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深知陈洪是贫家出身,且早年读过几年书。
按说,这时应该是顺着他的观点,跟着他一起同仇敌忾,指责命运的不公。只是话到嘴边,却明白想跟这位大太监建立友谊,此法并不可。
林晧然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便是摇头道:“朝廷分了南北榜,便是体现了公平!而能够入选监察院,多是一些贫寒出身的官员,更是体现着一种公平。陈公公,你只看到了不好的一面,但却没有想到对寒贫士子有利的一面。”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罢了,咱家不跟你争论此事!”陈洪脸上露出不满之色,又是端起新茶问道:“你托人给咱家送了如此重礼,可是有求于咱家?”
“陈公公,那礼跟本官无关,都是陈员外因为仰慕于你,这才赠送于你的!”林晧然先是缄口否认了这件事,接着直接请求道:“林某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想请公公在这些时日里,能多帮我在圣上前面多美言几句!”
“杂家是位低言轻,且当下的宫里可不比往朝。咱家胆敢干涉政事,胆敢为你的事进行辩护,咱家这项上的人头便是不保了!”陈洪轻呷了一口茶水,果断地摇着头道。
虽然他收了重礼,且对林晧然的前途极为看好,但却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
林晧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而是正色地道:“林某不求陈公公主动为林某进行辩护,只希望在有机会的时候,能够帮着林某说上好话即可,而不是对林某人落井下石!”
陈洪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有不满,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咱家跟林府尹算是熟人了,又岂会做落井下石之事呢?”
“如此多谢陈公公了!”林晧然拱手道谢道。
陈洪看着铁嘴李早已经离开,又看看时间不早,更明白这里不可多留,便是对着林晧然说道:“咱家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我送送你!”林晧然假意地道。
“不了,咱们内外有别!”陈洪果断拒绝,便是扬长而去。
林晧然望着离开的陈洪,发现这个陈洪倒是性情中人,且明显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太监。如果能够处理好双方的关系,不失为一个好的盟友。
第1105章 严嵩的善
京城的五月,气温已经开始变得炎热难耐。
身穿着蟒袍的严嵩正站在太阳底下,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渍,那双浑浊的眼睛跨过四名大汉将军,抬头盯着宫殿大门的动静。
在这宫殿门口可没有什么遮挡阳,别说已经年迈的严嵩,哪怕是陪同在旁边的严鸿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但却又不敢离开半步。
好一会,一个身影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严嵩的眼睛顿时一亮,便是想要上去跟着这位公公进去,结果被严鸿给拦住了。
“见过严阁老!”
身家着一身蓝道袍的蓝道行从里面大步走了进来,朝着严嵩拱手见礼道。
严嵩顿住步子,定睛瞧着来人,这才发现出来的不是领他进去面圣的太监,而是那一个由徐阶推荐给圣上的扶乩道士。
哼!
严鸿在宫中亦是有耳目,却知道这个扶乩道士有背后有讲他们严家的坏话,鼻子便是重重一哼,同时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以示着他的不满和轻视。
严嵩并没有给蓝道行脸色,而是如同一位和善的长辈般询问道:“呵呵……原来是蓝道长,可是来给圣上扶乩呢?”
“贫道此次是给圣上解梦而来,告辞!”蓝道行并没有隐瞒,然后拱手离开。
严嵩若有所思地望着蓝道行离去的身影,心里却是隐隐涌起一丝不安。
圣上念旧情不假,且是一名聪慧的皇上,但却有着很重的疑心病,且很容易被人所蛊惑。这位道士已经成为圣上依赖之人,却难保不断挑拨他跟圣上的关系。
“严阁老,圣上让您进去呢!”
黄锦亲自迎了出来,对着严嵩温和地说道。
“有劳黄公公了!”
严嵩看着是黄锦迎进来,心里当即涌起一阵兴奋,朝着他微微拱手道。原以为黄锦是倒向徐阶,但看着他仍然这般热情,恐怕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黄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着严嵩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瞧您说的,这都是咱家应该做的!严阁老,请进去吧!”
