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黄锦仿佛是一个实诚的人般,微笑着回答道:“刚才皇上问严阁老在没在,我说严阁老不在,而徐阁老您在!这不,皇上让咱家来传召于你呢!”
“公公的美意,徐某心领了!”徐阶恭敬地施礼,心知先前的打点以及低姿态,终于有了回报。
黄锦看着徐阶如此的姿态,心里亦很是高兴。这个礼算是送到了,至于徐阶恐怕得还他一份大礼,便又是提醒道:“徐阁老,跟咱家走吧!可不能让皇上等急了!”
“好!”徐阶点头应下,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心里早已经飘到了万圣宫。
他辛辛苦苦守在西苑为了什么,还不是等候这一天,填补严嵩在圣上心里的地位,最终是将严嵩那个死老头的首辅之位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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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3章 争斗
嘉靖又审了几份奏章,眉头紧紧地蹙起,脸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看着徐阶进来,他将那份搁置在桌面的军情奏章传给了徐阶,直接询问道:“徐阁老,你老实告诉朕,朕的军队为何糜烂至此?居庸关为何如此轻易便告破?”
如果面对着严嵩,他不会这样问。但面对徐阶,加上正在气头上,亦是想要看清这其中的真相,想听听徐阶会这么说。
“克扣军费和贪墨,这是当下的两大顽疾!”徐阶面对难得的表现机会,当即拱手应道。
嘉靖选择性地遗忘前者,因为很多军费被他用来修祭坛了,却是直接询问道:“如何解决贪墨?”
“目前来看,恐怕暂时是解决不了!”徐阶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无奈地回答道。
嘉靖的眉头蹙起,不解地询问道:“这是为何?”
“东南及七边皆是如此!若不让他们贪墨,情况肯定还会更糟,当下铁东南便是一个好例子,有钱给他们吃饱才会用心打仗!”徐阶认真作答,并列举一个生动的例子。
这话无疑是将矛头暗暗地针向了浙直总督胡宗宪,指责他是贪墨的官员。
就在不久前,科道言官罗嘉宾、庞尚鹏弹劾胡宗宪“扣侵边饷为常规,有‘总督银山’之号,侵占国帑计三万三千两”。只是严嵩为胡宗宪打掩护,这才让到朝廷并没有纠查此事,这事才不了了之。
当下徐阶列举这个例子,无疑是不动声名给嘉靖上了眼药,不论胡宗宪有没有贪墨三万三千两,这都会给嘉靖落下胡宗宪真的贪墨的印象。
嘉靖的目光闪烁,顺着徐阶列出的方向进行思考,最终长叹一声道:“蛆虫当杀!”
徐阶低头施礼,但眼睛闪过一抹得逞的兴奋劲,隐隐看到扳倒胡宗宪的曙光。
在当下的严党成员中,胡宗宪简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般,牢牢地帮着严党掌控着东南的形势。
当下东南倭患渐渐平息,江西动乱已除,剩下福建和广东也难阻其锐气。
一旦胡宗宪将这些动乱平息,整个大明军政恐怕没人能望其项背,兵部尚书的位置非他莫属。
若是到了那时,纵使严嵩告老还乡,这严党仍然能以胡宗宪等大员为核心,继续伫立于朝堂上,甚至会继续跟他作对。
正是如此,在打倒严嵩的同时,他亦开始着手除掉严党的骨干,将整个严党连根拔起。
嘉靖却没有看穿徐阶暗怀鬼胎,似乎是被徐阶和善的表面所蒙蔽,却又是询问道:“东南七府水灾之事,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徐阶有几分正义之气,当即提议道:“农为本,且苏州等府历来是纳税大府,朝廷理当免其秋粮赋税,并进行赈灾,以示圣上贤明。”
站在旁边的黄锦瞧了徐阶一眼,却是微微摇头。
若是严嵩定然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而是指出灾民的种种难处,对免税的话吞吞吐吐,最后由嘉靖亲自开口决定赈灾免税等事宜。
“你是松江府的吧?”嘉靖的脸色平淡,翻开一份奏疏显得戏谑地问道。
徐阶出身松江府,而松江府在受灾之列,难免有假公济私之嫌。
“臣食的是大明俸禄,是陛下的臣子!”徐阶正色地回答,表明忠心地说道。
嘉靖自然没有真的怀疑徐阶,只是想要戏弄一下他,并适当地敲打一下而已。突然发出一声“咦”,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紧盯着手中刚刚翻开的奏疏。
黄锦感到有异,但所站的位置却看不到奏疏的内容,心里不免生起几分好奇。
嘉靖手持着奏疏,却是突然冒出一句话道:“若是朝廷不从南京调粮,改由广东调粮平抑物价,此策可妥当?”
