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本官前来叨扰,诸位快快请起!”
王钫并没有端着高官的架子,温和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妇人道。
众妇人谢过,但神情间都显得畏畏缩缩,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先前负责安置她们的大官,这时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
王钫看到一个胆子似乎大些的民妇,便是问了姓名,然后又指着古怪的房屋道:“你们都住在这里?”
“是的!不过民妇是一家子逃难过来,我家男人愿在此做劳工三个月,官府便给民妇一家划分了一个间室!”这位叫张春梅的民妇显得很开朗,很是得体地回答道。
韦国忠出来解释道:“为了帮得更多灾民,我们府衙县衙采用以工换房的模式,男工服役三个月可行一室,且得到少量的津贴。”
王钫不置可否,对着张春梅道:“可否带本官前去一观?”
“大人,请!”张春梅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戴北河等官员不知王钫肚子里卖什么药,看着王钫还要视查,便给林晧然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跟了上去。
第679章 王钫的企图
张春梅领着众人来到楼梯前,这个活泼的妇人轻巧地拾梯而上,显得很兴奋的模样。
王钫望着这个古怪的楼梯,特别略微迟疑片刻,这才拾阶跟随而上。
到了两楼外面阳台,居高临下鸟瞰院落,致使王钫的几名护卫显得紧张兮兮的,似乎生怕自家大人被推下楼摔死。
张灵儿所分配的套间是天字十七号,仅有十多平方,但里面有床塌和桌椅,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
对于一般官员而言,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像林晧然的府衙后宅就占地十亩之多。但对于这些逃难的灾民而言,这一个小小空间却无疑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王钫进到屋里面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又对张春梅问了一些情况。张春梅对答如流,显然大方而得体,大家不由得对这个妇人更是刮目相看。
王钫举步离开,突然转身对林晧然问道:“此种房舍一共多少座?”
林晧然却不知晓,叫来了韦知县,韦知县答曰:“四十有九!”
“大善!”王钫满脸欣慰地点头夸赞道。
众官员闻言,当即是如释重负,显然这位总督大人不是来挑刺的,且对他们安置灾民的做法是满意。
事情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却是下楼之时,林晧然突然发现身后有异动,那个妇人拉住了韦知县,而韦知县却是满脸犯难之色,心道:“两人莫非有奸情?”
张春梅发现林晧然望向她,便一咬牙走来到道:“民妇见过府尊大人!日前,民妇进城遇到一个很灵验的老神仙,说我只要做事多些担当,事事敢于出头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林晧然迎着这双明亮而胆大的眼睛,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却是想讨要好处。只是她说到老神仙,脑海当即浮现那位醉心于装神棍骗钱的吴道行。
沉默片刻,他显得冷淡地问道:“这要看你的心愿是什么了!”
“我想成为联合作坊的职工!”张春梅一咬牙,希冀地说道。
随着大量灾民涌到雷州城,很多擅于操作织机的妇人进入联合作坊,无形中抬高了作坊女工的门槛,致使进入联合作坊越发艰难。
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大大提高了高收入女工的地位,家中有懂织机的妇人便能养活一家老小。
现如今,联合织工是高收入、时尚、魅力的代名词,更是无数女性的一个追求。
张春梅早就梦想着进入联合作坊,羡慕着那种风光的女工生活,此刻屏息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她要求不高,且今天的表现确实值得奖励,便是当场应承了,让她明天到联合作坊报道即可,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张春梅听到这话,顿时兴奋地蹦起,仿佛是捡到了金元宝般。
且说王钫下了楼,原本想去雷州码头,但看着天色不甚好,便是作罢了。
从城外回来后,王钫又要求到联合作坊视察。
毅然如同后世的大领导般,在查看联合作坊的生产流程后,给予了高度评价。
王钫为官三十多年,太多时间都在地方上历练,仅在北京担任一段时间刑部郎中,这比京官出身的总督无疑更要了解地方政务。
用后世通俗的话语来形容,王钫是从基层上来的朝廷大员。
在看到雷州府的方方面面情况,他对林晧然又高看了一眼。他知道将一座默默无闻的府城打造出如今的繁华,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能人来,功绩要远高于那些所谓的“清操士”。
“诸位,请坐!”
王钫到了府衙正厅,自然是坐在首座之上,仍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多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领着众官员和将领分列而坐,摆着下官的姿态。
“此次剿灭红旗帮,既为粤西百姓清除海患,又为粤西百姓解决粮食问题,乃利国利民之举!本督以茶代酒,多谢林兵备及诸位将士!”