严鸿目送着爷爷走进万寿宫,心里却是一阵的紧张。
爷爷显得艰难地走上台阶,热情的黄锦不仅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在一旁跟着爷爷说着话,已然分散着爷爷的注意力,这极可能会致使爷爷从上面滚下来。
不过好在,在严鸿紧张的目光中,严嵩总算是平安无事地走入了万寿宫的大殿。
严嵩已经八十三岁,虽然保养得很好,但在这个时代属于少见的高龄人士,甚至严家都为严嵩物色好一处风水宝地。
登上汉白玉的台阶,跟着黄锦走进大殿之中。虽然殿内透露着清凉,地面亦很是平坦,但已经让到这位老首辅气喘吁吁了。
“老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来到被拉起的帐幔前,规规矩矩地面对着已经端坐在静室中打着坐的嘉靖,显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道。
“惟中,起来吧!你找朕所为何事?”嘉靖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正是面对着三清道君像,眼睛微微地闭着,显得平淡地询问道。
严嵩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气息不稳,当即大声地说明来意道:“启奏皇上,老臣想请皇上同意下令户部拨款修苏堤和钱塘坝,此两处关乎几十万百姓的生计,事关大明的每年十万石税食,不可不重视也!”
虽然朝廷的财政被他看在眼里,特别重修万寿宫加上三清道观和天坛两处,已经令到财政雪上加霜,但若是再不重视这两处受损严重的堤坝,那去年水淹东南七府的惨事必将会重演。
去年东南水淹七府的惨事归到水患上,但他却很清楚地知晓这其实是人患,是这些来朝廷忽悠堤坝工程所酿造的恶果。
这些时日,他正是想要弥补一些过错。他不敢像吴山那般,直接劝阻圣上停止三清道观和天坛两处工程,但却希望朝廷财政能够挤出一些银子,将这两处的隐患给填补上,亦算是他为大明做的一点实事。
“朕知晓了,我会同意你的那份票拟的!”嘉靖的心里微微一沉,但还是选择应允地道。
严嵩的眼睛微微一亮,从袖中掏出一份本子道:“此乃老臣为圣上所写的青词,老臣愿用这具老迈之身,助圣上玄机早日大成!”
“嗯,严阁老有心了!”嘉靖的语气微缓,显得冷淡地说道。
虽然严嵩的青词不错,但徐阶的青词亦不差,更有袁炜、郭朴、严讷和李春芳,他现在根本不缺能写出精湛青词的人。
严嵩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却是突然露出欣喜之色地启禀道:“贺喜皇上,江西南昌府的长生祠日前散出七彩霞光,有上百名百姓目睹此景,此乃大大的吉兆也!”
长生祠,这是严嵩担任首辅之后,为了讨好圣上而下令地方官员花费大笔银两修建的新祠,这可以算是严嵩的一项“政绩”。
当然,在地方百姓的眼里,这个严嵩这个提议可以千刀万剐了。
“朕乏了,你下去吧!”嘉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因为此种似是而非的“喜讯”听得实在太多了,便是直接下达逐客令道。
严嵩的脸上变得尴尬,只好规规矩矩地拱手道:“是!”
