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实质上,在刚刚林晧然选茶的时候,她就有过这个疑惑,这位林文魁似乎早就知晓此茶一般。
林晧然这才发现说错话了,这茶是在隆庆年间才真正兴起的,当即便是胡扯道:“在担任广州知府之时,本官听一个知交好友说休宁县的松萝山出了一种神茶,不仅香气扑鼻,还有药理之效!现在一品之下,那位老友果真不欺我也!”
“府尹大人当真是见识非凡,小女子佩服!此茶确属难得的好茶,但在这京师之地,却鲜有人知晓!”叮当显得惋惜地说道。
王军心里一动,显得很有兴趣地询问道:“敢问姑娘,这茶有何来历呢?”
“回禀这位大人,此茶因产于松萝山而得名,具有色绿、香高、味浓等特点,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更为神奇的是它具有药效!”叮当迎着王军的目光,显得温婉地回答道。
王军兴致显得更浓,看着老师品茶没有发话,当即又是进行追问道:“愿闻其详!”
叮当望了一眼林晧然,在得到林晧然的点头许可后,这才侃侃而谈道:“松萝山位于休宁县,而早些年休宁一带流行伤寒痢疾,当地百姓到松萝山的让福寺烧香拜佛。寺里的方丈给进香的百姓每人一包松萝茶,病情轻的用沸水冲泡饮用,病情重的用茶与生姜、盐、粳米炒至焦黄,研碎吞服,患者服用后,很快病愈,故而松萝茶才开始有了名气!”
“真的这么神奇,啥病都能治吗?”王弘海的眼睛顿时一亮,却想到病症并没有好得利落的父亲,显得希冀地追问道。
王军等人纷纷望向那位姑娘,似乎都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从而是觅得了一个灵药。
叮当面对着众人希冀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能!且此茶药效并没有传言那般神奇,甚至小女子一度怀疑此事实则是杜撰的!”
“事上诸多事情便是如此:信则有,不信则无!”林晧然进行了总结,而对这个品性诚实的姑娘亦是产生了一些好感,但却是微笑着说道:“我们有些秘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喏!”叮当知道刚刚已经有些逾越,且让她回避亦是常有之事,而这位府尹大人明显对她算是尊重,故而恭敬地施礼退了出去。
待那位姑娘离开,气氛又恢复到了尊卑状态。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放下,望向王军正色地说道:“你是理刑进士,便是注定你今后要走言官之路!只是这一条路,固然能让你青云直上,但同样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为师最是担心你!”
如果单论前程,自然是词臣当道;但说到升迁速度和越级战力,却是科道言官最是风光,甚至仅是从七品的给事中亦敢在朝堂指着阁老的鼻子骂。
只是任何事有得就有失,言官不得罪朝堂大佬很难升迁,而得罪朝堂大佬又可能死得很难看,故而他们的命运最难捉摸。
“学生当如何自处,还请老师赐教!”王军学着王弘海那般懒上林晧然,却是缠着求教道。
林晧然沉吟了一下,显得认真地说道:“做为科道言官,若是自身无懈可击,通常都能够青云直上,但你恐怕做不到!”
“老师,我能做到无欲则刚!”王军当即表明决心,眼睛坚定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迎着他坚定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人都是血肉之性,又岂能真无念欲乎?人有七情六欲,你或能视金钱如粪土,但却难过这一关!”
“老师是说学生经受不住美人计!”王军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服气地说道。
林晧然端起茶杯,望着他晒笑道:“为师自进门之时,便开始观察你们四人的举止,而你足足有六次盯着那个茶女,可是生了一丝?”
王弘海等人听到这话,纷纷诧异地望向了王军,他们并没有林晧然这种观察能力,更多是一种探询,想知道是否如此。
“不敢欺瞒老师,学生确实如此!实乃那一位姑娘跟学生亡妻颇为相似,却……却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王军的气势全无,当即闹了一个大红脸回应道。
王弘海听到这一个答案,却是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简直是洞察入微。
林晧然没有丝毫的洋洋自得,显得认真地告诫道:“为师入官场不过四年多,而在官场沉淫十多年的官员比比皆是。为师能够看得出你的破绽,其他人亦能够看得出,若是他们以此破绽利诱于你,那时你当真能够拒绝?”