王钫端起茶杯,对着雷州卫清剿红旗帮一事进行了表扬。
段大陆一干将领心中大喜,大受鼓舞,知晓这番军功是跑不掉了。
其他官员亦是松了一口气,王钫这个论调,无疑给剿灭红旗帮披上合法的外衣。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剿灭红旗帮自然是居功,但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调动雷州卫和廉州卫亦就罢了,但神电卫和琼州卫并不归林晧然管辖,这调动终是不妥。
林晧然却没有感到过于兴奋,反而脸色很是凝重。王钫如此主动地施予好处,那他在对待徐楫和江员外一事上,就理应要做些妥协了。
官场不全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亦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从而达到一种共赢。
只是林晧然有着自身的考量,并不想谋求什么,更想将徐楫和江员外置于死地。
在说完话后,王钫却屏退了一干官员和将领,唯独留下了林晧然。
林晧然心里当即警惕起来,自然明白王钫此行的真正意图,只是他能够摆正着下官的姿态,但却不会真的就会唯命是从。
何况,王钫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
虽然王钫打上任后,对平定瑶民做出了不小的功绩,但两广的局势却是极为不稳。
广西的韦银豹割据一方,却是一步步蚕吞大明领土,实力渐渐坐大。最为重要的是,广东潮州张琏已成气候,部众号称十万之多,举事在即。
除此之外,两广交界处的瑶民和僮民显得是蠢蠢欲动,而沿海更是屡有倭寇进犯,气焰极为嚣张。
朝廷让王钫挂着兵部侍郎衔任两广总督,要的是他能平息祸乱,让两广地区安定、和平。
但从结果来看,王钫做得并不好,上任三年有余,却交出了一份差强人意的考卷,两广局势越发恶化。
最近更有谣传,王钫却会卸任两广总督,既回不了兵部任侍郎,亦回不了监察院,而是要到南京养老,权威实则已经是日薄西山。
“若愚,可愿跟老夫结亲?”王钫望着林晧然,令人意外地询问道。
第680章 聪明的抉择
茶香袅袅,二人分立而坐。
林晧然端着茶盏品着茶水,整顿以暇地准备应付王钫,以为他是要为徐楫和江员外求情。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要跟他结亲,不由得微微愣然。
仅是愣了一下,他的脸色便是凝重起来。结合他的家庭情况,结亲仅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跟他本人,另一种则是跟他的至亲。
只是前者,他已经跟吴山的女儿订亲,而王钫亦不可能委屈自家的女儿或孙子给他做妾室。而如今这般婉转,大概是要打虎妞那个野丫头的主意了。
但这事又有些不合常理,他无疑属于强势一方,应该是“娶”而非“娶”。只有他强烈想要加入徐党,这才有妥协的可能。
“督宪大人请见谅,下官已有婚约,而我家虎妞年幼!且我仅得这个妹妹,如今只希望她能快乐成长,断然不会这么早就将她托付于任何人!”林晧然的态度很是坚定,软中带硬地说道。
王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知晓这对兄妹的感情很深,亦知道这并不是推托之言。只是爱才心切,他不甘心地说道:“你应该知道严阁老今年已经八十了,徐阁老跟老夫是同年,有着三十多年的交情,你难道看不清当今朝局形势吗?”
林晧然闻言,便知道王钫打的是什么意思,却是望着王钫正色地说道:“将来的形势自然是有利于徐阁老!只是下官任内阁司直郎之时,严阁老身体还很是硬朗。圣上在今年严阁老八十大寿又特许严侍郎入阁侍父,今严阁老圣恩正隆,数年内咱们这帮臣子还得以严阁老为首!”
王钫闻言,目光亦是闪烁不定。
这话无疑直接戳中徐党的痛处,本以为八十岁会是严嵩的一个大劫数,他们亦是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但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严嵩下野,而是严世藩冠冕堂皇地入阁了。
在严嵩表达引退之意时,圣上竟然将严世藩安排进内阁,这足见圣上挽留严嵩的决心有多大。若非严世藩不争气,仅是由父萌入仕,否则大家都会认为严世藩都要走在徐阶的前头了。
哪怕如此,这个变故对徐党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致使徐阶接替严嵩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只是知道是这么回事,但王钫亦不可能轻易就被打发掉,当即用着长辈般的口吻说道:“若愚,你今年才十八,当将目光放远一点!”
对于林晧然这种年轻官员而言,选择徐阶自然要远远好于严嵩。毕竟严嵩不是老妖怪,不可能一直担任首辅,终有一天会被徐阶取代。
“督宪大人说得是,下官今天才十八,所以做事更当三思而后行!”林晧然微微一笑,然后若有所指地道:“这大明之天下,乃朱家之天下,而下官眼中只有圣上,然……再无其他!”