在离开之时,他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在静室中打坐的皇上,看着皇上由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心里不由得暗然一叹。
自从去年他极力主张皇上迁回大内或移居南宫后,他便慢慢地失去了皇上的宠幸。
当下越来越多的重要奏疏交给了徐阶,遇到重要的事务更愿意询问徐阶的意见,而今年的外察几乎是全权由郭朴主导,当下甚至都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了。
他虽然已经老了,但还没有真正的糊涂。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他跟当今圣上离得越来越远了,而他这个首辅的位置恐怕是支撑不过今年了。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这里,离开他忠心耿耿的皇上,他内心却有一种不舍。
第1106章 圣心
静室内,那从窗户中投下的八卦图案光圈已经不在。
严嵩走后,黄锦下令小太监将那厚厚的帐幔被放了下来,接着又领着两名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来到一个香炉前,打算更换一些极品檀香。
“朕如此信任于他,但他捅了烂摊子,却还想着朕给他收拾!你说他突然要修这修哪,终究是何意?”嘉靖的眼睛已经睁开,微微地抱怨道。
他执掌大明朝已经四十一年,仅是头三年受到以杨延和为首文官的一些掣肘,但后面都是由他全权治理着这个国家。
以着他的政治智慧,自然能够看到事情的危害。若是如此大手大脚地将银两花费在修筑堤坝上,那他的三清道观和扩建天坛不需要像吴山这样的官员站出来反对,户部便拿不出银子来了。
亦是如此,他对严嵩的来意其实是不满的,甚至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修玄的阻碍者。
在以前,黄锦绝对不敢发表意见,能避多远则避多远,但此刻面对着嘉靖的突然抱怨,却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奴才昨天出宫,倒是听到一些风声,却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不该说的,朕现在最信任的便是你了!”嘉靖已经不再理会防止内监干政的那一套,对着这位向来忠心耿耿的老奴道。
黄锦显得很感动,却是跪在地上道:“奴才听说严世藩虽然呆在京城的宅子里守孝,但却还一直在幕后掌管着工部,现在还有很多官员给他派送银子咧。”
“竟有这种事?”嘉靖对严嵩念旧情,但对严世藩可没有什么情分,听到严世蕃竟然做出如此恶心事,脸上当即露出怨愤之色道。
按着大明的礼制,凡是双亲过世的官员,一律辞官回乡守制三年。只是念及严嵩年事已高,又是严嵩主动站出来为严世蕃请求,这才恩准严世蕃呆在京中的宅子里守制。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对严世蕃的恩典,结果换来的却是鬻宠擅权。
黄锦抬眼小心观察嘉靖的反应,又是再添一把火道:“奴才还听说,严世藩老已经年迈,深知他掌控工部的时间不会太久,现在比以前还贪了!”
“呵!难怪严唯中要屡次三番地主张修坝,原来是严世蕃这个小人在后面怂恿!”嘉靖听到这些事后,当即有了判断,显得看破一切地冷笑道。
黄锦听着嘉靖的这番话,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脸色却显得很是平静。
“你跪着做啥,起来给朕准备午膳!”嘉靖看着黄锦跪在地上,当即显得不满地道。
黄锦忙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当即派人前往嘉明殿,张罗着圣上的膳食。
虽然午膳是素食为主,且圣上的食量不太,但实则花费同样不小。事关到圣上的膳食,哪怕是一根小小的萝卜,那亦得是千里挑一。
其中的调料汤汁,更是从大量上等的山珍海味地熬制而成,按着嘉靖的喜好,再将这些汤汁浇洒在那些普通的蔬菜上。
圣上最近却是青睐于一道普普通通的鲫鱼汤,这是李太医所推荐的一道菜,不想却讨得了圣上的喜爱。
用过午膳,一天的工作便是正式开始了。
嘉靖虽然一直沉迷于玄修,但却并没有荒废政务,相反很是勤奋。对于朝堂的大小事务,他都能够理得一清二楚。
他来到案前盘坐,面对着明显比往常更多的奏疏,眉头微微地蹙起。在翻开几份奏疏后,他突然感慨地说道:“如此看来,这林文魁确实是过于年轻了!”