第1171章 心悦诚服
这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林晧然这种洞察细微的能力,但对王军等人无疑造成了一定的心灵冲击。
他们原以为别人不知晓的小动作,原来根本逃不过大人物的眼睛,那些在官场沉淫的大人物远要比他们想象要厉害。
特别是自信满满王军,他本以为凭着自身的能力和清廉定然能在官场所向披靡,但却发现这官场比他们想象要更要复杂和险恶。
林晧然深知王军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毕竟是初入官场,又是直接进入监察院,性情难免会狂傲而自负,亦是趁热打铁地说道:“为师亦不是一个圣人,故而不要求我的学生能够完美无暇,要你们一个个做圣人。只希望你们正视自身的,并用正当的方法却得到他,而不是被人借此将你们拖下水。如同为师好茶,且一直品茶,但从不奢望非要得到雨前龙井,这名不经传的松萝茶同样精妙。虽然个个都有,为师希望你们能够正视,但又要控制好这种,切不能被它反过来主导了。”
“听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受教了!”王军的心里肃然起敬,认真地施礼,然后又是追忆地道:“我二爷爷好酒,曾因军中饮酒被杖责,从此立志要戒酒。他归家一直不碰酒,连参加喜宴亦坚持不饮酒,但不出半个月,他却死在了酒缸里。如若他能够正视自己的,恐怕现在还能活着!”
王弘海听着这些对话,毅然是认可了林晧然的说法,同样开始反省自身。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打一耳光赏一个蜜枣道:“子勇(王军的字),为师知道你出身军户,有坚韧之志,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只是当下的朝廷过刚易折,你的师公便差点要远离朝堂,故而为师希望你收敛一些锋芒,做出择机而动!”
“弟子谨记!”王军轻轻地点头,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刘傅山和沈涛发现林晧然的目光落向他们二人,心里有一丝期待和紧张,他们已经清楚地明白:这位老师年纪虽然比他们小,但智慧远远在他们之上。
林晧然没有厚此薄彼,纵使这两位门生熬几十年才有机会出任六部尚书,亦是对他们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你们二人身在六部衙门,而这六部衙门的风气,为师亦是有所耳闻。你们现在进入衙门,想必会有一些前辈跟你们说,这埋头苦干不如走动关系,可是如此?”
刘傅山和沈涛相视一眼,苦涩地回答道:“确实是如此!”刘傅山补充道:“一位前辈还跟学生说,让学生平时多巴结于您,这要强于在衙门苦干三年!”
林晧然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又让人通知茶女叮当回来泡茶。
他深知不能过度指责这些六部衙门的老人“教坏”新人,在严嵩当政这二十年里,特别是六年前由吕本主导的京察,官员的升迁跟能力的关系越来越小,银子和关系可谓是大行其道。
若是能够巴结上严家父子,纵使是举人出身,那亦能谋得一个好差事。而若得罪于严家父子,纵使做下再大的功绩,那亦可能被罢官。
不仅是底层的官员如此,而高层官员同样如此。袁炜、郭朴、李春芳和严讷的能力和资历都不出众,但却因为青词写得好,结果被嘉靖超迁提拔。
正是在这种用人不公的大环境中,很多官员不再专心于公务,而是千方百计地跑关系,想要抱上粗大腿从而青云直上。
令人无奈的是,随着党争的加剧,这种情况还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是明朝灭亡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现在仅仅是顺天府尹,自然无法改变什么,但对着二个弟子义正严辞地说道:“为师从雷州知府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顺天府尹,并没有动用任何的关系,靠的正是一项项功绩。你们既然身为我的学生,不可听信于这些歪门邪道,要专心于你们手上的第一项工作。只要你们做得足够出色,纵使郭质夫要将你们外放地方,为师亦会帮你争上一争。不过为师亦是将话放在这里,若是为师发现你们尸位素餐,你们莫要怪为师无情!”
“学生谨记,定不负老师所望!”刘傅山和沈涛的眼睛闪过激动之色,显得认真地施礼道。
现在能有着林晧然如此的保证,那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就像是“有娘管的孩子”般,并不需要担心明年的转正问题。
至于他们会不会像一些前辈那般混日子,他们自认不会。老师出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之时,已经给他们立下了很好的榜样,只有踏实做事才能造福于百姓。
话说得差不多后,林晧然亦不在这里久留。
现在的他已然算是尽到老师的义务,只希望他们四人能够成长起来,将来能够帮着他做一些事。毕竟他哪怕成为首辅,亦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这样才能让他制定的国策能够落到实处。
“老师,慢走!”
