽然免不得为了争权而不择手段,但却不可能会为了一些钱财而犯下如此的滔天罪行。
只有那些看不到前程的地方官才会不计声名地捞钱,而他们这些京官位置越高越爱惜自己的声名,亦有这样才能爬得更高。
严世蕃并没的争执,而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道:“他徐华亭可能不会,但他家里人就说不准了!”
严嵩睥了儿子一眼,却是有心想要进行挖苦他痴心妄想,但最终却是作罢,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谁都扳不倒现在的徐华亭!”
自从徐阶主张重修万寿宫,加上推荐蓝道行有功,徐阶已然成为了圣上最宠信的人。如果仅仅是一些风言风语,纵使是他站出来亲自向皇上弹劾,那亦不可能扳倒徐阶。
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不能比他更受圣上宠信,但二人已经差不了太多了。何况,徐阶还是皇上制衡他严嵩的一枚棋子,皇上又岂能轻易除掉呢?
“爹,如果事情没有十成的把握,你认为儿子会出手吗?”严世蕃得意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是望着严嵩认真地说道:“爹,你整天呆在宫里,很多情况你并不了解,孩儿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可信的证据!”
“什么证据?”严嵩顿时有些意动地追问道。
此次他选择从宫里突然回家,其实是想要跟严世蕃好好说一说目前的情况,他已然感受到了徐阶的一股强烈的威胁。
他想要儿子现在收敛一些,哪怕他家跟徐阶已经结了姻亲,那亦得认真地提防着徐阶,起码要熬到严世蕃重返内阁。
只是当下真有东西可以将徐阶除掉,却是一个最好的结果,进攻永远比防守要好。
严世蕃肥胖的身子凑到严嵩跟前,脸上显得眉飞色舞,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看着老爹犹豫不决的模样,他便又是自信满满地道:“爹,当年孩儿能扳倒李时言(李默),现在就能除掉他徐华亭!”
严嵩听到这番话,却是沉默了。
在这二十年的首辅生涯中,同样经历过无数处的政治斗争,而威胁最大的正是时任吏部尚书的李默。
当时李默有着极高的威望,又得圣上的信任,连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是他的门生,大有将他严嵩取而代之的势头。
在那个时候,他亦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胜算,特别是看到圣上有意让李默对严党进行大清洗,那时都已经生起要告老还乡的念头。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严世蕃却另辟他径,竟然开始搜罗李默昔日的一些不当言行。在将这些东西呈交给皇上,果真是将李默一击毙命,从而彻底地解决了威胁者。
严世蕃的目光显得坚定地望着严嵩,严嵩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头,同时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一股惊涛骇浪挟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徐阶拍过去。
次日清晨,又是美好的一天。
年迈的严嵩一大早乘坐官轿子回到西苑,待到嘉靖起床之后,他在严鸿的掺扶下前去万寿宫拜见了嘉靖,却是请到了一份圣旨。
第1174章 徐阶之危
顺天府衙,签押房。
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林晧然身上越来越有官威,坐在书桌前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案上的文书,将征粮的具体工作一一安排下去。
不论是大人的做事风格。只要是踏实做事的官吏,虽然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大捞特捞,但肯定不会吃亏。
谁都不是天生就想要做一个贪官污吏,很多时候是受到环境影响。在一个大捞特捞的环境中,你不捞便会被人取笑是笨蛋,而且会受到同僚的排挤。
只是在林晧然主政的时代,却是涌起了清廉之风。若是你捞钱,那才是真正的不合群,而若是安心做事,往往都能够得到晋升或奖赏。
正是得益于这种廉洁的氛围,顺天府衙上下呈现着更多是一张张笑脸,都是安心地忙碌做着事情,为百姓节省一些税粮而努力。
令到他们感到佩服的是,他们这一位顺天府尹不仅不伸手捞钱,且做事显得极有章程,很多事情都能够高效地运行。
由于夏粮的征税行动已经渐渐展开,顺天府衙的属官和书吏不断地进进出出,这个衙门充斥着一种罕见的忙碌氛围。
咦?
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小老头领着一大帮子人走进来,当看到这里忙碌的身影后,脸上却是涌起了一份诧异的表情。
“大理寺卿来了?”