“陛下,广东并不是产粮大省,恐怕无粮可调吧!”徐阶眉头微蹙,指出其中的难点道。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却是平淡地说道:“两年前,广东亦发生水患,当地米价涨近十倍。时任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从暹罗调来暹罗米,平抑住广东米价,若是调广东米到杭州平抑米价,实质是在调暹罗米!”
“此举仍是不妥!”徐阶心里一凛,当即出言反对道。
咦?
黄锦疑惑地望向徐阶,发现他的行为有些反常。
“为何不妥!”嘉靖抬头望着他,显得平静地询问道。
徐阶思忖片刻,眼睛突然一亮道:“当下浙江、福建的倭患没有根除,这些米通过海运北上,一旦落到倭寇的手里,必定会增长他嚣张的气焰,还请皇上三思!”
嘉靖听到这话,眉头深深地蹙起,这确实是一个需要认真权衡的大问题。
这好不容易平息的倭患一旦再生枝节,东南的军费恐怕又是一个无底洞,届时恐怕是要得不偿失。而从广东一路北上,无疑是风险重重。
黄锦看着嘉靖犯难,却是上前小声地说道:“主子,玄黄地根粥已经熬好了!”
“嗯,给徐阁老也盛一碗吧!”嘉靖轻轻点头,动用了一贯奖罚分明的伎俩说道。
徐阶大喜过望,当即行了一个大礼参拜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粥,本身不代表什么,但这已经朝着严嵩的待遇靠近。
这一夜风平浪静,但很快就揪起了一场波澜。
针对杭州七府水患,广东巡海道副使林晧然等官员上书,请求粤米沿海北上,至杭州等府平抑米价。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令到朝廷上下揪起了一场纷争,很多官员纷纷递上了折子。
却是有人赞成,亦有人反对,而反对的人列举了昔日的例子。
话说辽宁等地大灾,朝廷从山东运粮到辽宁救灾,但那些不安份的商人却是钻了空子。利用这一条运粮线,大肆地走私商品,让海禁政策形同虚设。
一旦广东跟杭州建立运粮线,不非商人肯定钻这个空子,简直相当于开通了广东到杭州的航线。
只是赞同者亦是不少,认为这是一条良策,朝廷理当执行。
不过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声音中,却有科道官人将矛头指向林晧然,弹劾他在广东结党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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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阻力
在官场上,林晧然给人的印象多是才华超众的官场新星,是开海派的急先锋,为人显得比较低调。
尽管破获几起全国有名的案子,管辖的广东市舶司交出靓丽的成绩单,还一度立下剿灭数千倭寇的战功,另外调来暹罗米救两广百姓于水火,但却很少在大明政坛中发表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卷入任何争斗中。
只是更具体的印象,太多数人脑袋都是一片空白。对林晧然这个人的观感比较模糊,不清楚林晧然的性格和喜好,是奸党还是清流派,甚至都不清楚他在广东所做的成绩是走了狗尿运还是真才实学。
不过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林晧然却突然一反常态,竟然主动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亲自奏请粤米北上平抑杭州等地的米价,拉开禁海派和开海派争斗的序幕。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都不得不将目光放向远在广东的官场新星林晧然身上,认真地审视这位当前大明最耀眼的官场新星。
林晧然在科举完成了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伟绩,被当今圣上嘉靖亲封为大明文魁,以开海派的急先锋身份前往广东开海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今担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两要职,且刚刚主持了广东的乡试。