王军等人将林晧然恭敬地送上马车,目送着那辆马车徐徐离开。
王弘海本欲返回酒楼跟这三位同科兼同乡继续用茶,只是王军三人都想要离开,而王弘海却是正色地道:“你们忘了老师刚刚说的话了吗?”
王军等三人相视一眼,王军无奈地走进去面对那位令他心动的叮当姑娘,而另两位则放弃前去拜访那位潮州的翁郎中。
林晧然在酒楼耽搁的时间不算短,而虎妞和吴秋雨亦是逛完了街,便打算前去接她们,然后一家子一起前往吴府。
待到一间丝绸店铺,却见虎妞和吴秋雨跟着一个腆着肚子的女人作别。
林晧然瞧着那个女人有几分面熟,在吴秋雨上马车的时候,显得好奇地询问道:“刚刚那女人是谁?”
“相公,你这样问其他女子,莫是不怕臣妾吃醋吗?”吴秋雨逛完街的心情明显很好,乔装生气地道。
林晧然却没想来素来相敬如宾的娘子会有这一面,当即无奈地解释道:“你知为夫不是那样的人!”
“裕王侧妃李氏!”吴秋雨轻声地吐露实情道。
第1172章 严嵩的愤怒
嘉靖现在膝下只有两子:裕王和景王,故而继承大统之人必在这二位王爷中诞生。
虽然明知如此,但由于嘉靖是一个极为强势的帝王,又偏偏迷信于修长生,致使当下满朝文武都不敢过于接近裕王和景王。
哪怕嘉靖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但却仍然没有哪位大臣敢于站出来提立太子一事,更别说大摇大摆地进行站队,为这两位王子出谋划策了。
正是如此,裕王和景王可谓是存在感最弱的皇位候选人,而满朝大臣都只能跟着他们二人划清界限,令到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特别是裕王,更如同是一个受气的媳妇般。虽然占了长兄之利,但却得不到嘉靖的疼爱,更要为着子嗣的问题发愁,从而担心自己会沦为皇位斗争的牺牲品。
林晧然虽想要接近于裕王,从而立下一个从龙之功,但他却一直亦得小心谨慎。
在这京城的险恶之地,一个不慎极可能便落得万劫不复之境。从龙固然很重要,但若是触怒了嘉靖那条神经,恐怕就只能灰溜溜都返回长林村了。
只是妻子跟着裕王侧妃李氏有了接触,这无疑是一个小小的契机。毕竟朝堂的争斗还不至于这般无聊,连官员家的家眷都要约制,若是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另外,李氏出身卑微,现在并不是裕王正妃,而仅是裕王的一个侧妃。虽然她现在怀胎五、六个月,但是男是女还不清楚,根本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林晧然跟着吴秋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夫妻二人显然早已经同心,心知要接近裕王而非景王,林晧然好奇地询问道:“娘子,你不是说跟裕王府的人不熟吗?你跟李妃是如何结识的呢?”
虽然不怕别人借此进行攻击,但一个合理的结识过程,无疑会更加的稳妥。
“臣妾一直深在闺中,又岂会认识李妃,是虎妞跟李妃相识的,好像是虎妞先前帮过李妃解围!”吴秋雨微笑着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虎妞那个野丫头,当即便伸手揪开车帘子,想要叫来虎妞仔细地问个清楚,她跟李妃究竟有什么渊源。
“哥,我先走了!”
身穿淡蓝色对襟儒裙的虎妞越来越有少女范,在骑上那匹枣红的马后,并没有给林晧然开口叫住她的机会,当即便策马扬长而去。
林晧然望着绝尘而去的野丫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下帘子。却不知,这野丫头何时才能够乖巧听话懂事,好好地学一学针线活。
黄昏降临,一顶轿子从西苑离开,踏着夕阳的余辉回到了严府。
“老爷回来了!”
严年看到严嵩突然归来,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地跑过来,并亲自扶着严嵩下轿子。
通常而言,哪怕是休沐日,严嵩亦是很少归来,除非是有什么紧要事要他亲自拍板子。只是今天无缘无故归来,令到严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严嵩经受着一路的颠簸,脸色显得并不好,身体更是有些发虚发冷。在严年扶他的时候,身体亦是偎向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
“快,给老爷备茶!”