正在忙碌的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当即便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迎了出去。
虽然都是正三品衙门的掌印官,但大理寺卿属于中央衙门,地位实际要比顺天府尹高上一些。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林晧然是圣上钦赐的文魁,又是词臣出身,却比万采这种通过趋炎附势的三甲进士要强得多。
“林府尹,叼扰了!”大理寺卿万采(万寀)的笑容灿烂无比,远远便是拱手施礼道。
林晧然看着他这个热情的举动,心知这个官员是马屁精无疑,当即亦是迎上前热情地回应道:“万大人,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是本官叨扰了!”万采却是坚持摇头,又是微笑着将一份圣旨递给林晧然道:“林府尹,此次本官是因公务而来!这是圣旨,还请过目!”
林晧然在官场已经打滚多年,自然是猜到了万采的来意,但还是郑重地接过那份圣旨,不动声色地认真检查着内容。
在确实跟猜测一致后,他当即抬头望着万采认真地询问道:“万大人,你将何九提到大理寺,可是要审理毁堤淹田一案?”
“正是!”万采并没有隐瞒,认真地点头道。
林晧然心里一动,望着他的眼睛微笑地询问道:“不知关乎哪一位官员?”大理寺主管官员的案子,而当下主审毁堤淹田一案,自然是因为此案已经牵扯到某位官员身上。
“林府尹,还请见谅,此事无法奉告!”万采显得口风严实地道。
林晧然虽然已经猜到严党行动了,但对他们的具体计划却一无所知,看着无法从万采这里打听到情况,便是微笑着邀请道:“万大人,还请到里面用茶,请稍等片刻!”
“林府尹,茶就不用了!本官有公务在身,提人便走,还请海涵!”万采显得很礼貌地拒绝道。
却不是他不想端一端他大理寺卿的架子,但面对着这一位前程无量的顺天府尹,他确实没有嚣张的资本。而他之所以能从三甲进士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靠的正是溜须拍马。
林晧然显得万难地道:“万大人,您恐怕得稍等一会!”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万采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是猜到什么一般地询问道。
林晧然不再藏着揶着,显得老实地回答道:“不敢欺瞒万大人!何九入狱后,却是屡遭行刺,故而本官已经将何九转移到他处!”
“哈哈……原来如此,那还请林大人带路,我随你去接人!”万采抬手笑道。只是他的笑声透露着几分轻蔑,心想:若是在自己的大理寺,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有谁敢到狱中行刺。
林晧然的脸顿时觉得难堪,伸手抹了一下鼻子老实地说道:“本官亦不知道何九在哪里?人是我妹妹帮着藏的!”
这……
万采却是难以理解地望着林晧然,嘴巴微微地张开着。
如此重要的事情,特别还是指证徐阶的关键证人,这小子竟然将何九交给了一个小丫头处置,这简直就是如同儿戏。
却不管是不是儿戏,他亦只能是乖乖地跟着林晧然去喝茶。
没多会,身穿捕快服的虎妞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虽然她平时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看到万采后,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林晧然看到后面没人,心里当即一紧地询问道:“何九人呢?”
虎妞轻轻地叹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似乎有些责备,转而对着外面大声地喊道:“饭缸,你将人带过去呀!”
林晧然的嘴巴微微一张,这才反应过来。何九压根没有被送出顺天府衙,而是被这野丫头藏到了后宅中了,这丫头玩了一手瞒天过海。
“林府尹,告辞了!”
万采让人将何九押上囚车后,他亦是踏上了一辆高大的马车,并朝着林晧然道别道。
林晧然站在太阳底下,对着万采拱手回礼,并目送着这一支浩浩荡荡地队伍朝城南而去。由他点起的这一把火,终于是真正燃烧起来了。
虽然严党当下无比的强大,但严嵩的老迈已成既定事实,最大的威胁始终还是徐阶。出于利益的考量,他自然是渴望削弱徐阶的实力,或者是真正除掉这个笑面虎。
亦是如此,他很乐意为他们挑起这一场明争暗斗,从而让到徐阶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或者直接被强大的严党除掉。
随着何九被抓到了大理寺,一则消息很快从大理寺传出,并迅速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当朝次辅徐阶的儿子徐琨在松江府为非作歹,为了从百姓手里低价购入田产,派遣何九毁掉了黄浦江的河堤,然后伙同徐阶门生松江知府藏继芳一起强行购入田产。
第1175章 长生梦
消息一经传出,加上一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令到京城的百姓一片哗然。
刚开始大家仅仅对毁堤淹田这一种恶行进行谴责,谴责的对象更多是徐琨,但随着有心人的引导,京城舆论的矛头渐渐直接指向了当朝次辅徐阶。
“徐阶教子不严,理当受罚!”