虽然林晧然被外放为官,但并不代表他的仕途受挫,不代表他无法重返京城。事实恰恰相反,林晧然回京的路子早已经为他敞开,明年他若是回京叙职,要么就是巡抚地方要么就是留京任职。
以着林晧然的高贵出身和年龄优势,哪怕是在京城最不待见的衙门熬资历,那亦能熬进内阁,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但是官场历来险恶,纵使林晧然的潜力无限,这一次的举动亦给他自己酿造了苦果,一些禁海派的火力免不得要射向于他。
科道官庞尚鹏上奏疏弹劾林晧然,列举了四宗罪:一曰结党营私;一曰奢侈腐化;一曰疏于海防;一曰祭祀失礼。
面对于弹劾,谁都不得不谨慎起来,很多朝廷大员都栽在这弹劾一事上。特别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当真是想怎么泼你脏水都行,特别往往还能形成“三人成虎”之效。
不过这一次的弹劾,显然杀伤力并不强。
像昔日御史宋仪望等人弹劾阮鹗,人家是拿出“以银数万两和各种布匹重贿倭寇,并用巨船六艘送倭出海”的事实依据的。
当下弹劾林晧然的四宗罪,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官上都能用。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这头才刚刚“生事”,接着便被弹劾,谁都知道这是一项报复之举。
但禁海派的这下举动,这无疑算是给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敲醒警钟:你最好老老实实地闭着嘴呆在广东那里,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尽管争得很热闹,但当下朝堂的禁海派明显占优,朝廷的声音多是持反对意见,并不愿意看到广东米进入杭州、苏州等府县,更不允许广东跟杭等地通航。
事情到这里,已然算是禁海派取得压倒性胜利。
九月十五日,休沐的日子。
大明的官员的假期自然不算多,但跟着从年头忙到年尾的百姓相比,他们无疑是幸福的,对当下的假期制度亦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身穿着常服的徐阶坐在客厅中,面见着络绎不绝的官员。却不知是看清了形势,还是徐阶这次呆在西苑太久了,相识的官员一窝蜂般前来拜访。
徐阶是以和善而著称,面对着一拨又一拨上门拜见的官员,尽管是好不容易闲暇下来,但还是耐心地接待,说一些显得亲和的话语。
夕阳偏西,黄昏悄然来临。
这头才将试图要指染顺天府府丞的李通判送走,额头渗出的汗珠子还没来得及抹掉,便听管家出来说他的学生张居正前来求见。
“让他到我的书房吧!”
徐阶听到是张居正前来,脸上明显放松不少,淡淡地吩咐道。
张居正生得一张国子脸,浓眉大眼,且这些年一直都是养尊处优,今天一副士子装饰,整个人显得很是文雅的模样。
他已经正式离开翰林院,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正五品的官员。
在大明朝中,学官虽然清贫,根本捞不着什么油水,但却是最受人尊敬的。而在国子监任职,无疑能够网罗到一批有资质的监生。
只是听到俺答部又攻破居庸关的消息,却是让他大动肝火,恨不得到九边去主持战局,亦是在昨天夜里给身处于甘肃的同乡好友甘肃巡按御使耿定向写信:“长安棋局屡变,江南羽檄傍午。京师十里之外,大盗十百为群。贪风不止,民怨日深。倘有奸人乘一旦之衅,则不可胜讳矣。非得磊落奇伟之士大破常格,扫除廓清,不足以弭天下之患。……顾世虽有此人,未必知;即知之,未必用,此可谓慨叹也。”
当下的朝廷无疑是令人失望的,只有“磊落奇伟之士”才有救大明于水火。但如今严党把持朝政,人人都想着捞银子,纵使有这样的人亦不可能被重用。
“太岳,你来了!”徐阶从茅房小解后,这才走进书房温和地道。
张居正看着徐阶进来,忙是起身并恭敬地施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坐吧!”徐阶让他坐下,拒绝管家送上来的茶水,显得关切地询问道:“太岳,你刚到国子监任职,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呢?”