嘉靖对林晧然的观感不错,但在很多官员三、四十年才正式入仕,五、六十岁才有机会成为正正经经的正三品朝廷大员,一个年仅二十一周岁的顺天府尹确实是太过于扎眼了。
先前他认为林晧然能力出众,特别在广东开海一事做得极好。不仅有着剿灭倭寇的功绩,还有着呈龙涎香的功劳,另外广东市舶司更成为一个财源。
正是这诸多方面的因素,他才提拔林晧然出任顺天府尹。但却不曾想到,林晧然主持顺天府衙事务还没有大半个月,结果却是捅了这么一个马蜂窝。
黄锦在一旁却没有接话,正忙着给嘉靖泡茶。他对政事虽然不插嘴,但亦是消息灵通之人,自然知晓林晧然因张老太一案正被推到风头浪尖之上。
“刑部还没有将那份卷宗送过来吗?”嘉靖翻了一翻,突然蹙起眉头询问道。
黄锦忙着上前,将一份卷宗从奏疏中取了出来道:“主子,在这里呢!”
正是这时,外面一个小太监进来说严讷已经在殿外了。
嘉靖接过那份卷宗,对着小太监直接吩咐道:“将领他进来吧!”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讷刚刚在无逸殿写青词,在听到召见便是匆匆赶来,显得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之礼道。
嘉靖正在看着卷宗,眼睛都不抬地道:“起来吧!”
“谢皇上!”严讷身穿着三品官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来道。
嘉靖对于官员的长相并没有过于看重,甚至对这位长着一脸麻子的老实官员很是器重,便是直接问道:“严爱卿,那些闹事的宗藩如何了?”
“启奏圣上,微臣已经亲自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亦是深知大明正是财政窘迫之时,而户部亦是挤出了一些银两,很多人已经离京了!”严讷拱手大声地回答道。
“办得好!”嘉靖当即进行夸赞,却又是抬头望着他说道:“今礼部尚书一职出缺,然有人已经向朕举荐了南京礼部尚书尹台!”
严讷的心当即一阵洼凉洼凉的,简直是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敲了一记闷棍。若是论资历和官声,他都不如尹台,尹台已然比他更适合出任礼部尚书。
“不过朕认为你比尹台更适合,你可愿出任礼部尚书?”嘉靖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显得戏谑地询问道。
严讷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感,当即扑通在地上,眼睛湿润地大声回答道:“微臣愿意!微臣定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起来吧!”嘉靖满意地看着严讷的反应,脸上露出微笑地说道。
他虽然很是信任严嵩,但在阁老和九卿的人事任命上,向来都是被他牢牢地捏在心里。都说严嵩连续担任首辅已经二十年,但九卿却几乎没有严党中人。
当然,他对严嵩很是恩宠,给了严嵩很大的权柄。
“谢皇上!”
严讷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同时对着当今圣上有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若不是这么一位英明的皇上,不仅摒弃他麻子脸的成见,而且还如此信任于他,他又岂能有机会指染得上礼部尚书的位置?
第1107章 明争暗斗
“仁义堂掌柜黄门卿自持有治破伤风之祖方,向柳氏索要五十两加清白之身,此事被患者张老太太所获知,为护儿媳贞节,决定焚炭而亡。黄门卿虽非亲手谋害张老太太,但却致使张老太太寻短见,乃张老太太死亡之元凶也……判处黄门卿流放三千里,戍边雷州。”
嘉靖在跟严讷说话的功夫,眼睛并没有闲着,而是在间隙将刑部送过来的卷宗认真地看了一遍,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发现这个案件并没有以高耀为首的官员指责的那般荒谬,林晧然的判法并没有草菅人命,反倒显得很符合情理。
虽然黄郎中并没有亲手杀害张老太太,但如果追根溯源的话,确实是因黄郎中而起,判处黄郎中流放怎么看都不过分。
嘉靖虽然是独断专行,但经历初登大宝时的意气用事,亦是慢慢变得成熟起来。他知道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对与错,而是要遵循着一个规则,像是维护祖制便是一个好例子。
当可知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府尹审判黄郎中一案?”
“微臣略有耳闻!”严讷收拾起因升迁而起的兴奋心情,显得老老实实地答道。
嘉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严爱卿,依你之见,此案如此判法可妥?”
黄锦等人亦是生起了好奇之心,对于这个案件的争议早有耳闻,便是纷纷望向了严讷,想知道这位朝廷大臣是何种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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