“毁堤淹田,此乃十恶不赫,其罪当诛!”
“贵为次辅,当为天下表率,今治家无方,即刻罢相!”
……
京城的士子却不知道是被科举折磨得心理扭曲,还是生来就有满腔的热血,竟然是敢于直接痛斥徐阶。他们不仅在酒楼等公开场所进行谴责,甚至还跑到东江米巷拦轿递状子。
一时之间,对于徐阶的声讨却是不绝于耳,当朝次辅徐阶简直成为了一只过街老鼠,甚至徐璠躲在家中不敢前去衙署。
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徐府,仅仅一夜之间,门庭显得冷落了不少,只有一些徐党核心人物和徐阶的门生进进出出。
大理寺,大牢中。
“我招!我全招!”
在那一个幽暗的刑室中,一个显得惊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事情仅仅过了一日,大理寺卿万采上疏朝廷,将一份何九的供词上呈。
何九不仅招认他是徐家的家仆,还承认是受徐琨的指使进行毁堤,另外坦白了他所犯下的种种罪状,其中便包括杀害曾四一项。
事情到这里,曾四的案子当下正式告破,但这根本不是众人所关心的事情。大家从来都不关心曾四的死活,亦不关心曾四被谁杀害,只知道徐家就是毁堤淹田的幕后指使。
随着传闻变成了真相,京城士子的声讨更是强烈,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徐阶的儿子徐琨犯下如此的恶行,徐阶自然是难逃其咎。
“微臣工部左侍郎刘伯承请将徐琨缉拿归案!”
“微臣刑部右侍郎陈石敬请还松江百姓一个公道!”
“微臣户科给事中张三斗请治徐阶管子不严之罪!”
……
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工部左侍郎刘伯承为首的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对毁堤淹田的涉案人员进行严处,同时将矛头指向了当朝首辅徐阶。
跟士子的叫嚣不同,官员却是采取了实际行动。一份份弹劾的奏疏如同雪片般,经由通政司纷纷飞向了西苑,很快就呈到了皇上的案头上。
这么多官员一起上疏,纵使是素来刚愎自用的嘉靖帝,面对如此众多官员的诉求,亦是不得不顾及这些臣子的感受。更为重要的是,维护朝廷的正义性,这是历来帝王的需要和职责。
西苑,万寿宫中,这里显得很是安静。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盘腿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在鼻间缭绕,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黄锦站立于静室外,哪怕嘉靖在里面静坐玄修,他亦是没有借机偷懒,而是安安分分地候在外面,眼睛警惕地关注着嘉靖的动静,仿佛他就是一个为着嘉靖而活的人。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黄锦站的腿变得发麻,却是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伸手揉好揉脚肚子,但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冯保虽然深知宫中规矩森严,但难免年少好动,已经蹲在地上研究着那一块刻着飞禽走兽的地砖,对着那一头翱翔的大雕颇为神往。
正是失神间,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轻咳,他当即茫然地寻声望了过去。面对着干爹严肃的目光,他利索地从地上站起来,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咳咳咳……
一连咳嗽声从静室中传出,宛如惊雷般。
黄锦顾不得教训冯保,整张脸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当即急急地朝着里面跑了进来,跪到嘉靖的跟前很是关切地询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仍然是激烈的咳嗽声,嘉靖已经不再盘腿而坐,堂堂的九五之尊竟然做出了一个半跪着的动作,更是要将胆水咳出来的架势。
黄锦一边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服侍嘉靖,一边进行吩咐道:“快!快传太医!”
“朕无事!”
嘉靖漱了一口水后,淡淡地抬手制止道。纵使是身体不佳,但他还是坚持着帝王的气度,那双眼睛充满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之色。
黄锦很想将陈太医叫过去为皇上诊断,但却丝毫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只能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嘉靖,渴望嘉靖能够改变主意。
嘉靖的生性执拗,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了,哪怕他爹复生恐怕亦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只是他望着仅仅燃烧一半的檀香,却是无奈地下达指令道:“扶朕过去躺会!”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静修一柱香,只是现在连半柱香都无法坚持下去,令到他此刻的身体乏累,心却显得更加乏累。
长生还没有看到,身体反倒是越来越不堪,至于他的道心又是受到了一些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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