张居正的嘴角当即泛苦,但还是平淡地说道:“一切都还好!”
“呵呵……你这话恐怕不实!”徐阶却是瞧出了端倪,直指核心地说道:“当下的国子监祭酒是高拱,这人有吹毛求疵的毛病,恐怕很不好相处吧?”
张居正听着徐阶都这么说了,亦是不再隐瞒,老实地回答道:“高祭酒确实……确实脾气火爆,但……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高拱出身于翰林院,官至翰林侍讲学士,无疑是一个极漂亮的履历。当下是以从三品的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祭酒事,地位要高于国子监祭酒,已然是九卿之一。
现如今,张居正就如同遇到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领导般,这对刚刚担任实职的张居正,无疑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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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 万民书
徐阶看着张居正这个回答,却是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高拱这个人,他却是很了解,一个极为自负和强势的人。张居正在他手底下干活,却是难免要受一些气,甚至不会得到什么尊重。
只是张居正纵使是在他这位老师面前,都能够不在背后非议高拱的是非,足见他已经算是成长了,起码懂得一个忍字。
特别高拱是裕王的老师,一旦裕王将来能够继承大统,那高拱必然是能够飞黄腾。在当下皇位继承人悬而未决之时,更不能够轻易得罪高拱。
徐阶自然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便是直接询问道:“太岳,你今天这么晚才来拜访为师,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说的?”
张居正的眼睛闪过一抹意外,但很快就释然。这个老师不仅学问高深,且拥有一双慧眼,在他面前仿佛是无处躲藏般。
先是微微凝神,他才正色地朗声道:“老师,自去年至今,江西、福建和广东等地先后起事,今蒙古轻松攻破居庸关,大明已然是危在旦夕,急需老师这种磊落奇伟之士救大明于水火!”
“老师何尝不忧思忡忡,但当下是严党把持朝政,兵部更是严党的一言堂,老师亦是有心无力啊!”徐阶的心里涌起几分无奈,显得交心地摇头道。
张居正似乎是有备而来,目光炯炯地说道:“若是要弹劾严嵩的话,学生甘为先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道:“老师,这奏疏我已经写好,请老师过目!”
“胡闹!”徐阶的脸色骤变,显得愤怒地大声指责道:“张太岳,你可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
“学生为了大明,甘愿赴汤蹈火!”张居正表现出极大的决心,迎着徐阶愤怒的目光显得无所畏惧地说道。
徐阶摇了摇头,显得痛心地说道:“你如此鲁莽,哪能成得大事!为师可以敢保证,这份奏疏送上去,你被分配边疆。你是我的学生,为师亦得跟着下野,这个朝堂将会完全被严党把持!”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像主持会试这种好事情,一个官员只能主持一次,而徐阶自然不例外。
徐阶却是另辟蹊径,长期担任翰林院的教习一职,自然而然地成为这帮庶吉士的老师。像至今关系如同父子的张居正,正是在翰林院结下的师缘。
但这一层关系,有时候可能会酿造成一个炸弹,将师生一起葬送掉。
张居正听到这番话,心里亦是一惊,更害怕真会连累到老师,显得有些不解地询问道:“老师如今入值西苑,而严嵩近来疏于政务,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这一切都是表象!若是咱们真的弹劾严嵩,有事的还是我们这边,严嵩还深得圣上的恩宠!”徐阶显得苦口婆心地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看着严嵩一天天衰老,但圣上却没有半点让严嵩告老还乡的意思。特别有前阵子,严嵩都主动上书请辞,结果硬是给圣上挽留了下来。
他可以看得出,圣上的挽留是出于真心的。若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弹劾严嵩,有事的绝对是他们,而不是已经有退意的严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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