严年服侍了严嵩大半辈子,当即便知道严嵩的身体不好,很是小心翼翼地将严嵩扶出来,同时给旁边的仆人下达指令道。
仆人纷纷忙忙碌起来,而有个机灵的仆人过来询问要不要请李郎中过来,当即便是得到了严年肯定的回答。
严嵩原本是不想出宫的,只是皇上突然选择闭关斋戒,而他亦有些事情想要亲自嘱附严世蕃,这才选择回家一趟。
由于常年不在家中居住,且妻子对严世蕃极度的疼爱,故而正堂房早就让给了严世蕃,而他则是住在东边的一处跨院中。
在严年的参扶下,他朝着居所慢吞吞地走去。只是走到中院的时候,却是听到一阵喧闹声,当即疑惑地询问道:“今日宅子为何如此吵闹?”
严年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地回答道:“少爷在宴请宾客!”
严嵩那张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当即浮起怒色,显得极是生气地捣着拐杖怒道:“胡闹!他娘的孝期还有十几日,他搞什么宴席!咳咳……”
一团怒火当即涌上心头,却是让到他胸闷不适,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倒还是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关到给老伴的事情,让到他此刻既是生气又是感到心疼。
老伴几乎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严世蕃,现在严世蕃在宅子日日寻欢作乐亦就罢了,现在竟然在家里大搞宴席,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孝。
“老爷,您千万别动气,可别气坏了身子!”严年急忙帮着严嵩进行顺气,同时认真地安慰道。
严嵩咳出了一口带血的痰,显得怒气未消地吩咐道:“让严世蕃过来!”
平日这个宅子的主人是严世蕃,但现在严嵩归来,蕃了。
“我爹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吗?”
严世蕃正跟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喝得正是高兴之时,面对着一个家奴进来通禀消息,却显得有些扫兴地说道。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听到严嵩归来,心思当即亦是活跃起来,却都想要见一见首辅大人。
“你们继续,我去去就回!”
严世蕃借着荔娘的肩膀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众官员嚷嚷了一句便是离开,只是酒喝得有些高,走路明显有些摇摇晃晃。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却已经无心于酒宴,右副都御史董威更是直接让舞台的歌姬停止表演,却是在这里聊起了正事来了。
“爹,你这么急找我,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
严世蕃从外面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显得大大咧咧地询问道。
“严世蕃,你可知你娘的忌日是哪一天?”
严嵩看着满身酒气的严世蕃,原本有些平息的怨气,此刻又是突然暴起道。
由于严世蕃是他的独子,且是老来得子,又是他跟爱妻所生,故而从小便是疼爱有加。别说将严世蕃捧在手心的妻子,哪怕是他都从来不舍得对严世蕃进行打骂。
现如今,他他之所以撑着这副老骨头熬在万寿宫,连休沐日都不敢离开,更是时时给圣上请安。为的正是要保住这个位置,熬到严世蕃重返内阁的这一天。
只是严世蕃却在为他娘守孝期间,竟然在家中大摆宴席,这不仅是辜负了他这位老爷的一片苦心,更是愧对他九泉之下的老娘。
“爹,我做事有分寸!等到娘忌日那一天,我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严世藩在茶桌坐下,伸手端起茶壶显得浑不以为然地道。
第1173章 惊涛骇浪
严府,一间诺大的书房中。
躺在竹椅上的严嵩气得身体直发抖,完全没想到严世藩竟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很是生气地质问道:“严世蕃,你以为我现在老了,当真就管不着你了吗?”
严年深知严世蕃今天的举动已经触犯到了严嵩那一条底线,急着安慰严嵩消气,同时严肃又恳求地递给严世蕃一个眼色。
严世蕃虽然嚣张不可一世,但对严嵩还是挺在意的。不说他的权势正是来自于这个老爹,若是老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守孝的时间就不是一年,而是要守上三年了,更是彻底阻止他重返内阁的可能。
顾不得往茶杯里倒茶,他抬起头望着老爹显得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孩儿知晓还在给娘亲守孝,只是孩儿今天将他们宴请过来,还不是为了老爹您着想吗?孩子在办正经事呢!”
“严世蕃,你别为你自己找借口!你在孝期如此大摆酒宴,这就是大不孝,你对得起百般疼爱你的娘亲吗?……咳咳!”严嵩显得恨铁不成钢地将内中的怨念道出,却又是猛烈地咳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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