王钫正轻拨着茶水,以为林晧然被他说动心了,但听到林晧然竟然不做选择,不由得愕然地抬头,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圣上要任谁为元辅,下官都会遵从于元辅,孝忠于圣上!”林晧然脸色肃然,正义凛然地朝着北面拱手道。
虽然知道将来确实属于徐阶,但面对着王钫替徐阶伸出的橄榄枝,他并不打算接受。
因为他深切都知道,现在他在官场很难再进一步,仅仅十八岁的从四品官员就很扎眼了,哪可能会轻易再次往上提升。
何况,他现在以雷州知府执政于一方,又兼广东市舶司和海北兵备道,完全可以成为粤西的土皇帝,犯不着单纯地追求着升迁。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加强自身的影响力,增强自身在官场的软实力,而不是节外生枝。
若是现在选择加入徐党,短期并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站到势大的严党对立面,这无疑是留下了隐患。
特别王钫的两广总督还岌岌可危,届时一旦由严党的人取代王钫的位置,那必然会对广东徐党进行清理,届时他亦会受到严党的严厉攻击。
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这种站队却是得不偿失,实质是一种愚蠢之举。
“咱们作为臣子,理应如此!”王钫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苦涩地说道。
能做到位两广总督的位置,自然能看清很多事情。实际上,他有考虑要不要委屈孙女,但对方显然有着他清晰的定位,并不可能轻易站到徐党的阵营中。
林晧然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认真地拱手道:“督宪大人,下官得知王琏叛党近来动作不动。若是大人有意围剿王琏,下官定然尽微薄之力,助大人旗开得胜!”
“这事不容易啊!”王钫端着茶盏品了一口,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王琏聚众近十万人,又盘踞于三省边界地,在那里建寨而守。单凭着两广所能调动的兵力,根本无法对王琏进行清剿,反而要担任战事失利的风险。
而今他的前途日薄西山,哪里还能动员这么大的行动?就算是行动了,这些卫所的军官人人惜命,又哪能剿灭得了王琏那帮实力雄厚的判党。
王钫不是不想除掉王琏那伙叛贼,却是有心而无力。
就像王钫能理解他一般,林晧然亦能理解王钫,仅是默默一叹。身处于官场中,很多官场看似风光无限,但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
老实地讲,王钫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无能”,其实亦不能全怪于他,实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昔日太监刘瑾当权之时,就迫使两广总督将广东库银五十万两押送到京城,造成两广军费和广东财政空虚,致使广东卫所式微。
到了抗倭时期,两广的沿海卫所的大量舰船直接被调往江浙抗倭,增强江浙沿海卫所实力的同时,却是大大地削弱了广东的海防能力。
有的卫所更是直接失去了海上作战能力,这无疑是陷入到极大的被动中。那些实力强劲的倭寇来袭,在地面还能勉强较量一番,根本没船出海作战,更别说将倭寇歼灭于海上了。
正是如此,却不是王钫无作为,实是谁都难有所作为。
第681章 奏本
王钫在雷州城仅是呆了一日,接着就即刻启程前往廉州城,终后又乘坐官船从南流江返回了两广总督所在的梧州府。
广东巡按御史徐楫在得知王钫到来的时候,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但却很快就失望了。在王钫离开的当天,他亦是失意地返回了广州城。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员外却是意外地被释放了。
虽然林晧然很想给江员外扣上一项大罪名,从而累及在京城充任翰林院庶吉士的江月白,让到江家彻底陨落下去。
只是王钫亲自出面,而将来大明首辅又必属于徐阶,这事却不宜做得太绝。不管是因为现任两广总督的王钫,还是未来高居首辅之位的徐阶,他都得放江员外一马。
在官场之中,要懂得做一些妥协。像虎妞这种性格的官员是不可取的,一昧地坚持惩奸除恶只会被官场所孤立,哪怕最终成为百官之首亦会如张璁一般受人攻讦。
虽然释放江员外有损于林晧然的威名,但谁都不会轻视于他,反而更加的敬仰于他。
两广总督亲至说情,若还坚持将一个商贾扣留着,那就是不识抬举了。一个如此不识抬举之人自然不适合作为一个团体的首领,反倒容易让投靠于他的通判戴北河等人要心生异念。
亦是如此,江员外离开府衙大牢并没有揪起一丝风浪,大家都是明智地选择避而不谈,相互间的气氛显得尤为融洽。
京城,这是一个不安之地。
自从成祖迁都于此,这里便成为了大明的新政治中心。所有影响甚大的决策,都是由这座大城发出,然后慢慢地落实到地方。
随着嘉靖迁居西苑,大明的政治中枢亦从紫禁城来到了这里。
万寿宫,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色道袍的嘉靖结束了一天的修玄,从静室中走出来,黄锦领着小太监和宫女上前服侍,并送来了一颗丹药。
嘉靖从玉盘中拿起一颗朱红的丹药,然后接过玉制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水,就着这甘甜的清水将丹药吞到了腹中。
丹药进入腹中仅是片刻,浑身变得暖洋洋的,有着一种羽化升仙的感觉。
嘉靖很喜欢这种滋味,只是心中却是轻轻一叹。昔日一颗便能“龙精虎猛”一整天,甚至有余力连夜判阅奏章,但现在却要一日三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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